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亮,孟之玉已整装准备启程。
上马车前,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她忍不住分心看了一眼,眼神因认出来人的身影而恍惚。
杜宇亦,字玄之,纵是多年过去,他依然是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可如今见他,她竟已分不清自己对他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
她不想见他,但是她向来不屑不战而逃,于是她微吸了口气,收回自己的脚步,好整以暇地等待来人到面前。
“夫人。”杜宇亦来到跟前,俐落的翻身下马。
“侯爷。”她对他微点了下头。
她的冷淡他看在眼里,虽说早该习惯,但是心中依然隐隐作痛。
她总是闭门不见他,担心惹恼她,他也凡事由着她,直至听闻孟之玉要离京,他一时脑热策马而至,但一看到她,他又有些手脚不知何处安放。
“不知……夫人要去往何处?”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一瞬间孟之玉想要告诉他,可能找到了他们的孩儿,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多年来,她希望过无数次,也失望过无数次,只有她还不死心的寻找,杜宇亦或许早断了寻子的念头。
“此乃春暖花开之时,我难得有闲心,想离京四处走走看看。”她移开了视线,看着城门的方向。
离京散心或许是真,但更多应该是得知他回京的消息,所以想要避而不见,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如此。
杜宇亦压下心中苦涩,柔声说道:“京中太平,但乡野之处难免有流民、匪徒滋事,夫人还是留在京中为好,此次我返京面圣,约莫三日后离京。”
孟之玉有些意外,她以为此次返京他就不会再走了。虽说他正值壮年,但毕竟是杜家独子,深受圣宠,要不是杜宇亦大多时间留守边疆,圣上八成都要往他身旁塞人,盼着让宠臣开枝散叶。
孟家虽然富贵,但终究也是商户,远远比不上杜宇亦这些年来的战功卓越,这个曾经占有她全副心神的男子还有无限将来,而她纵是容颜未变,心却已苍老疲累。
孟之玉露出一抹淡然的浅笑,“谢侯爷关爱,妾身有护院、家丁相随,安全无虞,侯爷返京该有要事在身,妾身不便打扰。”
杜宇亦见她坚持,担心却又拿她莫可奈何。“夫人,你就非要——”
他的话声突然隐去,神情一变,猛然转身看向身后,放眼望去,身后除了紧随他之后到来的两位护卫外,并无他人。
孟府位于京城安仁坊,南与明德门相通,北与承天门相对,居此处者多为权贵之人,防卫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只是方才一瞬间,他竟觉得有被窥视之感。
孟之玉并不知他心中惊疑,见他不再开口,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便欲登上马车。
杜宇亦眼角察觉她的动作,也顾不得那股窥视感,手一伸握住了她的手腕。
孟之玉吃疼,眉头微皱,纵使位高权重,他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粗人,动手始终都不知轻重。
杜宇亦听她轻呼,忙不迭松开了手,“可是弄疼你了?我——”
“无事。”孟之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打断了他的话。“侯爷无须挂心,时候不早了,还请侯爷挪步,妾身该启程了。”
杜宇亦不想她离去,偏偏怕惹恼她,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不情愿的退了一步。
孟之玉见他退却,脸上的浅笑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苦涩。
初识时他就是根木头,要不是她主动,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靠近她半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根木头,只是她冷淡,他就算想也不敢靠近。
她心中一叹,或许他们这辈子就这么渐行渐远了。
“侯爷,请回吧!”
说到底,两人至今只是徒留夫妻之名,再难回到当年。
“不过三日……夫人真不能忍?”杜宇亦终是忍不住问道。
虽说她不想回侯府,也不让他踏进孟府,但至少她在京中,他还能寻机会见她几面,运气好时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但她若离京,他们连面都见不上。
他的声音听得出祈求,孟之玉有一瞬间的心软,但终究还是对他一礼,踏上了马车。
藏在暗处的顾悔因为想要靠近听清他们交谈,差点被杜宇亦发现,他的隐藏功夫经由多年训练,已近乎出神入化,寻常人难以发现,却因一时心急差点坏事,他扪心自问,这才发觉或许内心深处,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以为意。
昨夜赶在城门关前,他带着魏少通一行人进城,众人住在繁华的平康坊,侯府多年前丢失孩子一事在京城并不算秘辛,一夜的时间已足够他打听到想要的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是定远侯府的孩子,但看着侯爷夫妇对待彼此隐忍情绪,相敬如宾的模样,他莫名觉得不得劲,于是在马车经过时,他把玩着手中的飞石,飞快射出将马车的车轴给打断。
砰的一声,车厢倾斜,因为在大街上,速度不快,所以在马车上的孟之玉除了受到一些惊吓,并无大碍。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外头有打斗的声音,她立刻伸出手拉开车帘,就看到杜宇亦当众跟个黑衣人打了起来。
杜宇亦能领兵征战,一路坐到侯爷之位,自然身手不凡,但这个黑衣人的身手也不俗,你来我往之间半点都不落下风。
孟之玉神情一冷,手腕一转,一支轻巧的袖箭出现在手中。
这袖箭是当年她成亲之初,杜宇亦与孟家铁匠经过无数次的打磨做成,目的便是用来给她防身,只是这么多年她从未有使用的机会。
她的袖箭对着黑衣人,正要出手的瞬间,她看到那位黑衣人的容貌,虽然只是对视一眼,却也足够使她震惊。
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当她对着铜镜时便会瞧见,这是像她的一双眼!
孟之玉压下心头激动,出声喊道:“住手!”
杜宇亦虽说满心不愿,终究停下手,飞快来到孟之玉身旁,护在她身侧,杜府侍卫、孟府护院也在瞬间将他们围起。
“无事吧?”杜宇亦难掩担忧地打量着孟之玉。
孟之玉轻轻的摇头,目光紧盯着顾悔不放,脚不由自主向前。
注意到孟之玉不若平常的神态,杜宇亦皱起了眉头,轻扶着她的手,阻止了她,“危险,此人用飞石打断了你座驾的车轴。”
飞石是民间常用的暗器之一,石头随处可得,但要快狠准打中目标却需要不停的磨练,若不是因为来人针对的是孟之玉的座驾,杜宇亦还会赞赏这样的功夫是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孟之玉停下脚步,知道她上前太过贸然,只是看着顾悔,她声音忍不住颤抖,“你……你为何打断我座驾的车轴?”
相较于眼前的大阵仗,倒显得站在前方独身一人的顾悔势单力薄,但他脸上不见一丝惧意,只是看着被包围在中间的华衣女子。
自小他就长得极好,曾经他痛恨自己的相貌,因为这样的柔美给他惹了不少麻烦,要不是他狠绝,或许早就沦为旁人的玩物,直到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后,相貌的好坏他才不再放心上,如今见到这名紧盯着自己的女子,他似乎明白自己相貌随了谁。
“为何你不说话?”孟之玉心焦,但杜宇亦拦住她,让她无法上前,只能伸出手。“是你吗,天儿?”
她的孩子杜孟然,她唤他时总是用小名天儿。
顾悔垂眼看着她的手,心中没有太多的悲喜,他缓缓的抬起手扯裂手臂上的衣物。“如果这个胎记是对的,或许我就是。”
见状,孟之玉激动地走上前,杜宇亦也因惊讶而不再拦她。
孟之玉红着眼伸出手,顾悔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在她的手轻触他脸颊时身子微僵了一下,退了一步,闪过她的触碰。
他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他只乐于与叶绵靠近,至于旁人他始终都带着疏离,也不打算亲近。
孟之玉见他抗拒的反应,忍不住痛哭失声。
一旁的魏玥兮见状也是激动落泪,只不过眼见来往驻足的人越来越多,她连忙抹了泪,劝道:“小姐,快别哭了,有话咱们回府再说!”
孟之玉急切地点头,不管不顾拉着顾悔的手。
顾悔想要甩开,但是看到她的泪,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情愿,任她拉着踏进孟府。
看着眼前的一幕,杜宇亦心中震颤,他自然知道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所以这是他的孩儿?
他神情恍惚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孟府,门房原要伸手阻拦,但看小姐进门也没发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侯爷进门。
小姐是个心善之人,对下人都好,他们也都希望小姐与姑爷的日子能过得和和美美。
对杜宇亦而言,找回儿子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可以堂堂正正从孟府大门走入却更令他振奋。
道辈子,他对任何人都能冷淡,唯一例外只有孟之玉。
这些年孟之玉对他疏远,他害怕失去便越发小心翼翼,偏偏她越离越远,但如今他看着顾悔的目光更加了几分热切,若是孩子找回了,一切便能回到过去。
于是这位向来清冷的侯爷难得露出粲笑招来侍卫,将消息送回侯府。
不过片刻光景,定远侯府寻回孩子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传遍京城各大角落。
在桃花村的叶绵一大清早忙着收拾细软,心中还盘算着给将赴云州的叶谨多做几件棉衣,却听到门口响起叫唤声。
门外是三婶娘的声音,她不想理会,但依三熔娘的性子,只怕会不死不休,所以她只能将门打开。
“这大白天的将大门紧闭,怕家里的值钱东西被偷不成?”待她一开门,等在外头的叶三婶不耐的嘟囔。
若是平时,叶绵肯定回个几句,但因为看到跟在三婶娘身后的一行人,到嘴边的话全都吞进肚子。
她心中震颤,但敛下眼的瞬间便恢复,柔柔的开口,“三婶娘,有事儿?”
“这位公子姓李。”叶三婶微扬着下巴,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锦衣公子,“说是要找顾悔,我就将人带来了。”
这个三婶娘还真是没事找事!
叶绵在心中低咒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容,“李公子?不知为何要寻顾悔?”
“吾乃顾悔旧友。”李冬生手摇羽扇面露浅笑,“在下姓李,名冬生,正巧带着家丁路经此处,特来探望。”
“李公子是顾悔旧友?”叶绵上前一步,面露激动,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拉住李冬生的衣袖。“公子行行好,阿悔不告而别,我镇日不安,我不求与他有将来,只求知他消息,纵是只字片语也无妨,至少知他平安。”
李冬生被她扯住衣袖,原想将人挥开,低头见她一副泓然欲泣的模样,不由皱起眉头。自入赵可立师门后不久,顾悔便被派至阿塞图身边,在赵可立眼中,师门之中无人可与顾悔匹敌,他纵被师父赞为天资聪颖,但还是远不及顾悔,他虽然嫉妒,但技不如人也莫可奈何,只是这一切在顾悔杀了阿塞图后有了转变。
师父对顾悔下了追杀令,待顾悔一死,师门之中就数他的功夫最上乘,他只待将来东突厥壮大后,荣华富贵等在前头。
顾悔向来待人疏离,未曾亲近何人,没料到如此性冷之人,竟会遇上个柔弱的姑娘对他心怀依恋。
叶三婶在一旁看着叶绵失控的模样,脸上露出满满不屑,平时这死丫头一副清高的模样,没料到却是个不知分寸的。
“绵绵,你是个姑娘家。”叶三婶扯了下叶绵,让她松开了捉住李冬生衣袖的手,“快快松开。”
“我……”叶绵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退开,忍不住落下泪来。
看着她哭得柔弱,李冬生的眉头皱得更深,“顾悔走了,你不知他去了何处?”
叶绵哭着点头,“他不告而别,我全然不知从何找起。”
李冬生的唇一抿,目光看向一旁装扮可爱的小姑娘。
“还真是不巧,竟是迟了一步。”黄莺俏皮地侧着头,娇声开口,“现下该如何?”
黄莺把玩着手中的小圆球,看似是姑娘家的小玩意,但李冬生知道里头是迷药,只要一点就能迷倒一片人。
李冬生飞快地思索着,可汗因痛失爱子而大病一场,虽说无性命之忧,但元气大伤,因此师父特别交代此次前来只求取顾悔性命,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滥杀无辜,免得徒增不必要的风波。
于是他们一行人装扮成寻常百姓,目的便是不令人起疑,方才进村时叶三嫡带他到叶家的短短一段路,他们一个有心套问,一个口无遮拦,他从中得到不少消息。
顾悔离去的消息令李冬生不悦,但也无妨,他大可以拿收留顾悔的人家作饵,但看叶绵的模样……
“方才听闻婶子提及,你对外宣称顾悔乃你远房表哥,怎会无缘无故离去?”
叶绵忍不住在心中又把叶三婶骂了一遍,低下头掩面抽泣,敛去自己的神情,“他待我们姊弟确实好,我心仪于他,与他提及待来年开春便成亲,谁知他听了之后,就突然不告而别……”
叶三婶闻言再也忍不住哼了一声,“真是不知羞耻,竟然还上赶着嫁男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身子不好生养,哪个寻常人家能瞧上,村长一家待你也不薄,但他家栋儿要娶亲压根未曾考虑你,最后定的是邱家的婷婷。”
说是亲人,但说话却最伤人。叶绵心头一冷,面上依然哭哭啼啼。
村长家的陈栋也曾对她有心思,甚至还跑到她跟前,表示愿意不顾长辈反对娶她为妻,两人自小相熟,村长对他们姊弟也极为照顾,她对陈栋无半点男女之情,更不想因为此事而跟村长家有嫌隙,于是婉转拒绝了。
陈栋也不是不讲理之人,被她所拒虽然伤心失望,但也没有多言,此事她与陈栋都未曾向旁人提及,如今陈栋要成亲,她也真心祝福。
看着叶绵哭得凄楚,不停以袖拭泪的可怜模样,黄莺眉心跳了跳,若不是跟叶绵有过言语交锋,还被她用暗器所伤,她几乎都要被她柔弱的外表骗倒,相信顾悔真的瞧不上她、辜负了她。
“可我听说顾悔待你不薄。”李冬生依然存疑,“他给叶家买了匹好马,如今人走了,马却留下,未免不合常理。”
“他不带走,八成是因为没看上那马。”说到这个,叶绵的口气带了丝委屈。这话李冬生倒是有些信了,寻常的马匹顾悔确实看不上眼,顾悔原本的坐骑是匹汗血宝马,是师父赏赐,他还因此暗暗羡慕许久。
“我与顾悔有些私交,深知此人冷情,姑娘如今与他陌路,对姑娘而言也算是好事。”
叶绵摇头捂脸,哭出了声,“可我不愿!”
李冬生看她如此情根深种,不由摇头,“实不相瞒,对是否寻到顾悔,在下也无必然的把握,姑娘就别再难过,顾悔既然不在此,在下就告辞了。”
“公子!”叶绵泪眼婆娑,伸手阻止李冬生的去路,“公子若有缘遇上顾悔,烦请公子转达一句,我在等他。”
李冬生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一行人离去,离去前黄莺丢给叶绵颇有深意的一瞥。
叶绵目光不经意的与她对视,然后飞快的转移,心中对黄莺有着说不出的感激。
今日若不是她随李冬生到来,让她有所警觉,她八成会在李冬生眼亠刖露出马脚,无法全身而退,她很清楚若是方才无法说服李冬生,后果不堪设想。
她突然意会到顾悔不告而别的苦衷,他该是清楚自己的行迹迟早会曝露,不愿连累他们。
“李冬生,你就这么走了?”黄莺俏皮的跟在他身旁,声音软糯,“方才来时,你不是还大言不惭的说要把人家姑娘给绑了,拿来逼顾悔出面?”
李冬生听出黄惊语气下的嘲弄,他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看叶绵的模样,顾悔明显未将人放在心上,如此捉了叶绵也无济于事,他便打消了念头。
“你比我们早几日寻来,竟没早一步发现顾悔踪迹,着实令人意外。”
在赵可立身旁的人除了顾悔之外,其他人黄惊全都不喜,尤其最讨厌李冬生这只笑面虎,看似文弱,实则心肠阴狠。
此次李冬生带了十多人寻来,她庆幸自己早一步寻到顾悔,顾悔自己也想通利害关系,先行离开了桃花村。
黄莺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李冬生,没有回避他的试探,“我在八相山中发现血迹,在山里找了好几日,要不是恰巧在山上发现了不少死去的狼尸,怀疑是顾悔的手笔开始追査,我也寻不着,谁能想到以他这冷酷的性子会隐居在桃花村中?怎么,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存心放过他,让你扑空吧?”
李冬生心中确实怀疑,但他没有证据,毕竟黄莺需要师父手中的解药才能活命,常理而论,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就她不会。
何况当年她能为了自己下手取胞姊性命,又怎会放过顾悔。
“总之继续找吧!”李冬生不再细思,交代下去,“师父给的期限只剩十日,若再寻不着人,就算再不甘,咱们都得回去覆命。”
换言之,只要顾悔躲过这十日,安全暂且无虞。
黄莺撇了撇嘴,对赵可立而言,取顾悔的项上人头重要,但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他更为看重,毕竟若东突厥灭亡,赵可立苦心经营半辈子的权势荣华也将成空。
以前的黄莺或许也会担忧东突厥颠覆,赵可立倒台,她的性命不保,但如今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玉石俱焚或许也是个很好的结局。
她垂下目光,掩去自己眸中的阴狠笑意。
叶谨从军的消息于礼该向谢夫子禀报,但在知会谢夫子前,刘大叔却先送来了谢家的请帖。
信中提及,要给将进京的谢如英一家人践行,谢夫子做东,姊弟俩这才知姨母一家有了大造化。
不知情也就罢,如今得知,贺礼自然不可少,只是这礼也不需太重,毕竟众人皆知他们姊弟无依,平时与姨母一家也没太多来往,只要不失礼于人就成。
叶绵在践行宴的前一日收拾了自家做的艾绒和叶谨打的两只野鸡,隔日一大清早便与叶谨坐上刘家大叔家的牛车去镇上。
姊弟俩才踏进谢家,就见原本用来作育英才的庭院热闹非凡,不少人进进出出,这些人大多是来道贺的左邻右舍。
“看来姨父这次当真是得偿所愿了。”叶谨不由啧了一声,他并不嫉妒姨父一家,只是不喜他们,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不以为然。
叶绵脸上挂着浅笑,看不出心中思量,只是跟着叶谨一进门,看到在院子里被围着道喜的谢如英时,先上前请安。
谢如英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两姊弟的神情也比平时热络许多,“来了。”
“是。”叶绵点头,看了一旁的叶谨一眼,“这是我与阿谨带来的贺礼。”
“你有心了。”谢如英随意看了叶谨拿在手中的东西。
她本就自视甚高,如今夫君将入京为官,听到风声上赶着来巴结的人不少,她自然瞧不上叶绵姊弟送来的小东西,但碍于众目睽睽之下,谢如英倒也没露出嫌弃的神情,只让叶谨去将东西放下。
“怎么不见外祖父?”叶绵轻声问道。
提到谢夫子,谢如英的表情微变,只道:“他跟雪儿在屋内,他向来对你们姊弟最为挂念,你们去请安,时辰差不多就请他老人家入席了。”
叶绵也没多想,称是后便带着叶谨进屋去见谢夫子。
堂屋里不同于院子的热闹,除了谢夫子就只有杨妍雪,进去时,叶绵见两人正低声说话,外祖父的神情明显有些不耐。
叶绵疑惑,还未开口,杨妍雪已先一步起身,“绵绵,你可来了,外祖父正在叨念你呢,快过来。”
叶绵不着痕迹地闪过杨妍雪伸过来的手,明明是近乎陌路的两人,她没兴趣在人前委屈自己跟她上演一场好姊妹的戏码。
杨妍雪的手扑了空,脸上有些讷讷,只是碍于谢夫子在场,更碍于外头的众宾客,她也不好多言,只是低头让到一旁,让叶绵两姊弟上前见礼。
谢夫子见了他们,脸上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你们姊弟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看到谢夫子的笑脸,杨妍雪心中略感不快,她哄了半天也不见外祖父露笑,偏偏看到叶绵姊弟,脸上就笑容可掬。
“谢外祖父挂心,绵绵与阿谨一切皆好。”叶绵乖巧地回了一句,跟叶谨坐了下来。
她敏感地看出外祖父今日的兴致不高,女婿高升是喜事一件,外祖父的反应明显不合常理。
“方才我瞧外头道喜之人大多是外祖父故交,外祖父为何独坐堂内?可是身子不适?”
“我身子还好,你有心了。”谢夫子明显不愿多提。叶绵心下狐疑,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杨妍雪。
杨妍雪对上她的视线,莫名有些心虚,微垂下眼道:“外祖父不过是嫌弃外头吵杂,想待在屋里静静罢了。”
谢夫子闻言,没有答腔,只是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
“别装模作样。”叶谨向来不来拐弯抹角这套,直言道:“是谁让外祖父受委屈了?”
杨妍雪不由一恼,“阿谨慎言,家中谁敢委屈外祖父?”
叶谨一哼,“别人兴许不会,但你们姓杨的难说。”
杨妍雪面上有些挂不住,带着委屈看向谢夫子。
谢夫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开口,“只是这几日夜里没睡好,精神不佳,所以才在屋内歇会儿。”
叶绵不信,但也没有拆穿,只道:“怎么不见姨父和两位表哥?”
“你姨父带着良哥儿和仁哥儿去县令大人府上请人了。”
谢夫子虽不在官场,但作育英才多年,也教出几个成材之人,所以对人情世故思量得比杨均成透澈。
如今杨均成有了机缘造化,转眼间仕途竟是比县令大人顺当,怕县令大人心中有想法,所以他早早发话让杨均成去请人。
官场为官,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谁知杨均成还不太乐意,最后是他冷着声音才逼着他出门请人,出门时还摆了脸色,依他这性子,就算进京也走不到太高的位置。
“待你两位兄长回来,阿谨跟他们多聊聊。”谢夫子看着叶谨的目光带着慈爱。
叶谨闻言却是微挑了下眉,他与杨家两位表兄喜好南辕北辙,向来无话可说,但也知外祖父开口是盼着一家和乐,只能敷衍点头。
杨妍雪暗中打量着叶谨,被叶谨捉了个正着,她心一突,语气讷讷地道:“前些日子听闻宋大娘提及你在窑场寻了份活计,看你身子更为壮实,应该十分顺利才是。”
叶谨懒洋洋坐在圈椅上,他不想理会杨妍雪,偏偏她还往刀口上撞,他冷哼了声,“没料到表姊还有兴趣打听关于我的消息。”
杨妍雪闻言,看来有些难过,“阿谨,我对你始终关心。”
“大可不必,我八字轻,表姊的关心我承受不起。”叶谨似笑非笑的看了杨妍雪一眼,“杨家与叶家向来不是一路人,日后两家分隔两地,也难有交集,彼此相待还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别总挂着伪善的面具,你在外名声淑德,但一家人谁不知谁的底细。”
杨妍雪脸色一白,液然欲泣。
谢夫子皱起眉头,叶谨的腿伤是因为杨妍雪,他能理解叶谨的针对,但他年纪大了,最想见的是一家和乐,更别提如今杨家进京,兴许日后还能扶持这对可怜的姊弟一把。
他正要开口,一旁的叶绵却先一步伸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盏递了过去,轻声说一句,“外祖父,喝茶。”
谢夫子看着出现在手边的茶盏,不经意的抬头对上叶绵的眼神,叶绵向来护短,这一点自她小时候就未曾变过,像极了她的娘亲,皆是外表柔弱,实则刚强之人。
想起当年云儿认定了叶家小子,硬是不顾他的反对嫁进叶家,他还为此跟闺女置气好些年,后来是因为云儿服软,他也因疼爱闺女彼此各退一步,父女关系才恢复如常。
但闺女死了之后,他每每想起因为不谅解而冷淡来往的几年,心中终究有悔,若早知父女情缘如此短暂,他又何苦浪费数年置气。
抱着这份遗憾,他对叶绵姊弟在多有照顾之余也多了几分纵容。
他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没有开口替杨妍雪缓颊,说到底是雪儿害得叶谨毁了条腿,若她真有良知,这点言语讽刺理当承受。
杨妍雪见谢夫子沉默,脸上难过,心中却是一阵冷笑,印象之中似乎总是如此,自小外祖父便偏疼这个体弱的表妹,姨母死后这份疼爱不但无一丝改变,反而更加重了几分。
叶绵无视杨妍雪的神情,待谢夫子喝了茶,接过茶盏再放回桌上,“阿谨向来淘气,怕是跟表哥们谈不到一块去,今日外头人多,让他去帮把手吧。”
谢夫子闻言也不好强求,“阿谨出去瞧瞧吧。”
叶谨早在见杨妍雪的第一眼便想离去,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站起身拱手一礼,“孙儿出去帮忙,待无外人时孙儿再跟外祖父好好说话。”
一旁的杨妍雪自然听出叶谨所谓的“外人”所指何人,她神情冷了几分,偏偏只能咬牙忍着,叶谨为她伤了腿,此生都是她理亏。
她抿着唇,目送叶谨离开,一个转头就见外祖父被叶绵简短的几句话逗得笑出声,心中不由愤愤,但想到自家将要进京,就此走上富贵荣华之路,她的不平又平衡下来。
“待你姨母一家进京后,若得空就多跟谨哥儿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
叶绵脸上的笑意微隐,“外祖父不随姨父一家进京?”
谢夫子还未来得及答腔,杨妍雪先开了口,“外祖父舍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
叶绵满心不以为然,外祖父虽世居青溪镇,但身为文人,不论年纪多寡,大多胸怀大志,期盼有朝一日能一展长才,若有幸进京,纵是故土难离,外祖父应该也愿一同前往。
想到这里,叶绵似乎明白为何外头热闹,外祖父却情愿待在大堂,兴致缺缺的原因,不禁替外祖父感到不值,姨母一家占尽了谢家的便宜,到头来却不顾外祖父的意愿将他撇下,弃他于不顾。
但纵使知杨家人狼心狗肺,她又能如何?
她压下心中不满,露出甜笑,伸出手轻晃了晃谢夫子的衣角,“外祖父放宽心,我会一直陪着您老人家,外祖父想进京,那就待我身子好些后陪着外祖父进京走走。我们俩一同去看看天子脚下是如何富贵繁华,以后若是阿谨有出息,咱们说不准还能搬进京城,到时外祖父可别再说什么故土难离。”
谢夫子深知大闺女市侩现实,舍下他也不意外,只是心头难免失望,如今听叶绵一说,不论将来叶绵口中所言是否成真,至少晚辈有心,他心头的不适也散了几分。
“你和阿谨都乖。”谢夫子不由感叹,拍了拍叶绵的手,“外祖父就等着享你们的福气。”
两人和乐的身影落入眼中,杨妍雪放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紧握,叶绵心善也孝顺,若她开口要带外祖父进京,她肯定说到做到,只是叶绵绝对不能进京,此生都不能!
杨妍雪月兑口道:“外祖父,绵绵身子不好,别折腾她,倒是正好趁机跟绵绵提一提我娘说的那事儿。”
谢夫子眉头轻皱,杨妍雪起了头,他便知她意欲何为,照说外孙女的亲事轮不到他插手,但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若他再不关心,就怕亲事没着落,只是一想到那人选,他终究轻摇了下头。
“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呢?”杨妍雪没料到这几日好说歹说,谢夫子到头来还是迟疑,“绵绵已经十五,她的亲事怎么也得提上日程才是。”
在青溪镇,满十三岁的姑娘家就会开始议亲,订亲后在家待个三、五年再出嫁,而叶绵现下还未说亲确实是晚了。
叶绵父母早亡,家中大小事皆由她自个儿做主,她自个儿不说亲,旁人就算说三道四也影响不了她,只是她万万没料到杨妍雪会管到她头上来。
叶绵似笑非笑的开口,“看表姊的模样,想来是有了人选。”
杨妍雪有些心虚,但定下心后,理直气壮的回视,“确实有个好人选,我娘特别替你留意的人家。”
“是吗?”明明不热络的两家人,平白无故关心她的亲事,叶绵可不认为是好事,“我倒有些好奇了。”
谢夫子摆明不想多提,但杨妍雪却急于定下此事,于是不顾谢夫子神情,迳自起身到外头寻到谢如英,将人请进堂屋。
“爹,你这是怎么了?”谢如英对一旁的叶绵视若无睹,只顾着对谢夫子发难,“今日外头多是与你交好之人,你就非得在此时议论外人的事儿吗?”
外人?听到这两个字,谢夫子皱起了眉头,这几日他与大闺女有些争执,心中本就不快,如今听她口气,脸色更不好。
“娘,你说什么外人,是我让你进来的。”杨妍雪也觉不妥,轻扯了下谢如英的手。
谢如英抿了下唇,没好气地看了杨妍雪一眼,要不是看在自家闺女的分上,她压根不想理会叶绵将来如何。
她不太情愿地坐下来,敷衍了事般随口说了句,“瞧我都忙得失言了,绵绵可别往心里去。”
叶绵听出谢如英的心口不一,她也没回应,只是嘲讽地淡淡一勾唇。
谢如英看她这样,心里自然不得劲,这丫头自小就聪明得不像个孩子,有时对上她的眼神她还有些害怕。
“小时候你瞧着是个瘦弱的黄毛丫头,平平无奇再加上个病恹恹的身子,原本我还担心你日后夫家难寻,如今你越长越出挑,单凭你这张受人怜爱的脸蛋儿,倒是可以给自己图门亲事。”
谢如英与谢如云是双生姊妹,都是美人儿,偏偏杨均成的相貌远不及叶晋生,生的三个孩子相貌又多随了杨均成,就算是长得最好的杨妍雪也只能称得上清秀罢了。
自己的女儿长得没有妹妹的闺女好看,这点令向来总爱跟妹妹攀比的谢如英心中不快,所以每每看到叶绵,总会在夸赞她相貌的同时又加了几句酸言酸语,拿她身子不好一事做文章。
叶绵不在意谢如英的话语,谢夫子却是有些恼,瞪了她一眼,“有事说事,别闲扯旁的!”
被父亲指责,谢如英的不悦全写在脸上,“爹,绵绵小时候确实长得不好,也就叶家人舍得好好供着,要不然以她这身子,能活几年都难说——”
“少说几句!”谢夫子打断了她的话。
看谢夫子的目光像要杀人,谢如英抿抿唇,撇了下嘴,“算了!不说便不说,要不是看在我死去妹妹的分上,我也不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替她说亲。”
谢夫子心中恼怒,大闺女明明在谢家当姑娘时也是个知书达礼的爽朗人,但嫁进杨家几年,性子越发计较不说,说话还尖酸刻薄。
叶绵看着谢如英嘴角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姨母一说,我可真得好好听听姨母给我指了什么好亲事。”
“永嘉里坊的郑家。”
永嘉里坊与青雀里坊不同,此处位在青溪镇最热闹的大街上,居此之人多是做买卖营生的富贵人家,不论何时都满是朝气,热闹喧嚷。
“永嘉里坊的郑家?”叶绵灵光一闪,“指的是悦来酒楼的郑家?”
“没错,便是悦来酒楼的郑家。”谢如英神情傲然的点头,“你纵使不在镇上长大,肯定也听过悦来酒楼的名声,悦来与云来皆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你有幸嫁进郑家,可不算亏待你。”
云来、悦来两酒楼,叶绵当然不陌生,两家酒楼打了多年的对台,这几年郑家也有派人打听过她,图的当然是她卖给云来酒楼的戏本。
平心而论,凭郑家的家世,别说是青溪镇,纵使放眼凤翔县都算得上是好亲事,只是好亲事怎可能平白无故落在自己头上?
她的目光看向杨妍雪,若她没记错,杨妍雪与郑家公子是有婚约的。
杨妍雪对上她的双眼,当下心一突,但随即稳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绵绵向来聪慧,肯定瞒不过你,与其待你日后从旁人口中得知,不如我自个儿跟你交个底。”
她垂下眼,轻叹了口气,“我爹与郑当家颇为交好,郑当家有意与杨家结秦晋之好,可惜我与郑家公子之间并无情爱,我爹疼我,也未曾对郑家许诺,所谓亲事是郑家一厢情愿,做不得数,此次我家进京,这一去回乡之期未知,我爹娘挂心你的亲事,觉得郑公子甚好,便替你做主许了这门亲事。”
杨妍雪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要不是了解她,叶绵还真会被她所骗,实际上应当是杨家如今看不上郑家,想退亲又怕被人说闲话,这门亲事正好“便宜”了她吧。
她正要开口回绝,谢夫子却是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姨父一家把这门亲事指给你不算厚道,只是你身子骨弱,若是能挑个富贵人家好好养着,对你总归是好的。”
谢夫子这话说得语重心长,他年纪大了,想得更长远,纵使有心,他也护不了孩子一辈子,叶绵身子不好,说亲本就不易,郑家公子除了与杨妍雪曾经论及婚嫁令人心中介怀外,确实是个好人选。
叶绵闻言,无奈地看着谢夫子。
外祖父向来重礼,若是换个情况,肯定不会同意她代嫁,偏偏她的身体弱,始终是老人家心中的一根刺,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爹娘,若是他们尚在人间,应当也会认为这是门好亲事。
只是她这次终究得让外祖父失望了,就因为身子不好,所以她深知活着已是不易,不愿再活在众人的期盼下而委屈自己。
她对是否嫁人向来不执着,没遇上顾悔前,独身一世也无妨,如今遇上了顾悔,虽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但这辈子除了他以外,她无意再嫁旁人。
看着谢夫子,叶绵柔柔一笑,“外祖父,郑家很好,就因为很好,所以人家看不上我。”
她有自知之明,她的家世一般再加上先天的心疾,别说郑家,就连一般人家都未必乐意娶个身子差的妻子回家供着。
“关于这点你大可放心。”杨妍雪以为叶绵松口,忙不迭的在一旁劝说,“我爹与郑当家私交甚笃,若由我爹娘开口,这门亲事自然能成。”
若是旁人听了,兴许会觉得杨妍雪是真心为她着想,但叶绵心知杨妍雪并不喜欢她,如今笑脸相迎不过是伪装,绝非有心想替她图谋个好将来。
“此事若能成,就定下吧!”谢夫子看出叶绵不愿,但终究舍不得小姑娘的亲事没着落,“在你姨父进京前,就让你姨父寻个机会去探探口风,成或不成就看天意吧。”
叶绵没打算妥协,坚定的看着谢夫子,“外祖父,儿孙自有儿孙福,此事就别再提了,姨父、姨母忙着打点进京事宜,别麻烦他们。”
谢夫子想要再劝,但看着叶绵倔强地摇头,只能叹气。
“怎么,难不成你还看不上郑家?”谢如英虽说不愿替叶绵说亲,但被拒绝又觉得面上无光,“你也不想想自个儿的处境,这些年来叶家用银两养大你,如今你身子骨看来是好了不少,但娘胎带来的病这辈子都没药治,你若不嫁人只能靠着谨哥儿,可谨哥儿——”谢如英被一旁的杨妍雪拉了一下,这才慢半拍的想到不能提起叶谨的腿,毕竟这事儿还跟自己的闺女有关,所以转了话头,“谨哥儿也该说亲,若让对方知道结亲还得照顾你这么个体弱多病的姑姊,你就不怕连累了他,亲事难定?”
“不劳姨母费心。”叶绵也不客气的开口,“叶家确实清苦,但这么多年从未厚着脸皮求到别人家门前,也没到连个住所都得靠旁人施舍才得以安居的地步。”
谢如英的脸色有了变化,这丫头是在讽刺她携家带眷住进娘家?
凤翔县因产陶而闻名,青溪镇乃凤翔第一大镇,向来十分热闹,想在镇上有个独门独院的宅子不易,杨家虽说也算殷实,但三位兄弟还未分家,她受不了苦,成亲之后硬是磨着夫君搬回谢家。
这么些年,她早将谢家当成是自个儿的,现在被叶绵暗暗讽刺,她气得站起身,“爹,你听听,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实话。”谢夫子也没有给谢如英留颜面,双眼锐利的看着她,“给我坐下,外头的人看着。”
谢如英气极,不但未依言坐下,更语带嘲讽的说道:“我看人家有这么一张牙尖嘴利的小嘴,亲事无须我这个姨母来操心,我就等着看你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见自家娘亲恼怒,杨妍雪连忙劝道:“娘,绵绵还小不懂事,你别跟她置气。”
“她不是不懂事,反倒是主意大着呢。”谢如英一哼,甩开了杨妍雪的手,“这样也好,要我去向郑家说个病秧子,我也怕良心不安,更怕让人戳脊梁骨。”
“娘!”杨妍雪气急败坏地道。
“你才住嘴!”谢如英瞪了杨妍雪一眼,“要不是你开口,我压根不想插手她的亲事。你念着人家一点好,人家压根不放在心上,你还是省省心吧!”
谢如英又看向谢夫子,“爹,如今你也听得真切,是绵绵自个儿不愿,这门亲事日后无须再提,你现下总可以随我出去,外头来客都等着你,差不多要开席了。”
谢夫子脸上有着气愤与无奈,但确实到了要开席的时间,他也不愿家丑外扬,只能勉为其难的起身。
谢如英伸手扶着谢夫子出去,叶绵见状原要跟上,却被杨妍雪伸手拦住。叶绵挣月兑杨妍雪拉住自己的手,冷冷地看她。
“我娘的话,你万万别往心里去。”杨妍雪挤出一个笑容,“她是关心则乱,你与郑家的亲事——”
“够了!”叶绵脸上布满寒霜,“杨妍雪,咱们不如坦诚相对,你为何执意插手我的亲事?”
“还能为什么?”杨妍雪一脸无辜,“我当然是为了你好。”
叶绵压了压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现下再无旁人,莫要把我当成傻子了。”
闻言,杨妍雪脸上的表情也起了变化,她低声说道:“实不相瞒,郑家公子确实对我有意,但我心中有人,与他实无可能,叶谨因我之故伤了腿,我心中着实有愧,今日所做所为不过是想弥补罢了。”
“大可不必。”叶绵的口气带了丝不以为然,“我也有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杨妍雪闻言大惊,“是谁?”
叶绵玩味地看着她惊愕的神情,“他不过名不见经传的俗人一个,就算道了名姓,你也不认得。”
杨妍雪皱着眉头,心中横量她话中真假,终究没忍住,试探着开口,“我前些日子因缘际会救了定远侯世子,我对世子有恩,嫁入侯府只是时间问题。”
叶绵闻言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轻挑了下眉。
这辈子她见过最大的官不过就是县令大人,看今日杨家热闹光景,想来缘由就是来自于杨妍雪救了位贵人。
郑家家世放眼青溪镇甚至凤翔县皆不差,但与侯府相较却是天差地别,以杨家一门的高傲,杨妍雪舍弃郑家不令人意外,只是侯府真能无门第之见,迎娶家世一般的杨妍雪吗?
叶绵不识侯府之人,无从断言,但她深知这世上最难得得一心人,郑家公子家世虽不如定远侯世子,但对杨妍雪却是一片赤诚。
“表姊对世子有救命之恩不假,但单凭救命之恩,你真以为世子会因为这样就迎娶你为妻吗?”
杨妍雪脸色一沉,“你这是妒嫉我?”
叶绵忍不住一叹,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开口相劝,这人要作死,她拦也拦不住。
“罢了,原是念在亲戚一场给你提个醒,看来是我多管闲事。”叶绵轻耸了下肩。“表姊此次进京,日后你我应当再无相见之期,绵绵在此就祝表姊心想事成。”
“我自然能心想事成,我可是世子的救命恩人。”
叶绵闻言,轻摇了下头,杨妍雪选的路,不论好坏都与她无关,她不再费唇舌相劝,迳自越过她走出了大堂。
堂外的阳光猛然一照,让她不由自主的微眯了下眼。
“绵绵,可找着你了!”
叶绵一个转头就看到宋晓月充满朝气的模样,她露出一抹真心的笑,“你的脚可好了?”
“早好了。”宋晓月轻抬起脚在她面前晃了晃,“就我娘大惊小怪,硬是拘着我,不许我再去找你。”
叶绵可以理解宋大娘的作法,毕竟宋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又到了相看的年纪,总要顾念名声。
宋晓月之前趁着去桃花村办宴时偷跑上山寻叶谨,弄伤了自己的脚,小姑娘本人不自知,但宋大娘和叶绵却看出端倪,知道她是看上了叶谨。
“你这张小脸白得像打出世都没见过阳光似的。”宋晓月爽朗的声音打断了叶绵的思绪,“瞧你,又瘦了,这可不成,你得多吃点东西。”
叶绵好脾气地一笑,“瞧你说的,我压根没瘦,这阵子吃好睡好,身子骨硬朗许多。”
宋晓月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揪着叶绵瘦胖一事不放,“你先跟我去灶房看看我娘。”
“别了,今日我姨母请了宋大娘办宴,此刻肯定忙,我去灶房碍事。”叶绵拒绝。
“才不会,这是我娘交代的。”宋晓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我娘说好一阵子没见你,想你想得紧。说实话,要不是你长得太好看,有时我都怀疑你才是我娘的亲闺女,她疼你比疼我还多。”
“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叶绵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娘疼我不假,但你可是她的掌中宝,我远远不及。”
宋晓月闻言俏皮一笑,“别说了,趁现在还未开席,跟我去看看我娘,等会儿你跟我回家去拿蜜桃,这可是我爹带回来的,味道极好,你多带些回去。”
宋晓月自懂事起就看不惯叶绵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每次见面总想方设法的给她塞东西吃,叶绵知她热情,所以也没反驳,任由她拉着自己。
宋晓月眼角余光看到从大堂走出来的杨妍雪,她向来与眼高于顶的杨妍雪没太多交集,加上叶谨之前因为杨妍雪伤了腿,所以她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将人无视,迳自离去。
两个姑娘亲密的拉着手去灶房,灶房正热火朝天,灶房外的角落也垒了三个临时的灶台备着吃食。
宋大娘正站在院外的临时灶台前,一瞧见叶绵的身影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手边的活计,将手中的锅钟交到一旁的宋大哥手上,“瞧瞧,我们绵绵来了!快过来让婶子看看,小姑娘长得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叶绵露出笑容,“婶子过奖了。”
“婶子可不说假话。”宋大娘爽朗的笑出声,叶绵的爹娘都长得好,生出的孩子自然不会差,“我们家月妞儿年纪也不小,做事情还不过脑子,若有你一半懂事,婶子我可要谢天谢地了。”
叶绵被夸得有些心虚,她将浑身是血的顾悔带回家算是惊世骇俗,可与懂事沾不上边。宋大娘看出叶绵不自在,也转了话题,看了看四周,随意的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谨?”
“外祖父让他上前头去看看有何需要帮衬之处。”
“是该如此,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宋大娘理解的点点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叶绵,但周遭人多嘴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点,只能说道:“这里热,你受不住,晚些时候记得带着阿谨去婶子家一趟,婶子有事儿跟你商量。”
叶绵是聪明人,猜出了宋大娘的未竟之言,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宋大哥说说笑笑的宋晓月身上。
这么开朗的一个姑娘,实在不想看她难过,可是这话她不得不说。叶绵收回视线,靠近宋大娘,轻声开了口,“实不相瞒,婶子,我家阿谨打算从军了。”
宋大娘闻言,脸色微变,“可是他那腿……”似乎意会到自己直言伤人,她连忙打住。
叶绵没在意宋大娘的话,只是续道:“我托人帮忙打点,如今已有眉目,过几日便启程前往云州,也不求他立下汗马功劳,不过是让他进军营当个伙夫,圆了他的梦。”
宋大娘沉默下来。
叶绵在心中轻声一叹,“阿谨一去,怕是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宋大娘是个聪明人,叶绵这么一点,她心下还有何不明白,虽说她心中也中意叶谨,月妞儿也有心,若两人真有缘分她自是乐观其成,但眼看着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从军并非不好,只是她就月妞儿一个闺女,实在舍不得让她嫁给一个时常不在家的夫君,在她眼中,这样的姻缘跟守活寡并无二致。
何况自己闺女的性子她也知晓,或许一开始还成,但日子一久,只怕女儿娇气,会闹得家不成家。
她看着叶绵清明的双眼,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拍了拍,“婶子明白了,婶子谢过你。”
宋大娘心中是真的感激,不然若提了婚事不成,传出去的话对月妞儿的名声有损,也会令月妞儿伤心。
“大娘言重了,月妞儿就跟我妹妹似的,我也盼着她好。”叶绵明白天下父母心,不论任何年代,能得一份安稳都是难能可贵,“大娘忙,我不打扰大娘做事。”
“去吧!我让月妞儿送你去前院找位子坐好,今日人多,你身子弱,可别有闪失。”宋大娘说着喊来宋晓月。
叶绵并没有这么脆弱,但明白宋大娘是一片好心,所以也没开口拒绝,跟着宋晓月一起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宋晓月好奇的问道:“绵绵,我娘跟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叶绵四两拨千斤,“就是问我身子最近如何。”
宋晓月闻言也不怀疑,毕竟众所周知叶绵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娘关心几句也是常理。
“我告诉你一件事。”宋晓月压低自己的声音,脸上有着不屑,“我二哥啊,他眼睛有毛病,竟然看上了杨妍雪。”
叶绵闻言脚步微顿,心中惊讶,虽说杨、宋两家都住在同一里坊,但未曾听闻杨妍雪与宋家二哥有牵连。
“以前你姨母说杨妍雪知书达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弄得我好似野丫头似的,如今杨妍雪不但抛头露面给贫苦人施粥,还去求回春堂的大夫办义诊,接下来还要办学堂,收容贫苦人家的孩子,人人都夸她一句大善人。前些日子我二哥办宴回来,从宴席主子那拿了不少东西,进里坊时没注意跌了一跤,正好杨妍雪见了便出手相助,我二哥就这么看上了人家,天天在外猛夸她。虽说杨妍雪帮了我二哥不假,但我总觉得她姿态刻意,看起来虚假。”
叶绵垂下眼眸,对此不予置评,回想起杨妍雪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可以看出些许端倪,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但是杨家的家世已是板上钉钉,无从改变,她唯一能改变的只剩名声。
娶妻娶贤,只要她有一个温顺大度的好名声在外,兴许嫁进侯府并非痴人发梦,只是可惜了宋二哥,平白被人当成垫脚石而不自知。
“我娘数落了我二哥好几次,他才收敛些,姑且不论杨妍雪与郑炎庆有婚约在身,单就杨家救了个京中贵人,得以举家进京,人家就根本瞧不上他。”
叶绵露出一抹浅笑,宋大娘虽活在市井之中,但为人处世看得通透,她倒是一针见血,只盼宋二哥自己能想通,不然宋家与谢家同住青雀里坊,多年交好,杨家虽得以进京,但谢夫子还留在此处,总需邻里多照顾,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因为小辈的事闹得心中有疙瘩。
“我跟你说。”宋晓月压低自己的声音,不由感叹,“杨家人的心可大了,毕竟人家可是救了个大贵人,小老百姓凭啥去抗衡,杨妍雪现下肯定一门心思想进京攀高枝,哪还顾得上什么青梅竹马之情。”
杨家自以为将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住在同一里坊的大多都是几代相交的熟人,他们的心思并未瞒过明眼人。
看着宋晓月带着愤愤不平的包子脸,叶绵忍不住伸出手轻捏了捏,“没想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而且听你的口气,你还想替那位郑家公子出气不成?”
“也不是。”宋晓月翻了个白眼,“只是我家做吃食营生,与镇上酒楼多有来往,郑炎庆这人我自小相熟,他是郑家最小的儿子,虽说为人有些孩子气,但心肠不坏,对杨妍雪更好,平时有好吃、好玩的总是紧着她,所以替他觉得不值罢了。”
叶绵不知道这郑炎庆对杨妍雪到底有多深刻的感情,但她却相信其中肯定有份自小便认定彼此的情感。
如今杨家退婚,郑家失了颜面不假,但想想杨妍雪爱攀比的性子,要真娶她进门,只怕整个郑家十有八九会被杨妍雪弄得鸡飞狗跳。
“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希望郑家公子自己能想通。”叶绵想起方才在大堂里杨妍雪与她说的一番话,忍不住轻笑,“我姨母还有意替我与郑家公子保媒呢。”
宋晓月闻言惊得瞪大了眼,月兑口便道:“自个儿不要的婚事塞到你身上,这算什么事啊?”
“在你眼中看来是坏事,但在杨家人眼中却是对我的恩典。”叶绵并不生气,只觉得可笑,“毕竟我父母双亡,身子不好,亲事本就难寻。若非他们开口,凭郑家的家世,就算没了杨妍雪,这门亲事也不会轮到我头上。”
宋晓月气得想跳脚,“你身子不好又如何?这根本就不是事儿,不如你嫁我二哥吧,反正我和我娘都喜欢你。”
“你可别乱点鸳鸳谱!”叶绵连忙制止,“你们家颇有家底,宋二哥将来肯定能寻门称心的亲事,我不恼杨家所为,你也别往心里放,横竖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杨家势利,与叶绵向来不是一路人,从今尔后分道扬鎌,纵使将来有缘再见,彼此就当普通亲戚,面上过得去便成。
宋晓月没叶绵的好脾气,忍不住咕哝,“这可不成,我晚些一定要跟我娘说说这事,这杨家真是欺人太甚。”
“你别多嘴,此事已被我所拒,日后莫要再提。”
宋晓月不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被几个姑娘家围着恭维的杨妍雪身上,“真是个害人精,害得我二哥被我娘数落不说,还让掏心掏肺的郑炎庆茶饭不思,真是最毒妇人心。”
“这是她选的路,好坏自负。”叶绵不由感叹,“不论宋二哥或是郑公子,终有他们的缘分。”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儿,提了就心塞。”宋晓月脸色难看地摇摇头,伸手拉着叶绵去后院女眷坐席处。
只是她们不想搭理杨妍雪,杨妍雪却带着一票平时与她交好的姑娘挡在两人面前。宋晓月如今看杨妍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所以直接拉长了脸,斜眼瞄着她。
杨妍雪倒未把她放在心上,脸上带着一抹柔柔弱弱的浅笑,手中拿着一块上好的布匹。
“绵绵,你来瞧瞧这布。”
叶绵似笑非笑地看她装模作样,“挺漂亮。”
杨妍雪听她略带嘲弄的口气,拿着布匹的手下意识一紧,但面上还是维持着温婉的表情、轻声开口,“这布乃是出自京城绵织局,是世子特地派人送来的贺礼之一,我一见便觉得这花样极为衬你,不如你拿回去给自己置办身衣裳。”
杨妍雪的话声一落,几个跟在她身后的姑娘立刻发出惊呼。
其中与她特别交好的一位余姓姑娘出声道:“雪儿真是个好姊姊,这丝绸难得,别说青溪,纵是京城都少见,居然大方给了绵绵。绵绵,你可真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有雪儿这么一个好姊妹。”
“你们就别笑话我了。”杨妍雪清雅一笑,颇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过一匹布,比起绵绵对我的好远远不及。”
宋晓月一副见鬼的神情,自小住在同一个里坊,她清楚杨妍雪不是柔顺之人,只不过这阵子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得她毛骨悚然又瞥扭。
叶绵垂眼打量杨妍雪手中的布,在阳光照射下,这匹布闪着光泽,确实是精品。
虽说在她眼中看来,上好的布匹没有粗布来得实际,毕竟粗布做成的衣裳耐穿耐脏,比起这丝稠实用得多,但既然送到面前,不拿白不拿。
于是她不客气地伸出手接过布匹,露出一抹笑,顺口道了声谢,心中算盘打得响亮,等出了里坊就把这布转卖给布庄,她还可以赚上一笔。
她并不觉得前手收礼,后手就卖掉有何失礼,毕竟杨妍雪送礼也并非真心,不过是想故做大度,她没必要顾虑。
看到叶绵坦然收下布匹,脸上却无一丝妒嫉,杨妍雪心里难掩失望。
印象中,叶绵总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身子不好却被死去的姨父、姨母宠在掌心中,长得好看又聪慧,总得外祖父夸赞。
她看叶绵模着她送的布,在阳光照射下娇小瘦弱的身子更显得她的五官细致小巧,随意一个眼神都能惹人怜惜,她顿觉心塞,移开了打量叶绵的视线,如今她只想早日进京,此生与叶绵再无交集。
“就要开席了。”杨妍雪轻声说道:“等会儿多吃点。”
“好。”叶绵点了点头。
看着被簇拥着离去的杨妍雪,宋晓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这是想做什么?昭告天下她待你极好,你俩姊妹情深?”
叶绵无心猜测杨妍雪的心思,反正她白白得了块好布匹,这趟不算白来。
看她开心的小财迷模样,宋晓月一阵无言。
开席之后,宋晓月要帮着上菜,叶绵就与一帮女眷坐在一起,只不过菜才上了一半,宋晓月突然来到她身旁。
“阿谨叫你。”
叶绵不解,便站起身,跟着宋晓月走了出去,女眷的席面在后院,相较前头男子的宴席要安静许多。
叶谨一看到叶绵便迎了过来,“你身子不适,我送你回去。”
叶绵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身子并无不适,但她不会驳自己手足的面子,她跟宋晓月告别,然后让叶谨去跟谢夫子辞行。
提前离席若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失礼,但对象是叶绵便没人计较,毕竟与谢家熟识之人大多知道叶绵身子不好,今日能来这场宴席已经全了亲戚一场的颜面,杨家也并非想搭理叶家这门亲戚,无人费心起身送两姊弟离开。
姊弟俩也不以为意,等踏出谢家,叶绵便轻笑道:“难得姨母花了大把银两置办宴席,没吃几口便走岂不亏了?”
“气都气饱了,还吃。”叶谨没好气的瞪着她,“你就为了一口吃食要把自己卖了?”
叶绵侧着头,一脸不解,“此话怎讲?”
叶谨停下脚步,正经八百地低头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叶绵,我的腿就算是全废了,也不容许杨家欺人太甚,你可别眼皮子浅,随意把自己的亲事定下。”
叶绵瞬间明白他的怒气所为何来,“有人跟你提了我与郑家的亲事?”
“大表哥提了几句。”叶谨嫌弃的回答,完全看不上杨家人,“他们欺人太甚,给你选了个破烂。”
“阿谨,你这话说得不公道。”叶绵摇头,“郑家公子条件不差,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破烂?”
叶谨闻言,眉头皱起,“你为何要帮郑家公子说话,难不成……你真动了心思?”
叶绵抬起手,轻敲了下叶谨的额头,“谁动心思了!你傻,我还不傻。”
“可你觉得郑家公子条件不差。”
“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叶绵平心而论,“郑家不单是青溪镇,更是凤翔县排得上名号的富贵人家,你说人家不好,心不亏吗?”
叶谨一脸苦恼,若细说起郑家确实不差,他与郑炎庆也有过几面之缘,虽说他被家里宠得有些任性,但确实是个爽朗之人。
“郑家与杨家有婚约,杨家如今跃上龙门,看不上郑家,会给你牵线,不过是杨家不愿落人口实。”他闷闷地道。
“你都能看明白,我会看不出?”叶绵笑了出来,“郑家与杨家的婚约本就与我无关,我不会掺和,你为了件终究不成的事儿恼怒、弄得自己像个小老头儿似的,你说自己不傻吗?”
叶谨闻言,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但今日一事却也给他提了个醒,“你年纪不小,确实也该相看人家,虽说你心中有顾大哥,但是你一个姑娘家,待我日后远赴云州,家中剩你一人,似乎有些不妥。”
“你放宽心,桃花村还有大伯母一家,更别提外祖父还在青溪镇。”叶绵知道叶谨心中挂念,但她不允许自己束缚叶谨的将来,“若你真有顾忌,我就搬到镇上与外祖父作伴,彼此照料。”
若能选择,叶绵更倾向于随着叶谨一同前往云州,只是她终究舍不得外祖父一人独居,就当替死去的娘亲尽孝。
对于姨母一家不带着外祖父进京,叶谨心中也有满满愤怒,但也深知自己全无立场置喙。
“待我日后立下功劳,定让你与外祖父过上舒心的日子。”
叶绵闻言,一脸欣慰却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待你好,你当然得让我过上好日子,不单我还有外祖父,更有你未来的媳妇。”
叶谨没好气的瞄了她一眼,“你恨嫁,但我不着急娶,别口无遮拦,让旁人笑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儿。”叶绵靠近他,压低声音,“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先娶个媳妇再去从军?”
“越扯越远。”叶谨伸出手将她稍稍推开,走快了几步,“没混出个样子前,我绝不成亲。”
叶绵看他义正严辞的模样,就知道他真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看来,他与宋晓月果真有缘无分,既是无缘,就各自安好吧。
想通之后,叶绵便也将此事放下,“我知道你心中有定见,以后我不提便是。你走慢些,我跟不上。”
叶谨一脸嫌弃,但是脚步却真的慢了下来。
叶绵轻快的走到他身旁,“回去前先去布庄一趟。”
“怎么,要做新衣裳?”叶谨瞟了眼叶绵拿在手上的布匹。
他心中膈应杨家给的物品,偏偏这布确实挺好看,叶绵长得好,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这匹布正好可以给她裁身新衣裳。
“我平时少出门,衣服够了。”叶绵得意地模模手中的布,说出自己的打算,“咱们去布庄把这布匹卖了,应该可以卖不少银子。”
叶谨微楞,没想到她竟然会将布匹转卖,回过神后不禁笑了出来,他本来就不想要杨家赠物,如此安排甚好,他也不在乎此事传进杨家人耳里。
名声什么的,远没有实际握在手里的银两实际,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叶谨嘴上不承认,但实际也成了跟叶绵一样的小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