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玉佛寺红叶满山,是赏枫最好的时节。
高和畅接到了褚嘉言的邀约,喜孜孜的——两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只觉得豁然开朗,对未来都十分期待。
褚嘉言到喜来客栈接她,马车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想到即将跟眼前人成亲生子,都是喜不自胜。
后来还是高和畅开口,“褚大爷,你不说点什么?”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和畅还喊我褚大爷,未免生疏。”
高和畅涨红了脸,小声说:“嘉、嘉言。”
“再喊一声来听听。”
“嘉言。”
褚嘉言喜道:“以后只有我们两人,不用如此客气。”
高和畅又是欣喜,又是害羞,真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堂堂一个现代人,居然还不好意思,但就真的不好意思啊。
马车辘辘往山上驶去,莫约半个时辰停下,褚嘉言先下了马车,高和畅不娇贵,也跟着跳下来。
山上的风拂面而来,混和树叶跟燃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阳光普照,秋阳暖暖,只觉得全身舒服。
好天气,玉佛山满满的人,不少人携家带眷,这玉佛山的红叶可是远近知名,难得好天气,当然得出来走一走。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挂着竹萝过来;上面放了两盘素三牲,小孩见人就喊,“大爷、女乃女乃,买一份素贡品吧,只要两百文。”
高和畅一怔。
褚嘉言却是笑了,“我们看起来像夫妻吗?”
小孩自幼就跟随爹娘在玉佛山广场做生意,十分乖觉,感觉出这位大爷心情好,连忙拍马屁,“大爷跟女乃女乃可相衬了,今日是福德正神成道日,大爷跟女乃女乃买一份素贡品,福德正神保佑大爷女乃女乃全家顺利。”
高和畅耳朵都红了,她是下堂妻,头发全数盘起,不是未婚少女的发式,也难怪这孩子误会。
话说被误会为夫妻,让褚嘉言这样高兴啊……老实说,她也是挺开心的,至少他们外表配。
褚嘉言取出一些碎银子给那孩子,“帮我拿去佛堂的大供桌,剩下的给你买糖吃。”
那小孩大喜过望,“多谢大爷,多谢女乃女乃,菩萨保佑大爷女乃女乃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褚嘉言一笑,“要是我真三年抱俩,再回头赏你一个大荷包。”
小孩鞠躬,喜孜孜去了。
褚嘉言笑说:“走,我们去上香。”
两人进了大殿,中央正是菩萨,两边散出去还有诸多神仙,有人求文,有人求武,有人求姻缘,但相同的是都要先拜过菩萨。
两人在蒲团上跪下,高和畅穿越而来,可比殿中任何人都相信神仙,额头触地,心中念念有词,菩萨啊菩萨,求祢怜悯信女两世为人都没做坏事,这辈子赐给信女一个好姻缘,信女一定会做善事报答众生。
两人起身,褚嘉言问她,“抽不抽签?”
“不抽,万一抽到不好的,我会被影响。”
“我不迷信,也不抽。”
高和畅知道,不迷信却带她来玉佛山,当然就是为了约会啦,不然东瑞国又没电影院还是游乐园。
想到一个不迷信的大爷也来这迷信之地,忍不住想手舞足蹈,褚嘉言可能比她想像的还要在意她。
是啊,她是现代人,觉得恋爱必须有追求的过程,可是对于古代人来说,可能见一面就可以定姻缘,婚前没看过彼此的夫妻大有人在,她可不能拿前生的标准来衡量,这样对他不公平。
他这么忙,还抽空带她来赏红叶呢,很可以了。
广场上摊贩多,高和畅买了两枝葫芦糖,一枝递给褚嘉言,两人边走边吃,已经认识一年,此刻两人相处只觉得自在无比。
往后山的路上,行人如织,高和畅说起明年春天的服装设计,兴致勃勃,褚嘉言也提了一些建议,譬如说春日赏花宴多,尽量避开绿色,以免跟叶子撞色,两人一致觉得服装秀可以沿用下来。
听说甘家布庄、米家绣坊明春也要办理服装秀了,高和畅就觉得好笑,服装秀只是噱头,重点还是服装的品质啊,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可不是傻子,如果不够别致,限定款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还有好多衣服没画出来,等我今日回去客栈就立刻开工,日后天天一张,九月底前就可以把三十套春服给你。”
褚嘉言露出欣赏的神色,“那好,我等你。”
高和畅一定不知道她说起服装时眼神多闪亮,他好喜欢看着这样志得意满的她,他要一个平起平坐的妻子,而不是要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兔子,兔子虽然可爱,但却说不上话,他不想过着两人相对无言的生活——弟弟嘉忠婚后常常跟他诉苦,小汪氏只要见到他就是要告状,姨娘如何不乖,庶子如何吵闹,家里这两年发展的好,应该多给一些月银,一个月五两实在太少了……
讲一遍不够,讲两遍,讲三遍,天天提,天天抱怨一样的事情,嘉忠说要不是跟汪家是亲戚,他真想休了这个无知的妻子,想到要跟这种人过一辈子就觉得很烦,一点意思都没有。
褚嘉言能理解,如果一个人没有生活重心就会变成这样,小汪氏应该发展自己的嗜好,而不是把整副心力都放在姨娘庶子身上。
等自己跟高和畅成亲,他会要她继续工作,继续保持对生活的热爱,这样夫妻生活才能和谐。
“玉佛山的红叶真美。”高和畅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发出惊叹,“有红有黄,层层叠叠,只有老天爷才能做出这般颜色。”
“和畅以往不曾来过这里吗?”
原主是来过的,高和畅道:“来过,不过心境不同,现在心平气和,看什么都有一番风味——对了,我想到一件事情,布庄染布可有办法像这后山红叶一样,同一块布上从黄色渐层到红色?”
她想起迪奥那件举世无双的星空裙,真的美到不行,如果古代染色工艺能做到渐层,那她还能有更多设计。
褚嘉言想了想,“一块布两种颜色,如果能成真,衣服肯定好看,不过以往没人试过的东西,难处也摆在那里,我回头问问染坊娘子,可有办法做出。”
“我也跟去,就算做不成渐层,也能做出染花,我知道染花之法。”
褚嘉言听到她连染花都会,只觉得不可思议,“高家是卖杂货起家,和畅何以懂得这样多?”
高和畅一怔,反应很快,“我都说了小时候家里有个异域老师,她会的东西可不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祖父母觉得技多不压身,也鼓励我多学,我一来有名师,二来自己感兴趣,自然就懂。”
“对了,是我健忘,你已经提过一次,可惜那奇人不在中原,不然我想登门拜访,一定能有所收获。”
“你不用可惜,我师父一生所学都教给我了,我还有好多好多想法,以后都会慢慢画出来。”
两人正愉快着说着话,突然间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这不是大女乃女乃吗?”十分尖锐的中年妇人嗓子,“哎哟不对,是我说错了,现在是高小姐。”
高和畅转头,就见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中年妇人,虽然年纪不小,看得出还是漂亮的,她挽着一个怀孕的小媳妇,两人看着高和畅的神情十分憎恨。
高和畅心想这谁?认错了吗?可是她知道自己姓高?
电光石火之间,有什么流进了脑子——大婚之日,一个怀孕的丫头得意洋洋的过来拜见,说自己叫做绿水,是叶大爷的通房,给新女乃女乃问好。
然后原主怒不可遏的打了她,用绣墩砸破她的头,拼命踹她肚子,还用打碎的瓷器划花她的脸。
有一个中年妇女跑进来,护着绿水说;“大女乃女乃饶命,大女乃女乃饶命。”
绿水对那中年妇人虚弱的喊,“娘,救我,救我……”
原主毫不留情,还是拼命踢着绿水的肚子,又抓起她的头猛撞地板,磕得绿水满头是血……
高和畅一凛,这中年妇女是绿水的母亲郑氏,她旁边那个怀孕的小媳妇是绿水的弟妹小倪氏。
是绿水的家人……
突然一盆冷水浇下,现在说什么都高兴不起来了,绿水不只是原主的罪孽,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体,自然也得承担。
郑氏阴恻恻的说:“高小姐怎么来拜菩萨了,杀人的时候没一点心软,现在拜菩萨可没什么用啊。”
“就是。”小倪氏跟着婆婆开口,“谁不知道百善织坊这一年生意很好,高小姐现在名满京城,过得春风得意,想必不记得我可怜的大姑跟那未出世的外甥。”
郑氏表情十分怨恨,“我只恨菩萨不开眼,高小姐几次自杀都有人发现,最后一次明明半日都没气息,叶大爷都要办丧事了,没想到居然活了过来,我原以为高家不愿接女回家,是报应的开始,我等着看你落魄,等着看你变成乞丐,意外的是高小姐搭上百善织坊,听说还赚了上千两银子,我不信老天这么不公平,我要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小倪氏呸的一声,“要是大姑顺利生下叶家长孙,我们黄家就要翻身了,大姑死了,阿广跟阿禄的前程也没了,高小姐,你害得我们好惨。”
高和畅内心有愧,不敢正面回答,只说:“是我的错,两位怎么骂我都不会还嘴的。”
郑氏跟小倪氏一怔,这可不是高和畅的性子啊,这位大女乃女乃昔日十分刁蛮任性,她们俩也是仗着现在没有主仆关系这才敢上来讽刺一下——以往虽然怨恨,但她毕竟是叶家的女乃女乃,自己婆媳只是叶家的下人,能说什么。
她居然认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郑氏想起冤死的女儿绿水,她虽然可惜女儿,但更可惜的是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阿广跟阿禄,叶大爷说了,只要能生出长孙,就会提拔阿广跟阿禄去铺子当帐房,可女儿还没生出孩子就死了,叶大爷对阿广跟阿禄的承诺当然就不算数,郑氏的享福梦也破碎了。
都是高和畅害自己不能安享晚年!想到此处,郑氏更是埋怨,看到褚嘉言一表人才,想着这昔日的叶女乃女乃怕不是又勾引上哪个冤大头,自己是晚年无望了,但也不能让她好过,于是对褚嘉言道:“这位大爷,我虽然不认识你,可是我认识这位高小姐,心狠手辣不说,对人还没半点尊重,不管两位什么关系,建议大爷早早断绝来往,退后一步说,这高小姐才下堂一年就跟男人到玉佛山赏枫叶,能是什么好东西。”
褚嘉言正色道:“高小姐打死绿水之事是她的错,大娘要说她于理有据,我不好反驳,可是一位女子被下堂,再追求幸福也不为过,据我所知叶大爷都已经有儿子了,难不成两人分开,只准男人生孩子,却不准女人找幸福吗?”
他既然跟高和畅合作,自然会打听,高和畅在叶家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郑氏一愣,没想到这冤大头这么冤,是被高和畅迷惑成什么样子啊,“大爷看来对高小姐有意思,我仗着年纪大说一句,婚前多打听,狗啊,是改不了吃屎的,这高小姐在叶家什么样子,将来在大爷家就会是什么样子,大爷不想家里鸡飞狗跳,还是赶紧保持距离,另外娶个良家妇女才是正经。”
说完就挽着媳妇小倪氏,对着高和畅呸了一声,这才恨恨走了。
高和畅看着婆媳背影,内疚已极。人命啊,她拿什么还?她就算死了,绿水跟孩子也活不过来。
想到原主造的孽,高和畅忍不住情绪低落,“我倒宁愿她们上来打我一顿,只说我几句,惩罚未免太轻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你还是可以弥补。”
“怎么弥补?绿水都不在了。”
“补偿绿水的家人,看样子那大娘还在叶家当下人,年轻媳妇的衣服也是打过补丁的,看来日子过得不是很好,你可以把他们全家买下来,让他们解月兑奴籍,再安排铺子,让他们自力更生,自己作主人。”
高和畅茫然,“这样就行了吗?”
“你没听那个年轻媳妇说:『要是大姑顺利生下叶家长孙,我们黄家就要翻身了,大姑死了,阿广跟阿禄的前程也没了。』黄家在意的是没有享到富贵,你仔细想想那中年娘子可有说一句『我女儿好冤』?”
高和畅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就是了,那娘子不觉得女儿冤,反而觉得儿子不能飞黄腾达很冤,你只要补偿了儿子,他们黄家一定会原谅你。”
“那容易,我今天就办……只要能获得黄家原谅,我做什么都可以。”
“和畅——”
高和畅抬起头,一刻钟前她还兴高采烈,现在完全高兴不起来。
褚嘉言正色说:“我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改变想法,我既然心悦于你,就不会去计较过往,等解决了绿水的事情,剩下的我们再来谈。”
高和畅怕自己上门会闹得叶家鸡犬不宁——叶明通已经另外再娶,庶子女都有,正房太太也怀着孩子,她这名声不好的高小姐出现,只怕现任的叶女乃女乃会多心,于是拿钱银给郝嬷嬷,让郝嬷嬷上门。
郝嬷嬷动作很快,没几天就把黄家九口人都买下来。
奴仆就是买卖的命,加上叶家这一年没那样好了,仆人本就遣散得不少,黄家以为自己也只是被转卖一手,等见到高和畅的女乃娘郝嬷嬷,那是如同见到鬼一般。
郑氏跟小倪氏这对婆媳想起自己前几日才痛骂过高和畅,更是不安——怎么办,谁知道那女人心眼这样狭小,不过骂了几句,居然就命人把全家买去,现在自己的卖身契在姓高的手里,要打要骂都随她,想想着实后悔,那天怎么没忍住。
害怕,但又不敢讲,而东瑞国对逃奴惩罚极其严厉,他们也没逃跑的想法,只能提上换洗的衣服,跟郝嬷嬷上车。
郝嬷嬷一辆,黄家九口挤一辆。
孩子小,不懂害怕,上了马车以为要出门,高兴得不得了,大倪氏骂了几句,这才安静下来。
马车辘辘,大概走了半时辰停下。
郑氏看着丈夫,黄老头也有点不安,高和畅当年闹得叶家不得安生,现在把黄家九口买下,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莫不是嫌打死女儿不够,想把黄家全家弄死?
郝嬷嬷拍了拍马车篷,“可以下车了。”
黄阿广,黄阿禄兄弟首先下来,扶了黄老头跟郑氏,又各自扶下妻子大倪氏,小倪氏,然后把三个女圭女圭抱下。
高和畅早就在铺子前面等了,见状赶紧迎上,“一路辛苦。”
黄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昔日的女乃女乃到底想干么。
黄老头心里虽然可惜女儿的遭遇,但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他们黄家的买主是郝嬷嬷,郝嬷嬷是高和畅的女乃娘,那不用问,他们真正的主人就是高和畅,他们身为奴仆,最重要的就是干活跟听话,女儿已死,黄家再没飞黄腾达的可能,他这个爹也只能为日后打算,听话为上。
黄老头鞠躬,“见过高小姐。”
“黄伯不用客气。”高和畅连忙说,“快些进来。”
黄家九口不明所以的走进铺子,却见得是一间面店,很新,好像这几日才布置妥当,各种生财器具一应俱全。
黄阿广突然咦的一声,几人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见招牌上写着:黄家面馆。
黄老头跟郑氏不识字,急问:“那写的什么?”
黄阿广道:“黄家面馆。”
一个小孩子欢呼起来,“是我们家的面馆吗?黄家就是我们家。”
大倪氏喝叱,“别胡说。”
黄家众人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什么况状,如果是要到高和畅的铺子帮忙,那应该是高家面馆啊,怎么会是黄家面馆?
“黄伯、郑大娘,这是我的赔礼。”高和畅满脸愧疚,“我知道人命无价,也知道孩子对父母亲的意义在哪里,过去我做错了,我也不敢求原谅,我只想替绿水照顾好家人,你们的奴籍我下午就会去官府消了,以后你们就是平民,几个哥儿姐儿可以自由嫁娶,不用看人脸色。”
“这铺子是我赔偿给黄家的,名字是黄伯跟郑大娘共同持有,这位是廖师父,在城南开了好几间面店,手艺绝佳,我请他来教你们本事,以后你们就自己开铺子,等上了手廖师父才会离开。”
黄阿广一听,喜不自胜,“高小姐不是在捉弄我们?”
“自然不是,我是真心诚意,我以前大错特错,现在只想稍做弥补。”
黄阿广转头说:“爹、娘,你们可有听到,我们月兑奴籍了!高小姐还要给我们铺子,以后不用任人打骂,哥儿姐儿也能上学堂了!”
黄老头这几年最可惜的就是他们黄家跟富贵擦身而过,如果女儿生出叶家长子,那黄家肯定就不一样,如今眼见得事情有转机,一时间也就不怎么惋惜女儿了,“要是哥儿能读出个前程,我对祖先也有了交代。”
大倪氏原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高兴,此刻见公公都发话了,连忙说:“是啊,帐房先生都说我们顺哥儿聪明,以前是奴籍,没办法栽培,我们现在有自己的铺子,赚了钱总能送进学堂的。”
小倪氏连忙说:“当然,丰哥儿也要去,自己的面店,母亲,这可比去铺子当助手好多了,大爷嘴上说喜欢大姑,却对我们很小气呢。”
郑氏心里复杂,怀胎十月,她当然心疼女儿,可儿子才是依靠,现在阿广阿禄有了铺子,又月兑了奴籍,实在是好事一件,只不过内心还是矛盾,她是不会原谅高和畅的,但面对这些好处,她也无法说出不希罕。
她希罕,可希罕了!
当奴仆苦啊,连婚嫁都由主人家说了算,叶家这一年每况愈下,大家都在传叶大爷不善经营的事情,挖东墙补西墙数年,终于在今年瞒不住,叶家把所有的钱坑填满,金银去了十分之九,除了克扣下人饮食,月银减少三分之一外,前前后后也卖了三十几个仆人,听说最近准备搬家。
郑氏跟那些被卖出去的家生子还有互通讯息,他们都过得不太好,不是从早忙到晚,就是主人家脾气暴躁备受折腾,现在自己全家靠着打死女儿的人翻了身,说高兴也高兴不起来,说不欢喜又隐隐欢喜。
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狠,只是当下人实在是太苦太苦了,她也不想见儿子孙子一辈子当奴才。
“祖母。”顺哥儿过来拉住郑氏的手,“顺哥儿会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让祖母享受荣华富贵。”
黄老头逗他,“祖父没有?”
顺哥儿笑嘻嘻的说:“祖父一起。”
高和畅见黄家没有拒绝,心里已经放心一些,又听顺哥儿这样讲,连忙开口,“孩子要进学堂的话,我能安排。”
大倪氏跟亡故的小姑可没什么感情,听见儿子能进学堂,只有巴结的分,“当然要的,我们在叶家待了一辈子,也不懂外面的世界,还请高小姐帮忙找好的书院,顺哥儿将来考上状元,也会好好谢谢高小姐的。”
“一定,南山书院教出了好几个举子,院长夫人是我朋友,请她安排当插班生,只要哥儿努力些,还是能跟上的。”
黄老头本来就是重男轻女,自己能好好养老最重要,想起将来那些风光,想起孙子出息,便不再揪着女儿的事情不放,连忙拱手道谢,“这就多谢高小姐了。”
高和畅松了一口气,“我也不求自己能得到原谅,我就住在喜来客栈,以后黄家有事,我一定尽力帮忙。”
九月中是褚家一起吃晚饭的日子,四代同堂的大家庭,自然十分热闹。
总共十八道大菜,锅巴肉片,五柳活鱼,蒜子花甲盅,福菜烟豆腐,草菇双色炒萝卜等等,吃完后仆妇撤下席面,上了水果清茶,人手一杯香茗,说说话,谈谈事情,家人么,就是要多亲近才有感情。
全太君心情很好,“老大媳妇,我听说庞四爷对芳儿有意思,是不是真的?”
十五岁的庶女褚芳儿听到自己的婚事,脸一红,低下头来。
褚芳儿的生母米姨娘只是拉着耳朵,显得十分关心。
褚太太恭敬回话,“庞家派人来提过,媳妇还在想呢。”
褚老爷大男人,不明白了,“有什么好想,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人就放在那,这样都要想?”
褚太太委屈,“庞四爷人品是不错,芳儿过去不会吃苦,但庞家却不比我们家富贵,两家结亲,是芳儿低嫁,我这不是怕老爷说我不疼芳儿嘛。”
米姨娘一听,忍不住了,“老爷,奴婢觉得还要再看看,我们褚家就算是庶出小姐,也配得上嫡出公子的,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当然要嫁给嫡出的将来才有保障。”
褚嘉言看了一眼米姨娘——主人家在讲小姐的亲事,可没一个姨娘插嘴的余地,他的母亲才是褚家太太,谁都不能越过他母亲去,“米姨娘,下去。”
米姨娘一听就知道大爷是不准自己插手了,心里大急,芳儿得有个好丈夫,将来才能提拔弟弟嘉和,嫁给一个庶子算什么,可是大爷都开口了,自己也不能不从,只好转向褚老爷撒娇,“老爷,让奴婢留下来听吧。”
褚老爷正想点头,全太君却是哼的一声,“下去,钟嬷嬷跟过去,赏十个嘴巴子,这是处罚她不敬主人,不敬主母。”
米姨娘一愣,想起钟嬷嬷的手劲,只觉得脸都疼了起来。
褚芳儿并不心疼米姨娘,这个米姨娘只疼儿子,对自己婚事的关心也不过是想给弟弟捞好处,面对这样的亲生姨娘,褚芳儿无法做到孝顺。父亲忙着做生意,嫡母又不是亲生母亲,这个家她能依靠的只有全太君跟大哥。
全太君想了想,“就庞家吧,芳儿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夫妻和美比较重要,掌中馈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情,多给芳儿一点嫁妆,自然能撑起门户。”
全太君做了决定,众人自然不敢说不是。
褚芳儿知道自己就是嫁入庞家的命运了,还行,庞四爷人品不错的。
接着又说起了十四岁的褚娇儿的婚事,大家都觉得年纪还有点小,明年再说。
全太君喝了口香茗,“嘉言你呢,过年就二十二了,可不能再耽搁,祖母还等着长子嫡曾孙的出世。”
小汪氏不服气了,“祖母怎么这样不公平,我们宣哥儿难道不是嫡出的曾孙吗?凭什么大哥的儿子才是儿子,我们的儿子不算儿子?”
褚老爷已经懒得教了,直接说:“闭上你的嘴。”
“媳妇有说错吗?”小汪氏如果有眼色,那就不是小汪氏了,“明明我们宣哥儿也是嫡子嫡孙,当初媳妇生下他,家里人也都很高兴,为啥就比不上大哥的儿子?”
褚嘉忠直接一个巴掌就打上去,“爹让你闭嘴没听到!”
小汪氏搞着脸,有闹起来的趋势,“夫君打我,夫君不帮我们宣哥儿说话,还打了我,我可是热孝中嫁过来的丧门媳妇,替祖父守过孝,有功劳也有苦劳,夫君应该敬重我而不是欺负我,我不服!”
褚嘉言看小汪氏撒泼的样子就觉得弟弟很可怜,要跟小汪氏这种人相处一辈子,怎么会有平静的时候?
是,小汪氏生下宣哥儿的确是功劳,但不能拿这个说嘴一辈子,难道每次夫妻吵架都要提起来吗?
就见小汪氏的女乃娘劝了几声,小汪氏这才气鼓鼓的坐下——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不能离开,不然万一公婆趁机给大哥好处,自己的丈夫又不懂争取的话,那就白白便宜大哥了。
全太君这几年已经学会无视小汪氏,只专心在嫡长孙褚嘉言身上,“我几次跟你提到梅儿,你都不愿意,可是你也没看得上的小姐,祖母看梅儿已经真心改过,你不如就娶了梅儿吧,就当做一件好事,安安你姨祖母的心。”
褚嘉言正色,“祖母明监,妻子是孙儿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可不能为了安姨祖母的心而将就,娶了梅儿,孙儿痛苦一生,祖母难道就舍得?”
全太君苦劝,“梅儿已经改过了,她跟我保证会当个好主母,以后也会照顾好姨娘庶子,让你那房壮大起来,祖母相信她。”
“孙儿不相信她。”
褚太太着急,“母亲,媳妇也不相信梅儿,人家说三岁定八十,梅儿小时候就心狠手辣,去年都还在欺负庶姊庶妹,怎么可能就突然改过了,这样的人进了嘉言的院子,庶子庶女一个都活不下来的。”
“我保证可以,只要嘉言的姨娘怀孕,一律挪到我的院子来养,这样总可以了吧,我可没糊涂到连个孕妇都护不住。”
褚太太道:“那也不对,孩子总会长大,难不成一直待在母亲院子里吗?母亲想帮助符家,媳妇不敢说什么,可是拿嘉言的婚事去保符家安康,这样对嘉言太不公平了。”
全太君对褚嘉言还有几分好脸色,对媳妇可没有,“老大媳妇,你现在是要跟我顶嘴吗?”
“媳妇不敢。”
褚嘉言见状,连忙出声护母,“母亲,儿子的婚事自己作主。祖母,我不会娶梅儿,我心里已经有个姑娘了。”
此话一出,大厅上十几个人顿时安静——最近几次家里办宴会,褚嘉言都没空参加,他是哪里认识小姐的?
褚太太最是关心,“是哪门哪户?”
“是我们百善织坊的设计师,高和畅小姐。”
众人自然是知道高和畅的——今年百善织坊赚了好多钱,褚嘉言也给家人分红,人人多拿了银子,对他们来说高和畅可是财神爷。
褚老爷是生意人,当机立断,“可以,把人娶进来,这就安心了,不然看甘家、米家也在打高小姐的主意,什么时候会被抢去都不知道。”
褚太太着急,“老爷别糊涂,这高小姐下堂过呢,我们褚家怎么可以娶叶家扫地出门的女人,这样我们不是被笑话吗?”
全太君也不同意,“嘉言喜欢,收做姨娘也就罢了,当正妻万万不行,我们褚家有头有脸,不娶下堂妻。”
褚嘉言知道会被反对,没想到全太君跟母亲的反应这样激烈,想着毕竟是长辈,于是语音放缓,“祖母、母亲,儿子尊敬高小姐的为人,欣赏她的处事态度,想跟她平起平坐,我喜欢一个人,给她名分是基本,我绝不纳她为妾。”
全太君激怒,沉着声音说:“可以,你娶进门,那我就上玉佛山,一辈子不回家,眼不见为净。”
褚老爷孝顺,连忙说:“母亲不可如此。”
褚嘉言也头疼,没想到祖母居然宁愿上山也不愿意见自己娶高和畅,“祖母,孙儿是真心喜欢她。”
“我不管你是真喜欢还是一时迷惑,总之祖母话放在这里,她当个妾室,可以,要当我们褚家女乃女乃,没门。”
褚老爷劝道:“母亲何必这样为难嘉言,高氏才华洋溢,有这样的媳妇,对我们褚家是大大的助益,给了名分,她自然一心向着褚家,不会被挖走,儿子觉得嘉言这样做很好。”
“我们褚家缺那点钱吗?”全太君没好气的说,“娶一个下堂妻,我的老脸都没了,我还不如上山,谁都不见,省得丢脸!这事没得商量,你娶不娶梅儿由得你,要不要上山过日子却由得我。”
褚太太这次站全太君那边,“是啊,嘉言,听祖母的话,我们有头有脸,绝对不能娶一个下堂妻,我们褚家还要做人呢,母亲可不想一出门就被嘲笑说,长子娶了个叶家扫地出门的女人。”
这种场合,小汪氏自然不甘寂寞,“大哥可得想清楚,这万一大哥日后在街上看到叶大爷,会被笑是捡破鞋的。”
褚嘉言正不高兴,但他又不能对全太君和褚太太发脾气,小汪氏直接撞在枪口上,于是道:“弟妹既然这样嫌弃高小姐,以后我就不把惠风系列的红利分给你了,免得污了你的手。”
小汪氏大急,今年她可是多拿了三百多两,“我不是那个意思,高小姐挺好的,只是配不上大哥,梅儿当然也不行,我有个嫡妹今年十五,倒是跟大哥配得上。”
回家时母亲再三交代,让她把嫡妹介绍给褚家大爷,这样以后姊妹当如姓,日子都好过许多,当然,主要是褚家的聘金实在太多了,拿了一次念念不忘,还想拿第二次。
褚老爷看到全太君跟嘉言这样僵持不下,觉得头痛,全太君如果上山,那褚家就成了不孝之人,到哪都抬不起头的,“好了,这件事情先不讨论,总之,嘉言不娶梅儿,但是现在也不准娶高小姐。母亲,您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绝对不能走,嘉言,你也好好想一想,从小你祖母就疼你,别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