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晴空万里,在魏氏的安排下,俞采薇主仆带着两个包袱从兴宁侯府的侧门离开,门后静巷中,蒋老太医已在一辆马车里等待,等两人上车后便驱车前往凌阳王府。
凌阳王府在离皇宫不远的青云巷,这一带多是世家贵胄的府邸宅院,银杏早已偷偷拉开车窗,好奇地瞧着外面的街景,俞采薇也因此看到外头的高大宅院。
“这便是凌阳王府了。”蒋老太医开口道。
透过半开的车窗,俞采薇见到高高的青石院墙,几株参天大树露出高墙,而马车仍持续前进,过了好一会儿才抵达王府正门。
气派不凡的红漆大门上方高高挂着御赐牌匾,龙飞凤舞的“凌阳王府”四个字乃雍华帝亲手所书,大门前有两座威武的石狮伫立左右,两边则有侍卫站岗。
王府总管梁森亲自出来迎接蒋老太医,“又要辛苦蒋太医了。”
梁森与老太医互相一礼后,目光落在蒋老太医身旁那抹淡绿色的身影。
虽然早已听蒋老太医说过俞采薇的事,出乎意外的是,小姑娘相貌出色不说,那一身淡然从容的气度,放眼京城贵女中也是不多见的。
梁森一袭青色丝锦长衫,肤色略微黝黑,四十多岁,两鬓斑白,一双眸子甚为锐利,在他看向俞采薇时,俞采薇目光不躲不避,坦然视之。
“梁总管,这就是老夫的爱徒俞采薇。”蒋老太医为两人引见。
“俞姑娘。”梁森向她拱手一揖。
俞采薇略微侧身避了开来,反而向他敛裙一福,“采薇见过梁总管。”
“梁总管客气了,她一个小姑娘可受不得你的礼,别折煞她了。”蒋老太医呵呵笑着。
俞采薇早从师父口中得知,凌阳王府的总管梁森不只是王爷的心月复,也是管理府内大小事的亲信,他管理下人极有手腕,恩威并行,处事上雷厉风行,就连凌阳王妃也得敬他几分,更是从小看着凌阳王长大的老仆。
随即,他们也在梁总管的引领下,走进凌阳王府。
王府占地极广,一路走来可见假山流水、游廊拱桥、亭台楼阁,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
“姑娘见过凌阳王吗?”银杏一双大眼骨碌碌地看个不停,但不妨碍她小小声的问离自己仅一步的主子。
俞采薇没回答,但不忘瞥她一眼,示意她安静。
其实她曾在一次的赏花宴上远远看过凌阳王潘威霖,他温润斯文,一身白色宽袖袍服,衬托出他不染尘世的谪仙气息,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约便是如此。
不过当两人的距离又近些时,她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上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她隐约还记得其他女客小声议论他又奇毒发作,差点救不回来云云。
三年后,今天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她相信潘威霖不会对她有印象,他是被众星拱月的存在,哪会注意到身在繁星中要亮不亮的她呢。
早开的春花奼紫嫣红,蝶飞蜂舞,微凉的清风拂来,银杏被一名小厮挡下来,只能皱着一张俏脸儿。
前方水榭中,一人衣袂飘飘,转身过来,那俊逸五官、清俊出尘,似谪仙下凡,一如俞采薇记忆中的模样。
蒋老太医看向她,师徒同时向潘威霖行礼,蒋老太医再向他介绍自己的爱徒。
潘威霖神色温和,移身坐在临湖的长榻上,同时示意两人坐下。
他清澈黑眸落在俞采薇脸上,“没想到蒋太医推荐来的女医如此年轻,本王亦听蒋太医说,俞姑娘论医术药理极好,也研究了不少古籍药物,对本王体内奇毒有成效?”
男人背后有明亮的阳光洒下,俊颜带着浅浅笑容,俞采薇并非好颜色之人,却也被魅惑得有几分怔忡,待那温厚嗓音一起,她才蓦然回神。
她暗暗深呼吸,镇定回答道:“禀王爷,采薇已细细研究过师父送过来的病历,您体内这毒若不解,长年下来,不仅危及心脉,身子也愈来愈虚弱,如今虽然用药压抑着不让毒发,但一旦情绪过激,只凭如此还是有可能会造成憾事。”
闻言,他微微一笑,问:“妳有自信解本王的毒吗?”
“民女一定尽力。”她正视着他回答。
话落,就见那张俊逸的脸上露出嘲弄神色,“是要尽力啊,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潘威霖勾唇,讽刺一笑,看着她的眼神也冷了几分,“不说蒋太医,就是太医院里那帮废物,哪个不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以保护项上人头为主,至于那些号称来自各地的名医,皆是奔前程而来的,拿本王这个半死人练医术、谋权谋利,只要仍吊着本王一口气,毒没解成,皇兄只给个小惩,还有重赏可拿,怎么不尽力呢?”
对上那冷冰冰的双眸,俞采薇心中有些诧异,但神情仍沉静,有师父在旁边,不需要她多言,但经由这么短时间的接触,她相信凌阳王绝非传说中那般是极好亲近之人。
这么沉得住性子,倒是比以前那些大夫都要更胜一筹。潘威霖嘴唇微抿,刻意让气氛继续凝结。
蒋老太医尴尬地看着清冷至极的潘威霖,他心里苦笑,他太高估自己跟王爷的交情了,以为他会看在自己的分上,对自己的爱徒温和些。
过了许久,久到耐性十足的俞采薇都忍不住要开口了,潘威霖才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气氛,话锋一转,“留在这里的规矩,蒋太医都跟俞姑娘说了?”
“是。”她应声。
“不过,为免双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造成彼此的不愉快,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他看向一旁的梁森,点了点头。
梁森上前拱手,“请容老奴再赘述一遍。”
蒋老太医的神情有点无奈,看着爱徒露出一抹苦笑。
梁森的声音低沉清楚,但随着他说的规矩愈来愈多,俞采薇努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规矩真的不是一点点,基本上,只能在上午时段来到清风院,其他时间,除非王爷召唤,不得任意闯入。另外,王爷不喜欢胭脂水粉味,到院时必须是素颜,身上也不得有香料或什么花香味。至于今日需不需要把脉看诊?由王爷决定,没人过去请她去清风院,就代表不必过去。
还有,进了清风院,切忌乱走,尤其是主屋及书房,没有王爷的允许不得擅入,违者杀无赦。
俞采薇会被安排入住离清风院最近的听雨阁,若有任何需求或不满,都可以直接找梁森处理,若是超过他的权限,他将转述王爷,由王爷定夺,虽然王府有王妃,但王爷疼宠王妃,不愿让这些杂务琐事去烦扰她。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举凡王爷的病症、王府里的大小事,皆不得对外人言,若是传出去只字词组,一经查实绝对严惩。
梁森口齿清晰报告完毕后,拱拱手,退后一步。
潘威霖面无表情地看着俞采薇,“可有任何异议?”
有,很多,但师父在转述这些给她知道时就说了,医者仁心,医者要体谅患者,尤其是被奇毒折磨这么多年的凌阳王,任何规矩都可以被包容的。
因而她仅回答,“民女并无任何异议。”只是,早听闻凌阳王极为宠爱王妃,不想拘着她,任她出席外面的宴会,还真是如此。
潘威霖再看向梁森,便没有再理会蒋老太医师徒,而是低头翻阅书本。
梁森便示意二人跟着他离开水榭,带往听雨阁。
这是一处离清风院不远的一处精致小院,再往右边花径走,则是府中第二大的院子盛牡院,那是凌阳王妃的院子,至于听雨阁附近的几个精致小院,如今已空置,是先前王爷妾室所居。
“怎么王爷跟王妃没住一起啊?”银杏是个憋不住话的,在听完梁森的介绍后,下意识就月兑口而出。
俞采薇看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多话,连忙垂下小脑袋。
但梁森没有怪罪,语气平和的说着,“王爷看似与寻常人无异,但每日药汤不断,再加上病发治疗时,有大夫,又满室药味,再加上常有因皇榜来诊疗的大夫,王妃常常要回避,王爷便让王妃独住盛牡院。”
俞采薇只能点头,银杏更是低头不敢看主子。
再经过一垂花拱门,一行人便进到三进格局的听雨阁,一走进待客小厅,入眼的就是挂在墙面一幅极大的泼墨山水画,梁森与蒋老太医在此止步。
俞采薇主仆将包袱放进去卧房,俞采薇趁机看了看家具,大多是花梨木的,多宝槅上放了不少精致的瓷器玉石木雕,红木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布置得温馨雅致便转了出来。
梁森在介绍听雨阁时,说这里还备有一间药材室、一书房、一灶房。
俞采薇一听,直接说想先去看药材室。
闻言,梁森精锐的眼眸闪过一道赞许的光芒。
当俞采薇推开药材室的门,看着这一屋子的珍贵药材,她眼睛都亮了。
百年人参、七星草、雪蟾、百足叶等不少解毒圣品,但查不出凌阳王身中的奇毒,要如何配出解药?不过,肯定也是拜这些珍贵药材之赐,才能控制住凌阳王体内的毒性。
梁森再带着他们看了书房与灶房,询问并无任何不妥后,叮咛听雨阁的奴仆要好生伺候后,便先行离开。
不意外的,师徒俩有志一同又转回药香盈人的药材室,喝了口茶,坐下歇息,让一干奴仆下去,只留下银杏在旁伺候。
“见过王爷了,心里有什么想法?”蒋老太医问得小心翼翼的。
“王爷不会配合徒弟治疗的。”她说得很直白。
蒋老太医叹息一声,“皇帝太疼这个弟弟了,只要有任何可以让他摆月兑毒素的机会,他都不愿意放过,立意虽良好,但……”
大汉朝的百姓皆知,为了凌阳王的病,今上曾大开金口,只要有人说得出解毒药方,不管上天下地、上山下海,一定寻来药材,并许以权势财富,算算时间,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多少曾引来一些别有心思、没有医德的大夫。
蒋老太医是个医痴,这么多年也试着为凌阳王解毒,却不尽如人意。
雍华帝下召征求天下名医,凌阳王被动地接受各种治疗,其中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皆有,那些名医或江湖郎中以治疗为名,受苦的却是凌阳王,有放血医治,也有以蛊吸附伤口,或割肉以蛆咬食,或是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迫得凌阳王得忍受体内万蚁啃咬的绞痛,好几回都恨不得求死以求解月兑。
总之,这些奇法没解毒不说,凌阳王还被折腾到奄奄一息。
今上震怒,却不能斩了严惩,以免日后真有能人奇医也不敢现身,绝了凌阳王的生机。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训斥再加打上几十杖,还得赏个重礼给那些庸医。
这些种种,以往蒋老太医探讨凌阳王的病情时,就多次说给俞采薇听。
虽说今上对此也是愧疚万分,却更加坚定要找到良医,锲而不舍地派人四处寻神医,也要凌阳王莫灰心。
然而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年下来,凌阳王体内的毒始终没有清出,反而因为喝下许多药汤,毒素愈积愈重,若不是有那些珍贵药材像不用钱似的养着,凌阳王早不在世上。
蒋老太医看着徒弟那张出色的脸孔,决定还是将凌阳王曾在一次半醉下跟他说的实诚话说了,让俞采薇心里有个准备。
“凌阳王曾跟为师掏心的说过,这十多年来的治疗,将他想治好的心志都磨光了,他死心了,对拔除奇毒一事没有期待,能活多久算活多久,只是皇上的好意他不会拒绝,但这不代表他会任由那些带着各种算计的大夫随意糟蹋他的身体,所以妳对他要多点耐心。”蒋老太医对潘威霖其实有更深的期待,就怕命不由人。
“可是时间不等人,王爷的毒但凡发作一次,就离侵入五脏六腑更近一步,届时,体虚、四肢无力,只能长期卧床,最后无力回天。”她看了那么多医毒孤本,对潘威霖身中的奇毒已经有些想法。
“妳可以好好跟他商量。”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有些脸臊心虚。
俞采薇是最见过老太医顽童那一面的人,当下也直言,“外传他温润如玉,但今日一见,徒儿觉得……”
“咳,本来的确温润如玉,但十多年治不了的奇毒也将他的心志磨损不少,多少有点差距……咳,但不至是什么非善类,脾气是有些日益暴躁,但大多时候也只是冷冷说几句嘲讽话,不碍事的。”蒋老太医自欺欺人,打算掩饰太平。
俞采薇有些无言的看向他,心道师父先前可没有就凌阳王的个性变化说上一二。
被爱徒瞅了一眼,蒋老太医老脸微烫,干笑二声,继续道:“甭担心,妳天赋高,师父对妳有绝对的信心,世人皆说蒋家身上都流着从医的血脉,但平心而论,与妳一比,还真没几人能比得过,只可惜,妳身为女子又有婚配。”
他是真心赞美,小徒弟记忆力好,理解力佳,懂得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如此聪慧,可惜不能近水楼台,早早被人订走了。
“又不是良配。”
苦闷太久的银杏幽幽地吐槽,不意外地引来主子关注的一瞥,但眼下有蒋老太医在,她便吐了吐舌头。
蒋老太医这几年出入兴宁侯府,也看过高世子见到她这未婚妻的情形,不见一丝欢喜不说,还满眼嫌弃。虽说世间事无法尽如人意,但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就治疗凌阳王一事,他其实也带了一份私心。
“若有机会解了凌阳王身上奇毒,得皇上的一个愿望,为师希望妳能用在自己身上。”
魏氏对儿孙失望,却将兴宁侯府未来的荣华放在爱徒身上,对此他不好说什么,但他真心希望这桩婚事能被搅黄。
银杏眼睛倏地一亮,顿时听懂蒋老太医的弦外之音,转头看向主子……
只见俞采薇一双澄净瞳眸仍波澜不兴,态度一贯沉静,“点滴之恩,当涌泉以报。”
蒋老太医叹了一声,就是这个性子才更教人心疼,“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不管祸兮福兮,依外祖母想要的方式,便是采薇报恩的方式。”俞采薇直言道。
小小年纪就这么倔强,蒋老太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再叮咛些事便先离去了。
等俞采薇回到书房,梁森早已派人将潘威霖多年的病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柜上。
其实藉由蒋老太医的口述,俞采薇大多清楚潘威霖这几年的病症,厚厚病历上记录的脉象及各式药方,多是治标不治本,以维持目前状态的安全治疗,可毒依旧浸润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俞采薇让银杏取出这些时日她整理的本子,其中有数页写着几种毒药,病发时的症状与这所谓的“奇毒”相似。
有一页是摘自善仁大师,走访南蛮北泽,云游四海时写下的一本药毒随记,按记载,那是种前朝奇医,由五彩毒蟒的鲜血为引的毒“心欢”,另外一页写的是,一种来自南疆的毒,岭南瘴毒为患,长在瘴气中的变回草……
眼见主子又一头栽进医毒世界,银杏无事可做,只好打起盹来。
翌日,俞采薇用完早膳即被请到盛牡院。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凌阳王夫妇同坐上首,俞采薇主仆走进来时,正听到凌阳王妃郭欣娇笑着向丈夫说起下个月的赏花宴。
郭欣见这一前一后到来的主仆,眨巴眨巴眼睛,娇俏说着,“这就是蒋太医的爱徒?没想到这么年轻,还长得如此出色。”
俞采薇明眸璀璨,肤若凝脂,身上散发着一股由里而外的沉静气质。
郭欣自小养尊处优,金尊玉贵、顺风顺水地长大,围绕着她的人多是奉承讨好,见这宫里来的女医态度如此不卑不亢,已心生不喜,还有,她一向在意女子容貌,最不喜的就是比她更美丽的女子,而且,还是有味道的女子。
“是好看的姑娘。”潘威霖温声附和,但眼眸清澈,不似一些纨裤轻浮,让人不觉反感。
在俞采薇看来,眼下的潘威霖就很符合他外传的温润公子形象,她上前一福,“民女采薇参见王爷、王妃。”对容颜赞美一字不提,她来此,只是一个大夫的身分。
“免礼,俞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鲜妍年纪,看得本王妃都觉得自己老了。”郭欣鼓着双颊,表达不喜。
这般直白的话让俞采薇不知怎么接,早听闻王妃甜美纯真,不谙世事,单纯得不可思议,如今一见确实精致如瓷女圭女圭,那双圆亮大眼明亮纯净,喜恶也全写在美丽的脸上,若非知她已为人妇,她会误以为这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俞采薇虽未成亲,但她知道,一个女子若能婚后也能如婚前一样,必是被夫君疼宠的,可见凌阳王盛宠王妃的传闻并非虚假。
“王妃多思了,花卉百种,各有各的美。”潘威霖轻轻一句话就解了俞采薇的无措,“本王有事外出,王妃就跟俞姑娘熟悉熟悉吧。”
“是,那妾身送王爷。”郭欣从花梨木椅上起身。
“不用了。”
潘威霖看也没看俞采薇就举步出去,但俞采薇不忘行礼目送,只是一收回目光,就见到郭欣仍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她微微抿唇,突然觉得昨天听到的那些规矩里,有其中几条挺好的,至少能与王妃少打些交道。
郭欣好奇地坐下,问:“俞姑娘生得这般倾城容貌,怎么想当女医?进宫选秀当个嫔妃都够了。”
“民女从小对医术有兴趣。”俞采薇答得简略,但就这句话,便知郭欣并不知她真正的身分,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郭欣又眨眨眼,想了想,端起青瓷盖碗,优雅的以杯盖滑过杯缘,轻啜一口茶,歪了歪头,像个天真姑娘一般,说道:“罢了,宫里来的人,医术肯定是好的。对了,俞姑娘可知道,每一回来府里医治的大夫都会受到王爷不同程度的刁难?”
俞采薇原先是不知的,但经过昨天一遭也都知道了,便点了点头。
郭欣眉头微蹙,“俞姑娘也不必太担忧,其实王爷人是好的,就像王爷不希望我参与他治疗的事,他说,每每针灸或喝药汤都令他烦躁,王爷心疼我,不希望我看到他被折腾的样子,为他伤心难过,所以要我别往清风院去,其实他更怕他毒发作时心绪难以失控,对我大发脾气……”
银杏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却觉得主子跟自己莫名被王妃硬生生的喂了好几口狗粮。
俞采薇静静听着郭欣说着潘威霖对她有多纵容、多体贴,心想这倒是与外传的一致,包括她为何常常丢下凌阳王、自己游走贵妇圈等等,但她实在不知道这跟她给王爷治病有什么关系。
说到后来,频频秀恩爱的郭欣眼眶忽然一红,哽咽一声,“我很心疼王爷,这一个个大夫来来去去,他却一直在受苦,王爷认为这些都是无用功,若不是皇上不死心,王爷根本不想……呜呜呜……”说着,她拿起绢帕拭泪。
可能自己生性较为冷漠,听郭欣这么抽抽噎噎、喋喋不休的哭诉,俞采薇认真觉得在浪费时间,好不容易等她哭到渴了,端杯喝茶时,俞采薇立即低头道:“王妃莫伤心,民女一定尽心。”
郭欣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眨眨泪眼,有点呆住,以前来的大夫或郎中总得赞美王爷对她的疼惜,还有劝她照着王爷的话去做,她开心,王爷就开心,还会说自己一定会如何如何呕心沥血的治疗,可她……就这样?
俞采薇有点无言,郭欣一双天真大眼里的控诉让她不知如何回应。
气氛干到不能再干,俞采薇只好再开口,“王妃若无事,民女就先回听雨阁了。”
郭欣咬咬唇,也不知说什么,勉强挤出话来,“那好吧,若王府里有人敢怠慢妳,妳就找梁总管,若是王爷那里妳真的很难解决,就来找本王妃,我会试着劝王爷的。”
“谢谢王妃。”她说。
就这干巴巴的四个字?郭欣努力挤出一个合宜的笑容,便让俞采薇主仆退出去。
一旁伺候,长相清秀的贴身大丫鬟水仙,换了杯温茶递给郭欣。
她接过手喝口茶后,吐了一口长气,摇摇头,一脸忧虑,“俞姑娘如此年轻,医术真的行吗?”
“不管她行不行,只怕她会跟过去那些别有心思的女大夫或女医一样,让王爷刁难到哭了。”另一名贴身大丫鬟春莲的口气带了幸灾乐祸。
“是啊,按往例,大概撑不到一个月就来找王妃辞别,说医不下去了。”水仙也跟着附和。
郭欣将茶盏交给水仙,托着香腮,“不管如何,本王妃还是希望这个俞姑娘能多坚持会儿,太医院没人能解王爷的毒,各地能找来的名医也找得差不多了,王爷以后的日子我真的不敢去想,若是拖到他全身被毒素侵蚀,那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说到这里,单纯的王妃又难过落泪了。
“不能再哭了,王妃,待会儿要去半传山赏桃花,这哭肿了眼睛可怎么办?”
“是,快,快拿毛巾来本王妃敷眼睛。”她声音天真的慌张起来。
水仙跟春莲很快忙碌起来,势必要让王妃美美的出席桃花宴,至于王爷的病、新进的大夫,那不是成常态了吗?
俞采薇有心理准备,凌阳王不会乖乖让她把脉,但住进来的第一天,他当她的面说有事出府,第二天,梁森就过来通知王爷这几日都有事,不必过去清风院,至于何时去?请静待王爷传唤。
俞采薇无奈之余,只能拾起那些病历仔细翻阅,她也知道关不住活泼好动的银杏,又担心她犯了府规,就吩咐听雨阁的一个年龄较大的顾嬷嬷跟她说说规矩,也带出去晃晃,能去的、不能去的都跟银杏说得明白。
银杏笑咪咪地跟着顾嬷嬷晃了五天。
凌阳王府占地极大,分东、中、西三路,中路是一大片荷花湖,东路则是所有大小不一的院落,各个院落都极其精致,西路则是奴仆侍卫居住地。
而这五天中,银杏每天都会将一些新鲜消息带给不是窝在书房就是药材室,甚至在小灶房的主子听。
听说,凌阳王也喜静,凌阳王府的丫头小厮素来都不敢高声说话,而清风院更是幽静,洒扫的奴仆只能在一个固定时间打扫,凌阳王身边也只留小顺子近身伺候,另有两名侍卫两名丫鬟在院内等候差遣外,再无他人。
王妃并无管理中馈,王府的事都由梁森带几名管事与长史在处理。
听说,从今上赐下这座府邸时,凌阳王便交由这些人管着了,王妃入府后也仍由这些人掌着府内外的大小事务及人情往来,料理的是妥妥当当,但为表示尊重王妃,一年里也会固定在某几日向王妃报告。
凌阳王妃的生活多采多姿,据说是王爷鼓励的,他要王妃多交些闺蜜挚友,日后他怎么了,她身边也有友人陪伴。
凌阳王妃一开始也是不依的,黏凌阳王黏紧紧,说夫妻一体,怎么可以丈夫被毒缠身,她一个妻子外出寻乐?
还是凌阳王好声好气地劝哄着,甚至自己带头出门,交了多名挚友,王妃才慢慢出府游玩,如今在府中的时间的确很少,在贵妇圈中相当活跃。
听说,这座宅院的人都是今上派人仔细挑选过的,面貌好、年纪好,几个厨师绣娘都有一手好技艺,连王府内外的侍卫也让禁卫统领特别挑选出来的,武功一个比一个强,可见今上多么宠爱唯一的亲弟弟。
听雨阁小厨房的空气里飘着淡淡药香,俞采薇边熬药边听着银杏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末了,忍不住笑问:“妳怎么能打听到这么多事?”
提到这点,银杏可骄傲了,她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大家都知道我是女医唯一的一个丫鬟,他们对主子可好奇了,老太医对姑娘的医术赞叹不绝,他们对我这小丫鬟也不敢轻慢,再加上我问得很有技巧,不是什么秘密的事,自然都跟我说了,当然了,他们问不到主子什么的,我这嘴可紧了。”
“妳可有打听到,何时可让我去把脉?”
“没有,但厨房的殷大娘偷偷跟我说,大夫被晾上半个月、一个月比比皆是,叫姑娘不用心急。”银杏说完,手无奈地一摊。
俞采薇忍俊不禁,只是再想想就笑不出来了,凌阳王明显不愿给她把脉,也不知何时才能被召唤?
接下来几日,俞采薇反复看着几本较重要的病历,开了药方,到药材室捡药材,亲自煎好补身药汤,唤了银杏去请梁森过来,说了一些话请他转述外也连同那药盅送到王爷面前。
“话可以说,但这药汤恐怕不妥。”梁森拒绝道。
“王府规矩里并没有不得让梁总管转交药汤这一项。”她直勾勾的看着他。
梁森一怔,突然笑了出来,“是,老奴便替姑娘办了这事。”
俞采薇眸光潋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有劳梁总管了。”
莫名地,梁森对她有了期待,这姑娘不会坐以待毙,这种积极的个性才有可能在王府生存下来。
梁森接过银杏拎过来的食盒,从容的往清风院去。
红瓦亭台里,四角落都摆放着小暖炉,这几日,天气又转寒凉,厚重的绸缎帘子就挂了三面,亭台里暖呼呼的,而大理石桌上摆着一副白玉棋盘,潘威霖一人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黑白交错的棋盘上厮杀激烈。
梁森没敢扰了主子的兴趣,伫立一旁,静待棋局结束,良久,等小顺子上前收拾棋盘,潘威霖喝了口茶,这才看向他。
梁森上前,将食盒里那盅养生药汤拿到桌上,掀开盅盖,瞬间,热气腾起,飘出一股香醇药香。
梁森同时转述了俞采薇的话,“她来这里白吃白住,总得贡献一分,望王爷不嫌弃,将这养生药汤喝下。”
潘威霖看也没看那盅药汤一眼,说道:“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梁森忍着嘴角抽搐,适时提醒,“王爷,俞姑娘毕竟是蒋老太医的爱徒。”言下之意,也不好给她晾太久。
“也是,她这是在提醒本王她的存在,但没新意。”他口气极冷,过去亦有打着女医的大旗,其实想成为他的红粉知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还不少。
“恕老奴斗胆,老奴看俞姑娘不似有那种心思之人,这十多日来,她几乎都在书房与药材室,晨起用完膳便看病历医书,近午夜才熄灯。”梁森说的这些,自是听雨阁的奴仆向他报告的。
这可是对俞采薇的肯定,还是出自梁森的口……
闻言,潘威霖模模下巴,想了想,道:“把人请过来。”
“是。”
不一会儿,梁森去而复返,同行自然有俞采薇主仆,银杏还提了主子的医药箱。
天气乍暖还寒,只见俞采薇一身粉白小袄裙装,系着披风,领口的雪白兔毛衬得那张小脸清丽月兑俗,她上前见礼,又见茶几那盅药汤仍完封不动,正要开口,潘威霖却指着桌上的棋盘道——
“下一局,妳的棋艺能胜过我,本王才喝。”
“民女棋艺不精。”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等局棋结束,药汤都凉了。
潘威霖挑起好看的浓眉,“小顺子,送俞姑娘回去。”
俞采薇一愣,从他那双冷峻的黑眸中看到森森的恶意,不听话就走人!
两人虽是医病关系,但他才是发号命令的人!俞采薇深吸口气,不得不服从,“王爷,民女愿意试试。”说着,她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伸手拿了白子。
银杏愣愣地瞪着英俊绝伦的凌阳王,怎么给他看个病得先下棋厮杀一场,还得胜利?
两人一来一往,潘威霖意外的发现俞采薇的棋艺竟然不错,他瞬间来了兴致,没刻意刁难,但俞采薇最后还是输了,但只输了二子。
潘威霖看着静静瞧着自己,等着他提出下一个条件的沉静少女,心里对她倒是刮目相看了起来,很聪明,还很上道。
他也不啰唆,“三局两胜,只要妳赢了,本王就让妳把脉。”
银杏脸皮抽搐,什么啊?主子一局都赢不了,还三战两胜?要说这棋艺,可是主子在医书之外看最多的书本了,听老夫人说过,主子棋艺精湛,但显然凌阳王是个中高手。
观棋不语真君子,银杏对种动脑的活儿原本就不爱,见主子默不作声地与凌阳王下起第二盘棋,看得她眼都要花了,周公也来了,她不禁打起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重重打了个盹儿,惊醒过来,一回神就见主子绷着一张俏脸,正向潘威霖行礼。
“可惜了,一胜一败一和局,打平,无妨,本王说话一向算话,明天再来挑战。”清贵优雅的潘威霖难得满足了棋瘾,大人有大量地给了俞采薇下一个机会。
闻言,俞采薇面上不喜不忧,礼貌地一福身,“民女明日定来赴约。”
见俞采薇走了,傻眼的银杏也提了医药箱,匆匆向潘威霖一福便去追自家主子,而那盅早已冷掉的养生药汤最后也没逃月兑被倒掉的命运。
俞采薇主仆一离了清风院,闷坏的银杏就要吐一吐满肚子的不满,但她还没开口,俞采薇就先一步拦住她,“没事。”
哪里没事?她脸都黑了,十多天了,主子连把脉针灸都没有,连一碗药汤也喂不进凌阳王的嘴里,要怎么拔除他体内奇毒?银杏抿紧嘴,在心里将那个英俊的凌阳王骂翻了。
午膳时间,有五菜一汤,红烧肉、蒜香鱼片、牛肉洋葱、虾香羹及一道炒得青翠的时蔬,俞采薇坐下用餐,她胃口挺好的,除了那桩报恩的婚事外,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吃饱喝足、睡个午觉起来,一头又栽入了药材室。
至于银杏,见俞采薇不需她伺候转身就出去了,如今该往哪儿混她可清楚了。
待到黄昏时银杏才回到听雨阁,她苦着脸坐在侍弄药材的主子身边,看了一眼在药材室门口的一个嬷嬷,压低声音说:“姑娘,这凌阳王可能不只身上有毒。”她指指脑袋,“这里也有问题。”
“妳是嫌命太长?”俞采薇放下手上的药材,眼神一凛。
银杏急得摀住嘴,但想了想,又把脑袋凑近她,低声说:“我缠着扫花园的杜大娘一下午,套了好多话,凌阳王很爱整人的,曾有一个大夫还被逼着学戏子说学逗唱,王爷开心了才能把脉;还有啊,王爷会拿礼乐射御书数来比赛,输的还有惩罚,有被罚蹲马步,有的得射上百箭,有的得在日正当中在马场绕上百回,总之,花样可多了,很多大夫都待不上三个月……不,大多在一个月内就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而这回,王爷就是拿棋艺来对付您的,奴婢真心觉得王爷有病。”
“王爷是有病,所以妳家主子我才会在这里。”
她神情从容地丢下这句话,不理噘起唇的银杏,起身往书房走,在琳琅满目的书墙上找了又找,果然找到不少与棋艺相关的书籍。
得到这个新信息,俞采薇心里也有了底,她这棋艺得再磨磨,她可不想在一个月内就打包回兴宁侯府。
银杏一见主子专心翻阅那本漫谈棋艺的砖块书,认命的去备了纸放好,再挽袖磨墨,这是主子读书习惯,从不在书本上注记或划线,而是另作抄写,保持书籍的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