敦华身为礼亲王府唯一的格格,自幼受到礼亲王夫妇疼爱,不但跟着兄弟们一起念书习字,礼亲王更是找来多位师傅教导她琴棋书画;而敦华天生冰雪聪明,悟性极高,对于喜欢的事物学习甚快,也懂得钻研专精;皇太后就不止一次当面称赞她是众多格格当中的才女,而且还是才貌兼备的顶尖女子。
这样美貌与才气双全的格格,本应是人人争相追求的对象,可她打出生以来就跟醇亲王府的二贝勒云熙订亲,而云熙贝勒本身也是风雅之士,又是相貌堂堂斯文俊逸的男子,和敦华可说是天生一对,因此也没人会不识相的去破坏,所以,一直以来两人的婚事算是教人欣羡的。
敦华自幼就理所当然的视云熙为另一半,虽不至于时时刻刻长相左右,但任何贵族聚会或是八旗子弟的活动,一定都是两人连袂出席。敦华对自己人生的安排就是等着跟云熙这个她很满意的对象大婚,然后学习如何担任云熙身边称职的福晋。
醇亲王共有两位福晋,正室就是云海的生母,也就是蒙古亲王的女儿,身分是极为尊贵的公主;侧福晋出生于官宦之家,父亲是朝廷一品大员,尽管也称得上名门闺秀,但比起云海的额娘可就差了一大截。侧福晋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也就是早夭的老大以及云熙、云罗。
因此,醇亲王府的嫡长子理所当然是蒙古公主所生的云海,而尽管醇亲王较为疼爱侧福晋和云熙,却也无法改变云熙为庶出的事实。
尽管如此,云熙凭着自身才德而受到圣上赏识,年纪轻轻就在朝廷为官,如果官运亨通,将来也有可能踢开云海,抢得继承爵位的机会,即使最终没能继承,也能靠着本身的能力在朝廷担任大官。
况且醇亲王一心一意替爱子安排的婚配对象敦华就是他最得力的贤内助,敦华和硕格格的身分不仅可以提升云熙在贵族之间的地位,也代表着敦华娘家礼亲王府在朝廷上是云熙永远的后盾。
简单来说,这门亲事是醇亲王替自己心爱的庶子云熙所铺的一条康庄大道,利益上来说是云熙多过于敦华。
敦华从没想过云熙是如何看待这门亲事的,至少她一直认定云熙和她一样对婚事十分满意;她也从没想过云熙竟然会有迎娶侧福晋或是纳妾的念头,而这当然都是在她发现云熙和平家小姐秘恋之前的事了。
云熙的秘恋彻底打击了敦华,伤害程度远比云熙猝逝还要严重。当敦华看见平家小姐站在自己面前,又怀上了身孕,等于击碎了她自幼以来笃信不疑的世界;而云熙竟有遗月复子的事一旦在北京传开,那么,敦华就将成为一大笑话,就连她在灵堂之上流下的眼泪都要遭人嘲笑轻蔑。
并非云熙不得纳妾,而是敦华根本还没过门,如此猴急的行为无异狠狠打了敦华一巴掌,也是根本不顾礼亲王府的颜面;所以,云海才会对云熙搞出这样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云海无法猜想向来聪明的云熙怎会马失前蹄,只能说或许他就是对平家小姐一见倾心无法自已;而这样的解释,就代表了他陷入热恋时,心中根本没有敦华!
这些,云海深信他能想得通透,代表着敦华一定也会想到,而这正是她彻底崩溃的原因。
云海将敦华抱回客栈后,只简单跟徐妈子说小姐心情不佳,请她好生照料,两手磨破之处也得仔细上药。
然后他就没再多作停留,迳自回房间叫店小二送酒送吃的。
“你说那个冰山格格到底怎么了?疯疯癫癫的吓死人了。你没看见她砸坏客房的狠劲,还有啊,那匹马被她抽得皮开肉绽,差点就要一命呜呼。啧,真是疯丫头。”布彦泰不请自来,自顾自地喝酒吃小菜。
“你别这样说她。”云海闷闷的将酒一饮而尽。
布彦泰帮他再将酒斟满,眼睛骨碌碌转了下。“下午在海边,你干嘛打她?”
云海愣了一下,想起敦华雪白的脸颊被他掴得红肿一片,登时懊恼不已。虽然当时他是因情势所逼,急得没了其它方法,但是布彦泰一提起,仍是让他的心揪了一下。
“干嘛不说?以前你什么事都肯说的。”看他不吭声,布彦泰颇不是滋味。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回北京了。”他已经说服平师傅让平绢搬去隐密清幽的新宅子,还找了几个朋友介绍的人帮忙伺候已有身孕的平绢,如此也算是办完了事,只等着赶快回京面告阿玛即可。
布彦泰很不满意的横他一眼。没什么好说?那干嘛打了人家一巴掌,又吻得难分难舍?看云海心不在焉的拿了酒就狂饮,他更加肯定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我要睡了,你还不走?我可不想跟你挤一张床,我的床向来只跟女人睡!”云海喝得脸颊燥热、眼神涣散,也不管布彦泰,迳自往床上躺。
“拜托!我也不想跟你躺一张床,吓死人了。”布彦泰嘟囔,随即将吃剩的酒菜拿回自己房里。
云海迷迷糊糊之际听见布彦泰关门的声音,然后便沉沉睡去。
深夜寂寥,浓厚的黑云遮蔽星月,使得夜色更加凝重。
相较于早上在客栈掀起的吵闹喧嚷,寂静无声的黑夜看似祥和,却静得让人心慌。布彦泰为着云海不肯透露心事而不悦;几个下人不敢讨论主子私事,深怕一不小心就惹怒了任何一个主子;徐妈子没想过一直都不爱说话的敦华脾气竟然如此惊人,直到此刻她都还仓皇难安,晚上特地找了另一个妇人来替敦华看门,自己则跑回家休息,顺道压压惊;而云海则是喝醉之后呼呼大睡,浓眉却还是微蹙着。
三更,客栈里安静无声,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歇息,连守在门口的老妈子都偷懒打起瞌睡。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窸窸窣窣的在走廊上走着,声音最后停在云海房门口,然后是轻到不能再轻的推门声。云海被这细微的声响扰得一个翻身,不过很快就又睡着。
夜色中,一道纤细身影慢慢走到床前,黑暗中只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云海,眼神中透着茫然和些许仓皇不安。许久,包紮着的纤纤玉手缓缓解开自己颈间暗扣,两手随着往下挪移,衣裳扣子一颗颗解开。
……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满意足的抱着娇躯沉沉入睡。云海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景况,但是再度入睡之前,他拥着紧贴着他的柔软身体,深信神仙也没有他此刻快意……。
清晨,云海被一阵猛烈的拍门声音给扰得频频蹙眉。前一晚喝了过多的酒让他睡得比以往要沉,此刻忽然被吵醒,不由得感到脑袋极重;他按着额头好一会儿,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
敦华?!
他坐在床上张望,空无一人的房间让他迅速清醒。
“你睡死啦你!都日上三竿啦!”
布彦泰听见屋里似有声响,于是用力推门而入,却忽然惊声怪叫,像是活见鬼。
“云海,你睡觉就睡觉,干什么把衣服月兑得一件不剩?!你、你到底什么毛病!”精壮结实的身躯锻链得极好,不会太瘦,也不会过壮,但是他清楚记得昨晚离开时这人明明有穿衣服啊,怎么现在全月兑光了?
云海压根没心情理会他,看着凌乱的床铺,衣裳一件件抛扔在床上地上,不过都是他的衣服,完全没看见敦华的;他查看之际,却瞥见桌上搁着一张字条,登时兴起一股不安感,随手拎起床单围在腰际,跑下床查看。
布彦泰看见他腰上的床单后更是怪叫连连。“这什么?是血吗?怎这么多血?你是怎么了你?!”
云海低头一看,被单上头染着一片血迹,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这当然不能对布彦泰说。“你别吵行不行!”
他拿起字条,却险些让上面的留言给气得吐血。
谢谢 告辞
秀气灵动的四个大字摆在眼前,云海惊怒交加瞪看着,不敢置信的发出低吼。布彦泰好奇的凑近想看,云海连忙狂暴的用力将字条撕成碎片,恨不得将那张纸挫骨扬灰!
“这谁留的?写些什么?”布彦泰好奇不已。
一个没良心的冷血女人留的,写着足以将他凌迟千百遍的四个大字!
云海觉得自己怒气攻心,差不多要登天了!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跟他上床后偷偷溜走,还留下道谢字条!
这到底算什么?她又要谢什么?
可恶的敦华!这个该死的、害他神魂颠倒、身心受创的冷血女人!
“贝勒爷,咱……,有要事禀报。”一个护卫站在门口,望见屋里乱成一团,地上有着撕碎的纸片,贝勒爷赤果上半身且围着一条带血的被单,登时结巴。
云海烦躁低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咱们一大清早发现敦华格格骑着一匹马离开,已经照您先前吩咐的,让两个人跟上去暗中保护了。”
布彦泰奇道:“原来你早猜到敦华要走?”
“嗯。”他猜测敦华不想在伤心地多留片刻,也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因此会独自先走,可那是在昨晚以前,他没想到这女人经过昨晚的事情后,竟然还能说走就走!
她能够这么狠心率性,但他不能!
云海很想将桌子给劈了,以免一股怨气憋在胸口,几乎要炸开,但他终究没这么做。他脸色铁青的转身走回床边,也不管屋里还有人,背对着他们,一把用力扯开围在腰际的床单,然后在布彦泰几乎要口吐白沫的嚷叫声中,极用力的将一件件衣服穿上,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衣裳给扯烂。
“贝勒爷……。”护卫语气迟疑,似是有话,却不敢禀报。
云海穿上银白色袍子,猛地转身怒问:“做甚么吞吞吐吐,说啊!”
护卫嘴唇发白。跟着贝勒爷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么暴怒过,但也只好硬着头皮了。“刚才收到信号,应是格格才刚出城就被人盯上,但咱们的人都已经暗中解决。”
“她一个大姑娘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城,不出事才有鬼。”布彦泰大摇其头,却在看见云海阴沉的瞪视之后连忙住嘴。
“其实格格是换了男装才出城的,而且脸上手上都抹了泥巴,咱们早上也差点认不出。”那护卫一边偷瞄云海脸色一边说着,心中暗暗叫苦。原以为这趟任务轻松自在,哪知道从马车里冒出一个大姑娘之后就全变了样。刚开始人人都以为那天仙美人是贝勒爷的情人,但后来发觉布彦泰公子人前喊她小姐,私底下竟然唤她格格,惊愕之余,更加不敢怠慢。
云海听着,冷哼。这女人倒还真聪明,知道要变装掩人耳目,但看来脸都涂脏了也没用,那秀气纤细的身段怎么看也不像个男人,她那身段……。云海恼怒低吼,气自己竟还在眷恋昨晚怀中的娇躯。
“那现在是要怎么办?总不能放任她不管。这格格真不像话,应该绑回宗人府好好治一治,是吧?算了,当我没说。”布彦泰接收到云海带着火气的眼神后,识相闭嘴。
云海沉思半晌,忽然严肃的瞄了布彦泰一眼。
“你要干嘛?”布彦泰有些心惊,看那眼神,就知道一定没好事。
云海暗自叹气。这人虽然不太可靠,但好歹也是个男人,况且此刻也没其他人可以托付了。
“托你一件事──。”
布彦泰没等他讲完就大叫:“我不要!”
云海脸色一变为严肃。“你欠我多少人情不用我细数吧?跟你说,此刻我非得先赶回北京一趟不可。我向朝廷告假不可能这么久,在这之前,你就先跟这批护卫一起赶去找敦华。”
我就知道!布彦泰苦着脸,但他欠云海人情却是事实,而他也不能真的冷眼旁观。
“然后呢?送她回京?”他哀哀叹气。
云海摇头。“我估计她还不想回北京,你们就暗中保护,逼不得已才露面,看她想去哪就护送她去吧。”
要是可以,他希望能够亲自追去,狠狠的吻她,然后质问她为什么独自跑掉!
不过,眼前他非得先回北京不可;除了向阿玛禀明平绢的事之外,他这前锋侍卫也不能告假太久;所幸这批护卫都身手了得,有他们保护敦华,又有布彦泰打点起居,应该就没问题了。
没过中午,布彦泰就领着几个护卫出城;稍后,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远扬,黑马上的人穿着银白色袍子,衬得浓眉大眼的脸孔更为英挺不凡,只是向来豪气爽朗的神情中添加了一抹暴怒烦躁,脸色严肃得吓人,几乎要让人同情起惹到他的人;然而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招惹他的那人压根不怕他,甚至可说心里根本没有他存在。
而这,才是他最愤恨难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