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尉迟家的马车又来了,依然是方娘子来接人。
牛小月上了马车,第二次到尉迟家,还是只有一个感想:奢华。
官家为了表示自己不贪,还不敢洒钱布置宅院,但商户可没这顾虑,这尉迟家一路都能看见环抱大树,园子里妹紫嫣红,石板路两旁一盆接着一盆的雪蓝花,浅蓝的花瓣在闷热的夏天开得十分可爱。
牛小月想得很实际,尉迟家的花匠到底有多少人,看这院子这样大,没二十人打理不来吧,一个商户居然光花匠就养了二十人,好奢侈。
牛小月记性好,隐隐约约记得路,那三棵老松过去,再下一个转弯,尉迟大太太的院子“梅园”就要到了。
果然,方娘子带头走了进去。
一路进得富丽堂皇的卧室,又是众丫头打扇,只有窗外虫鸣鸟叫,此外别无声响。
尉迟大太太看到她,疲倦的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小牛医娘按过后前两天都好好的,这两天又开始烦闷。”
牛小月恭恭敬敬回答,“大太太不用着急,调养一阵子后会好的。”
“我问赵太太也是这样说,她说按一个月左右,身体就恢复得十分精神。”
“大太太请床上躺着。”
丫头们连忙在床前架起屏风,牛小月打开药箱,取出风精油,开始施展手法。
半个时辰下来,牛小月背后都汗湿了,尉迟大太太却是神清气爽。
牛小月照例服侍尉迟大太太穿好衣服。
方娘子过来说:“大太太,大爷来了。”
牛小月心中想着,尉迟言?
人家母子说话,她可不好在这里听,于是加紧收拾东西,“夏天太阳猛毒,大太太卯正到酉初尽量在房子内,想散步可等酉正时分。”
方娘子笑说:“小牛医娘不用这样着急,大爷是特地来跟小牛医娘道谢的。”
牛小月一怔,“跟我道谢?”
“是啊。”方娘子瞥了秦娘子一眼,十分得意的说,“大太太这苦夏之症已经两三年,看了无数大夫,可是每到夏天都还是一样,烦闷想吐,多亏小牛医娘好手法,大太太说她已经很久没在夏天这样舒服了,大爷孝顺,所以想过来跟小牛医娘道谢。”
牛小月倒是惊讶的,尉迟言二十八,掌握着尉迟家的南北商业,她以为这样的人应该高高在上,没想到这样有心。
她是挺开心的,待会给尉迟言行个礼,他肯定会给红包。
尉迟大太太走在前,方娘子第二,牛小月第三,几个丫头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往花厅去。
一进花厅就见到一人长身玉立,牛小月想那应该就是尉迟言了。
虽然背着阳光,仍然掩饰不住好仪态,所谓居养气,移养体就是这样了,一个大户人家的掌家人,总是有几分气势在的。
就见他转过身来,龙眉凤目,英气逼人,窗外刚好有一缕微风吹入,月白色的衣袂翻飞,神仙一样,说不出的风流尔雅,说不出的器宇不凡。
牛小月只听见内心扑通一声。
对上他深邃的双眼,又是一声扑通。
这是怎么了,两世为人,她从来不曾这样心慌,胸口的声音扑通扑通,会不会让别人听见了?
真是好看。
牛小月突然心慌起来,这是书中说的一见钟情吗?那不是话本上书生跟小姐才会有的故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因为尉迟言长得好看,自己一时心猿意马罢了,他们身分差异这样大,完全不可能。
可是心又不由自主狂跳,就是怦怦,怦怦,一声又一声。
牛小月,冷静啊,你在做什么?
你好不容易月兑离顾家,得以重生,应该跟个平凡人在一起就好,像何大哥或者叶三哥那样,那才叫门当户对。
尉迟言……原来真有神仙下凡……
就见尉迟言笑着迎上,“母亲疏通筋脉后可舒服了些?”
“好多了。”尉迟大太太笑意盈盈,“人只要舒服了,什么都不用做心情就好。”
方娘子觉得很有面子,这小牛医娘可是自己找来的,要论功行赏,自己也有一份,于是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大爷,这位就是小牛医娘了。”
牛小月听见自己的名字,勉强定了定神,屈膝行礼,“见过大爷。”
“小牛医娘治我母亲,说来对我有恩,不必多礼。”尉迟言掌家久了,人人看他脸色,发号施令已经成为习惯,“我送小牛医娘出去吧。”
他为什么要亲自带她出去?
牛小月一喜之后转念一想,啊,尉迟言是要盘问她来着。
既然以后她要常常到尉迟家,接近尉迟大太太,想必这大爷已经把牛家八代祖宗都査了个清楚,今天也不是来跟她道谢,是来看看她够不够资格伺候自己的母亲——医者自古地位低下,也不乏有些医娘在后宅嚼舌根,带坏心思单纯的太太女乃女乃,尉迟言谨慎,也不能说错了。
这一想通,她就不再坚持,“那就劳烦尉迟大爷了。”
尉迟言对尉迟大太太说:“母亲,儿子送小牛医娘出去,回头便直接去驿站了,晚上再回来看您。”
“好,你也注意身体,天气热,别中暑了。”
“儿子理会。”尉迟言转头道,“小牛医娘,请。”
牛小月点了点头,跟在他后头出门了。
心还是有点怦怦的,打鼓似的,平静不下来。
时近中午,太阳刺眼,天气热得很,跟在尉迟言身边的大丫头给他打起了伞遮阳,让牛小月意外的是居然自己也有丫头打伞——她前生讨厌去给人家松筋散骨,主要就是大户人家爱羞辱人,不要说大户人家,小康之家都会想摆摆派头,她总因为这些事情而气愤不已,现在见尉迟言除了自己之外,也没忘记让人给她打伞,内心隐隐高兴,然后又忍不住骂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
一出尉迟大太太的院子,尉迟言就问她,“小牛医娘这手法师承何人?”
“是我娘亲手所授,我娘就是赵太太口中的甘医娘。”
尉迟言点点头,母亲教女儿,自然倾囊相授,怪不得年纪小小却有本事,“那不知道甘姨娘是哪凹哪派?”
“娘早年父母双亡,舅舅被宗亲收养了,娘因为是女儿家就被踢皮球,后来投靠自己的亲姨母,就是我的祖母,这套手法是学医数代的祖父传给祖母,祖母怜惜我娘没个大人照顾,将来有事情也没依靠,所以把这手法也传给了我娘,让我娘可以安身立命,娘给我爹奉姨娘茶时,我爹亲口答应她,这套手法他不再传人,也不再施展,所以这套百年的牛家松筋法,现在只有我娘跟我在使用。”
虽然牛太太对此很不满意,汪氏跟李氏也一直表示想学,但牛大夫都扛住了,这个家,他说了算。
也因为甘姨娘一直能给家里赚钱,所以牛太太不太会给脸色——面对一个贡献很大的姨娘,掌家太太是不太会不高兴的。
靠着甘姨娘的福,牛小月虽然是庶女,但也没有吃过什么亏,所以前生很天真的以为嫁给顾家就是吃香喝辣、掌中馈,出入宴会、赏花、听戏,过上富户女乃女乃的生活,哪怕稍微吃过生活的苦,她都不会这么笨。
顾家百年世家,在京城根基很深,又是皇商,顾跃强可是唯一的嫡孙,来往都是王宫贵族,而她呢,琴棋书画都不会,刚过门时顾跃强看着她貌似芙蓉,还对她好了一阵子,后来发现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就一门心思扑在表妹窦容娇身上了。
转过一个弯,尉迟言开口,“我想跟小牛医娘打个契约。”
“尉迟大爷但说无妨。”
“立夏过后,秋分之前,小牛医娘每四日来一趟,不能有事耽搁,哪怕别户用双倍银子请你过去也得以我母亲这里优先,而尉迟家的诚意是每次过来的工钱由五百文提高到一两,小牛医娘若同意,我回头让人送契约书。”
牛小月大喜,“那没问题,我现在手上虽然有几个太太女乃女乃指名,但没固定日期,可以
把尉迟大太太排在第一。”
就见尉迟言点点头,“春暖,这事情交给你了。”
给尉迟言打伞的丫头连忙应声,“奴婢知晓。”
牛小月也跟着说:“春暖姊姊,劳烦您了。”
那叫春暖的丫头笑说:“小牛医娘不用客气,大爷交代的事情,是奴婢的本分。”
大太太身体好,大爷的心情也好,服侍起来轻松多了,对春暖来说,她也是很感激这小牛医娘的。
也不知道是小牛医娘勇气过人还是说不知者不惧,大爷长得严肃,又不苟言笑,当家之后更显得派头十足,加上谣传克妻命硬,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大爷都怕得不行,就连梅花府的商行会长,五十几岁的人,跟大爷首次见面时那个坐立难安的样子,看着都可怜,这小牛医娘倒好,一点也不怕大爷。
郝嬷嬷曾经说过,不求不惧,对一个人无所求就无所畏惧。
这小牛医娘看起来倒像是这样——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上八九岁,但却十分稳重老成,刚刚听到那样的大好消息也只是高兴,没有失态,还挺不容易的。
话说回来,他们尉迟家在京城赫赫有名,一向苦夏的大太太得了缓解,不用多久小牛医娘的邀约就会多了,大爷先把小牛医娘定下来可真是聪明,至于多花的银子那对尉迟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牛小月的心思很简单,一见钟情就一见钟情,怕什么,只要自己不表示出来,偷偷喜欢一个人还不行吗?
就当成两世为人的美好回忆,以后老了回想起来,曾经在十五岁那个夏日见过人间真神仙,神仙玉容出众,闷热的夏天里他的周遭居然有风,吹得衣袂飘飘。
整个夏日,牛小月每隔四天就去尉迟家一次,每次都是方娘子来带她——
牛小月看得出来,因为自己的手法对尉迟大太太见效,于是推荐她的方娘子在主人面前也有几分面子,听方娘子说,秦娘子因为不甘心,也自己找了个医娘想推荐给尉迟大太太,好换掉牛小月,尉迟大太太却说小牛医娘就很好,不用再试了。
也因为常去尉迟家,她跟尉迟言这个人间神仙也就慢慢熟了,她本来就不怕他,见了一整个夏天,更加不懂畏惧。
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真好,他的声音又低又缓,总让她想到晚上的风、佛寺的钟声,这些能安人心神的东西。
每次回到济世堂,她都会在柜台再三回想尉迟言今天跟自己说了什么话,虽然也曾想过抄录下来,但小门小户的没隐私,嫡母跟两个嫂嫂都会进她房间翻东西,要是被看到,那会连累姨娘跟弟弟。
所以她只能用力记——虽然她也不知道记下这些做什么,但就是不想忘掉。
尉迟言实在太孝顺了,每次她按完,他都会等在花厅,亲自确认尉迟大太太的身体可好、人舒不舒服,每四天见一面,不熟也不行。
牛小月就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把尉迟言传得那么可怕,说他怎么整倒温家,怎么把叶家拔底抽根——可是她在花厅听到他跟尉迟大太太说话,却是温家背信忘义在先,叶家加银两挖走尉迟家专门负责接嫁茶叶的接嫁班,整班二十人都没告知就不来了,叶家如此不讲道义,是可忍,孰不可忍,尉迟言又不是吃素的,当然得出手整治,不然人人以为尉迟家好欺负,还不都想上来分一杯羹。
基于这个道理,牛小月站尉迟言这边。
当然她不会说,不然倒显得自己拍他马屁,她只是在心里改观——以前顾跃强说起尉迟家总是没好话,说尉迟言嚣张又跋扈,靠着贿赂才能成为皇商,不像他们顾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牛小月当然相信自己的丈夫,也一心认为尉迟家不是好东西,后来才知道真正的坏家伙是顾家。
果然人跟人要相处二这才能分清好坏,她跟尉迟言相处一个夏天,真觉得他没外界说得那样可怕。
客栈说书的讲起尉迟言都说他像鬼,可是在她看来,他只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然后是个可怜人,二十八岁了还是单身。
她不相信有人克妻,但这事轮不到她发表意见。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芒种到了,大暑到了。
时序进入八月中,秋分,天气已经不再那样热,根据合约,这也是牛小月今年最后一次来尉迟家。
尉迟大太太有点舍不得,给她一个荷包,轻轻的,没什么重量,牛小月猜是银票,那至少有五十两,弟弟进书院有望了。
牛小月虽然对于再也见不到尉迟言有点失落,但还是替弟弟高兴,弟弟是能读书的,她知道,弟弟在十六岁那年考上了秀才——这三年来,她一直害怕打乱命运的安排,曾经也活得战战兢兢,怕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他人命运,但经过了一千多个日子,她知道这不可避免,心态已经调适好,总之尽量作个好人,尽量帮助他人,这样总不会错。
牛小月收下荷包,给尉迟大太太行了礼。
跟着尉迟大太太走到花厅,果然看到尉迟言在等着,母子一番常规交谈,都是儿子在关怀母亲,母亲要儿子放心。
就在这时候,外面匆匆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经是秋分,额头上居然有汗,可见是来得十分着急,他也没顾虑牛小月这个外人在,直接开口,“大太太、大爷,我们在商会的人传话过来,内务府明年春天要开贡白茶分额。”
尉迟言严肃的脸上露出些微喜色,“说得仔细点。”
“是,这白茶一向是齐国舅家在贡,齐国舅已经上呈茶园被虫蛀坏,明年春天赶不上白茶上贡,内务府这才下令明年竞贡白茶。”
尉迟大太太笑逐颜开,“言儿,这可是好机会,我们尉迟家茶园三十几座,也有七八座专种制白茶的茶树品种,挑好的去竞贡,如果能成为皇商,那也对得起你父亲在天之灵了,他生前总是遗憾我们尉迟家家大业大,却是扳不倒那些百年老蠹虫,我们的白毫银针跟寿眉焙得极好,可以试试。”
尉迟言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不比兴奋过度的尉迟大太太,见有牛小月在,便不讲生意上的事情。
牛小月是少数看到他不发抖的人。
外人看他威风凛凛,连各大府的商会会长都对他礼让三分,二叔跟三叔明明是长辈,见了他也是一心讨好>更别提几十个侄子特意卖乖——只要被大伯父看中,就有机会成为嗣子,尉迟家将来都是自己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希望人家怕他,不喜欢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离谱传闻。
他不想在牛小月面前提起商务上的事情,一旦如此他就会变了另一个人,他不想吓到她。
虽然他跟牛小月之间也只是每次送她出府的关系,但面对一个不害怕自己的姑娘,尉迟言总能稍稍忘记自己克妻这件事——他一直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张小姐跟金小姐,如果不跟他订亲,她们一定到现在都过得好好的。
尉迟大太太接着说:“我们白毫银针的接嫁班可是你爹亲自带出来的,对我们家来说意义非凡,母亲看用这个白毫银针最能代表我们尉迟家。”
牛小月原本想顺势告辞,突然想起一事——白茶竞贡是明年春天,天保三十年,内务府换了总管,新总管是南方人,喜欢南方茶,尤其白牡丹更是心头好。
尉迟大太太说的白毫银针跟寿眉虽然是白茶中的上品,但心头好没道理可讲,在新总管心里白牡丹就是第一名。
牛小月在心中盘算着,自己既然重生,自然得占点重生的便宜,譬如说她知道明年春天内务府会换新总管,譬如说明年会有一批异域香料进来,能得到岑贵妃的喜欢。
前世是顾家买走了,因而得以成为岑贵妃一派,岑贵妃生有四个儿子,个个出色,在宫中势力不小,靠着岑贵妃,顾家蒸蒸日上,气势可比那些百年皇商,今生牛小月想自己先截下来,别便宜了顾家,可是问题来了,她没银子。
如果她的提点能换得尉迟家的银子,那对双方都有好处。
她虽然心里喜欢尉迟言,但两世为人,不怕,更不会害羞,于是开口便道:“大爷,您想做皇商生意,我正好有点消息,不准不用钱,准了要给我一千两。”
方娘子、秦娘子、刚进来的管家,春暖、花开、几个服侍尉迟大太太的丫头都一脸惊骇的看着她,彷佛她说出了什么大不敬的话。
尉迟言倒是不生气,生意人,讲究多听多想,即使是小道消息,知道也比错失要好,再者他对这小牛医娘很有好感,“小牛医娘请说。”
“我听说内务府裘总管想致仕,齐皇后准备推选田副总管补上,田副总管是南方人,对茶水的香气极是看重,特别喜欢白牡丹。”
尉迟言神色一肃,“小牛医娘这消息从何而来?”
官员致仕、递补,那都是大事,也是密事,一般除了朝中高等大员,没人会知道,但牛小月骗他做什么?
这几个月相处,他只觉得她沉稳无比,应该不至于编个故事来骗他,而裘总管确实很老了没错……
“我常出入高门后院给太太女乃女乃松筋散骨,消息可不比大爷少,大爷可派人去打听打听,反正不准也不要钱,尉迟家不亏,但准了等于先知道题目,对准备起来大大有助益,给我一千两也不算过分。”
尉迟言觉得这丫头大胆又好笑,但他生活除了公事实在枯燥,难得有人不怕他,便伸出手掌,“好。”
牛小月跟他三击掌,就算是定下契约——尉迟言能壮大家业,想必是守信的,这点她倒不用怕他坑了自己。
只要明年春天田副总管上位,自己就能有一大笔银子,她可以买下那些异域香料——刚进京城时人人闻不习惯,一批不过卖五百两而已,硬是没有商家愿意买,到时候她抢先就把那批香料买下,放在济世堂装成小罐贩售。
对顾跃强与窦容娇报仇太难了,她没敢想,但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让顾家不要那么好过,她是很愿意去做的,只要顾家攀不上岑贵妃,那日子就差多了。
这日照例是尉迟言送她出府。
一整个夏天都是这样,两人已经很习惯了,牛小月也没什么不自在,对她来说,今生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
“大爷,我要上马车了,多谢尉迟家这个夏天跟我打契约。”
尉迟言态度十分好,“应该是我多谢小牛医娘,母亲身体健康,对我这个做儿子的来说千金难买。”
牛小月还是屈膝道谢。想起弟弟即将展开的锦绣前程,她心情很好,这一切都多亏尉迟家。
这个人间神仙人品这样好,每次要到尉迟家都是很开心的,想到要等明年才能再见到尉迟言,她还是失落的。
但牛小月很快又打起精神,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两个人,见了又能怎么样,她喜欢孩子,梦想当娘,也许等到明年再进尉迟家,她就已经是何大哥的媳妇——哎,想嫁给何大哥,只是因为何家与牛家门当户对,何大哥老实,可是自己现在心里有了尉迟言,再嫁给何大哥未免欺负老实人了。
也说不定只是因为尉迟言长得太好,他们又太常见到,也许一两个月不见就淡了……如果能这样就好了,这样她就能嫁入何家,明年尉迟家的活计就让姨娘去接吧,只要淡了,不见面自然就会忘了……
怦怦,怦怦。
可是只要想到尉迟言,心就怦怦跳,这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家船驿。
尉迟言的小厮高峰正在回报,“大爷,裘总管怕是不太行了,但又贪恋着权势不愿意致仕,由于是逸德太后长兄,所以皇上一直没下令去职。”
尉迟言点点头,“那三位副总管呢?”
“一位姓高,是高贤妃的弟弟,京城人氏,做事情不太可靠,是因为高贤妃支撑着,这才没被换掉;一位姓翟,是天保二十年的探花,北方人,现年五十岁,做事情还算妥当,但朝中无人,要一下跃上高位,希望也不大;一位姓田,资历最深,南方人,裘总管身体不好的这半年来,事情都交由田副总管去做,做事情也很稳妥,底下的人说起田副总管都是服气的。”
尉迟言内心有点惊讶,又觉得有趣,这牛小月居然已经说中了一半,“这田副总管真喜欢白牡丹?”
“据小的打听,这田副总管不但买各家茶楼出的白牡丹,还自己在宅子中种植了几棵茶树,说是茶香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尉迟言好笑,“荒谬。”
高峰也忍着笑,“田副总管或者只是爱茶成痴。”
尉迟言想了想,“远志,我们在江南有两处制白牡丹的茶园,你跑一趟,亲自盯着,给工人多加一成工资,让他们小心照顾。”
叫远志的小厮立刻说:“小的回家收拾行李,今天就出发。”
尉迟言觉得牛小月也真不简单,这可不是什么街头巷尾能知道的消息——他派高峰前去打听,光是疏通就花了三百多两,才终于有人透出裘总管身体不好的消息,至于打听副总管的出身喜好更是得小心。
内务府供皇宫的吃穿用度,打听内务府就是打听皇上,谁敢多嘴。
尉迟言以前也没这样拿住一两件事情往里钻的,但他太想得到皇商资格了,尉迟家已经在京城落脚百年,也为了这目标奋斗百年,母亲总说父亲生前惦念的就是这件事情——虽然他没见过父亲,但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他一定要完成父母亲的愿望。
话说牛小月居然能知道这么隐密的事情,也真不简单……
他昨晚跟母亲晚餐时,母亲说起牛小月,满嘴的好话,说她有本事又谦和,态度落落大方。
尉迟言对牛小月的印象也很好,一般姑娘看到他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怕他怕得不行,担心自己被克到,一种就是什么都不怕,有钱就好,一心亲近想当尉迟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却并非这两者,她姿态从容,与他有问有答,不好奇,不逾矩,虽然是出身杏林,但比起大部分的高门小姐要体面得多。
饭后,嬷嬷撤了席面,丫头奉上清茶。
尉迟大太太道:“你看小牛医娘怎么样?”
“是个值得尊重的姑娘。”
“那是。”尉迟大太太笑容满面,“我听说小牛医娘十二岁发过痘子,烧了好几个月,这也算跟老天搏过命了,你既然也对她不讨厌,那母亲买来给你当妾室可好?”
小牛医娘给他当妾室?
尉迟言想起牛小月的脸,十五六岁上下,神采飞扬,生机勃发,牛家虽然不富裕,但邻里说起都是举起拇指的,何必害了她呢?
尉迟言笑着摇头,“正因为是个好姑娘,所以才不能当儿子妾室。”
尉迟大太太着急,“小牛医娘命很硬的,母亲看过八字了,也找师父看过,说这八字是自带福来,又强又硬,绝对可以跟你和和美美的。”
尉迟言想起张小姐,想起金小姐,她们都很年轻,当时合八字时也说会和和美美的,可是跟自己订亲后就死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内疚,在生意上尽量照顾张家,有稳赚的生意一定邀请张家入股,金小姐的母亲只生三个女儿,他就敲打另外两个女婿,让他们对自己妻子好一点,对岳母孝敬一点,只要两个女婿常常带妻子回岳家,他在生意上就给方便,两个女婿是聪明人,现在伺候岳母比伺候自己亲娘还上心。
他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张小姐跟金小姐与他订亲是死得太冤枉了。
牛小月很好,那么可爱,那么年轻,送她出门的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去,他觉得自己对她有点舍不得,但他希望她长命百岁。
尉迟言知道母亲想抱孙,但他不能再害人了。
“母亲,儿子不孝,不能让您有孙子孙女承欢膝下。”尉迟言正色道,“儿子想到一个方法,不如母亲找一日回娘家,挑选两三个四五岁的侄孙女、甥孙女回我们尉迟家抚养,将来这些女娃,出色聪明的就给儿子的嗣子当正妻,另外的就当平妻跟贵妾,这样孙子虽然跟母亲没有血缘关系,但曾孙却也是母亲的亲人,您是亲曾祖母,也是姨曾祖母。”
尉迟大太太哭丧着脸,“那跟你生的不一样啊!”
说来是张小姐跟金小姐命薄,怎么一订亲就死了,害他们尉迟家名声受损,应该跟张家金家索赔才是。
可是看看,儿子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怎么对。
她看牛小月很好,师父也说了,是很硬的八字,一定能扛住的。
“言儿。”尉迟大太太苦口婆心,“母亲想看你身边有个人,能服侍你,照顾你,能知冷知热。”
“儿子身边的春暖跟花开很好,她们服侍儿子多年,事事仔细。”
“那跟一个妻子一个妾室怎么会一样。”尉迟大太太说了又想哭。
她嫁入尉迟家虽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夫妻恩爱,丈夫对她如珠如宝,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有一个知心人。
张小姐跟金小姐是太娇气了,禁不起大喜事这才会死,牛小月这种庶民人家一定不一样。
这十几年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他们尉迟家家大业大,亲戚多,言儿的各房表妹不知道有多少,愿意冒险的都好几个,偏偏言儿不愿意。
二十八岁了啊,他几个隔房弟弟都七八个孩子,尉迟家光第四代就超过三十人,偏偏没有一个是言儿所生。
那些娃儿对自己亲热,那也是冲着能当言儿的嗣子而来,她真的不希罕。
丈夫早死,儿子又遭遇这种事情,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母亲。”尉迟言温和的说,“最近忙着采收夏天最后一批瓜果蔬菜,等忙完了,我带母亲回舅舅家一趟,让几个姨母也带她们的庶孙女过来,挑选几个聪明伶俐的女娃回我们尉迟家养,母亲就当提前给儿子养孙媳妇了,这样可好?”
尉迟大太太无奈,只能点头——这已经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嗣子虽然跟她没血缘,嗣孙媳妇却是自己的侄孙女、甥孙女,说来也不是外人,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她也比较能疼得起来。
只是说来还是委屈了言儿,他品貌好、事业好,掌家之后尉迟家蒸蒸日上,但偏偏张小姐跟金小姐不争气,害得儿子现在孤寡一人,真是太委屈,太委屈了!
尉迟大太太虽然知道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延续香火方式,但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