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开饭时,从充当饭厅的小堂往外望,可见群群归鸟飞过满天霞彩。
座位的安排跟上一次相同,两次都算“不邀自来”,但安家一家子看待雍天牧的眼神与上回大大不同。
魏小禾见他卸下易容后果然是本人,崇拜之情又高涨一波。
魏娘子尽管努力掩饰了,眸底的惊异仍藏不尽。
安老爹冲着最后落坐的他嘴咧开开,还没正式喊开动,已夹了一块香煎酸笋腐皮卷放进他碗里,那是老人家自个儿最喜欢的一道菜,将最喜欢的菜色请人品尝,此举颇有将他当成自家人的味道。
安志媛此时见他洗浴卸妆露出真容,一把青丝略松散地束在背后,他惯然面无表情,但面庞的轮廓线条淡淡温润,眉间亦疏淡,似心中宁和。
只是他宁和,安志媛却不太宁静祥和。
自半个时辰前她推他进浴间,赶他去洗澡,他那时抱着巾子和衣物问她事,她亦老实回答,最后甚至还答他——
“我确实喜欢你啊!”
他闻言,神情变得有点古怪,眼神蓦地深沉,明明顶着一张粗糙老脸皮,她还是能察觉那细微变化,像没料到她会那样直白干脆地答话。
然后就在她被他直勾勾盯到头皮快发麻,却见他收拾了表情,头非常郑重地朝她一点,显然表示他的问题得到解答。
再然后,就在她以为他会再多说几句之际,他好样儿的,竟没再理会她,而是将怀中东西搁在架台上,随即从容自在地解带卸衣。
安志媛一开始根本没办法调头不看。
眼前的一幕绝对是“世界奇观”啊!
这是她有生以来加穿越以来头一次见识到“缩骨功”是如何由小恢复成原样。
先是清楚听到骨骼伸展的“格格——”声音,再来是各处关节如炒爆豆般一通响,先是他的颈部、他的双肩和躯干,接着是四肢直到手指、脚趾,等她看完整个变化,眼前男子变回原来尺寸,脸上那层老妆已剥落,不合身的衣物也已卸了个精光。
男人万般从容立在那儿,安志媛都忘记自己有没有发出尖叫。回过神的她连忙往外退,浴间那扇薄薄木门被她“砰”一响关得好用力。她一退再退,等退得远远的才晓得要脸红,拍着怦怦跳的心脏自我安抚。还好还好,没事没事,不会长针眼的……
没有瞄到太多啊,浴间里光线也没多好,他又是背对她,顶多……顶多看到……
停!别想了别想了!
她两手捧热颊,脑袋瓜用力甩动,最后是朝自己两颊“啪”地使劲一拍。
重振精神后,她便去灶房跟着魏娘子一块作晚饭,顺道备料,准备明儿个要卖的点心小食。
好像应该要跟他小小抗议兼提醒一下,要月兑光衣物前好歹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他那样不教而杀……嗯,不说便月兑,那看到他身材的人都不知要多自卑……呃,不是,是看到的人不知要多害羞!
再说了,在这讲究男女大防的古代社会,还好看到他月兑光光的是她,若换作哪家的黄花大姑娘,非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他负责不可。
欸,可是话说回来,眼下看他一脸平静从容样儿,好像刚刚在浴间里根本没什么出格的事发生。
结果弄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在纠结,如此一来倒像她不够大气、见的世面太少似,反而令她不知如何起头跟他说话。
一家子全落坐,一碗碗的大米饭都盛好了,正式开饭。
安家的一日三餐首重早饭,要顾及营养也要吃得饱,毕竟干的是体力活,得吃饱饱才好开工挣钱。
午饭需得方便又管饱,因为正午时候通常是茶棚生意最好的时候,大伙儿在茶棚那儿轮流进食填饱肚子,所以饭团、酱肉烙大饼、馒头夹蛋夹肉末等等的食物最为适合。
近来安志媛也开发新的午餐菜色,有煎萝卜糕、油葱米糕、葱抓饼、蛋饼、铁板炒面等等,让家里的老人和小少年每天吃得乐呵呵。
至于晚饭通常会是一些偏清淡的菜色,清淡并非无滋味,而是烹调方式较简单少油,像那道香煎酸笋腐皮卷,也才用一小匙菜籽油就将外层的腐皮煎得香香酥酥,酸笋既开胃又解腻,令人胃口大开。
方桌上就四菜一汤,除了酸笋腐皮卷外,素菜还有一道姜丝丝瓜,荤食则有豆豉蒸鱼、蒜炒溪虾,再加一陶瓮的咸蛋芥菜汤。
米饭在雍天牧碗中消失的速度好快,快且安静,竟莫名地有种优雅风格。
他的碗一见底,安志媛就主动接过来添饭添成小山状,如此吃完第四碗,雍天牧终于嗅到不寻常气味,安家一家子全都吃饱了,四双眼睛全盯着他瞧,像在看他如何能把饭吃得快狠准。
见安志媛欲再接过空碗,他按住自己的碗并放下双箸,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声,轻沉道:“不用了,我吃饱了。”顿了顿。“很好吃。”
“那当然!”魏小禾立即附和,麦色脸蛋颇有得色。“我阿娘加上元元姊的手艺,当然好吃,不得了的好吃,阿牧哥哥别不好意思,小爷我也常常舌忝盘舌忝碗,你吃相可比我好看太多了。”
“咱也舌忝盘舌忝碗,瞧!”安老爹什么热闹都要凑,捧着碗真舌忝起沾在碗底的豆豉酱汁,舌忝得津津有味。
魏娘子掩唇笑,早习惯饭桌上一家子闹腾。
这一边,安志媛则把雍天牧轻手按住的空碗抢过来,后者长眉微挑,迷惑般掀唇喃喃道——
“我是真的饱……”
“再饱也要喝碗汤收尾。”安志媛边说边替他舀汤。
“咦?元元姊,你不是说饭后上甜点,吃过甜点才算收尾的吗?”魏小禾眨巴着眼睛问。
安志媛轻哼一声。“所以说人有两个胃,第一个胃用热汤收尾,第二个胃自然是留给甜点收尾呀,懂吗?”把盛好汤的碗放回男人面前。
“懂了!”小少年非常配合,不求甚解,随即问道:“那第一个胃收尾后,就得让第二个胃跟着收尾,是吧?”
“是啊,第二个胃也得好好关照关照,这第二个胃嘛,完全是为甜点而生。”安志媛弯着眉笑咪咪。
她以为雍天牧这时候该出声指正了,但……没有!
令她心感讶异的是,这位大哥竟然没驳斥她“人有两个胃”的论述,反倒在听完她和小禾的对话后,安安静静端起碗,乖乖喝汤。
晚饭后的甜点是豌豆黄。
这道京味儿小食当然又是安志媛在古代的试作作品之一。
她原就懂得制作方法,后来进到知名连锁饭店的无国界料理餐厅实习时,遇到一名对古代宫廷点心、京味小吃十分拿手的老师父,她偷师学招,作出的豌豆黄滋味竟还不赖。
穿越前她就曾给养父母作过几回,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们很喜欢,而来到古代,她的豌豆黄还是头一次“登台亮相”,其结果——
她家老人跟孩子为了最后一块点心险些又打起来,还得把最后一块一分为二才平息风波。
雍天牧没有跟着抢食,亦不像用膳那样大口吞食,每个人的点心小碟里一开始都有三小块豌豆黄,两块作底,一块叠在上头,他没有马上用竹签叉起来吃,而是望着点心好一会儿,像在欣赏那成品淡黄纯净的色泽。
直到看够了,才见他开始切下一角细细尝着。
她发觉那根粗糙的小竹签握在他手里,莫名变得好高档,每一下切落都在细腻绵密的点心上留下俐落的切面。
她也察觉到他眉间徐徐舒张、嘴角扬起微乎其微的翘弧……果然,美食才是人与人之间拉近彼此距离的王道,她觉得自己又被疗癒。
用点心完美收尾后,她赶着不怎么爱洗澡的安老爹进浴间,有小禾跟进去一块儿洗浴,她便安心也轻松多了。
之后她回到灶房,明日要卖的糕点也都放凉可以收起,她熟练地整理着,一个不经意的旋身蓦地定住脚步,因为灶房门边杵着一道身影,那人修长高大,投落在地砖上的影子直直迤迩到她脚边,也不知觑了她多久。
外边传来一阵鹏捣的啼叫,那突如其来的叫声打破安志媛的怔愣。
她眨眨眸子,笑出两颗小梨涡。“有壮丁不用是笨蛋,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阁下来的正是时候啊,来来来——”
那对他招手的小动作彷佛带着魔力,雍天牧无丝毫异议地踏进去。
接下来他就被“奴役”了。
连连搬动三层红豆松糕到姑娘家指定的所在放置,再把满满两大筛子的铜锣烧搬到较高的木架上,跟着按照指示去井边打水将灶房里的两个大水缸填满,又去柴房搬来几捆已劈好的柴薪备用。
在他干活时,井边的晚风很凉,宝蓝色苍穹上的月儿弯弯,而灶房……灶房被烛火和炉火渲染出鹅黄色的暖意,一点也不明亮,但朦胧中有种令人心安的气味。
那种气味化成真实的香气漫进鼻腔中,是甘甜的、清爽的,一而再、再而三牵动心口与胃袋的某根筋,让他喉间微紧,唾津泛滥。
欲生,念起,很多意绪他犹然未明,却觉倚在灶房门边静望那姑娘忙碌自得的窈窕身影,听她胡乱哼着曲调,他可以看上许久许久,看一辈子也不会腻,即使知道那个“他”正躲在某处窥伺,也影响不了他难得安然的心情。
姑娘亲口说的,说她确实喜欢他。
明明知道他干的是何种勾当,却也不惊不惧,还像个傻瓜似的说喜欢他。
这样就足够了,她说,他就信。
往后她若食言了、反悔了,他亲手将她了结便是。
杀了她,届时一切归回原点,谁也未负谁。
“所以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来灶房做什么?”手边的事都忙完后,安志媛才记起要问。雍天牧从怀里掏出一只微鼓的小袋,推到她面前桌上。
“什么东西?”她好奇问,已将袋子的束带拉开。
瞬间眼中金光灿烂,她眼睛先细眯而后瞠圆圆,倏地扬睫望他。
“……金、金叶子!”哇啊啊——这不是在武侠小说或武侠影剧中才会出现的奢华之物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人怀里都有一袋金叶子,可把玩、可付帐、可赏人兼可当暗器来使,当真是居家旅行的好良伴。
雍天牧点点头,语调一惯徐慢。“你收着。”
“我收……为什么要我收着?”无功不受禄,这一小袋挺沉的呀大哥。
他道:“算是我在这儿的伙食费用,往后会按月支付。”
“你是说每个月都有这样一袋金叶子?”见他郑重颔首,安志媛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够吗?那改成半个月支付一次?”
“停停停——”她干脆比出暂停的手势。
头有点昏,觉得不好好“教育”他一番实在不行。
“你——”食指都要指到对方挺鼻上。“你知不知道你的工作风险有多高?虽然杀手这个行业可能赚很多,但毕竟是拿命去拼,你上回还中招到这儿来,殷监不远啊,而且……而且大犯杀戒总是不好,总不能一辈子干这行。”
她当然知道杀人不对,把杀人拿来当职业更不对,但她没有立场指责他的工作性质,毕竟两人出生在不同世界,那是他生存之法。
只是不管古代或现代,存点钱在身边准没错,尤其是血汗钱,更不能挥霍。
“现在你仗着年轻力壮,武功高强,杀进杀出或者容易,以后老了哪还能这样过活?这一小袋金叶子怕是抵得过寻常人家三、五年的开销,你随随便便就甩出手,还打算每个月支付,有钱也不是这样花……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你、你直勾勾看着我干么?”
他没要干么,仅想望着她,听她叨念,觉得顺耳,觉得那表情丰富的小脸在烛光荧荧跳动中显得那样生气勃勃。
喉头发紧,竟有渴极之感,他调息后缓缓出声——
“并非随便出手,值钱之物给了你,元元恰可替我管着。”
这下子安志媛不乐意了,轻声嚷道:“干么我替你管钱?管钱压力大,管别人的钱压力更大你知不知道?”
雍天牧静了两息,道:“安家一家四口人的关系,今日我从魏小禾口中全得知了,安老爹根本不是你亲爷爷,魏娘子与小禾跟你亦没半点亲戚关系,你却替他们管着小家、管着营生,管得那般兴高采烈,为何不能也管管我?”
呃,他是说管管他的钱?还是管管他这个人?
安志媛原本有点昏的脑袋瓜开始一个头两个大。
她脸蛋红红,想着他真要在小溪村落脚,吃的、喝的甚至是用的全由她这儿包办,基于使用者付费的原则,收取他的银钱并不为过。
他果真每个月送来一袋金叶子,她收着便是,总归不会饿着他、渴了他,吃穿用度少不了他一份,等到往后他若有地方急需用钱,她再还回给他就是。
“也没有说不管啊……”她讷讷道:“那、那这袋金叶子我先收下保管,你若身上没钱了就告诉我,我仅是替你保管,你别不好意思开口,毕竟爷儿们江湖走踏、出门在外,没些银钱傍身实在说不过去。”
“好。”雍天牧牵唇一笑。
美男露笑,入鬓长眉低低轻敛,彷佛她的应允带给他莫大欢愉,怕一扬眉便要尽数宣泄,于是就这样淡淡按捺、试图克制。
但惨的是他那柳眼梅腮啊……安志媛这一瞬间多么希望数位相机或智慧型手机能跟她一起穿越,那她就能打开拍照功能,精准地把男人此刻神情记录下来,拿来当手机桌面天天意婬……呃,天天自我疗癒。
收好金叶子后,她两手捧颊下意识揉了揉,忽地记起何事般从位子上跳起。
“噢,差点忘了,这位大哥,你今晚还有最后一个活儿要干啊!”
雍天牧仍端坐在桌前,定定看着那女儿家身影又忙碌起来。
她取小碗取调羹,再小心翼翼揭开灶炉上的土陶锅锅盖,刹时间白烟如升云般团团冒出。
她往土陶锅里舀出满满一小碗……不知什么东西,然后端回来放在他面前。
“小火滚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来熄掉炉火,再用余温烂上半个时辰,尽量保持内部绵软但外型不破烂,应该还行,你试吃看看。”
搁在他面前桌上的是一碗盛满好多种豆类、谷类的……像粥一般微稠的淡褐色食物。甘甜气味毫无保留地冲进鼻腔中,原来他今夜一直闻到的香味出自此物,他竟还以为“罪魁祸首”是红豆松糕和铜锣烧。
见他垂首细细嗅闻,似舍不得太快品尝,安志媛不禁有几分得意,遂进一步说明——
“小溪村这一带的地形实在妙得很,有山林有农地,农地里还有梯田,水资源取得也容易,种种条件让物产变得十分丰富,光凭咱们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在田里收成的货当真包罗万象,我平时跟村民们打好关系,用很棒的价格就能买到好货——”
“这里头有大麦、小米、糯米、绿豆、花豆、红豆……嗯,还有花生和桂圆。”她摊开手指如数家珍,笑道:“把这八种东西熬成一锅粥,调味的话可甜可咸,但好像作成甜的会比较多人喜欢,我在里头调了蜜,应该不会死甜才是,明儿个拿它当早餐也行,给你先试吃了。”
雍天牧轻应一声,淡然问:“这个粥可有名称?”
“有啊,它叫『爱之味甜八宝』。”安志媛直觉便答。
岂知她话一出,对桌的男人突然不说话,原与她四目相接的眼神飘开,最后敛眉垂睫,都快拿头顶心对她了。
“……原来是爱之味吗?我明白了。”轻沉男嗓如古琴弦动,他毅然决然般再次抬起头。
不妙!他干么脸红给她看?
噢噢噢,很不对,为何连耳朵都发红?
他眼神还带迷蒙,那嗓声、那语调……也太撩人,这算哪招?
安志媛努力回想自己适才的发言,到底说错什么让他一脸春情,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挥着手急急解释——
“不是我的爱之味,是八宝粥有个品牌叫『爱之味』,在我出生的那个地方,唉唉,算是我的故乡吧,那是个食品企业的老牌子,在这儿的说法应该是等同于老店的招牌,我只是借用人家的招牌,看到甜八宝就想到『爱之味』,不是真的爱之味……”天啊,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管她在说什么,雍天牧仅红着脸微微笑,看她说到后来气急败坏也解释不清,他笑意竟还扩大,眉宇沉静。
“是元元用心熬煮出来的甜粥,我自要好好品尝当中滋味。”
语毕,他取起调羹开始进食,八宝粥上的热气散去不少,此刻恰恰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安志媛相信,不管是厨师、烘焙师、甜点师父,喜欢动手完成一道道美味外,定然也喜欢看别人享用美食时流露出来的幸福感,特别是那道美食出自自己这双手,那成就感必是加倍再加倍。
此时见他吃起,一调羹一调羹安静地吃着,他面容表情变化细微,食物进到那两片薄唇内被细心品尝,她的心彷佛被熨烫过,没了气急败坏,没了解释不清的沮丧,光看他吃东西就被疗癒。
“你真适合走吃播路线耶。”她不禁叹息,两眼水亮。
“吃播是什么?”小碗已见底,他放下调羹虚心求教。
安志媛搔搔耳后腼腆笑道:“就是你负责吃,吃给很多人看,看你吃东西的人便觉开心,觉得快活。”
他立时举一反三。“那元元现下快活吗?”跟他在一起,作饭作各种小食给他吃、看他吃,她快活吗?
她未知他话中底蕴,灵活眸子一溜,唇边梨涡又跳出来见人。
“嗯……还算挺快活呀。”穿越的日子一开始确实不好过,但不幸中有很多大幸和小确幸,也算安身立命下来,她就往前走,且行且珍惜。
雍天牧闻言再次敛眉垂目,双耳上的红潮一直未褪,这一次他静了静便又望向她,俊容虔诚,瞳心若星,道——
“我吃好了,很好吃。元元加在粥里的滋味我都尝到了。”
安志媛心里哀喊一声,都想摆出“捧心”的姿态了。
隐约感觉他好像有所误会,但那个误会的点又好像有点暧昧,暧昧到让她想清楚解释都无从说起,然后他琴弦似的语调配上女乃狗般的神情,沉静中有萌样,实在是……根本是……
撩拨人心于无形,不讲武德!
糟糕啊太糟糕,她除了望着英俊可口的他傻笑,还有什么招?
欸,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求无招胜有招。
有神级帅哥可以洗眼睛,她不看白不看,傻笑就傻笑,日子照样过下去。
之后事情的发展诚如雍天牧所料那般,隔日一早老驴板车抵达茶棚那儿,那几个被点穴弃置原地的“天雷帮”帮众已都不见踪影,他淡淡瞥了眼四周,道——
“地上并无爬行痕迹,但有车轮子印,看来是被人抬上车接走。”
安志媛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歪着脑袋瓜问:“所以结论是……”
他声音冷酷。“结论是『天雷帮』将被灭帮。”
“啥?”中间会不会省略太多?怎么几个帮众被抬走,整个帮会就要被灭?
他眼神移到她脸上时突然变得好世界和平,莫名其妙又脸红红给她看,低柔道:“元元莫惊,一切有我。”
“喔……”她继续似懂非懂中,然后不出五天她就什么都懂了。
这一天正中午,预计当日下午进兴城投宿的过客们皆不约而同先在安家茶棚歇脚片刻,此时段茶棚生意最好,那一大群凶神恶煞偏就选在这个时候造访,来的时候可不是两手空空,不是扛刀在肩、持棍在手,就是两把亮晃晃的小斧头塞在腰侧。
如此阵仗一登场,原本高朋满座的茶棚瞬间清空。
安志媛后来回头想想颇觉好笑。
那当下坏蛋聚众杀到,客人跑光光,最先在她脑海中浮现的念头不是惊惧无措,而是……呼,万幸万幸,她安家茶棚采的是“请先付款”的消费方式,客人点完餐后先结帐,之后再由店家送餐到客人座位上,外带的话就一个个排好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当客人跑掉,该收的钱早已入袋为安,没什么损失阿弥陀佛……
话说回来,她并非傻傻的不晓得惊惧,而是事情发生得太快,竟让她的情绪来不及从庆幸过渡到害怕,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前来搅乱茶棚营生的正是“天雷帮”众伙。
这一次听说是由帮主大人亲自率领,帮中精锐尽出,说是要好好会一会某位灰衣老汉,并撂下话,只要安家茶棚的人告知灰衣老汉的去向,再跪下磕几个响头、承诺往后会乖乖上缴保护费,那“天雷帮”大人有大量便不会与安家一家子为难。
安志媛看那位满脸横肉、身材像座小山的帮主大人像还有落落长的恫吓之词要发表,她想喊停,声音顿时卡在喉头——
眼前骤起的一幕颇有既视感,帮主大人被一招无影脚直接踹飞出去,虽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出脚的除了她那位“牧哥哥”外不会有别人。
将近百名的帮众们闹烘烘地上场,又闹烘烘地被打趴,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十分钟。
差不多就是安志媛把一家子有效控制住,阻止了安老爹和魏小禾跃跃欲试要加入战斗的意图,“天雷帮”众人就倒作一地,寂静中尤其壮观。
“所以跟上回一样,继续……置之不理?”混乱过后,安志媛头一个出声,真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见识这般场面,她胆子渐渐粗肥中,问声竟也平稳得很。
“嗯。”杀手大人很无谓地哼了声,转身收拾茶棚。
这一次打斗场地主要在棚子外,且雍天牧出手又快又狠,瞬间将众伙的目光引去,茶棚内倒没有多少损失。
安老爹和魏小禾早已不受控制,跑到被踹昏的帮主大人那儿开始洗劫。
定是上次觑见雍天牧那样做,一老一小就有样学样。
魏娘子有些惊魂未定地跟过去,试图劝退,安老爹充耳未闻劫财劫得乐呵呵,魏小禾倒是回了他阿娘一句——
“娘,这不是抢劫,这叫求偿,而且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也仅对这位帮主大人上下其手,其他从犯就不追究了,想想已是仁慈得很啊。”
魏娘子说不动安老爹更说不过儿子,安志媛看在眼里、听进耳中,只觉现场这一幕既真实又荒谬,想笑却笑不出来。
如果她一家子没能抱住雍天牧这棵大树,当真会被欺负得很惨,什么找讼师、把坏蛋告进官府这般的事,岂敌得过这么多人的乱拳飞脚?
她怎么偏偏就“沦落”到这个世道上来?欸……
内心正无语问苍天,一道阴影来到她面前,她本能地抬起头,杀手大人正垂目与她相视。
“经过此次,不会再有谁敢来找麻烦,安家茶棚只有雍某能收保护费。”
那是张面无表情的脸,长眉细且深,墨睫如扇,唇泽似樱,因为没有表情,所以瞧起来格外认真,又因太过认真,透出近乎虔诚的萌样,就是……萌萌的。
武力值剽悍到爆表,一出手打趴一堆人,他发丝仍垮垮拢在背后,没丝豪松月兑,这时回头来跟她说话,像感应到她内心的猪徨和无奈,只是他也太不会安慰人,什么……什么茶棚的保护费只有他能收?
安志媛又听到内心发出一声哀嚎。
萌得不自知的杀手大人实在让人想入非非啊!
“好啦好啦,只让你收啦。”她终于笑了,心跳略快,两颊微赭。
雍天牧朝她倾身,脸容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我不收钱,要收别的。”
“别的什么?”心跳更急,她讷声问。
他却不答了,直起上身挺立,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继续收拾。
安志媛并未追问,下意识觉得答案很恐怖,不要问比较保险,但怦怦跳的心音连自己都能听见,全身热热麻麻,像有电流通过,加上只要对方一个眼神看过来,她便感觉胃袋微沉,呼吸都要不稳。
她深感不妙,这种种症状显示,像极了正式恋爱前的暧昧不清感。
莫非她春心骚动,突然想谈恋爱了?
而恋爱对象是……噢……不妙!真的很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