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老七在客栈门前整理马车,一名汉子上前,问他租车不?他摆摆手。
“有人租了。”
这人不死心,提高价码。“我多出五两。”
若是平常,高老七就应了,但今日不行,他身负老大交代的任务。
“你去租别辆车吧。”老大吩咐了,他得在这儿等着嫂子呢,就算多给他十两也不行。
汉子被拒绝,心生不满,冷声威胁。
“爷今日有急事,若是你耽搁了爷的事,爷可不客气了!”
高老七顿住,转头看他,见对方横眉竖目,一手还模着腰刀,他立即陪笑。
“是、是,大爷请上车。”哈腰作揖地为对方掀起车帘。
汉子冷哼上了车,还没坐下,一个拳头就过来了。
马车激烈晃动,车内还传出嗯嗯哎哎的闷哼声,有路人大婶经过,瞪着摇晃的马车唾骂。
“光天化日的,真不知检点!”
马车终于停止晃动,过了一会儿,汉子被踢出来,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却不敢抱怨,只是连滚带爬地逃走,彷佛后头有鬼在追。
高老七掀帘下车,目光凌厉,一身煞气,那模样跟土匪似的,直把周遭看热闹的路人给吓得赶紧走人。
他松松筋骨。好久没打人了,真是不够过瘾,若是过去的他,对方哪有命逃?
他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柳惠娘母子正从客栈出来,立刻神情一改,换上老实的憨笑,迎上前去。
“柳娘子,早啊,今日去哪儿呀?”
柳惠娘进京后,坐的都是高老七的马车,与他也算熟了,点头笑道:“高大哥早。”
“不敢不敢,称大哥太抬举我了,叫我老七就行。”让嫂子称哥?别!他可不想被老大揍。
柳惠娘朝他笑笑,欠了欠身,便牵着儿子从他身边经过。
咦?咦?咦?
“柳娘子,马车在这儿呢。”他言笑晏晏地提醒。
“不了,今日不坐马车。”柳惠娘歉然一笑,继续走着。
不坐马车?难不成只在附近逛逛?高老七正纳闷着,就见柳惠娘牵着儿子,直接走向较便宜的驴车。
高老七立即恍悟,赶忙冲上前拦人。
“哎哎哎——驴车颠簸,怎及得上马车舒服呢?”
柳惠娘还是笑笑。“驴车较便宜。”
原来是为了省银子。
高老七当机立断。“今日半价!”
柳惠娘惊讶。“这……这怎么行?”
“行!当然行!您也是老主顾了,这几日多亏您照顾生意,小的也该感恩图报不是?”若不是怕她起疑,不付银子都行呀!
高老七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柳惠娘也不好拒绝,心想京城居,大不易,也难怪他抢生意抢成这样,倒为难他了。
见柳惠娘牵着儿子往回走,高老七暗暗松了口气,伺候母子俩上车,他赶紧坐到前座,甩鞭子驾车。
“柳娘子今日想去哪儿?”
“依你看,今日去哪儿好?”
她人生地不熟,这几日去城中转转,也多是听从高老七的意见。
高老七就等她这句,笑嘻嘻道:“不如今日去东大街瞧瞧热闹,那儿有诗文会,会有许多文人来,说不定您要找的人也会过去瞧热闹。”
柳惠娘想想也好,便应允了。“那就麻烦您了,咱们去瞧瞧。”
“好咧!”高老七咧开笑,立即往东大街驶去。
昨晚刘文昭特地转告他,老大吩咐今日一定要把他们母子带往东大街的沐月楼。
一路上,高老七与柳惠娘闲聊着,顺道帮她介绍京城里最繁华的东大街。
柳惠娘对东大街没兴趣,繁华代表“贵”,而且听高老七的介绍,那东大街似乎住着世家或官宦人家,她相公不过是个赶考的士子,不太可能会去那儿。
她不反对去东大街,不过就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说不定相公也会去那儿看热闹。
若是一时找不到相公,她或许要找间屋子住下来,便顺道向高老七打听租屋行情。
“柳娘子要问京城住处?你真是问对人了,我高老七对京城的租屋熟悉得很。”
柳惠娘心喜,便将自己的需求说予他听,房子不用大,能容他们母子就行,不要太贵,但也希望地方安全。
“放心,我今日就出去打听,三日内,必有消息。”
“如此,便多谢了。”
“好说。”
两人路上聊着,马车走了两刻,到了东大街。
这次的诗文会地点在沐月楼,除了京城有名的才子们都会到场,还听说去年许多新科进士们也会齐聚一堂。
柳惠娘是第一次来东大街,掀开车帘,她和儿子一起好奇看着熙来攘往的街道,见前头挤满了人,不禁好奇问:“这里怎么特别热闹?”
“前头就是沐月楼,京城四大才子都会来,还能看到去年皇上钦点的前三名进士哩!”
说到沐月楼,高老七特地为柳娘子介绍一下。
沐月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高档青楼,里头的伎子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美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吸引京城文人才子常常来此处举办诗会,亦吸引来京参加春闱的举人。
柳惠娘好奇地四处瞧瞧,别说百姓了,连摊贩都来了,简直跟过年一样热闹。
柳惠娘对什么四大才子或皇上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没兴趣,她只想尽快找到相公。
别人都朝沐月楼看去,她却看着各路百姓。
说不定相公就在人群中呢。
街上人多,马车难行,柳惠娘索性牵着润哥儿下车,在这附近晃晃。
“娘,这里好热闹喔!”
“是啊。”
母子两人彷佛逛着年货大街似的,人说京城的繁华,柳惠娘如今亲眼见证,才知是真繁华。她去过最热闹的街道也就是平镇市集而已,跟东大街一比,差多了。
为了应景,东大街的酒楼茶肆和店铺都很有默契地挂上了字画,供百姓欣赏,共襄盛举。那些字画都颇有来历,其中不少还是向文人才子求来的墨宝,颇有争奇斗艳的意思。
一辆官制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前有侍卫开道,两旁有随从,到了沐月楼门前,马车随即停下。
车门打开,一名文官走下来,有百姓瞧见他的相貌,赞了一句。
“这位公子生得可真俊俏!”
“那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去年的新科进士,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柳惠娘闻言,也不免好奇看了一眼,这一看,目光就定住了。
穿着一身官袍的男人,清隽俊逸,仪表堂堂,此人不是别人,是她日思夜念、风尘仆仆赶来找了大半个月的丈夫,吴子清。
熟悉的眉目,熟悉的笑脸,乍见相隔多年的丈夫,柳惠娘眼中已经泛泪,喜极而泣。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找到他了。
柳惠娘热泪盈眶,咧开了笑,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僵在嘴角,就见丈夫风度翩翩地转身,伸手去扶马车内的女子。
有一句话叫做艳冠群芳,指的就是马车内的美人。
她的肤色晶莹,容貌绝美,下车时,姿态若柳,当相公握住那女子的柔荑,扶她下了马车后,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情意绵绵。
两人相偕前往沐月楼,男人一心护着那女子,行进间,两头相接,偶有细语浅笑。
柳惠娘注视这一切,目光随着那两人而去,直到身影掩盖在影壁后,她依然直直盯着。
“娘。”
直到儿子喊她,她才动了动,低头看他。润哥儿黑白分明又圆润的眼珠子正盯着她,小脸上有着困惑。
孩子虽小,却能察觉娘亲的异样。
相公离家时儿子还小,早不记得爹爹的相貌。
柳惠娘对润哥儿露出温婉一笑。“这京城可真热闹,是不是呀?”
润哥儿用力地点头,语气兴奋。“娘,咱们会找到爹爹吗?”
柳惠娘望着儿子,笑得更温柔了。“是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说完抬起头,望着沐月楼的方向,嘴角在笑,眼神却淡漠如冰。
人潮散去后,柳惠娘没有跑回家哭鼻子去,而是继续带着儿子逛大街,还买了糖葫芦跟儿子分着吃,母子俩有说有笑,丝毫没有糟糠妻乍见丈夫对其他女人举止亲密时的震惊和愤怒。
这把跟在后头的几个男人给弄糊涂了。
“你说她到底看到没有?”
问话的是高老七,他还以为会瞧见一位激动上前认夫的女子,抑或是失魂落魄在街上哭泣。
刘文昭亦是一脸糊涂,他搓着下巴狐疑。“没道理啊,难道分开三年,连相公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出来了?”
两人对看一眼后,便瞄向一旁的老大楚雄。
楚雄直直盯着柳惠娘,客栈掌柜刘文昭和马车车夫高老七都是他的手下,他看上的未来媳妇,当然不可能让她在京城里到处乱跑,得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他照看着才安心。
他知道,只有让她自己亲眼去看,才会死心。
她那个相公早就在京城金榜题名,在吏部任了一个五品的官职,瞒着她金屋藏娇,享受红袖添香的显达日子。
当初楚雄瞧上她,曾惋惜她已嫁作人妇,刚好他跟着楚家商队来到京城,一时兴起,他便顺道去查查吴子清这个人,哪知一查,竟然查出这么一桩风流艳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