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为清被余太后的人带走了,楚离歌本是不肯,但余太后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要求此案得交由三司会审,于是让人将余为清押至刑部。
待楚离歌与云初夏走出余府时,天色早已一片漆黑。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有着凝重,缓缓的走在无人的街道中,未乘马车,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大理寺。
“我让人备膳,阿初可要先沐浴?”两人沉默了一路,这是楚离歌开口的第一句话。
云初夏静静的看着他一眼,蓦地倾身将他抱住,紧紧的,丝毫不留缝密,嗓音低哑的说:“你可是听见了?”
因习武之故,她听力惊人,就算余为清在被押走前,几乎是呢喃的低语,她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救救我大妹。
这五个字犹如惊雷,让云初夏当场傻在原地。
余为清的大妹不就是余紫蓉?而余紫蓉此时不是好端端的在皇宫中当太后,为何要人救?
云初夏脑中有个荒谬的想法,却一直不敢月兑口而出。
楚离歌看着怀中少女那乌黑如墨的发丝,轻轻的叹了口气,“听见了。”
他虽不懂武,可听力自幼便异于常人,余为清所言,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听见了!云初夏咬了咬牙,有些无力的又问:“余紫蓉与余悦蓉……是否长得极为相似?”
楚离歌抿唇,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她们二人不仅相貌相像、身材相仿,还是一母同胎的挛生姊妹。”
果然!云初夏重重的吁了口气,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楚离歌伸手,顺了顺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幽声道:“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若是可以,我也不想伤害他……”
但是烂疮若是不挑开来上药,便永远不会好。
“那就不要伤害。”她抬起头,睁着一双明媚却清澈见底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想你去踵这浑水。”
她一个亡国公主,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嫁出去,更不可能谈恋爱,没想到老天爷好心,给她送来楚离歌这么一个绝世好男人,她若是不将人给护好,肯定会后悔死!
“阿初……”楚离歌叹了口气。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管,可他姓楚,是西楚国的摄政王,兄长临终前紧握着他的手,逼他发誓定会好好守护父亲好不容易打下的西楚江山。
这是他的责任,他推卸不得。
他语气中的沉痛让云初夏的心重重一颤,“……我后悔了!后悔贪图那些赏金,要是可以,我想把霍子逾那家伙给宰了!”
都怪霍子逾,若不是他的请求,楚离歌何以会调查余家的案子?也怪她,若不是她不愿乖乖当个伸手牌,坚持自己养活自己,也不会这么积极的查案。
本以为只是桩寻常的变态杀人案,没想到会卷入皇室的风波,她倒是无所谓,顶多甩手不管,可她的男人却不能不管,她能怎么办?
“别担心,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糟。”他试着安慰她。
“不糟是如何?”她不是三岁孩子,没这么好安抚。
楚离歌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太后有可能是假冒?皇帝极可能非皇室之子?这不论是哪一条,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动摇国本……
云初夏瞪了他一眼,“你瞧!就是你也说不出来。太后若是假的,你我的命还能不能留着都是个问题!”
闻言,楚离歌双眸一闪,许久才道:“事实上……我对太后早有怀疑。”
“这是何意?”她问。
楚离歌沉沉的开了口,“从我当上摄政王那日,一直至今日,暗杀未间断过。一开始我本以为欲杀我之人是你们这些前朝旧部,可直到这两年,我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的势力是这几年才开始在皇城扩建,又因忙于朝事,他几乎没有什么心思去追查那些刺杀他的人究竟是何方人手。而这一年多,他所经历的刺杀竟是频繁得可怕,这让他再也轻忽不得,于是让庄浩卿开始追查,没想到这些人竟都是来自民间大大小小的杀手组织,就是云初夏前些日子揭的单,也是悬赏他的人头。
那欲取他性命之人十分谨慎,可再谨慎也难免有漏洞,在庄浩卿的追查下,总算查出欲取他性命之人出自宫中。
皇宫之中如今也就两名主子,楚豫是绝不可能要他性命,那么就只有另一个人了……
他不清楚余太后为何这么做,但他曾猜想,应是怕她的儿子成了傀儡帝王,这才会当楚豫渐渐能处理政事之后,想对他除之后快。
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蹊跷。
云初夏也听明白了,“余太后害怕你夺权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
她毕竟不是余太后,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透。
“或许是因为皇兄在余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同我说过一句话。”楚离歌思索了很久才想起这一段往事。
“什么话?”她好奇的问。
“他说……贵妃回了一趟余府后,性情变了许多,平素最爱的琴不抚了,且连口味也变了,若不是音容未变,他还以为她换了个人呢!”
西南帝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余太后不论是容貌还是身形都没有改变,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都好端端的,他如何也想不到妃子竟有可能换了一个人。
“当时我就在一旁,我还记得余太后听见这话的时候,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无比。皇兄见状担心不已,忙唤来御医要替她诊断,她却不愿,执意要回宫歇息。”
楚离歌当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余太后可不正是心虚?就是因为心虚,她才会想方设法要除去他。
云初夏听完顿时无语,就因为西南帝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余太后便想置楚离歌于死?这下要说余太后没鬼,恐怕连鬼都不信。
“那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就等着杀手来杀?”云初夏垮下小脸,语气很是颓丧。
这下好了,余太后之前只是心虚,经过余为清这事儿,肯定抱着杀人减口的心态,就是他们不想琼这浑水也得踵了。
“你说得对!”楚离歌捏了捏她的巧鼻。
云初夏瞪大眼,“你这是彻底放弃,还是疯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真要等着人来杀。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看着她瞪大双眼的可爱模样,总是忍不住想碰碰她,“傻瓜,你前阵子不是将孤狼的悬赏单全给撕了?那悬赏单的时限是多久?”
“三个月。”她伸出三根手指。
“这几年,那些暗杀过我的杀手组织几乎都让我派人盯住了,只要一有动静,我就能马上得知,若余太后不傻,就不会再用以往的那些人,而唯一未被我盯上的孤狼,悬赏单又在你手上,若她想杀我,除非愿意等上三个月,否则就得动用她身旁的人了。”
云初夏闻言双眼倏地一亮,“你的意思是,若她是真的余紫蓉,必然不必着急,可要是假的……”
虽说余太后并不知道余为清对他们说了多少,但以余太后那仅仅因西南帝一句玩笑话,便要楚离歌一条命的个性,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两个知情者。
“不过用你我当鱼饵,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云初夏有些不满。
好歹他们一个贵为摄政王,一个是前朝公主,让一个疑似冒牌货的家伙这般追杀,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是你与我,是只有我而已。”他纠正她。
他如何舍得她冒险?他早已想好,将她送去沈家庄,到时只要找个女子易容成她的模样跟在他身旁便成了。
“什么?”云初夏一听就炸毛了,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眯起双眸,阴恻恻的说:
“你现在是过河拆桥,想要甩了我?”
楚离歌哭笑不得,“阿初,过河拆桥这句成语不是用在这地方的。”
“我不管!”她管它用在哪里,她只知道他想抛下她,没门!“你若是敢把我送走,这辈子就休想找到我了!”
“阿初……”他叹了口气,将胸前那气鼓了双颊的少女揽入怀中,“此事很危险,我不希望你涉险,你听话可好?”
云初夏就是他的宝贝,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损及她一根寒毛。
“我难道就希望你冒险?”她红了眼眶,忿然瞪着他,“要我听话也行,除非现在就让我将你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楚离歌正欲问这话是何意,少女软女敕的唇便紧贴他的唇,热情浓烈,像在泄忿一般啃咬着他。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恶狠狠的说:“想要我走,现在就洞房!说不定一夜恩爱后,我还能留着你我的孩子,若是你不幸牺牲了,我就带着我们的孩子改嫁!”
“云初夏!”即便知道她是为了与他一起,可这话仍是让他极不舒服,对她一向温柔的俊颜倏地沉下。
他连名带姓的一唤,云初夏脖子一缩,却还是不退让,“你别对我吼,你就是生气,我也要这么做!”
说着便一个使劲将他推倒在书案上,香软的身子紧接而上,压在他坚硬的身躯上,有些笨拙的解着他的衣带。
楚离歌倏地僵硬,他这是要被自己心仪的姑娘给强了?
感觉到她柔软的双手在他胸前游移,他只觉得有团火在下月复中燃烧,让他险些压抑不住。
“阿初,别闹!”他抓住她的手,双眼有些发红。他不是圣人,如何禁得起她不断的撩拨?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喜爱的女子。
“那就不准甩开我!”见他阻止,云初夏双颊嫣红,隐隐松了口气。
就算她思想再前卫、再开放,那也是个女子,要做这等霸王硬上弓之事,她也是害臊得不行好不好……
楚离歌对她这等“要胁”实在是没辙,最终只能答应了。
云初夏欢喜的抱着他直亲,“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能近得了你的身!”
看着怀中那雀跃得像只小麻雀的少女,他目光一柔,“傻瓜,明明能安稳,又何必陪着我涉险……”
“你若出了事,我如何能安稳?”她瞪眼,“没有什么比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下保护来得安全,若是连我都护不全你,那我也只能认了,不过你要是死在我前头,就别指望我守节,我可不是那种贞烈女子,会这辈子就守着你一人不放。”
楚离歌笑了,宽厚的胸膛起伏不定,低哑的道:“阿初这是愿意嫁我了?”
少女言语之间早已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他,口口声声说着改嫁、守节,若不是心中已将他当成丈夫,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让云初夏俏脸又是一红,给羞的!明明前不久还坚持不成亲,这才没几日,便连改嫁这话都说出口了,如何不羞?
最后她恼羞成怒的嚷着,“想我嫁也得胡叔和沈姨答应!他们若不应,就是我想嫁又能如何?”
胡俊是两人之间的一大难题,沈雁菱倒是好说,她就是一个传统的妇人,只要胡俊点头,她自是支持。
而胡俊平时看似一个憨厚的老好人,偏偏在复国一事上十分的执着,要不也不会抛下她去寻找宝藏了。
总之,若是让胡俊见到楚离歌,恐怕只会提刀砍来,压根不可能会让他娶她。
“这点你不必操心,我会想办法。”他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道。
办法?云初夏可不觉得他能想到什么办法,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趴在他的胸膛上。
许久过后,她似是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奇问了句,“你说……要是我们一直不成亲,是不是就不能洞房了?这么憋着……会不会到时候不行了?”
感觉着身下抵着她的某处坚硬,云初夏可以确定他的的确确不喜欢男子,那她就担心了,有她这个动不动就爱吃他豆腐的女友,他可忍得住?若是一直忍着,到时憋坏了可怎么办才好?
楚离歌闻言身子一僵,突地一个翻身,用行动来告诉她,他究竟行不行……
晨曦中,日阳缓缓升起,像一片金粉般撒落在浩瀚广大的宫院中,从远处望去,巍峨的宫殿绵延不绝,逐渐在清晨微光中显露出它们的身姿。
宫垣内长满了萋萋芳草,沿着垣壁是御沟的淙淙流水,茂盛树丛隔开了几处庞大建筑,然而此地只有鸟鸣,却无人声。
宫殿的一角,一尊涂金鹊尾香炉正袅袅吐着烟,一名梳着高高发髻的女子,正对着窗前那面光滑的铜镜描画眉毛。
那女子身上穿件圆领红罗短襦,襦下系着一条春水绿罗裙,肩上罩着罗帔,微露雪胸。
透过镜面可以瞧见女子的额心贴着一朵花形翠钿,此时她正在描一对凤眉,看得出来,她想极力把那凤眉描得更宽更长,好像那才是天底下最最要紧的事情。
外头突然来了名宫娥,神情有些慌张,在她耳边不知低语了什么,令她手一抖,眉毛画坏了。
“奴婢该死!”那宫娥十分惊惶,立马跪下。
女子缓缓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慢条斯理的拭去画歪之处,转身将宫娥给扶起,一脸的和颜悦色,“怕什么?哀家难不成会要你的命?”
宫娥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应。
女子见她如此,轻轻的笑了,然而吐出的话语却是极其的冰冷,“掌嘴!”
闻言,那宫娥反倒松了口气,伸起手便使劲的在自己白皙的脸颊上挥打,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是又狠又重。
直到宫娥的嘴角被掌得渗了血,双颊肿得高高的,女子才缓缓开口,“够了。”
宫娥这才停下手,感激的道:“奴婢谢过娘娘!”
即使被罚,仍得言谢,这就是当奴婢的悲哀。
“还是没得手?”女子拂了拂一身衣裙,拿起螺子黛,继续描绘着那未完成的眉。
宫娥拭了拭唇角的血迹,点头,“又给逃了,而且、而且……”
见她吞吞吐吐,女子有些不悦,“有话就说,还想掌嘴?”
宫娥这才忙道:“高统领说、说摄政王似乎认出了他……”
啪地一声,女子重重一扫,妆奁猛地一翻,诸色簪钗散落满地。
“那个饭桶!怎么会被认出来?”她眼睛有些赤红,那是她发怒的前兆。
宫娥怎会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敢多言,只整个人抖个不停,深怕多说一句,自己这条命就没了。
谁知女子并未因为她的安静就饶过她,心头的怒火怎么也消退不了,沉声一喝,“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杖毙!”
宫娥顿时脸色发青,不停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呀……”
江嬷嬷回来时正好看见宫娥被拖下去,连忙让人等等,上前劝说:“太后娘娘,若是再出人命,恐怕皇上会不喜。”
女子正是余太后,听见江嬷嬷之言,她更是愤怒,“他可是哀家一手养大的!胳膊向着外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管到哀家头上来?”
说虽这么说,却不再提杖毙之事。
江嬷嬷让人全退出长,这才缓缓抱住眼前的余太后,“娘娘,事到如今,咱们更得沉住气。”
被江嬷嬷像小姑娘那般环抱着,余太后方才凌厉的气势顿消,描绘精美的脸庞交织着各种情绪,有忿恨、有恐惧、有不满、有嫉妒、有憎恶,然而最多的还是不安。
江嬷嬷是她的女乃娘,自小陪伴着她长大,就是她进宫后,江嬷嬷也一直陪在她身旁,不曾离开,很多事都是女乃娘出的主意,在女乃娘怀中,她觉得自己又成了年少时那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什么都得仰赖着女乃娘。
“嬷嬷让我如何沉得住气?楚离歌是什么样的人,你岂会不知?若是让他知道了……”
余太后打了个寒颤,连想像都不敢想像,身子微微颤抖,与方才气势凌人说着要杖杀宫娥的太后娘娘截然不同。
江嬷嬷看着怀中的女子,目光一沉,“当初奴婢就反对刺杀摄政王,摄政王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开始他或许不会多想,如今……”
如今余家出了这样的事,就算余为清真的什么都来不及说,可余太后沉不住气,居然让禁军统领去刺杀楚离歌,以楚离歌那走一步算三步的脑袋,如何还会猜不出这些年来刺杀他之人就在宫中?
“哀家做都做了,能如何?”余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怨毒,“都怪高军元那个蠢货!居然接二连三的失败,还蠢到被楚离歌那家伙给发现……嬷嬷,事到如今哀家该如何是好?还是让皇帝直接下旨杀了——”
“胡闹!”江嬷嬷不顾她的身分,沉声斥责,“摄政王是何许人?不提他是先皇钦点辅佐皇上的摄政王,就说他这些年来不仅半点僭越也无,甚助帮助皇上稳定朝纲与社稷,让失去先帝的西楚国能以最快的速度安定下来,若不是他无意帝位,娘娘以为皇上能守得住座下龙椅?”
这样的功臣能杀?别说他连错都没犯,就是欲加之罪,皇上都能被朝廷上那些朝官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太后娘娘岂能让皇上做这般无理之事,这样的事压根连提……不!是连想都不该去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到底要哀家如何?”余太后有些崩溃了。
江嬷嬷见状,忙将她环抱得更紧,“别慌!娘娘只要听奴婢的话,别再让人去刺杀摄政王了,如今只要等着余为清被问斩,这事就算揭过了,只要娘娘沉得住——”
江嬷嬷话还未说完,便让余太后给打断。
“死了一个余为清,还有余家人,这秘密永远不可能揭过的。”余太后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停的喃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都怪我、都怪我……”
“娘娘!”江嬷嬷用力的扳过她,看着她的双眸,凝重且严肃的说:“这不怪你,这只能怪命。”
“命?”余太后那惶然的脸露出一抹凄然的笑,伸出自己颤抖的双手,目露恐惧的看着它,彷佛那双手是多么可怕的怪物一般,“是啊,都怪命……不!这还得怪先帝,若不是他,我如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像是失心疯一般,成了一个六亲不认的怪物,竟是连平日待我最好的姊姊都下得了手……”
姊姊……那是比父亲、母亲还要疼爱她的大姊,凡事都护在她前头的大姊,却因她的嫉妒心给一手毁了……
余太后,不,该说是余悦蓉,在多年前的那场火灾之中,取代了余紫蓉的身分,成了如今的余太后。
让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的理由,竟是因为一个男人。
那年,余紫蓉回到余府,她本是高兴的。姊妹俩多年未见,有着许多的话要说,两人几乎说了一夜的话,恨不得将这几个月分别所发生的事一股脑的说出,直到她提起了余紫蓉的前未婚夫,秦闻怆。
提起秦闻怆时,余紫蓉的脸色倏地黯淡了下来,眉宇间染上一抹悲痛与不舍。
余悦蓉这才知姊姊竟是还未对秦闻怆断情,这让她心中陡生不满,生平头一次对余紫蓉发脾气。
她指着余紫蓉大骂,皇帝对她如此的好,什么都愿意给她,甚至为了她不许后宫其余妃子至长,就是皇帝自己也不再去那些妃子的宫殿,夜夜去陪着她,这样的独宠,余紫蓉心中竟还有他人的影子,如何对得起皇帝?
独宠?余紫蓉笑了,笑得十分悲凉,抚着肚子说,皇帝宠的不是她,而是她肚子的孩子,不论是谁,只要能替他生下孩子,谁都能得到这份专宠。
余悦蓉却是不信,觉得余紫蓉是对秦闻怆余情未了,不停的指责她。余紫蓉竟也没否认,而是淡淡的说,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愿入宫,只愿嫁给秦闻怆,与他共度余生。
余紫蓉对妹妹说了不敢对父亲、母亲说的实话,谁知竟是因为这句话,让余悦蓉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但那份念头也不过初初冒了芽,真正让她变身魔鬼的,是两人在就寝时,余紫蓉从身上解下的一只香囊。
余悦蓉看见那只香囊,脸色倏地大变,急忙问姊姊这物是从何得来?
余紫蓉这才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怀有身孕,让她的脑袋不似以往那般灵光,时常忘事,见她提起,这才将香囊递到她手中,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这是皇上在我出宫时给我的,说我既已是他的妃子,这东西便交回我保管。”
这话听在余悦蓉耳中却是晴天霹雳,颤着手接过后,急忙问了句,“皇上……竟是分不出你我?”
余紫蓉敛下眼睫,轻点了头。
在她点头的刹那,余悦蓉顿时感到胸口有块东西碎了,刺得她一颗心隐隐发疼。
姊妹俩感情一向不错,余悦蓉与西南帝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事,自然也曾向余紫蓉说过。
那是在一年前发生的事,两人随着母亲去灵隐寺上香时,余悦蓉因坐不住,趁着众人礼佛之际,借口要更衣,独自到了寺庙的后院透气,谁知竟是遇上了微服出宫的西南帝。
余悦蓉对西南帝一见钟情,而西南帝也对眼前这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感兴趣,甚至向她表明了身分,还透露自己过阵子便会选秀……
余悦蓉倏地羞红了脸,什么话也没说,只解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递给他,随即便害羞的跑了。
从那日开始,她就一直留心着宫中选秀一事,日夜期盼着这日到来,谁知父亲与母亲最后竟是定下了姊姊,这让她不能接受,跑到母亲房中闹了一场,却没想到会得知自己难以生育一事,这对她无疑是二次打击。
她只是个女子,压根无力抗抵家族的决定,加上自己身子的毛病,若真让她进宫,也会在第一关便被刷下来,若是西南帝得知她不能生育,可还会对她另眼相看?
于是她认命了,心痛的看着姊姊顶替自己的位置进了宫,但她的心里仍有着一丝期盼,她们姊妹俩虽说长得一模一样,个性却是不同,姊姊沉稳优雅,而她活泼大方,待姊姊进了宫,西南帝便会知道眼前的妃子并非他当日遇上的小姑娘,到时候他或许会破例下旨,将她也接进宫,这么一来,她便能如愿与他在一块了……
这么想着,她的心安定不少,所以这一回余紫蓉回府,她比谁都高兴,不停的旁敲侧击,想从她口中打探出些消息。
谁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以为西南帝对她有情,定能分辨出她们姊妹的不同,没想到他竟是认都认不出……这让她情何以堪?
看着余紫蓉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想到她代替自己在西南帝身下承欢的模样,妒嫉心就像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方才冒出的念头再也压抑不住——
她希望余紫蓉与她交换身分。
余紫蓉听见她的要求,当场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余悦蓉却是不死心,她试着说服姊姊,告诉她秦闻怆对她并没有死心,秦家在她进宫后又替他说了几门亲事,却全让他给拒了,他甚至为了不被逼婚,躲到了汶州,若是她答应这事,自己便想办法联系上秦闻怆,让他带着她私奔,过着她要的平稳日子。
余悦蓉本以为余紫蓉会心动,没想到余紫蓉又一次严厉的拒绝她,甚至还告诉她,这么做是欺君之罪,会害死余家,她是绝不会答应的。
姊妹俩因这事闹得很不愉快,就这么背对着背,不再多说一句话。
没多久,余悦蓉就听到身后传来余紫蓉平稳的呼吸声。
余紫蓉自有孕后便十分疲累,又与余悦蓉说了一宿的话,很快便进入梦乡。
余悦蓉却是怎么样也睡不着,最后下床想去倒杯水喝,好冷静冷静,谁知却不小心打翻了烛火。
看着那一下便燃起的火苗,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余紫蓉的脸毁了,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了,那么西南帝是不是就只会爱她了?
这念头很疯狂、很可怕,她就这么怔怔的看着那火苗,不仅没有去扑灭,甚至拿起所有可以点燃的物品去引火,尤其是那睡着余紫蓉的床榻上的帷幔。
之后,事情果然如她所想,余紫蓉的脸毁了,不仅毁了,甚至还伤了左腿,成了一个残缺的女子。
然而,余紫蓉却是为了救她才会变得如此……
当余悦蓉看见那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却被熊熊烈火包围住的姊姊时,她便悔了,又哭又喊,可一切都已来不及。
母亲在得知被烧伤的人竟是自己的大女儿,当场差点吓得晕过去,在皇宫暗卫赶来前,一把拉过余悦蓉,让她假扮成余紫蓉,绝不可被人发现。
一开始余悦蓉的确是打算取而代之,她该高兴,可看着为了救她而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姊姊,她是真悔了,抱着母亲哭得像个孩子,将一切全盘托出。
余老太爷知道真相时,真想一脚踹死这孽女,余紫蓉可是怀着龙胎,是当圣上最得宠的妃子,如今不过是回了趟娘家便成了这副鬼德性,若肚子的孩子出了事,就是一百个余家也不够赔!
余老太爷想都不敢想这事要是被皇帝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只能将错就错,将余悦蓉当成余紫蓉。
好在余紫蓉肚中的孩子无事,这让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盘算。
原本余老太爷是打算让余悦蓉回到皇宫后,找个时机假装落胎,可既然余紫蓉肚中的孩子没事,这方法自然不能用。
毕竟他们当初就是打着让女儿生下龙种的主意才会让余紫蓉进宫,如今整个后宫就只有余紫蓉一人有孕,若是能生下皇子,那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余老太爷如何肯放弃?
于是他与余老夫人商量,让她找寻能让女子像是怀有身孕的药方,又让余悦蓉回到皇宫后小心行事,先是谎称受到惊吓,待模清一切后,再想办法将孱弱的余紫蓉接进宫去,以便她之后产子时,能第一时间送到长。
余紫蓉的命运就这么被定下了。
这件事起于余悦蓉的妒嫉与余老太爷的贪心,要说余家上下有谁是无辜,那便是余紫蓉了,她为了哥哥不顾身子不适返回娘家,却因而招来祸事,又因保护余悦蓉而落到这般下场,她何其无辜?
想起那恐怖的一夜,余悦蓉又自责又痛苦,差点没疯掉。
她本是善良美好的女子,却因错爱了人,心生执念,成了这般狰狞的模样,这些年来良心的苛责让她的神精状况十分不稳定,她不再善良,而是成了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彷佛只有看着那些对她面露恐惧的宫娥,她的情绪才能缓和一些。
“娘娘!”江嬷嬷见她似乎要发病,连忙拿出一颗清心丸给她喂下,直到余悦蓉缓缓睡去,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微风轻拂,冬日的暖阳从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好一个晴好的天气。
昨夜下了今年头一场瑞雪,瑞雪刚收,晨光照在琉璃瓦上,明晃晃地耀眼,让整座皇宫更显巍峨大气。
这阵子皇城出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余为清在刑部被劫,不知所踪,而第二件更玄了,竟是从皇宫里传出的流言,直指如今的余太后是假冒的。
传言一传出,余太后大发雷霆,杖毙了几名乱传流言之人,没想到传言仍是未止,反而愈演愈烈,最后余太后气急攻心,病倒了。
楚豫得知此事大为震怒,甚至派了绣衣卫暗查,最后查出流言正是出自逃逸无踪的余为清,问题是,他究竟是怎么与皇宫中的人联系?
不论他是用何方法,身为余家人,竟是连这样的传言都敢传出,原本世人都以为余为清丧心病狂才会这般虐杀那六人,可就在他传出流言的同时,也将他为何会杀害那六人之事一并放出。
这下事情闹大了,让原本怀疑真实性的百姓们疑云顿生,整个皇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怀疑到皇帝的身世去。
当这消息传到楚离歌与云初夏耳中时,两人虽早有预料,却不知余为清竟有这般能耐,不仅逃狱,还能散播流言,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怪异之处。
余为清一定有同伙!
“看来我们的假期要提早结束了……”云初夏叹了口气,十分的不舍。
“也是该回去了,楚豫需要我。”楚离歌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
楚离歌对楚豫从来不隐瞒,不会因为他年纪小便对他掩盖事实,余府发生之事,他当日便一字不漏的告诉他,包括自己的猜疑。
楚豫听完后久久不语,双眼发红,无助的望着楚离歌。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仍是个孩子,自小便没了父皇,如今不仅母后有可能是假的,就连他的身分都成谜,那么他还剩下什么?
今日若是其他人向他秉告这件事,他肯定不会信,偏偏这人是楚离歌,是他自幼最是信任的亲人,他就是再不愿信也得信。
看着楚豫脆弱可怜的模样,楚离歌轻轻拥着他,告诉他,不论如何,他都会一直陪着他,不管余太后是否为真太后,也不管他究竟是不是西南帝的孩子,他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然而有些事并不是置之不理便能当作无事,该面对还是要面对。
因为这句话,楚豫想了一整夜,最终还是答应了楚离歌,调派绣衣卫,开始追查这七年来余太后身旁大大小小的事,并同意了他的计划。
为了让余太后以为他不想多事,楚离歌特地告了一个月的假,带着云初夏游山玩水去,小俩口就像一对热恋期的小夫妻,四处走马看花,走到哪儿都新鲜。
那阵子两人都如同孩童,快乐得要飞起来,心也跟着变得很小很小,楚离歌的脑中不再想朝事,云初夏也不必成日为了银钱发愁,两人的眼中就只容得下对方,那感觉,就像今后的日子也会这般,不必理会那些烦人的琐事,只要顾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成。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无比快活,可惜好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眨眼又得回到现实之中。
见她一脸不舍,楚离歌安抚着,“别舍不得,待这件事了结,我便辞去摄政王一职,带着你游遍整个大陆。”
一对情人有没有共同的兴趣十分重要,庆幸的是他与云初夏十分契合,两人一文一武,且都是脑袋清晰之人,或许相处的时日不长,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点一滴的了解对方,愈是了解便愈是喜爱彼此,感情也就益发浓烈。
当然,他们也会吵架,可大多是直来直往的云初夏生着闷气,他笑着赔罪,不过这都只是小事,若是遇上大事,两人反倒不会吵,而是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讨论,直到将事情的症结点给找出来,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样的生活很简单,很平凡,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激情,却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在有生之年,偕同妻子踏遍所有想去的地方,两人吵吵闹闹的相伴一生,多好。
事实上在认识云初夏之前,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会独自一人,孤苦伶仃的过一生?他自幼便对女子没有兴趣,看着身旁之人一个个娶妻生子,他却没有半点意动。
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毕竟他父皇、母后早逝,唯一的兄长又沉醉于种马生活,只求生子,感情什么的,他压根就不在意。
不过感情之事本也无人能够教导,只能靠着自己模索,加之有人曾同他说过,不曾动心不代表不会动心,感情事说不来、教不得,当你遇上一名值得你倾心付出的女子时,压根儿就不必多想,你的心便会主动告知你。
当时他年纪尚小,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直至遇到云初夏,明明连她的身世、她的相貌都不甚清楚,可偏偏他就是喜欢上了,那一刻,他总算明白那人话中之意。
不过是几面之缘,便让他知道,云初夏就是那个让他愿意倾心付出的女子。心动来得突然,而他欣然接受。
如今他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忽略那份感觉,能找到人生挚爱,是他生命中的大幸。
听见他的承诺,云初夏抬起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着他瞧,“你真舍得?”
辞官这话他不是头一回说了,她知道他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权倾朝野对他人或许有着极大的诱惑,可对淡泊的楚离歌来说,却什么都不是,若非西南帝临终前的请求,摄政王的位置,他压根不会接下,问他舍不舍得,单纯是指楚豫那孩子。
“没有什么舍不舍得,这是他的国家、他的责任,经过这一事,我相信他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沉声道。
雏鹰总有离巢的一日,他再不舍,也不会阻挡他翱翔。
云初夏听见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余为清?”
在两人离开兴安城前,曾秘密去见余为清一面,余为清告诉他们余太后是假的之后,又告诉了他们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大妹余紫蓉就被藏在皇宫之中,不仅如此,还告诉他们,楚豫的的确确是余紫蓉与西南帝的骨肉。
余家虽胆大包天,敢偷龙转凤,却没那胆子连皇室的骨肉都换,再者,当年余紫蓉醒来后,也是自愿被接进宫去,答应在皇宫内产下孩子。
只是再后来,余紫蓉便没了消息,余为清多方打听无果,对余老夫人的狠心恨之入骨,这才会做出这般激进之事。
这虽是余为清的片面之词,但楚离歌却是相信他的话。
“他不是恶人。”楚离歌在看人这方面一向极准,“若他真是恶人,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受良心的谴责,一直耿耿于怀余紫蓉是因他而招此大祸。”
余为清本是光明磊落之人,若不是遭逢心仪之人与其胞妹的算计,也不会颓丧至此,加上后来余紫蓉之事,让他几乎崩溃,这些年来,他不只受到良心的苛责,还被迫跟着隐瞒真相,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了?
为了家族,他背弃了因他而遭难的大妹,那种煎熬生生折磨了他数年。
一开始,余紫蓉的消息他还能打听得到,可到了后来,却是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他慌了、急了,愈是猜想,心态便愈是扭曲,直到有一日,他派去打听之人意外送回一个插曲。
那人无意间听见当年审问秋桐的其中一人,在酒后向友人吹嘘着他砍下人手的快感,还说在挖人双眼时,对方那凄厉的叫声不仅没让他感到害怕,反倒是让他兴奋不已……
因为这件事,余为清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若说余紫蓉是因他逢难,那么秋桐便是因他而死了。
若不是他让秋桐换了大妹的药,她如何会被折磨至死?母亲为了逼问秋桐是谁使指她倒药,生生凌虐她,而她至死都未出卖他……
他没办法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对那些丧心病狂的下人难道也不能?正因如此,他亲手杀了那人,以及另外五名参与此事之人。
三名虐杀秋桐之人,两名告发她的手帕交,以及为了银钱指认她的未婚夫……这些人,一个个都该死。
他并不后悔杀了这些人,只后悔让他们逍遥快活多年后才下手。想起余为清那双疯狂却依旧看得出理智的双眸,云初夏认同了他的观点。
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何以做到这一步?
余家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竟是牺牲自己的亲人来换取荣华富贵,余为清做不到同流合污,那就只能大义灭亲了。
“不说这些了,还有半日的时间,咱们一路玩回去?”半日之后又得烦恼那些糟心事,倒不如趁现在好好享受这悠闲的时光。
“你想上哪?”楚离歌牵着她的手,柔声问。
“咱们游湖去?”她双眸微亮,期盼的看着他。
这几日下起了雪,湖面上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却不影响船只,在船上烹茶赏雪,吃吃这些日子买来的土仪,岂不快活?
“都依你!”他宠溺的捏了捏她的琼鼻。
“阿离你真好。”她飞扑到他身旁,揽住他的手臂撒娇。
两人丝毫不像在一个月内经历过无数场暗杀的模样,当然,这也是余太后突然病倒了,要不他们哪能这般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