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因为刚做了“坏事”,所以武梅渲翻墙进入文府后,根本不敢走大路,沿着墙角慢慢模,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到客房,然后……
“呃……”她呆掉了。
为什么文知堂会守在客房外等她?难道他有千里眼、顺风耳,早早知道她做了“坏事”,所以特地来逮她?
喔,天哪,让她找个地洞跳下去吧!那种事若被外人……尤其是文知堂发现,她也不活了。
“武姑娘,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自她背着王叔、柳伯的尸体外出,他就提心吊胆的,怕她负担太大,会暴露行藏。
二来,他也担心她夜探皇宫,那可不是个普通地方,她这样莽撞前去真没问题吗?可她不去,又有谁能替他探出儿子的安危与下落?
文知堂晓得自己这样差遣武梅渲很自私,若真为了她好,他其实应该叫她离开,不要卷入文家和皇室间的麻烦才对。
可受害的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啊,所以他还是自私了。
幸好武梅渲仗义,四处奔波,毫无怨言,让他愧疚之余,更心疼起这个未来儿媳妇。说真的,将来若有一天,儿子敢对她不起,文知堂绝对暴打儿子给她出气。也不想想她为文家付出了多少,别说文家两父子该报恩,将来文若兰和武梅渲的孩子、那孩子的孩子……反正只要武梅渲在,姓文的永远要以她马首是瞻。
第三,他也挂心两位忠仆的丧事是否顺利,毕竟王叔和柳伯是为了文家而死,两人若不能入土为安,他一生羞愧。
因此这一夜,他是坐也不对、站也不对,就在屋里团团转了起来,一会儿看书、一会儿查族谱、最后更把整座尚书府从头到尾逛了一遍,这才逛到客房附近,想不到武梅渲就回来了,不得不说……这世上的事真的有很多巧合啊!
“我什么也没做。”武梅渲一见文知堂,心惊之下,抢先出口,却是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文知堂见她颊若彩霞、眸泛秋水……他也是年轻过的人,怎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夜探皇宫,却探回了这一身“春意盎然”,文知堂想,他可以不必担心儿子了,他们都能亲亲爱爱了,还能有什么大问题呢?
于是他开口问:“武姑娘,王叔和柳伯的丧事——”
“没问题!”武梅渲松下一口气,只要没人向她询问文若兰的事,她便放心了。“丧事已经办好。”她回来前还去看了一下,并嘱咐那方丈,法事必做足七七四十九天,再放下二百两银充做香油钱,让方丈乐得嘴巴都笑咧到耳朵旁了。
换成她自己,绝不愿花这种冤枉钱,但文知堂千交代、万交代,所有丧礼都要办到最好,以告慰王叔、柳伯在天之灵,因此,她就当花钱替文知堂买个心安。
“如此,甚好……甚好……”文知堂不停地点头,眼眶微微泛红。经历这么多,才知谁是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可惜他们人却死了,而他甚至还无法亲自为他们主持丧礼,这成了文知堂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如果说他以前忠君,认为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经历这么多事后,他对今圣、对整个朝廷已彻底灰心,还不如挂冠求去,落一个逍遥自在身。
所以辞表他写好了,连儿子那一份也准备妥当,只等文若兰归来,两父子便抛下京城这一切,五湖四海去遨游。
“伯父……”武梅渲会做事,可惜嘴笨,见文知堂难受,支吾了半晌,也闷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你……我……他们……”
“我没事。”文知堂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好,倒认为她比起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可贵许多。
他深吸口气,将悲伤沈进心底,转移话题。“若兰没事吧?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他说快则一天、慢则三天,他就能出皇宫了,让伯父尽快把官辞了,等他一出来,大家立刻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她这话几乎是照搬了文若兰对她的交代,只漏了几句——梅渲,你等我,待我出去后,便请爹爹上武家提亲,咱们立刻成亲。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那些话肉麻得她脸红心跳,却也令她心窝暖暖。
心上人待她如珠似宝,教她如何不感动?
她发觉自己也很想与他成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期盼着。
只是……武家仅她一人、文家他是唯一的香火,他们成亲,到底谁进谁家的门啊?出来时,她答应爹爹,要招婿进门,为爹爹分担传承之苦,可如今……别说他愿不愿意入赘了,女乃女乃一旦知道他的身世背景,肯定反对他俩到底。别看她平时老爱跟女乃女乃顶嘴,那只是她们祖孙闹着玩、让日子不那么平淡的小游戏,真要彻底惹翻老人家,她还舍不得呢!
况且女乃女乃年纪大了,万一把她气出病来,这罪过谁担得起?
唉,归根究柢,最麻烦的还是为什么文家也代代单传呢?倘使他家人丁兴旺一些,不管谁入谁家门,那些问题都不会存在了。
她满心的喜和忧,喜的是——他与她两情相悦,彼此珍视,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欢喜?
忧的是——两人前途茫茫,无数的难关,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文知堂见她本来兴高采烈的,突然神色化为黯然,心里一惊。莫非儿子另有麻烦?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儿子若没把握,是不会说出“快则一天、慢则三天出来”这种话的。
那么她的不安是因为……他脑子转了几转,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武姑娘,你知道吗?我昨夜翻阅族谱,才发现十五代以前,文家原来是开镖局的,那时人丁兴旺,家族男丁几达百人。”
“那为什么现在……”她不好意思问,文家的男人是怎么剩得一脉单传?
“武姑娘回想一下两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两百多年……啊,太祖建国……莫非文家曾参加起义军,与太祖皇帝并肩打天下?”
“文家先祖热血,而且传闻太祖皇帝是个极有魅力又具大能力的人,于是文家举族加入了军队。战乱时期本来就朝不保夕,加上文家先祖勇猛过人,很受太祖皇帝信赖,因此日日大战、小战多不胜举,就这样,十余年的战争打下来,百多口人仅剩二十余,个个封官授爵,可谓贵不可言。但国家初立,百废待兴,外有强敌,内有祸患,文家先祖继续领军转战四方,可惜将军难免马上亡,这一年又一年的仗打下来,男人死光了,女人顶上;女人死光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孙子上……结果五代后,文家便仅剩单支一脉了。你说,人都死光光了,就算封了王侯,世代罔替又有什么用?终于,先祖受不了了,辞官归隐,并立下族规,从此文家人弃武从文,再不任武职。先祖可能是希望藉此休养生息,繁延血脉,却不想文家人从文后,婚娶对象也从最早的江湖女子、农家姑娘到武将闺女,最后却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老夫以为生孩子真是件危险的事,若没有健康的身体,很容易……”他想起亡妻,她贤良淑德,美丽聪慧,实在是人生最佳良伴,一朵解语花,可即便她有千般好,却有一样是差的,因为长年养在深闺,她连路都走不了太久,气候一变化就有各式毛病找上门,这全说明了她的不健康,而这些问题就在她生产时全部爆发,让她魂消魄断,他们夫妻从此阴阳两隔。
他至今仍然爱着逝去的夫人,但研究完族谱后,却深感后悔。早知生孩子对女人而言如闯鬼门关,当年在让妻子怀孕前,他就应该先逼她调养身体,习练养生功,她不必练到像武梅渲这般摘叶伤人的地步,但至少健康,那么他们夫妻情缘便不会如此浅薄了。
可惜啊!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妻子已逝,他现在只想保住亡妻留给他唯一的儿子。
他将族谱送到武梅渲面前,她愣了下,才接过来看,良久,不禁感叹。文家对封家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结果还是那一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帝王心机、皇家权谋,真真是只见利益,不见丝毫感情,也许文家祖训该再加一条,从此文家人不得从事官职,这样才能保证文家真正地开枝散叶、子孙绵延。
不过…… “伯父,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担心两个世代单传的家族联姻,不会有好结果,现在我让你看族谱就是想告诉你,文家不会就此消亡的。相反地,远离朝堂,重入江湖后,才是文家真正兴旺的开始。”文家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这不是很好吗?他想通了,与其高官厚禄却日夜难安,不如回到初始,那一大家子人人和睦、互相扶持的平凡幸福中。
“这我是能明白,问题是……”她女乃女乃不会明白啊!尤其文家近十代单传,保证女乃女乃看不到两代,就要翻脸了。
“你是怕令祖母介意文家近十代都一脉单传的事?”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但觉得文家人这种看透人心的本事真的了不起。武家人勇猛,文家人聪慧,若顺利生下孩子,结合两家人优点,必是允文允武、一代龙凤,只是……万事都得先过女乃女乃那一关。
“这还不简单?”明明是半百老人了,但那狡黠一笑,仍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武梅渲想,她大概知道文若兰的超级女人缘承自何处了,不就是他这个年轻时必定也是祸水的老爹?
文知堂说完,拿过武梅渲手中的族谱,唰地一撕,近十代的“不良纪录”就此消失。“如此便没问题了。”
武梅渲瞠目结舌。不是吧,这样也行?
“小姑娘,有时候为人处事嘛……多点变通也不错,是吧?”眼见漫天乌云将散,文知堂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松了。
变通吗?这叫骗人吧?不过……为了跟文若兰在一起,她……她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了,女乃女乃。
“伯父说的对,行事应审时度势,切莫固执不通。”
“对,所以礼部尚书文知堂已经不在了,如今在此的是一个落难镖头,至于若兰……算镖师好了……”
“是,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见投缘,便相约同游江湖。”
“然后日久生情,私订终身,最后由我这老爹上门去提亲……嗯,丫头,一定要入赘吗?”反正要骗了,那就骗大一点。文知堂对她的称呼也由最初生分的武姑娘、变成小姑娘、再换做丫头了。
“出来前我是这么跟爹说的,要招个相公入门,但我爹人很好说话,比较麻烦的是我女乃女乃,她……老人家总是固执一点。”
“那各退一步,入谁家门老夫不管,你和若兰自己搞定,但头胎不论男女,一定要姓文,是我的孙儿。”文知堂明白地表示他想抱孙子。
于是,武梅渲想哭了,怎么老人家个个都这样?想抱孙想昏了头?她忍不住怀疑,女乃女乃和文知堂会不会一见如故,待她与文若兰成亲后,便逼她像母猪一样成天光生孩子就好?
文若兰,你赶快回来吧,我搞不定你老爹了。她在心里呐喊。救命啊,文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