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路南行,旭日来到黄河岸边;望着滔滔河水,想着过了黄河就到了洛阳,也许很快就能寻到人。
“真巧。”
温柔男声出现在她身后,才要回头,那人已如她一般靠在船边。
“是你们。”转头一看,是那天落难的病弱男子,眼下他一身浅蓝,看起来神清气爽。“你们终于放弃那辆显眼的车轿了。”
“如果不是我旧疾犯了,我宁可自己骑马。躲在轿里,闷坏了。”男子想起自己那时虚弱的模样,不禁难堪一笑;但他马上抛掉那小事。“敢问姑娘的目的地?”
“我也不知道,我在寻人。”旭日望着河水,心中惴惴不安。
“也许在下可以帮上忙。”男子好心想提供协助。
“不,不需要。”旭日果断拒绝。
“姑娘,并非所有常人都不值得信任。”男子笑得温柔。
“我还是习惯独来独往。”瞄他一眼,她皱眉。南方男子都像他如此娘气吗?
虽然过了长江才算是真正的南方区域,但对长年居于北方边境、面对极度酷寒环境的她而言,这些文弱的男人实在太过温吞了。
“一个人出门在外没个照应好吗?”他继续攀谈。
“公子可否噤声?”对他没有好感,口气自然也就不佳。
“嗯?”男子睁大眼。
“别再跟我说话了。”她直来直往惯了,最好吓跑他。
“好吧。”话虽如此,男子却仍待在她身边。
微风拂面,比起北方总是凉冷的空气,南方的风吹起来好温暖……
“在下魏煊。”
旁边的声音让闭着眼享受这片刻安详的旭日皱眉。
缓缓睁开眼,她转头瞪那长舌男。
“这位公子,您有四名随从,相信他们很愿意跟您聊天。若您与自己的随从话不投机,旁边有些姑娘一直羞答答地盯着您,您不妨考虑。”她的逐客令够清楚明白了吧?
魏煊摇摇头,一脸的不受教。“那些庸脂俗粉在下没兴趣。至于我那四个随从,一个比石头还无趣,一个个性古怪话不投机,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话都给他讲完了。他们全都不好玩。”
“我比那些庸脂俗粉更无盐。”她气坏了。
这男人实在恼人!
为什么他硬是要黏着她呢?
“姑娘客气了。你,非常有趣呢!”魏煊笑看她,牲畜无害的笑脸藏着秘密。
他的话让旭日挑高双眉,真正无言了。
“你是在找常人还是妖灵?”魏煊再度找话聊。
旭日无奈地瞪着他,“公子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吗?还是耳朵也病了,听不进他人的话?”
“我无聊嘛……”魏煊一脸无辜。
旭日翻个白眼,决定再也不搭理他。
两人沉默一会,她有了疑问。“公子身体恢复得真快。”
“只是偶染风邪罢了。”魏煊掠过她的疑问。
旭日多看了他几眼。身上衣着淡雅,质料是上等丝绸,再加上四名随从……这人恐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看公子气势不凡,以此千金之躯,前往北方边境那荒凉之区所为何事?”那里只有军营和一处边关镇,要做什么正常生意是没搞头的。
“没去过,闲着没事就去逛逛。”魏煊又清清淡淡地挡掉她的问题。
一股无名火升起,旭日压抑着怒意。“你这人,看似人模人样,说话却是浮夸虚伪,不见一丝正经。”
魏煊的反应是哈哈大笑。
“哎,人生短短几十载,活得死板板,顾忌这、顾忌那,太没趣了。”他俊眉一挑,“听说妖灵有冻颜之术,看不出年龄,敢问姑娘贵庚?”
旭日横眼一瞪!“你真是无礼!”
她想一把火烧烂他俊俏但讨人厌的脸蛋!
“姑娘一直都这般古板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笑眯双眼,彷佛她愈生气他愈开心。
“差不多!”显然他把她的脾气想得太美好了,他现在该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
“你有笑过吗?”魏煊认真打量她的脸。她不似南方女子柔润,英气的脸蛋有着傲气,说明了她的脾气。
这姑娘不好驾驭呢。
“有啊!当我杀了常人的时候。”她送他一抹冷笑。
“姑娘何必如此恨常人?”魏煊敛起笑脸,认真问她。
“因为……”转念一想,她又何需向一个陌生人吐露心事,“我就是这样,很多妖灵都是。”
“你也讨厌我吗?”他多情温柔的眼神若是对其他寻常女子,肯定让一群女子拜倒他脚边。
他的自作多情让她无奈叹息。“不喜欢就是了。”她在想自己哪来的耐心和他扯东扯西。
他有点受伤。“为何?”
“我也不知道,跟你没什么深交。”她粗声回他。再瞄他一眼,眉头皱得又深又紧。“或许是你长得太阴柔又邪气。”和北方粗犷汉子相比,眼前男子确实太娘气了。
或许她比他还阳刚呢!
“哦?”双手背在腰后,魏煊笑眯了双眼。
旭日歪头想了想,最后这么说:“感觉你随时都在算计人。”
魏煊放声大笑。“姑娘真是一针见血啊!”
突然一阵剧烈碰撞,毫无防备的旭日直往魏煊撞去,致使两人跌在甲板上。
“主子没事吧?”站在不远处偷偷守卫的赵四冲了过来。
旭日睁开眼,对上魏煊的眼,发现自己姿势不雅地趴在魏煊身上。
她缓缓开口:
“魏公子,你究竟有多少仇人?”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撞击八成与魏煊月兑不了干系。
魏煊待她俐落跃起,也轻松起身。
“树大招风。我这棵大树,多的是要我倒下的人。”魏煊倒是看得开,只是整船无辜平民恐怕要跟着遭殃。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艘未挂旗号的船只,显然是河上的强盗。
但魏煊一行人心中有底。
“你毋须卷入我们的事,我知道你还有要事,尽管避祸去。”魏煊微笑着看向旭日,彷佛眼前的危机只是起了阵风般地悠哉。
“又是黑火门!”旭日看见船上的人穿着黑衣,臂上还绣有火药的图样。
“主子,快先避入船舱。小七,护着主子。”赵四抽剑准备御敌。
“小伙子,你的功夫行吗?”旭日笑睨年纪才十五、六岁的少年,魏煊则顺手抽走他手上的剑。
“当然可以!我可是主子亲自教的,各家拳法、各种武器都学过。”赵小七一脸骄傲地说。
“主子?他吗?”旭日指着已经远离他们的魏煊。
“哎,主子,要动手也说一声啊!”赵小七苦着脸追上去。有这种主子挺令人苦恼的。
“这群人挺有意思的。”旭日身处混乱中却冷静异常。
原本打算袖手旁观,但见杀手见人就砍,连寻常老百姓都不放过,她连发三箭,射倒三名黑火门的杀手。
“姑娘的箭好犀利啊!”魏煊退回她身边,一脸惊艳。
“好说。”旭日的惊讶不亚于他,“明明前几日你还病恹恹的像是快断气,可能黑白无常都在身边等着了,怎么才一转眼,就变成武功盖世的高手?”
他的武功招式俊朗飘逸,且他意在伤人不在杀人,面对意欲致他于死的杀手,他倒是善良。
“告诉你,其实我是装病的。”魏煊调皮的笑容很亮眼,顺道挥剑刺倒朝旭日背后攻击的杀手。
“舌灿莲花的家伙!”旭日发箭再射倒几名杀手。
“配你这老古板刚刚好。”魏煊咧嘴一笑。
乍听这话,瞄准黑衣人的弓箭登时不稳,她白他一眼。“没人教你不可调戏姑娘家吗!”明明是生死厮杀,他怎能嘻笑依旧?
“我没当你是姑娘。”魏煊轻飘飘闪过一波猛烈攻击,回击时不忘给她一抹微笑。
“要不你当我是什么?”虽然她是女扮男装,但听他这么说,她心里还是不悦。
“你猜。”魏煊轻松穿梭人群间,哪还有前几日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
旭日移开视线,刚好看见黑火门的船上有人正备着火药。
“他们真要使用炸药?船上很多无辜百姓。”
“可否借用你的异能和弓箭?”魏煊回到她身边,看着她手中的弓箭。
“嗯。”她迅速换上特制的箭,手指一弹,箭头上燃起火焰,接着拉弓、瞄准、射!一气呵成。黑火门的船上满是火药,被箭头上的火一触,瞬间爆炸。
“哗!好厉害啊!”魏煊居然还拍手叫好。
“主子,杀手死的死、逃的逃。”赵四回到他身边。
“赵五,你们都没事吧?”魏煊看着其他正靠向自己的随从。
“我们都很好。”赵五多看了旭日一眼。
“船进水啦!”船家突然着急叫喊。
“快点去帮忙船家,如果船要沉了,就帮大家逃生吧。”魏煊命令随从。
“啊?沉船?我们离岸边还好远啊。”面对厮杀面不改色的旭日这回却心神大乱了。
“别怕,黄泉路上若有你陪伴,我情愿和你一起葬身河底,我们做一对河神情侣。”危机就在眼前,魏煊嘻笑如常。
“要死你自己死!”她猛翻白眼。看着湍急的河水,她在心里暗自叫苦。
“你真的怕水?”魏煊惊奇了。
“怕啊!”她来自北方,是旱鸭子。
魏煊立刻来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深情款款地说:“如果我们当真落水,我让你抓着,绝不离开你。”
“你不会沉下去吗?”也许他会泅水。
他歪头想了想,“也许会浮起来……”
“哎啊你,死到临头了还是没正经!”旭日一掌推开他,望着滔滔河水,不知该如何月兑身。
“赵五,能弄艘小船吗?”玩够了,魏煊正经吩咐一旁候着的随从。
“就够我们乘坐,没她的份。”赵五把他们的打情骂俏看在眼里,脸色不佳。
旭日自然明白赵五话中之意。
“公子千金之躯,可别受了委屈。”她也不想跟这个话多、麻烦也多的家伙绑在一起。
“别别别……”魏煊一连声阻止她,同时对手下猛摇手,“船你们搭就好,我跟她一起葬身河底吧!”
“谁要跟你一起!”旭日瞠目怒瞪,接着一声轰然巨响,船身又一阵猛烈摇晃。
“啊……”才刚逃过杀手诛杀的船上众人,还未想到要如何从进水的船中逃月兑,马上又被狠狠一击。
“黑火门还有一艘船埋伏!”有人大喊。
接着再一次撞击!
“啊!”旭日惊叫,船身迅速倾斜,人滑入河中。“救命……”她挣扎了几下,就沉入水中……
宫闱是一层一层的枷锁,而她,被狠狠束缚着……
自有记忆起,她脚上便有银链束缚着。
那男人,娘要她们叫他“圣人”。
那圣人,一年会来看娘亲和她们一两次,直到有一回娘亲与那男人大吵,她不知是为何事,但一向对那男人温顺的娘亲竟又急又怒,大声赶走那男人,那男人甩了娘亲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走了。
那男人走后,娘亲似乎打算离开,才生产完的娘亲身子极为虚弱,却仍起身收拾细软。
但她们尚未逃离,从小关着她们的大门就被打开了,迎接她们的,不是自由,而是恶梦。
那些人大喊着“杀死妖灵”,粗暴地将她们母女四人抓去浸水,而她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他们凭什么要杀死她们?!
在水中她完全没了力气,茫然地望着水波上的人,他们个个面目狰狞,彷佛她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彷佛杀了她们,世间就不再有妖灵存在。
幸亏朝露挣月兑了银链,杀死在场的所有常人。
才刚生产完的娘太虚弱,禁不起折磨,无法离开,嘱咐她们快快逃离,远赴北方诛仙峰方可得到庇护。
心神一晃,一瞬间,意识回到现实中,在水里她无法呼吸,冰凉的水窜进她喉间、鼻间,她双手死命乱抓,只求活命……
失去意识前,她彷佛看见一道浅蓝身影潜入河中,拉住不断下沉的她。
那个人有脸吗?她视线模糊看不清……
她喘息着转醒,双眼瞪着华丽的床帏,用力呼吸,彷若她仍在水中挣扎……
“醒了?”
一旁的声音让茫然的她转头,不禁惊呼出声。
“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着魏煊悠哉地侧躺着,单手托腮,正笑看着自己。
他的悠闲与方才梦中的生死交关,太反差了。
她一愣,清醒前,梦中那道水中的身影,是他……
“你昏迷不醒,总得有人顾着你。”他说得委屈极了。
“你怎么顾着顾着,就顾到床上来了?”旭日又推又踹,“快下去!滚下去!”
“我不要,我想睡觉。”她有武功他也有,所以旭日推不动他。
这男人,怎么如此无赖!
“你不缺银子,再去找间房。”不管这是哪里,她相信他都能让自己过得很舒适,不需要和她挤在一室。
“可是我和随从分开了,后有追兵又身无分文,我想我们还是低调一点,所以跟收留我们的婆婆说我们是夫妻。”魏煊嘟着嘴,一脸无辜。
“啊?我们在哪?”她狼狈地越过他跳下床冲到门边,拉开门一看,竟是身处残旧的河边小屋。她砰地一声关上门。
一转身,惊见自己贴着魏煊的胸口。她压抑心头的惊讶,向旁滑步移开。
这男人不简单。在船上时,他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边,刚才又一次,可见轻功厉害。
“那我身上的衣服?”虽然仍是男装,但已换了一套新的。
“当然是我——”旭日听到话头便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拿点碎银请婆婆帮你找套衣服换上的。”他抬手揉揉脸颊,“你手劲真大。”
“真是对不住。”旭日尴尬地笑了。
这位魏公子,想来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更别说让人在他脸上甩巴掌了。
却不见他动怒,脾气真好!
“既然身无分文,又哪来的碎银?”
“你身上有个锦囊,里面有些碎银——”魏煊话还没说完,又被甩了一记。
“你搜我身?”她虽是一身男装,但仍是个姑娘啊!
“我刚刚说了,我请婆婆帮忙换衣,银两是后来才给的。”魏煊揉揉脸颊,耐心解释。
这姑娘脾气真烈!
“噢……”发现自己再度冲动打人,她识相地选择沉默。
“公子。”外头有人敲门。果然是名老妇。
“什么事?”魏煊还在揉脸。
“你和夫人醒了吧?我这儿有些吃食,你们来填填肚子吧。”
“好的,谢谢婆婆。”真是贴心的老婆婆。
夫人?
“我何时嫁人了?”旭日瞪着魏煊,而他一脸无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会不会有诈?”旭日发出疑问。
“我们常人不像你认为的那样每个都是坏人。走吧,吃饭去。”魏煊推开门,悠然自在地跨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