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闵老夫人、靖王、靖王妃都在,而梁瑀晟、梁瑀昊连同梁璟朱,在接到小厮报信之后,也迫不及待回到靖王府。
一眼,靖王妃便能确定叶喜妹是自己的女儿,她的眉眼唇鼻、她的身量……她根本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梁璟朱低下头,手圈在嘴边,他很清楚的,这个新妹妹不是普通人,有她在,王府后院安静不来。视线落在梁瑀晞身上,他忖度着她会怎样接招?双姝争斗……他起了坏心肠、满怀期待。
梁瑀晟走到梁瑀晞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只一个浅浅笑意,已然安慰她的心。
这就是她的大哥,温柔善解人意,对她无比溺爱。
“我没事。”她轻轻笑开。
“谁说没事。”梁瑀昊走到旁边,攥紧她另一只手。
过去他犯错受罚,妹妹啥话不说,光站到身旁握住他的手,一脸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爹爹有再大怒气也下不了狠手。
“哥不会让妳有事。”再大的事,梁瑀晟会一力承担。
看着兄妹情深的三个人,梁璟朱直觉将目光投向叶喜妹,果然,人家两颗眼珠子着火啦,剧情精彩可期。
靖王也望过去,他很清楚在整个事情当中,晞晞是最痛苦、最矛盾的那个,但她没哭,反而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笔直,她倔强地抬高下巴,彷佛就算丢失身分,她依然有资本骄傲。
靖王妃顾不上梁瑀晞,一心忙着哄慰叶喜妹,不停问她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委屈啊,她才是王府千金,而那个是夺走自己十四年幸福的冒牌货,为什么亲爹用温柔眼光看她,亲哥哥要牵着她、安慰她?那都该是她的呀!
“别哭,以后有爹娘,再不会让妳受苦。”
但靖王妃的话不但没哄停叶喜妹,她反而哭得越大声了,连婢女都忍不住皱眉,悄悄撇过脸。
又不是哭丧,好端端哭成这模样,丧家都没这么离谱。
叶喜妹摀着脸,激动地把头摇成波浪鼓,放声喊,“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看到这景象,乌鸦成群结队从三兄妹头顶飞过,一不小心还掉了点肥料……
噗!梁璟朱忍不住失笑,但他识相地用力憋住,落井下石绝对不是种良好行为,但叶喜妹太浮夸了啊,这演技……玉春堂的戏子拍马都追不上。
梁瑀晟不认同地撞梁璟朱一下,叶喜妹可是自己的亲妹妹,能这样嘲笑?
梁瑀昊半句刻薄话都没说,只是揉揉鼻子,这个亲妹妹真不讨喜。
“好孩子别哭,全是娘的错,才让恶人有机可趁,妳是娘的亲生女儿啊!”靖王妃被哭得头晕脑涨,紧抱住叶喜妹,不知所措。
“我不是叶家的童养媳吗?”叶喜妹双手在胸前不停挥动,演得相当喜感。
“什么童养媳?”
她指着叶田氏道:“她说我是叶家的童养媳,等我来了癸水就得跟哥哥圆房,给叶家生儿子。”
呃……癸水这词当众出口好吗?在场男性刷地脸色突变。
心底再有不喜,那也是他的亲女儿,靖王气恼不已,拳头往桌面重重一捶,茶盏跳了起来,再落下时歪倒,茶水泼满桌面。
“童、养、媳?”靖王额冒青筋,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问。
真真是好盘算,把女儿送进王府,再把王府贵女嫁给自家儿子,倘若两人当真生下孩子,叶家可就稳稳地攀上王府这艘大船。
叶田氏背脊一凉、吓得频频磕头。“不敢,没有的事,喜妹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的,王爷万万别听进心里。”
叶田氏那副窝囊相令叶喜妹稍稍解气,过去只有她窝囊的分,没想到情势翻转,轮到她来给自己磕头了。
十四年啊……她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再看向梁瑀晞那张养得无比精致的瓜子脸,肤白如雪、眸如点漆、长睫弯弯……那才是她应该有的模样。
她偷走自己的幸福,凭什么能不同叶家人一起跪地求饶?
“我没胡说,叶方哥说等我变成他的媳妇儿,要天天折腾我,让我给他生一堆娃儿……”
这话让闵老夫人身子一晃,头晕得厉害,这是什么教养啊,能说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倒,府里的粗使丫头都不至于啊!
得寻个教养嬷嬷回来,要不靖王府的脸往哪里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恨不得一脚将叶田氏踹死。
没想叶喜妹非要把满月复委屈给吐尽。“……我才不想嫁给叶方哥,我想嫁给许睿,他长得好又考上举人,我更想当举人娘子呀,叶方哥见我对许睿笑,就抓我的头去撞门,还拿绳子抽我,你们看这里、这里……”
她弯下腰,拉开衣袖裤管,上头有着一道道扭曲的抽痕。
厅里还有男人!闵老夫人想提醒刚认回的孙女,但靖王妃看见伤痕,心痛得泪水直流,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靖王见状,不自然地咳两声道:“王妃,妳带喜妹下去打理打理。”
靖王妃知道女儿举止不合宜,然身为母亲、她更多的是罪恶感,若不是她的疏忽,女儿断然不会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好。”应下话,靖王妃急急带着叶喜妹下去。
两人离开后,大厅安静下来。
被绑成大粽子的叶田氏咬牙切齿,她怒极恨极,眼珠子无数次刨向梁瑀晞。
这个贱人!话说得好好,她一转身就出卖起亲人,也不想想是谁生下她的,不懂得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
“晞晞,妳也回院子。”靖王道。
她明白,爹要处置叶家人了。
犹豫片刻后,梁瑀晞跪到叶田氏身旁,目光与靖王在空中交会。
“妳想为他们求情?”靖王声音冷峻。
梁瑀昊见状,上前一把将人给拎起。“没妳的事,不要掺和。”
“二哥,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梁瑀晞推开他。
梁璟朱脸带兴味,瑀晞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傻,岂会不知王叔让她离开,就是打算让她继续留在王府?前世,她可是半句求情的话都没说呀。
“妳要我饶过他们?”靖王寒声问。
这让叶田氏眼底兴起一抹希望,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呀!
不料,梁瑀晞回答。“不能轻饶,他们犯了罪,有罪就得罚。”
这话狠狠搧掉叶田氏的侥幸,也让梁璟朱眉心再度往上挑,这丫头想干什么呢?两方得罪,两方不讨好,她想把自己逼入绝境?
梁瑀晟见状,一语不发、拉起衣襬往妹妹身边一跪,摆明态度,不管妹妹说错什么,要责罚就连同他一起;梁瑀昊想也不想也跟着跪,三道笔直身影,看得靖王眼眶微热。
靖王看着兄妹三人,心中无比安慰,这就是王府的骨气,王府的手足情谊。
他常感叹皇兄虽是九五之尊,握有天下至高的权力,拥有三宫六院,可是他的孩子们不齐心,从小争斗互谋,不像他的儿女同心齐力、互敬互爱。
靖王板起脸孔问:“妳来说说,他们犯了什么罪?”
“叶田氏以欺骗手段,不正当掳走他人孩童,犯了诈欺及掳人罪。叶方企图逼迫叶喜妹嫁给自己,不从则施以暴力,犯下妨害自由、恐吓及伤害罪。而叶长生明知叶田氏犯罪,不但不举发还帮忙隐匿,犯了包庇罪、共犯罪。”
梁瑀晞的回答让叶家三口顿时被抽了魂,吓瘫在地上,这么多条罪名,加在一起会不会死啊?叶方禁不起吓,尿了满地。
然靖王反倒松口气,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女儿,讲理、正义、公平。“他们犯的罪,该怎么判?”
“要看爹打算怎么做,若是送至官府,自有官府定罪,但坏处是叶喜妹的事将会被外人宣扬得沸沸扬扬;若爹想要私了,能用的方法只有拘禁、打板子、罚银……等等。”
叶家这么穷,罚钱是不用想了;囚禁要浪费人力,且人多口杂,万一事情歪传,那是搬石头砸脚,再则大梁严禁私禁罪犯,眼下靖王府风光正盛,不晓得碍了多少人的眼,便是有皇上情义相挺,但日后改朝换代,会不会成为旁人口里的一道罪证?
靖王点头,女儿终究懂他。事情闹大,陈年往事难免会被拿出来议论,说不得有人要把女儿被换怪到王妃随夫出征上头,战事过去多年,还常有老学究拿王妃的妇德来说事,若换婴一事又被拉出来炒作……
“妳说,该打多少板子才够?”
“他们所犯,每条都是重罪,不能打轻了,否则为求富贵人人效之,有许多家庭将面临悲剧。”
靖王因女儿不护短而心生愉快,于是下令,一人杖责三十。
门外的叶家人被堵上嘴巴,棍棒声一下下打在肉上,扎扎实实。
三十杖是会打死人的,但靖王看在梁瑀晞的分上,还是下令留他们一口气。
梁瑀晞没起身继续跪着,梁瑀昊、梁瑀晟便也跟跪着,他们熟悉自家妹妹,明白她还有后话。
梁璟朱视线锁在梁瑀晞身上,接下来呢?她想求王叔原谅,以便留在王府?不对,如果是,她刚才就能回院子……伪妹妹的所行所为很难猜测啊。
前世他没参与这段,只晓得她并未替亲人求饶,而今她到底想做什么?
“晞晞起来,没事了。”靖王弯腰想把她扶起。
她摇头,推开靖王的手。“各归其位,爹娘的女儿回来了,我想回叶家。”
她的话在众人耳里炸开,梁璟朱双眉猛地一挑,她疯了吗?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叶家都是些什么人,妳没看清楚?什么各归其位,胡扯!”梁瑀晟发难。
靖王也怒了。“妳要置爹娘于不顾?我们对妳的疼爱全是假的,比不上妳对亲生父母的在乎?”
“不是的,爹娘恩惠晞晞永铭在心,一刻不敢或忘,但凡有机会,定会倾力相报。只是,我必须离开王府。”梁瑀晞坚持。
“哪来的必须?是王府给不起一口饭,还是容不下两个姑娘?”梁瑀昊不依了,像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妹妹给拎起来。
梁璟朱看着态度坚决的梁瑀晞,她……是个变量啊,是他重生之后唯一的变量。
重生后的他比前世更敏锐,更善于洞察人心,他能够轻易发现微小细节,推论对方所思。而瑀晞表现得与前世截然不同,他观察过、测试过,也试着解释过,很可惜至今仍然找不到合理说词。
梁璟朱曾经考虑,要不要把她压回原状,让情况更利于掌控,只是她的不同太可爱、太让人惊喜,于是他反复告诉自己,她是个小角色,影响不了大局。
然,一天天长大,她身上发生许多意外,每个意外都让他犹豫再犹豫,越发忧心她会不会成为他的失控。
比方她意外找到产量很高的树薯,闲闲没事往自己院子里种,瑀昊嘲笑她想当农妇,瑀晟却说她突如其来的兴趣让人想不透。
但梁璟朱很清楚,来年江南将会出现水涝,届时无数百姓死于饥荒,而树薯是在水涝之后,一名出身农家的七品官吏呈到御桌前的,之后父皇命官府大力推广,进而解除粮荒。
她还意外结识赵承元,他精于算学,对于税制改革很有想法,瑀晞透过王叔,将他推荐给父皇,于是大梁的盐税改制整整提早三年,造就国库丰盈,龙心大悦。
她领几个丫头玩,意外玩出羊毛竟能纺出毛线,织成衣衫之后极其保暖。
他没忘记,当年冬季北方将会迎来大雪,前世冻死近万名的兵将,然此生瑀晞玩出来的毛衣,一车车往北方送,兵将冻死不足百员。
一次次意外,一次次功劳,王叔和瑀晟能成为朝堂炙手可热的臣官,她是幕后推手。
见靖王和哥哥们恼火,梁瑀晞忙道:“你们听我说。”
“若妳还认爹,就啥都别说。”靖王态度不容置疑。
“对,妳要敢踏出王府,二哥也不认妳了。”梁瑀昊斩钉截铁。
梁瑀晟虽沉默,却也别开头。都知道瑀晞主意正,但凡想做的就会一路做到底,可偏偏这事儿就不能由着她任性。
全同她拧上了?梁瑀晞无奈地走到闵老夫人面前,可闵老夫人也调开视线,摆明态度一致。
没法子了,环顾一圈,只剩下梁璟朱视线定在自己身上,虽然她努力不与他建立关系,但眼下……迫于无奈,她只能走到他面前。“哥,我必须离开。”
“为什么必须?”梁璟朱痞痞地拉开笑脸。
你看,这人是不是没肝少肺?在这么伤怀的气氛中,他还能笑得这么开怀,分明就是没有同理心。皇家教养就是比不上靖王府,想那群阋墙兄弟、那群以利谋私的皇家子孙,恶心透了。她在心里拚命给梁璟朱刷恶感。
偷瞄爹爹、外祖母和哥哥们,发现他们竖着耳朵,梁瑀晞扬声道:“喜妹的情况你们都看见了,不论我是否无辜,叶田氏都是我的生母,她造就喜妹从小到大的痛苦,试问她要用什么态度面对我?就算没有睚眦必报,但肯定对我深恶痛绝。
“而我呢?我会不会认为自己生活得好好,为什么从天而降、出现一个外来者?会不会认为她抢走爹娘和哥哥们对我的宠爱?家和万事兴,有对相看两相厌的姊妹,王府后院会掀起多少风波?
“再者,因为叶田氏,喜妹失去受教育的机会,我却是爹娘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养出来的。同是王府姑娘,不管是府中下人或外人,是否会拿我们比较?那些随时准备对王府见缝插针的人,是否会贬她扬我,令矛盾加剧?
“喜妹刚回王府既要适应学习,又要面对比较目光,对她公平吗?倘若我们起了争执、结下仇怨,爹娘、外祖母和哥哥们要站在谁那边?最后,我是叶田氏怀胎十月生下的,我一生不愿负欠,我想报答爹娘养恩,也想还报生恩呀。”
“妳就不担心近朱者赤,叶家把妳变成第二个喜妹?”梁瑀晟忍不住了,握住她的肩膀怒问。
“在堕落的环境就一定要堕落吗?不对,那样的话太没出息。大哥知道我的,我不是会随波逐流的人,何况我只是重新开始,并非从零开始,喜妹可怜,没人为她启蒙,而我有福气,有爹娘的教导,情况截然不同。”
“妳打出生就有人伺候,不懂贫穷会让人堕落成什么模样,相信二哥,那种日子妳一天都过不下去。”梁瑀昊也听不下去,扳过她的身子,试着说服。
“二哥,何谓贫穷?贫是指眼下没钱,而穷是尽头。我知道一开始会面临贫困,但不相信自己会一辈子穷困,我有爹娘教会的本领,我相信自己可以把日子过得截然不同。”
梁璟朱微哂,这些话在王叔和瑀晟、瑀昊耳里,肯定认为她在画大饼,但他很清楚,瑀晞并未夸口。
“我就没见过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过坏日子的。”靖王见她说不通,气得往她头上弹一栗爆。
“我知道爹心疼我,但我已经占走喜妹太多东西,过去的我还不起,至少未来我能不再侵占。”她撒娇地拉拉靖王衣袖。
靖王恨恨甩袖。
“爹,给我时间证明自己好不?如果我没办法在叶家活下去,您随时把我带走,叶家绝不敢有二话。”
靖王还是不理她,梁瑀晞无法,只能跪求到闵老夫人跟前。“外祖母,您帮我说说话吧,您很清楚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有多可怕,我不想加入战争,不想把自己变成面目狰狞的女人,留下来,对我、对喜妹都不公平。”
闵老夫人叹息,她不想同意却不得不同意,这孩子脑袋清楚啊,她说的每句话都真实得令人心疼,不只喜妹,将来女儿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晞晞吧。
用尽心力疼爱毒妇之女,却让亲生女儿长成一副粗鄙模样,这让当娘的心里怎么平衡?何况晞晞说得对,天底下最残酷的惩罚不是责备而是比较,女人之间感情再好,都会因为比较而烟消云散,何况本就有怨隙的两个孩子。
闵老夫人心疼地模模梁瑀晞的头,这孩子太过聪慧而敏锐。
“好孩子,妳去吧,但牢牢记住,老婆子永远是妳的外祖母,闵府是妳随时可以求助的地方。”
瑀晞松口气,扑进闵老夫人怀里,道:“谢谢外祖母。”
“岳母!”靖王抗议。
“外祖母!”梁瑀昊、梁瑀晟异口同声。
闵老夫人叹道:“晞晞句句在理,你们该把心思放在喜妹身上,那才是你们的亲女儿、亲妹妹。”
靖王气恨不已,他气女儿不长心眼,若是个傻子,傻到不懂逐利便罢,但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何等聪明,聪明人做傻事才更教人光火。
梁瑀晞朝自己院子走去,从小长大的地方,处处都烙着她的痕迹——
“哥,看我!”年幼的梁瑀晞爬在树上,手里握着刚摘下的梨子。
梁瑀晟远远看见赶紧跑上前,果然下一刻,梁晞晞没站稳从树上摔下,在丫头的惊呼声中,他箭步上前,把人稳稳接住。
“妳看妳!要是摔坏脑子,以后看谁要妳?”
梁瑀晞笑得看不见眼睛,手里紧攥着梨子往大哥嘴边塞去,自信满满道:“大哥要呀。”
大哥要啊!是真的,她满满自信,认定大哥会要她,一辈子。
梨树在六岁那年种下,是她要给大哥的生辰礼,因为大哥爱吃梨,她雄心壮志的发愿,“我要哥哥天天都有吃不完的梨。”
梁瑀晟感动地抱起她,额头与她相碰,说:“傻妹妹,梨子有季节的,哪能天天有。”
她不信邪,成天拉着丫头在小厨房里琢磨,最终做出糖水梨罐头、梨酒,还把梨子切片蜜糖烘干,做成梨饼,让哥哥一年四季都能品到梨香。
旁人做不了的事,她非得做、坚持做,她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她是穷和尚,深信凭借毅力,自己能够走到富和尚到达不了的地方。
对,她就是这么固执,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面。
“在这里。”
回头,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梁璟朱跟上来。
“什么?”梁瑀晞反问。
“妳在这里告诉我,泪水只对在乎的人有用,对于不在乎的人,我的痛苦哀伤就是一场戏,妳说聪明人会懂得平静的与痛苦哀愁和平相处。”
那次他和瑀昊玩过头,掉进池塘,清醒时发现自己重生了,他回到十岁,突地前世的不甘愿、愤怒、痛苦……所有情绪爆发,他跑到这棵梨树下掩面大哭。
噗哧,梁瑀晞笑开。
“妳笑什么?”梁璟朱一头雾水,当时这话让他对她充满敬佩,一个小小丫头,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当时我只是担心你的哭声引来爹爹,担心二哥被爹爹责罚,只好鼓吹你平静。”
“妳讲这番道理,只是为了让我把眼泪憋回去?”梁璟朱额头浮现几道粗黑线,亏他还把这话一再琢磨,并且记下来反复咀嚼。
“对啊,她是心疼二哥。”
两兄弟随后走来,梁瑀昊伸手揉乱她一头长发,想到她将搬去叶家……就不知道他这二哥也会心疼她吗?
梁璟朱懵了,“那妳对我说:『虽然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却是生命的意义支柱,假使我不去,那么我放弃的不是一份皇差,而是一番经历、一段生命意义。』是为了……”
“对,她想说服你陪我南下办差。”梁瑀晟道。
妹妹全心为他这哥哥着想,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口。
天,他让她耍了。“为什么非要我去?”
梁瑀昊同情地拍拍梁璟朱。“你有钱有人,有你跟着,一路上大哥都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妳算计我的钱?”梁璟朱不满。
梁瑀晟实话实说,“她还算计你的人,你脑子灵活,行事不按牌理出牌,而我太正直,碰上地方官肯定要吃亏,有你在,我能够省不少心。”
事后证明梁瑀晞没估计错,那趟皇差因为梁璟朱而事半功倍,好到让原本想要低调再低调的梁璟朱遭受报复,因为那回拉下马的,有一大半是大皇子梁璟桦的人。
“妳在挑战我的底线。”梁璟朱咬牙切齿。
“你有底线吗?”她的讶异表情惹得梁瑀晟、梁瑀昊捧月复大笑。
梁瑀昊见状,安慰地拍拍梁璟朱的背。“别气,她拐人的话一套一套的,不只有你吃亏。”
梁瑀晟深有同感,点点头说道:“晞晞一哭就要我抱,我不肯,她就说:『经过别人生命废墟的现场,请不要冷漠地呼啸而过。』听见这话谁能冷漠?”
梁瑀昊接话。“问题是她的生命废墟实在太多,这天天抱的,我的臂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先生罚她写十张大字,她不想写,搞到夜深还没完成,母亲无法,只能许她好处,让她乖乖把字写完,可她居然告到父亲跟前,说:『强迫未满十四岁的未成年人熬夜写作业,属于雇用童工从事危重劳动罪。』”
梁璟朱冷眼看她,“这糊弄人的本事,不差呀。”
“何止不差,是高强。”梁瑀昊竖起大拇指。
他们一人一句,把陈年往事翻了个遍,那些个黑历史讲到梁瑀晞满脸黑。
她很无奈。“我都要离开了,你们还对我开批斗大会?”
一句离开,让他们齐齐拧眉。
梁璟朱道:“人心是肉做的,只要妳不与喜妹对峙,再多予几分忍让,不见得非要离开。”
她轻咬唇,半晌后无比认真回答。“我从不低估友情,也不高估人性。”
梁璟朱沉默,所以她方方面面都想通透了,才做出这个决定?
“先走了,我得整理行李。”挥挥手,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潇洒。
对着她的背影,梁瑀昊喃喃自问:“我们真要拿聪颖慧诘的妹妹,换一个呆傻蠢笨的妹妹?”
“不是交换,喜妹本来就是你们的妹妹。”梁璟朱回答。
“可是晞晞一走,府里就没了开心果。”往后……家里会很无聊吧。
“她热心善良、大方开朗,也确实很能干。”这是梁璟朱的肺腑之语。
梁瑀晟道:“前年大旱流民四窜、盗贼纷起,是她提出鼓吹富商捐银、雇用流民筑城,以免贪官从中层层剥削,半年后,城墙筑得又高又坚固,而流民死伤者稀,皇上大喜,下令封赏。”
梁瑀昊说:“明明是她的主意,她却归功于父亲和大哥。”
这会儿人不在现场,他们一句句说的全是她做的好事。
梁璟朱陷入沉思,前世也有叶田氏的威胁,瑀晞选择妥协,将身边的银子首饰全送到叶田氏手中,直到瑀晟发现不对劲,事情才爆发。前世她决定留在王府,双姝间的争斗,斗得王府后院永无宁日。
然而不管是妥协还是留下,都是女子面对类似问题时会做出的决定,毕竟改变、离开对任何人都是项困难选择。
是哪里不对?从淘墨斋离开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这等攸关身世的大事,任她再聪慧,在短短时间里光是理解都很困难,她不但理所当然接受,还能想得如此通透,并且做出一般人不会做的选择?
一定是哪个环节改变了,但……是哪里呢?
“哥,你们有钱吗?能不能借我?”梁瑀昊愁眉苦脸。
“你又没钱?”梁瑀晟觑弟弟一眼。
“身上有钱心不慌,我想凑几百两给晞晞带走,免得她在叶家不好过。”
没想到,梁瑀晟和梁璟朱异口同声。“不用。”
“为什么不用?叶田氏是个刻薄女人,如果她虐待晞晞怎么办?”梁瑀昊一听哥哥们反对,立刻跳了起来。
梁瑀晟道:“晞晞那性子,不让她吃点苦哪会回心转意?”
意思是吃了苦就会想爹娘、想回家?
梁瑀昊击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然梁璟朱笑意渐浓,他说不用,并非想让她吃尽苦头、迷途知返,而是心知肚明那丫头多有能耐。
他还真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有本事,能在叶家活出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