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阳还未完全透出头,天空渲染着深蓝色。
这应该是人们还在蒙头大睡的时间,秦凛爱却早已起身,着上轻便衣物。
秦凛爱手持利剑在秦家林园里比划剑招,薄汗由她光洁额头上渐渐成形,接着缓缓沿着小脸轮廓滴下。
“小姐,该准备用早膳了。”晴天打着呵欠,站在远处喊着。
秦凛爱没有回话,将父亲传给她的招式演练过一遍后才收手。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房去。”她将剑身插入剑鞘内,来到晴天身旁与她并肩而行。
“我说小姐,今日您不是跟寿掌柜约好了要去取丝线吗?怎么不及早准备,还在这里舞剑呢?”晴天没好气的望着自家小姐,小嘴直吐出不悦话语。
“今日与寿掌柜见面和舞剑是两档事。”秦凛爱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入室内。
“是同档子事。”晴天追在后头,亟欲解释。
“哦?”秦凛爱根本不将晴天的无理取闹放在心底,迳自月兑下染汗的衣物,将光洁身躯浸入奴仆方才为她准备的温热水桶内。
她舒坦地阖上眼,懒得管晴天在木桶缘边着急的如火烧。
“小姐呀!您这回可是与寿掌柜一同出门呢!”
明明不干晴天的事,倒是她比当事者更着急。
“然后呢?”
“还然后哩!晴天当然是准备帮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呀!”晴天双手叉腰,肝火全燃了上来,“所以您今天千不该、万不该到林子里练剑,要把所有的早晨时光全留给晴天,让晴天帮小姐变身成最动人的大美女。”
她可是翻箱倒柜才找出大夫人一个月前送给小姐的香奁,里头内容可丰富呢!
有最新的胭脂水粉、最娇美的金步摇、最亮眼的手镯与戒指,看得晴天技痒无比,急着想帮小姐梳妆打扮。
只可惜她的小姐热爱轻便衣物,辜负了大夫人的美意,也浪费了晴天的好手艺。
“为什么要特意梳妆打扮?我平时这样不就已经很好了?”秦凛爱显然不懂晴天的逻辑。
“小姐平日是很美没错,但是女人味就少了那么一点点。”
“晴天,我真不懂你,我今日与寿掌柜出外取丝线与艳丽打扮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哎呀!我真不知道该说您是死心眼还是坚持己见,您今天明明就可以藉由取丝线然后与寿掌柜到外头转转,套句女孩的讲法就是相约出游,当然得要好好打扮一下。”晴天娇瞪着主子,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虽然她老是爱犯错,但是她还是看得出来,主子与寿掌柜之间似乎有些隔阂,让两人五年都不再相见。
人家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晴天也想让小姐“卿别一日,美艳动人”呀!
天真的晴天想,只要她多用点心在小姐的外貌上,想必寿掌柜一定会再度爱上小姐,消弭五年的空白时光。
“我与寿掌柜今日见面是在工作,不是什么郊游踏青的。”秦凛爱纠正晴天。
“我才不管这些哩!既然小姐有机会与寿掌柜出门,就该要打扮一下,让他明白,您无论是在工作或是出门游玩都是如此美丽。”
“感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秦凛爱可是敬谢不敏。
那些年轻女孩的玩意上了她身,她只会感到万分别扭。
况且她如果今日特意打扮,就会显得她别有居心。
她与他早已陷入冰点,所以和他见面,她是如履薄冰,任何一丝小细节她都万分注意,只怕惹得他不悦。
“小姐……”
“别再说了,就这样吧!”秦凛爱挥手要她别再说话了,阖上眼享受优闲的时光。
辰时一到,秦凛爱准时踏入第一绣坊。
时间尚早,因此绣坊的来客量并不多。当她踏入店舖内,上回接待她的伙计随即迎了上来。
“秦将军您早。”
“早。”秦凛爱亲切地微笑着,她朝四周张望后才继续说话,“请问寿掌柜人呢?”
“掌柜在里头,等会就出来,还是说要小的替您去通报一声?”伙计对秦凛爱的态度十分尊敬。
毕竟秦家军为国效力已传袭四代,秦家人个个牺牲性命保全国人,其伟大情操让人不得不敬佩。
“不用劳烦小哥,我在这里稍待一会便行。”
“那您就请便。”话落,伙计微笑地转身离开。
秦凛爱用眼神送走伙计后,开始欣赏第一绣坊出产的布花。
此时,一匹红底绣上牡丹的绸缎布料映入眼帘,让秦凛爱情不自禁地探手模着上头栩栩如生的牡丹。
好美……不晓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穿出它的风采?
秦凛爱向来缺乏想像力,在她脑海里,她勾勒不出自己穿上此匹布料制成的衣裙会是怎样。
但她却可以确信,这匹布料必定适合白皙透亮的美人,并且能更加衬托出其女子的美丽。
不过她明白,这样的衣物万分不适合她。
“喜欢这匹布?”寿庆非走入店舖后,就见秦凛爱对这匹布爱不释手,就连他接近她都没有感觉。
突如其来的男声传入耳里,让秦凛爱疑窦的转过身,“寿掌柜,是你。”
寿庆非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映入秦凛爱眼底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我还以为你会排斥穿太过娇美的衣物。”她的白透小脸漾着健康气色,看在寿庆非眼里,让他不自觉地勾起微笑。
“我没有排斥,只是穿裙摆太长的衣物会让我行动不方便。”
她何时说不想穿能展现出女子娇美的衣物了,只是地点、时间都不适合她穿这样的衣物。
“既然如此,你就该看些能制成裤装的布匹。”
“我今日前来不是来采买,我是来……”秦凛爱急忙重申。
“我知道,你是来同我一起去取丝线。”寿庆非没有让她说完话,开口接续。
“嗯!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寿庆非回身,双手负后,缓步走出第一绣坊。
秦凛爱瞧他连等她一下都不肯,心底是既气恼又失落。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秦凛爱用力吐了一口气,急忙追了上去,在离他身后一步路的距离才缓下步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寿庆非究竟要到哪去,秦凛爱完全没有底。
她跟着他走出唐城城门,一路没有交谈的走着,最后身旁风景成了荒凉草原。
眼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萧条,让秦凛爱一脸不解。
他不是要带她去取丝吗?怎么领她来这里?
软靴踏入泥泞里,溅得秦凛爱的裤管染上点点污泥,但她依旧同他走着,一句怨言也没有。
寿庆非走在前方,心底直为秦凛爱喝采。
这小妮子和他走了大半个时辰有余,却连开口喊累都没有,若换成其他女子,想必已经娇嗔不已,直喊着要休息吧?
秦凛爱终于受不了了,她心底的疑惑壮大了她的勇气,“寿掌柜,我想请问一下。”
她终究是受不了了吧!
寿庆非嘴角微微勾起浅笑,微顿了一下步伐,接着继续向前行,依旧没有回头,“什么事?你说。”
“请问……你究竟要带我到哪去?”
“秦将军担心我会卖了你吗?”寿庆非的嗓调带着些许揶揄,“你放心,买家知道你是秦将军,就没有人敢出价。”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凛爱撇嘴。
她怎么会怕他将自己卖了,就算要卖人,她这男人婆也没有人敢要吧?
“我们离唐城已经很远了,你确定没走错路吗?”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桑农呀!
“我确信我没走错路。”
瞧他双手负后自顾自地走着,秦凛爱只得继续跟上。
“可是我们来取丝的呀!这里会有丝线吗?”秦凛爱怎么也无法忍住心底的疑窦。
“你话怎么这么多?”
他带着些许愠火的嗓调有效地让她止住话,乖乖地闭上嘴巴跟着他往前走。
不消半盏茶的时间,秦凛爱望向前方景致,心下才了然。
眼前,依山而栽的桑树整齐画一,上头有些许桑农正忙着采桑叶,在阳光的映照下,翠绿色桑叶正闪闪发着亮光。
这里远离市集,阳光充足、土壤肥沃、水质甘甜,万分适合养出上等蚕蛹。
“这不是寿掌柜吗?”一名桑农见着寿庆非由远处而来,开心地打招呼。
此时,其他桑农们也抬起头,朝寿庆非挥手。
寿庆非没有回礼,只是浅浅地微笑、轻轻地颔首,脚步不停歇地继续走入村里。
最后,寿庆非领着秦凛爱来到一处四合院里,这时,坐在自行搭建的草亭的老者站了起来。
“寿掌柜,您今日怎么来了?”王老伯开心地上前拉着寿庆非的手。
“我今日是来看这次的丝线品质如何。”
“说到这回丝线,我可不是老王卖瓜,这次的品质非常的好。”
“那我可以瞧瞧吗?”
“当然、当然。”
第一绣坊是附近桑农的大客户,负责集货与买卖的王老伯一听寿庆非愿意瞧此次的丝线,开心都来不及了。
寿庆非缓步走向屋前正燃起火的炉灶,打开铁锅上的锅盖,里头正滚着热水,冒出阵阵烟雾。
他从锅旁取起一支木棍,便往滚水里捞去。
秦凛爱忍不住好奇心,站在他身旁望着木棍上挂着一条条白色丝线,心下满是不解,“这是什么?”
“小姑娘,我们将蚕养大后就会吐丝结茧,接着我们将蚕茧放入滚水中,茧便会散了开来,成了这些丝线。”王老伯在一旁细心的解释。
“是这样呀!”秦凛爱了解地点点头。
“小姑娘对这个有兴趣?”王老伯看秦凛爱兴致勃勃的模样,开心地问话。
“嗯!我感觉有趣极了。”秦凛爱爽朗地点头。
“不过不能只是感到有趣就可以,还要多多动手学习,知道吗?”王老伯可是语重心长地训勉。
“喔!我明白了。”
其实秦凛爱怎么可能会明白!
她不懂,为什么王老伯会要她动手去做?她家又不是开织品坊。
“王老伯,您会错意了,我与她不是这等关系。”寿庆非这时开口纠正。
“是这样呀!”一听寿庆非的话,王老伯困窘地搔搔头,“小姑娘,老伯真是对你过意不去。”
“怎么会呢?”秦凛爱根本就不知晓发生什么事了,只能陪笑。
“好啦!那寿掌柜,你们自便,我屋里的炉子上还在煲着汤,我到里头去瞧瞧。”王老伯说完话便转身入屋。
秦凛爱目送王老伯入内后,不解地望着寿庆非认真瞧手上丝线的侧脸,开口说话。
“王老伯方才说了什么对不起我的话?”
寿庆非将目光转向秦凛爱,嘴角不着痕迹地掀起。
她果然不懂。
“你笑什么?”她真的就不知道呀!难道不耻下问是错的吗?
“王老伯他……”寿庆非盯着她白女敕小脸,顿了一下话头,“他以为你是我的妻子或是未过门的妻子。”
轰的一声,秦凛爱的双颊瞬间火红。
她的眼眸望见的是他饶富兴味的表情,现下的他,一定很乐于看到她羞窘的模样吧!
“我……他……你……”秦凛爱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无奈说出口的话哪能让人听得懂。
她虽然是打杂的挂名将军,但她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怎能说话这般吞吞吐吐?
“你说什么?”寿庆非挑起眉。
“我……他……哎呀!我不说话了啦!”秦凛爱重重地蹬地,逃也似地跑至草亭里的石椅上坐下。
但是她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无法遏止快速的跳动。
她在心底骂自己千百万回。
秦凛爱,你真是笨得可以,王老伯明明态度就那么明显了,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用力地捶了自己一下。
她真怕寿庆非会以为自己在吃他豆腐,她才没有这样。
悔恨情绪在秦凛爱的心里转着,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外人将他们俩配成一对时,她的心是有微微的雀跃。
这时,王老伯由里头走了出来,他站在寿庆非身旁与他讨论着丝线。
而秦凛爱没有勇气走至两人身旁,听着听不懂的话语,一直到寿庆非的低沉嗓音传入她的耳内后,她才回过神来。
“进来里头坐。”寿庆非站在门框前望着她。
秦凛爱颔首后站起身,跟着入内。
当三人坐在简陋的屋内时,寿庆非首先开口,“王老伯,咱们签合同。”
“是吗?”王老伯喜出望外,“那我去里头取笔和纸。”
话落,他便入房急忙翻箱倒柜。
秦凛爱望着王老伯耄耋身影,才突然忆起一件重大的事情。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没有与寿掌柜签合同。”
“你总算是想起了。”寿庆非扬眉。
既然他记得这件事,为何还不提醒她一下!这时,秦凛爱有些气恼。
她是第一次接手这工作,所谓百密之中必有疏漏,所以她也该有犯错的机会。
“你……算了!”秦凛爱不想同他计较。
寿庆非没有追问话题的打算,望着她却无语。
“那请问您明日有空吗?我到第一绣坊与您签合同可以吗?”
“嗯!你明日早上来绣坊找我。”
当两人敲定好时间后,王老伯这时也取出文房四宝走了出来,他将几乎要光秃的笔沾了墨递给寿庆非,接着在他面前铺上一张白纸。
寿庆非接过笔,苍劲有力的字迹不因笔的瑕疵而减少。
“小姑娘,可以请你将寿掌柜写的合同念给我听吗?”王老伯不识字,但他又等不及寿庆非写完字后解释给他听,只好拜托秦凛爱。
秦凛爱轻轻的点头,探首望了望,将合同用浅白的方式念了出来,“合同上写……请王家蚕丝行在三日后送……五千担的丝到第一绣坊。”
“五千担?”王老伯瞠大眼,“寿掌柜,您没写错吧?”
“没错!”寿庆非停下笔,“还是说三日内无法筹到五千担的丝?”
“当然可以!”有钱赚,王老伯高兴都来不及了,但是心中的疑惑是藏不住的,“可是以往寿掌柜都只需要一千担左右的丝,这回怎么……还是说第一绣坊接到了大订单?”
“的确是很大的订单。”寿庆非扯起嘴角,瞟了秦凛爱一眼,“大订单是这位秦姑娘下的。”
“真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可以下这么大的订单。”王老伯口里满是赞赏。
“不是!这订单是替朝廷下的。”秦凛爱摇摇头。
王老伯这就不懂了,他想,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寿庆非明白王老伯的疑惑,开口解释,“秦姑娘是秦家的人,其实应该要称她为秦将军才对。”
“秦将军?难道你是秦凛爱将军?”
“嗯!我就是。”秦凛爱没想到自己的名号也会传到这里来。
“真是失敬了!秦家军保家卫国,是人民的典范。”王老伯的话里有满满的尊敬。
“多谢您的夸奖。”被百姓爱戴是秦家的荣幸呀!秦凛爱嘴角漾起微笑。
这日,她与寿庆非留在王家吃了顿午膳,接着当地的桑农还热情地带着她到处转转,令她过了愉快的一天。
当两人告别热情的桑农后,返回唐城早已是黄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