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坛祈福,天降祥瑞,大皇子福子渊被视为有德之人,气势经这一回彻底地扳了过来,甚至因为元熙真人误判祥瑞为妖气,让多疑的皇帝存了一个心眼,先前被元熙真人扳倒的一些官员的案件又重启调查,居然还真的起复了几个。
原本停滞不行的新政又重新推行了起来,看看如今这个时机,应该能赶上江南收秋税试行新税制。
同样的,反对的声浪还是一样高涨,新政与旧政的党争越发水深火热,朋党纷纷往外扩大发展,期望拉到更多的党羽。
在这样的情况下,积威深重且手握权势的锦衣卫指挥使华惟深,自然是众家必争之人。
幸而他平素不苟言笑,也不拉帮结派,更没有特殊好恶,想讨好他都无从下手,因此目前还没有任何一边能说得动他。
荧惑守心之事,华惟深暗地里助了福子渊一回,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身后成为支持者,他会出手更多是为了阻止元熙真人的阴谋罢了。
既然如此,他再继续待在京师并不恰当,总不能蒋聪来寻一回,他就把人轰出去一次,于是他特地进宫面圣,请求至江南视察稻谷收成纳捐一事。
江南为鱼米之乡,新政的推行纳丁为税,且为运送方便、促进银元流通,收银两而不收米粮,如此必然有大批银两送回京中,华惟深这是主动请求到江南坐镇,免得运银出什么岔子。
他要替皇帝看紧荷包,皇帝高兴还来不及,他对华惟深一向信重,岂会阻拦?而且元熙真人那批人更希望华惟深走得越远越好,否则皇帝身边有这么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看着,他们无论做什么都畏首畏尾。
然而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事实上,华惟深到江南更多是为了调查乐平公主福瑞雪失踪一事。
这阵子经暗卫天权的调查,此事已有了进一步的消息。
当初春游一起到石景山的皇宫侍卫不见了二十几个人,去除掉因伤病被淘汰、有职缺被调离、犯错被贬斥、自请离宫回乡……等等有明确理由且找得到人的,还有一半情况特殊。
这一半有几个死于非命,而且凑巧的从石景山春游回来之后不是急病就是暴毙,再继续追查下去,便发现还有三个人失踪。
天权让人分头去寻,发现那三个人似乎都是在春游时消失,一个死在半途,另一个发了疯神智不清,最后一个活口,而且是神智清楚的活口,似乎躲到了江南。
这回南巡又比去龙虎山迎接元熙真人时更加轻松,因为身边都是自己人,不必带着皇宫侍卫,所以华惟深自然又开小灶带着他的小丫头一起出发。
至于朝中之事就暂时交给了天枢,天枢是暗卫里唯一在明面上的,也是武功最高的一位,还领了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官衔,每当华惟深离京,锦衣卫衙门都是天枢坐镇的。
要南下去玩小雪可高兴了,上回去赣省,去程还算有趣,但回程因为天冷,还有要躲避元熙真人那个色老头,她大多关在舱房,什么风景也没能多看。
这次前往江南,抵达时可是暖月晴风初破冻的五月,届时暖风薰得游人醉,别说有多么舒适惬意了。
于是小雪又替华惟深收拾了一大箱子的行李,自己则是带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其中大包袱是点心,小包袱是换洗衣物,在安抚了不能同行的银狼几日后,她兴冲冲地与华惟深一起出发了。
同样是从京师坐船经运河南下,这回却可以直达杭州,速度比上回可是快了不少。华惟深已做好沿路的点心都是苹果的心理准备,想不到小丫头这回带的大包袱,里面居然都是肉干、酥饼等他喜欢吃的咸点,她自己喜欢的倒一样也没有。
当她打开包袱时,即便是心如止水如华惟深,心湖也不由被她无意投下的石子荡起了涟漪,当下他也取出了一个自己准备的包袱,交到了她手上。
小雪好奇地打开来看,却发现是满满的苹果,没有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收起这个包袱,悄悄地笑得甜蜜,这还是第一次她舍不得将到手的苹果吃掉,甚至连睡着都想抱着。
很快地,船行至杭州,恰好是端午前后,杭州的端午竞渡约莫落在五月初一至初十,华惟深与小雪等人恰好赶上最热闹的时候。
来到侯府在杭州的别院先休息了一日,别院的厨子是当地人,做得一手好汤羹及点心,隔日他先带她吃了道地的鲜鱼粥及小笼包做为早膳,还喝了燕窝炖梨汤,接着两人单独出了府门,撤去了所有侍卫,到热闹的西湖畔观看龙舟。
南方人过端午与北方不同,端午原是舄纪念屈原,屈原是楚国人,因而南方的端午活动便更趋于热闹,各式庆典节俗也更加丰富有趣。
小雪来到了西湖畔,看到的就是摊贩如林、游客如织,要不是有官府维持秩序,只怕要挤得连湖畔的杨柳都看不到。
华惟深与小雪都穿得低调,不过挡不住模样生得好,所到之处摊贩都是优先招呼。
小雪也来者不拒,在这个摊贩买了香囊,那个摊贩买了彩线编成的经筒符袋,一直到过了正午,他看她走得累了,便带她来到湖畔著名的菜馆。
此时菜馆中人山人海,但华惟深就是有办法要到一个二楼带窗面对着西湖的厢房。
他替她点了龙井虾仁、炸响铃、油烟春笋、尊菜汤、东坡肉、叫化鸡等当地特色菜肴,此外为了应景,他也让人送来了几个粽子。
当地的粽子多是无馅的白米粽、五花肉粽或是豆沙粽,就是在北方也不算稀奇的口味。
他为了让她尝尝鲜,特地请店小二买来的,分别是包了蛋黄与栗子的粽子,一桌子美食让她吃得肚儿圆,直嚷着难受,就在厢房里转圈子消食。
这时候的南方已经很热了,小雪走得一头香汗,华惟深见状便要店小二送来些冰镇甘草水,清凉祛火。
“喝点你会好些。”他示意她喝。
小雪走回来坐下,乖巧地捧着茶碗就喝了个精光,唇齿之间还留有甘草的余甜,方才吃太饱那种腻感瞬间被冲淡许多,身上也凉快了,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要了第二杯。
这个笑容令华惟深心都化了,趁她喝甘草水时,他取出一条手帕轻轻替她擦去汗水,然后取来放在一旁茶几上的团扇,替她掳着风。
小雪原本认真地喝着甘草水,浑然不知华惟深在做什么,但当她一个转眼看到他竟淡定地给她打起了扇子,喝水的身子突然一僵,整个人心虚了起来。
“怎么了?”他好整以暇地问道。
小雪放下茶碗,不好意思地将他手上的团扇抽来,略带尴尬地道:“怎么能让爷替我打扇?好像我才是婢女……”
但这一路,都是他带着她吃喝玩乐,现在还替她添茶打扇……刚才好像还替她擦汗了,她完全没有尽到服侍的责任啊!
“你才想起来?”华惟深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他早就不太需要她服侍,反而总想着要怎样让她过得更舒适更愉快,替她倒个茶打个扇,根本不值一哂。
默默地由怀里一掏,掏出了十几个香包和挂符,他不由调侃道:“小雪姑娘买的东西,都还在小的身上呢!”而且银两还都是他付的!
小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玩了一整路,简直把他当随从了,不禁耳根都热了起来。“那本来就是给爷的呀……小雪原本先挑了五毒的形状,后来觉得不好,又挑了花草的,可是那好像不适合爷,便又选了虎形的……爷喜欢虎形的吗?若是都不喜欢,分别给人吧……”
小雪现在细瞧他在喧嚣闹市中仍然俊逸出尘、自成风流的模样,突然又觉得虎形的也不适合他了。
一听都是为他选的,华惟深莞尔,又将那十几个香包与挂符塞回自己怀中,只留下她说的那个虎形直接挂在腰上。
全部都是他的!
小雪当下懂了他的意思,耳根上的微红慢慢地扩散到了芙蓉般的脸颊上。
每每见她脸红的娇态,华惟深总有些不能自持,正伸手想触模回忆中那滑腻脸蛋时,窗外的湖面突然传来喧嚣,令他一顿。
小雪没察觉他的异状,只是好奇地冲向窗边,边看边兴奋地朝华惟深招手。
“爷!快看,划龙舟要开始了!”
华惟深走了过去,默默地站在她身旁。西湖上的龙舟竞渡他也看过几回,已经没有了新鲜感,但有她在身边,他突然又有兴趣了。
南方的龙舟竞渡与北方不太一样,北方是赛船夺标者胜,杭州这里的龙舟却有四五丈长,两端高起,彩绘为龙形,船尾插着蟆蚣旗,船中央高亭上有一小儿装扮成龙头太子,立于秋千上摇晃,两侧则为划船的水手。
龙船四周有画舫会掷下钱币、土罐及鸭子等物,龙船水手会跳下水中争抢,抢来量多者胜,这样的龙舟赛与其说是竞渡,不如说是嬉戏玩乐。
如今水面上漂浮着四艘龙舟正等着争抢,小雪看得入迷,半个人都快伸出窗外,还是华惟深将她拉回,最后见她一直朝着窗外探头,兴致勃勃,就怕她掉下楼去,索性一手环着她的纤腰。
外头传来鼓乐之声及冲天的惊叫笑闹声,水手们纷纷往湖中跳,鸭子振翅逃飞,也有那抢土罐的,最难的就是抢钱币,因为钱币入水即沉,水手们必须潜到水面下才捞得着。
画舫里的人扔东西都很有经验,有时候还会撒下彩花,不仅增加龙舟的美感,也让争抢的难度变大了,一时看上去趣味横生,小雪虽然离得远,但站得高反而看得清楚,一直咯咯咯笑个不停。
终于争抢有了结果,清点战绩时其中一艘龙舟胜了,胜利的其中一名水手抱着自己抢来的鸭子,居然不顾浑身还湿淋淋的,走到群众观看的地方将鸭子递给了一名少妇。
那应该是他的妻子,少妇接了鸭子后满脸通红,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看上去却像是献吻一般,引起四周哄堂大笑。
“真好啊……”这样纯朴真挚的情感,看得小雪羡慕不已。
但华惟深听在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难道他就不好了?在未入锦衣卫前的青葱岁月,他也算是风靡京城的美少年,鲜衣怒马,可比这还招摇。
“咳!”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道:“几年前我在京师也参加过龙舟赛,还夺了锦标呢!”
“真的?”小雪惊喜地一回头,没注意到他离得极近,差点亲上他的脸,连忙害羞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也月兑出他的怀抱里。
“真的。”怀里少了她,华惟深不由遗憾起来。
小雪想了一想,突然表情古怪地斜睨着他,似乎不是太畅快,模样看上去还有些气呼呼的。“爷把锦标送给谁了?”
在京师的龙舟赛,夺标者可以将锦标送给心仪之人,有求爱之意,当然这都是双方事先说好,替龙舟会增加点精彩。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却也知道这个习俗,想他不知曾经向谁赠标示情,她便一肚子酸溜溜的,方才喝的甘草水都无法镇压这种酸意。
华惟深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看着她那吃醋的模样思索了一下,突然解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到了她手中。
“送给你了。”他说。
小雪不解,感受手上还留有他体温的玉佩,眨了眨大眼问他。
华惟深淡淡一笑。“锦标给陛下了,陛下赏了这玉佩给我。现在我把玉佩给你,不等于把锦标送给你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那个有特殊意涵的锦标,被他换成了玉佩……送给了她?
小雪几乎要承受不住激越的心跳,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是他向她示爱,顶多是看她乖巧可爱赏赐她,但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终于那种冲动的情感满过了她的理智,她突然踮起脚,学着外头那名少妇,在华惟深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华惟深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小雪却已然羞到无法解释,只是伸出小手指了指外头,表示自己只是模仿,然后抓着他给的玉佩,像只顽皮的蝶儿般飘离他的身旁。
接下来几日便是夏至,在夏至到小暑这段期间,是江南收割早稻的时候,而朝廷也会根据收获的数量抽取粮税。
过去收取粮税,百姓可选择缴纳银子或是谷物,大多数的农民不会在家中放太多银钱,自然多是缴纳谷物。而南方因为天气暖和,比北方约提早一至两个月收割,这些当成税收收取的谷物会先送到京师及北方各省,各地再依情收仓或是卖出换成银两。
然而谷物因为保存不易,今年试行新政便要求百姓直接用银两缴纳,利于漕运回京,减少运送中的耗损,所以家中没有存银的百姓,就要多一道将米粮卖出去的手续,同时也促进了银子的流通。
调查乐平公主失踪一事仍是由天权暗中进行,华惟深表面上还是带着小雪在江南视察收成及缴税的情况。
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了运河港口,此时一袋袋的米粮正运上货船,欲北驶京师。华惟深带小雪下了车静静在旁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雪却是偏着头,彷佛满心的疑问。
“爷……”小雪真的看不懂了,拉了拉华惟深的袖子,“新政试行不是收取银两吗?怎么搬上漕船的还是粮食?”
“这你都知道?”华惟深好奇,养在深闺的她居然还问起新政来了。
“那个,我们不是帮了大皇子吗?他做的事,小雪自然会想了解一下。”小雪说得理直气壮,她可是读了邸报的。
华惟深微微皱眉,要知道几名皇子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福子渊更是其中佼佼者,更别说上回灵坛之事小雪还亲自见过他,帮了他大忙,对他产生好奇似乎也不奇怪。
可是华惟深就是心堵、就是不悦,总觉得她对大皇子的关注已经超乎寻常。
不过他仍然耐心解释道:“新政于苏、松、杭、嘉、湖一带,仍然征收本色漕粮供皇室食用,其他地方才改缴银子。”
小雪点点头,就是这些地方的粮食收成得早,且品相优异,特别选出来做为皇粮嘛!
“难怪呢!我还想着宫中的食粮都来自民间,如果税收都换成了银两,那宫中的人吃什么,原来还是有保留的。”小雪很是不解。“所以大皇子推行的新政,应该还是卫国利民的!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阻碍呢?”
又是大皇子!华惟深眉头皱起,看来她对福子渊相当有好感,这可是大大不妙。这次华惟深没有附和小雪,对于新政,他一直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而这套看法是异于福子渊的。此时他很想知道,如果听完他的说法,她还会不会那样盲目的支持福子渊。
“你说的,恰好是我认为新政最大的弊病。”他娓娓道来,尽量用她听得懂的方式,助她理解。“新政的目的是欲简化税收项目及流程,节省成本,以前户地有户地税,丁有丁役,如全折成银两,但有的作物缴税又因朝廷需要,要求缴纳实物,比如我刚说的米粮,还有一些漆、茶、金属、棉、布匹等等,这样看起来,税目反而比以前更复杂,别说百姓了,负责收税的官员都不一定弄得懂。”
但你弄懂了啊……小雪很是崇拜地望着他,大眼儿都发出了闪光,他又不在户部,却似乎对什么都很了解。
身为一个锦衣卫,自然是要对朝廷内外之事都要了若指掌,华惟深不觉得透澈的了解并分析新政得失有什么了不起,但她祟拜的眼神却也成功让他心情好了起来,说得更加详细了。
“新政同时强行打破土地兼并,因此得罪太多权贵地主阶级,才会滞碍难行。然而大皇子能与那些由豪富贵胄组成的反对者对峙,是因为背后有陛下支持。陛下支持的最大原因,就是在于新政能替他赚取更多税收,用来养更多的军队。
“基于南北两地资源的差异性,南富而北穷,新政在南方能够成功,在北方则未必,若是这一点不调整过来,只怕南北相互牵制久了,北方百姓的反对声浪会慢慢高涨,对南方百姓而言的轻徭薄赋,到了北方却成了官逼民反。”
小雪点了点头,这她也听懂了,他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大皇子推行新政要面对的潜在困难竟有那么多。
她一副受教的样子,着实让华惟深很是好笑,但她既然有兴趣,他不介意多说点。要做他的贴身侍婢,多懂一点政事绝对有好处,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骗人的把戏!
他清了清喉咙,续道:“水至清则无鱼,把地、丁、户全部简化为收取银两,由当地官府施行,等于保甲及里正失去了作用,短了他们的利益,银两全让朝廷收去了,但他们是最底层的统治阶层,也是真正最贴近百姓的官吏,官府要收银两,怎么可能绕过他们?”
“总不可能每个官府都有充足的人力,什么香晁角落的村庄也能派出人来前去收税,要期待每个百姓皆能到官府主动纳税,更是无稽之谈。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有几个保甲或里正会愿意无偿帮忙?”
小雪由原本的懵懂到最后绷着小脸思索,这些政事她从未接触过,只是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她得花一点时间,吸收他所说的内容,然后全部记起来。
瞧她那困惑且认真的可爱模样,华惟深不由失笑,看来他成功地将她的注意力由福子渊身上转移了。
可是他显然高兴得太早,小雪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后,突然啊了一声,想通的却是另一桩事。“陛下虽支持新政,可是陛下现在宠信元熙真人,元熙真人可是处心积虑要陷害大皇子的!这样大皇子岂非四面楚歌?”
怎么话题又回到了福子渊?华惟深终于受不了了,直言道:“你对大皇子,似乎特别关心上
小雪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总结成一句,“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就这样?”
“就这样。”
华惟深挑了挑眉,他听得出她有未竟之言,但这样的反应显然与男女之情无关,他便也不再纠结。对福子渊的那一点吃味并不会影响他的自信,他有把握小雪的心是在自己身上的,只是这个傻丫头彷佛有什么心结未开,似乎不太敢全心信赖他的青睐,他也不想过多的逼迫她,只希望在平日的相处之中,慢慢的让她完全接受他。
不愿再提福子渊,华惟深索性带她离开,但两人再上马车时,华惟深伸手拦住她先上车的态势,若有所思地盯着车厢上的遮帘半晌,才先探头进了车厢。
果然车厢里早已坐着一个人。
“天权?”
见到自己的暗卫一副久候多时的样子,华惟深脸色一肃,心忖乐平公主之事,应该就要有结果了。
果然天权一揖,言简意赅地道:“禀侯爷,躲藏在江南的那名皇宫侍卫已然寻到,名为陈虎,就在离此不远的民居之中。此人犹如惊弓之鸟,恐怕他很快又会搬走,说不定会趁着税收时码头混乱坐船离去,是否让属下直接将他抓来?”
华惟深摇了摇头,索性坐进了车厢,还把外头的小雪一并扶上来。
“太招摇了!本侯亲自去!”
天权所说的民居,由码头驾车过去只要一刻钟的时间,如果那名皇宫侍卫真的与乐平公主失踪的事情有关,那么选择住在离码头这么近的地方,所存的心思的确昭然若揭。
为了把握时间,华惟深只能连小雪一起带去,只是在找上那民居时,他将小雪留在了车上,横竖车夫也是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小雪留在车上安全无虞,还能偷懒打个盹。
交代了小雪在车上等他,华惟深便和天权两人进了那民居的大门。
这是一户一进的平房,围墙内的屋宇有些破落,角间的屋顶甚至是崩塌的,显然此间的主人并没有打算久住。
华惟深没有隐藏身形,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房屋中堂,中堂内倒是桌椅俱全,条案上的蜡烛甚至还是点燃的,他模了模放在太师椅旁的茶壶,还是温的,便大大方方地在主位上坐下,天权则是站到了他身后。
此处早已暗中被包围,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不一会儿,房间里走出来了一个中年汉子,留着一脸落腮胡,穿着短褐长裤,头发披散不修边幅。
当他来到正厅,看到居然出现了两名不速之客,当即吓了一跳,直接就坐倒在地上。
此人是面对着华惟深倒下,待他一脸惊恐的看清了来人,竟是一名衣着不凡、气质华贵的俊美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心随即凉了,表情也由惊恐成了灰败。
华惟深见他自己吓自己也吓够了,便漠然开口道:“陈虎,你可知罪?”
那名叫陈虎的中年汉子本想爬起来,听到这句话双腿都软了,只能勉强跪在华惟深面前,“卑职陈虎知罪。”他苦笑起来,眼中有着必死的觉悟。“你们还是来了,是皇后娘娘派你们来杀我的吗?”
“皇后娘娘?”华惟深微忖。
然而他的迟疑却让陈虎眼神微亮,大胆问道:“难道、难道阁下不是宫里来的贵人?”
皇后、乐平公主……华惟深似乎已经能将整件事情串连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了,恐怕等会儿问出来的事情,已不仅仅是公主春游失踪那样简单。
既然想从此人身上知道详情,便也没打算隐瞒身分,于是华惟深干脆地说道:“本侯是华惟深。”
华……陈虎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应该说,在皇宫侍卫圈混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
“您是凤翔侯?锦衣卫的……”陈虎已经说不出自己是惊喜多,还是害怕多。因为华惟深绝对不可能是皇后的人,锦衣卫只忠于皇帝,但是华惟深的杀伐果断又是出了名的,从来没有法外开恩的事。
陈虎一时之间内心纠结挣扎,最后一个咬牙,头往地上重重一磕。“求侯爷救小人一命!”
华惟深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表情淡漠地道:“那得看你给的消息,值不值得本侯救你。”
陈虎鼓起勇气说道:“侯爷命人寻找小人行踪,为的应是乐平公主,但小人真的不知道乐平公主在哪里。”
说着他偷偷观察华惟深的神情,似乎没有因此露出杀意,陈虎微微松了口气,才开始细细叙述当时的情况,“当初小人于去年石景山春游时,由坤宁宫亲下懿旨负责乐平公主车驾。当时保护公主的一共有三人,但待到石景山,坤宁宫的何姑姑却来给小人等下了一道皇后密令,让我等将公主骗离石景山杀害。
“后来山中下了大雨,我等趁机将乐平公主带离,但乐平公主察觉有人要对她不利半途逃了,我等分头追杀而去,花了几天几夜……最后公主是被小人追上了。”
虽然自己是追上公主那个人,但陈虎并不觉得开心,因为他根本下不了手。本来还想着公主就让另外两人去杀,偏偏公主逃到他的眼前来,就注定了他之后不见天日的逃亡生涯。
陈虎语气转为苦涩。“可是乐平公主心地善良,待人纯善,小人、小人这辈子就没见过那样美好的人,着实下不了杀手,所以小人放了她,告诉她要杀她的人是皇后娘娘,让她绝对不要回京,之后小人便……便也逃了。”
因为他知道这样绝密的追杀命令没有达成,回去覆命也只有死路一条。
华惟深听完他的招供,果然与自己设想得差不多,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气,还以为找到这个人就能找到乐平公主,只怕还是棋差一着。
不过这个陈虎还是有用处的,华惟深为了让他彻底臣服,刻意说道:“你说有三人于石景山春游奉皇后密旨追杀乐平公主,除你之外另外的两人,一人暴毙死了,一人疯魔,现在还关在大狱里。”
果然陈虎吓得瘫软在地上,什么暴毙,什么疯魔,肯定是没完成密令被皇后灭口了啊!
其实华惟深觉得这三人有点儿傻,当初他们追杀乐平公主就不该分开,又或是分开之后也该约定一个重新会面的时间地点,万一没杀死公主,三个人还能串个假供到皇后面前交差,至少暂时能保住小命。
偏偏他们三个人没有说好,最后没达成任务都逃了,皇后为了湮灭自己杀害端敏皇后嫡亲公主的罪证,怎么可能不再另外派人将这三人灭口?
陈虎不知华惟深在想什么,只觉得侯爷那莫测高深的神情,怕不是在考虑着要不要杀他祭旗?毕竟现在公主已经下落不明。
“侯爷饶命,小人放了乐平公主之后就直奔江南而来,当真不知她逃到哪里去了!”他磕头磕得更厉害了。
“行了!”华惟深出言阻止了他继续磕,免得什么都还没查清,这个陈虎先把自己给撞死了。“你也知道你的同伴是皇后杀的,与本侯无关,就算是为了留住寻找乐平公主的线索,本侯也不会杀你。何况你说你并没有对公主下杀手,若证实公主仍然活着,说不定你还能将功折罪。”
陈虎方才吓得狠了,现在得到这种恩典,还不感恩戴德,连忙开口表示臣服。
“小人……小人愿受侯爷差遣。”
“起来吧!”华惟深单手微抬,让陈虎起身。
恐怕这次江南之行,就要到此为止了,不知道小雪会不会很遗憾?
华惟深让天权带着陈虎,三人出了屋子,走向了大门外的马车。
因为多了一个人,早就有人去多安排了一辆车,两辆同样朴实无华的马车排在一起,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谁该坐哪一辆。
其中一辆车厢内的小雪早就美美地睡了一觉,正无聊地掀开车帘,看着隔壁又多一辆车,不由莫名其妙,猜想着华惟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华惟深等三人一出现,小雪立即笑咪咪地朝他偷偷挥挥手,怕他上错车了。
华惟深有些哭笑不得,天权自然是面无表情,然而被天权暗中制住的陈虎,在惊鸿一瞥马车上的小雪时,突然整个人僵硬在当场,身子发起抖来,一脸撞了鬼的样子,让制住他的天权又用了些力。
华惟深自也注意到他的异状,见陈虎直勾勾地看向了小雪,满脸惊疑,心中不由沉了一沉,难道……
此时,陈虎终于回过神来,失声叫道:“乐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