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沉默的藤堂勘看了一眼茶碗,再回凝康雅淳。“你打算怎么赔偿?”他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虽然我的存款不够,但我可以用每个月的薪水分期赔偿……”虽然不知道藤堂勘是否会接受她分期付款,但现下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分期赔偿吗?”他挑起一边眉,似乎在思索她说的方案,双手环胸沉吟了下。“那利息的部分再叫会计师算给你,就以现在藤堂银行一般借贷的利率计算。”
“噗哧。”麻生舞突然忍不住地笑出声,藤堂勘和康雅淳不约而同将头转向她。
“哎呀!学长!”发现自己失态,麻生舞貌似娇羞地往藤堂勘靠去,语带撒娇:“人家在笑你对康小姐太坏啦!千万已经不是小数目,还要算利息也太过分了。”
麻生舞愿意帮自己说话,让康雅淳心底升起对她的谢意,但藤堂勘黑眸一凛,显然不大接受她的意见。
“在外负债偿钱,缴纳利息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他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一点人情的余温也没有。
看着冷言冷语、丝毫不留情面的他,康雅淳心中原对他存有的一丝热度被浇熄殆尽。
这才是藤堂勘啊,就是当初在机上那个冷漠无情的藤堂勘啊。只是短短爬山一天的相处她就自以为发现了他温热的一面,看来是自己多心多思多想了。
“麻生小姐谢谢您,但藤堂先生说得是,错在于我,我愿意接受任何条件。”即使尽力隐藏,她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她垂下眼,颈与背成直线完美的九十度鞠躬。她只是一个做错事得罪顾客的人,只要诚心道歉即可。
“学长,别这样啦!康小姐好可怜!”麻生舞靠在藤堂勘身边,拉了拉他的手臂求情道。
他看了一眼替康雅淳恳求的麻生舞,双手环胸的他敛眉低头,状似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才抬头缓缓道:“那这样吧,我刚搬来这,还有很多杂事需要人打理,你就在这工作,为期一年以职代偿吧。”
“咦?”康雅淳和麻生舞不约而同地发出疑问声。
“就这样决定吧。”他语气断然,不容置喙。“你备车送麻生小姐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说完即拿起笔电转身回楼上书房,毫不理会背后麻生舞的叫唤。
“学长!”麻生舞语气焦急却无可奈何,转头看着康雅淳的目光多了几分忿恨。
一脸茫然地看着藤堂勘离去,脑袋还转不过来、无法思考的康雅淳没有发现麻生舞眉眼间神色的转换。事情的发展如过弯打滑的车子,她觉得自己愈来愈抓不住方向了。
麻生舞怒气冲冲地搭上康雅淳为她备好的计程车,对跟她行礼道再见的康雅淳看也没看一眼即吩咐司机开车离去。
翻腾的怒气满至胸口,怎么样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尤其这样荒谬的结果居然还是自己造成的,想来更令她无法接受。
甜美可爱的她从中学开始就是众星拱月的校园女神,讨好追求她的人排起队来绕东京一圈都还绰绰有余,偏偏就藤堂勘从不把她放在眼里。从小被捧在掌心中宠惯了,第一次遇见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人反而激起她的好胜心,就像登山好手一定要攀上圣母峰插旗宣示自己的好本事一样,她就不信世界上会有她无法收服的人。
不过她的决心很快就不敌现实,学业表现优异的藤堂勘毕业后不出众人所料地考上了东京大学,而在学校招蜂引蝶、满脑情情爱爱的她根本无心在课业上,就连直升大学部都成问题。麻生善人当机立断将她送去美国,只要银弹足够,美国一堆大学乐得招收她入学,一方要钱,一方洗学历,各取所需。
在天高地远没人管得着的美国,麻生舞的生活更是多采多姿了,夜夜笙歌的她很快就将曾誓言要拿下藤堂勘的事抛诸脑后。她在美国糜烂的生活传到麻生善人耳里,马上下最后通牒要她回国就近管教,直至最近在社交场合上又遇见了依然挺拔英俊、仍不将她放入眼的藤堂勘,再度激起她当初的好胜心,决意这次说什么都要让他拜倒在自己的裙下。
今天一从父亲那得知藤堂勘挂病号的消息,她就马上飞奔到他家准备展开温情攻势,结果他根本没事,让她原本的计划无法实行;可出乎她意料的,藤堂勘居然就如此轻易让她进了他家,她才正开心着这根本是天赐良机,却在藤堂勘接了电话上书房处理公事时,瞥见他亮着萤幕的笔电……
“有人送东西来,帮我应一下门。”藤堂勘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开门一看,她一眼认出这个女人。
本想修理修理这女人,结果倒成了撮合这件事情的媒介,平白便宜了康雅淳。
麻生舞握紧拳头,她绝对不会让康雅淳称心如意的。
送走麻生舞,康雅淳上了楼想找藤堂勘一谈。书房门敞开着,一眼就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公事。
康雅淳敲了敲门板。“藤堂先生。”
他看了她一眼,再度低头继续敲键盘。“有什么事吗?”
“藤堂先生,关于刚刚您说的事情,我想再与您商量一下。”
藤堂勘没作声,只是扬了扬眉表示她还有什么意见要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很抱歉我没办法留在您这,因为我在希斯洛饭店的职务才刚开始,实在没办法离开,但我一定会每月按时偿还赔偿金额,就照您说的利息算。”
她知道自己这番话肯定会惹得习惯发号施令的藤堂勘不悦,但若真的留在这,势必得离开希斯洛。姑且不论这样对对她寄予厚望的流未辰过意不去,在希斯洛担任管家培训员是她职涯发展的重要里程碑,她怎样都不想让这大好机会溜走。
她这番话果然让藤堂勘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你觉得就算你不待在这也回得去希斯洛吗?”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乎觉得她过于天真。
“咦!”她一愣。
“未辰若知道他聘请的人其实并不如他想像中的优秀,你觉得你还回得去吗?”
藤堂勘的话让她为之愕然。的确,以他重量级的身分,只消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在希斯洛的一切。
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
他接起手机,拿到耳边,却不过一秒,连句话都没说就放了下来。他皱了皱眉,神色不悦,看起来像是被挂了电话。
他从办公桌前起身,瞬也不瞬地看着康雅淳。“这阵子我没多余的时间找新管家,如果你在这边做得好,除了茶碗的事一笔勾销外,未辰那边我会搞定。”
听起来似乎是很好的协议,但事情发展至此让康雅淳觉得自己的思考速度根本跟不上,迟疑地拿不定主意。
“楼下有人,去开门吧。”他简洁道。
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辩驳,纵然仍有迟疑,康雅淳还是回头下了楼,替他开门迎客。
门一开,站在外头的女孩穿着休闲的白衣牛仔裤,束在脑后的长发蓬乱得像炸开的花火,圆脸粉颊模样可爱,却不相称地噘着一张嘴。
她看见康雅淳的瞬间顿时瞪大一双圆眼,而后再疑惑地双眉一皱。
“康小姐?”她开口喊道,语气透着不确定。
“咦!”康雅淳诧异地看着眼前人,脑袋转了一圈,却是怎样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人。
“你是不是今天早上拿着茶碗从台北搭飞机来?”女孩问。
“是……”康雅淳一惊。“请问您怎么知道?”
“我是那个空服员啊!”她比了比自己。
康雅淳闻言一愣,仔细打量她。
“这样应该就认得出来了吧。”她反手将自己脑后炸开的马尾收拢绕成包头,然后抿嘴一扬堆出笑脸,一对弯月眼笑盈盈地看着她。
“啊!”康雅淳掩嘴惊呼道:“孙小姐!”
“是啦!就是我。”她手一松,原本绕圆的包头再度散开。
飞机上的孙荧看来亲切优雅,但眼前穿着简便的她言谈举止却是大剌剌地,落差之大,也难怪康雅淳一时之间认不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孙荧先是满脸问号,但眼珠子一转,似乎想通了什么。“茶碗该不会是送来给勘的?”
“是的。”康雅淳点了点头。
“嗄?给他?他什么时候对茶碗有兴趣了?”她脸上满是不解与惊讶。
“那是天合集团总裁赠与藤堂先生的,但藤堂先生忘在台湾,所以我帮他送来……”提及茶碗,康雅淳顿时觉得有些心虚。
“他会忘记东西?”好像康雅淳说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孙荧惊讶得皱眉张嘴。“这不是藤堂勘吧!”
“荧。”藤堂勘低沉的声音从康雅淳背后传来,两人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拿了什么东西来?”他双手插在口袋,表情阴沉。
“哼。”孙荧满脸不悦,将手中的袋子提到面前。“妈很奇怪,逼我飞过夜班时回家就只是要我拿东西来给你,以为我很闲吗!”
她对藤堂勘不客气的态度让康雅淳看傻了眼,但孙荧提到“妈”,两人是兄妹吗?她默默地瞟了一眼他,只见他双眉紧敛似已被惹怒,正等着藤堂勘会如何发作,他却只是瞥了康雅淳一眼,示意她将孙荧手上的东西接下。
“我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可没时间跟你耗。”孙荧转头正要走,突又停下看向康雅淳。“康小姐也要去机场吗?我住的饭店就在机场附近,可以顺道一起喔!”
“呃,我……”原想立即答好的她一想到茶碗之事,又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是这的新管家。”藤堂勘沉声道,言下之意就是刚刚的事已经不容撤销。
听了这话的孙荧又是那诧异不已的表情。“新管家?你不是说不用──”
她那张得可以吞下鸡蛋的嘴还没讲完话就被藤堂勘打断下了逐客令。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你的车还在外面等着。”
被打断话的孙荧显得不是很甘愿,但对上他沉黑锐利的双眸后只嘟了嘟嘴显示不满,嘟囔地丢下一句“怪人”便转头离开。
看着孙荧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康雅淳实在好想追上去跟她一起搭车离开,但……她回头默默看了一眼藤堂勘。
“看看是什么东西。”他对她手上的提袋指了指。
康雅淳打开提袋,从里头拿出大红色包装的塑胶袋,上头印着一只咧嘴的天狗面具。
“水户元祖……天狗纳豆……”她念出包装上的字,满脸疑惑地看向藤堂勘。
“收起来吧。”依他老妈待不住家的个性,肯定是去水户观光买回来的土产,再逼难得回家一趟的孙荧特意送来给他。
“是……”孙荧提到藤堂夫人特地要她送来给藤堂勘,难不成他爱好这味?康雅淳看着眼前总是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的他,突然觉得他和这种欧吉桑爱吃的东西似乎满配的。想到西装笔挺的他拿筷子吃黏糊糊纳豆的样子,一阵滑稽感让她忍不住嘴角抽搐。
“笑什么?”尽管她强忍着笑,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可没逃过他的眼。
“没什么,只是想到自己第一次吃纳豆时黏了满嘴丝很好笑而已。”她随意掰了件事打混过去,她可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让他知道她是在笑他。
“请问,孙小姐跟您是兄妹吗?”半是为了转移话题,半是好奇,康雅淳问道。
“嗯。”似乎知道她下一句想问什么便接着说:“她中学毕业就去了台湾读书,为了隐藏身分,在台湾用母姓登记。”他低头看了看表道:“晚上有个商宴,不用替我准备晚饭了。楼下的房间你随便选一间,晚点我会叫福山过来跟你交接。”他交代完转身就要上楼。
“藤堂先生!”她连忙叫住他。“关于这件事……我还是希望能回希斯洛工作,我会每月按时偿还本金和利息的。”她姿态放得低,语气却坚定。
能在希斯洛工作对她来说是自我价值的实现,也是她这些年努力被肯定的结果,她实在不想就此放手。
听见她仍在这件事上打转,藤堂勘僵硬的脸色罩上寒霜,显现对此事他耐心已用尽。以他的身分地位,从来就不需要花费心思去游说他人,他自有许多手段让人不得不接受。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出流未辰的电话,递到她面前。“未辰的电话就在这,我现在打过去立刻可以跟他说你的服务水准距离一般水平仍相差太远,他得再多加考虑。”
听闻此言,康雅淳脸色顿时刷白,泛上一抹惊愕。
藤堂勘可没漏看,转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或者我也可以跟他说,你的服务令人赞赏,在我找到称职的管家人选前请他一定要先将你借给我。”
他看着双唇紧抿、脸色白得像张纸的康雅淳,嘴角的哂笑带着一丝邪气。
“你选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