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我们有银子了!”
看杜巧乔兴高采烈的样子,老绷着脸的莫云也露出淡淡笑意,不着痕迹的护着她以免被横冲直撞的路人碰触。
“我们开始大采购,我要买买买,把家里欠缺的全买齐,不让勤哥儿他们饿肚子……”
“好,想买就买,我不拦你。”
莫云一点头,杜巧乔扫街似的每一间铺子都“到此一游”。
她先去粮铺,一口气买了五十斤白米、五十斤白面,黑糯米、黄豆、红豆、绿豆都也没放过,她觉得能吃的全买,一样也不落下。
买这么多根本扛不回去,粮铺老板同意送货到家,因此又多买了二十斤的粮食,把老板喜得见牙不见眼。
而后去了布庄,现成的成衣每个孩子各买四套,厚薄衣物和棉袄以及镶毛边的斗篷,含换洗的被褥共计十二套,粉紫、浅青、松绿、月白、绯红、鹅黄等各色布料各三匹。
去了糕饼店买糕饼,杂货铺里买杂货,蜜饯铺子一买十来包,还买了糖果和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银子不禁花用,两张百两银票就这么没了。
烧钱的还不只这些,一入了专卖文房四宝的四宝居,笔墨纸砚和书籍才真的是贵得吓人,十刀纸、五套文房四宝、七本启蒙书、五本游记、四书五经全凑齐,一张银票又飞了。
之后她花二两银子买了半扇猪肉、十斤排骨,这居然是最便宜的,还附送一副下水和三斤猪板油、五根大骨。
价格差距真大,知识重于吃食,难怪寻常老百姓家养不起一个读书人,买个最基本的笔墨纸砚加四书五经,二两银子哪够?
因为实在买得太多了,根本扛不回去,牛车又太慢,她和莫云直接雇了一辆马车,把被褥和几件成衣以及所买的吃食零嘴全搬上车,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山里村,其余的部分就由商家直接送货。
难得财大气粗一回,杜巧乔使劲的花银子,在莫云的纵容下,连农具、种子都买齐了,一共花了五百五十七两。
忘了一提,杜南勤腰上多了碧色玉佩,杜南拙是听狱玉扣,杜巧瓶是金铃铛手串,杜南崖的是长命锁,连莫云也有玉镶绿松石的指环,每一个人都有。
杜巧乔给自己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她亲自上铁匠铺挑的,原本想阻止她的莫云想到她一身“揍人”的功夫,顿时沉默。
她是需要防身的武器,以她一言不和就开揍的性子迟早会遇上难缠的对手,有备无患,别人受伤好过她受伤。
又是一个护短的。
“哇哇哇!这些都是我们的吗?大姊,是不是真的,我的铃铛真好看,叮叮当当的响着。”摇着腕上的铃铛,杜巧瓶开心得直打转,像只陀螺停不下来。
“好了,别转了,转得我眼花,不信问你莫哥哥,他从不骗人。”只是不开口,让人信以为真。
“莫哥哥……”杜巧瓶仰起头,小脸儿兴奋得粉女敕粉女敕的。
“买给你们的,尽管拿去。”抚着指环上的绿松石,莫云眼中浮现淡淡柔情。
“嗯!莫哥哥好,大姊更好,我喜欢你们。”她永远永远都不要跟他们分开。
“小马屁精,就爱撒娇。”杜南拙凑过来捏捏妹妹,大姊的好谁都知道,没有大姊他们早死在半路了。
“二哥坏,捏我鼻子。”她要跟他绝交,坏哥哥。
杜南勤笑着轻点妹妹眉心,转过头看向大姊却是一脸忧色。“你们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大姊,你不会带莫哥哥去洗劫富户吧!”
“为什么不是他带我?”吃里扒外的叛徒,她脸上写着“女飞贼”三个字吗?专做打家劫舍。
“因为莫哥哥不会去干那种无聊的事,他只会听你的怂恿……”大姊是暴君,常把莫哥哥使唤来使唤去。
“我怂恿?”是谁灌输他错误的想法,堂堂军校教官岂是鸡鸣狗盗之辈?他的眼睛得多瞎。
“春风化雨”的目光一扫,打个哆嗦的杜南勤赶紧改口。“大姊,我说错了,是莫哥哥闲着没事做,朝别人家屋顶练飞檐走壁的功夫,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们家谁最大,不用说,大姊最大,大姊威武。
节操呢!往土里埋了吗?
莫云好笑的一睨变节变得很快的家伙,鼻翼轻轻一哼。
“瞧你说的,我们都成了是非不明的人了,莫云……表哥,你跟他们说说银子的来处,省得他们胡乱猜测,疑神疑鬼。”她平日并无偏差行为吧,怎么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女恶刹?
杜巧乔没想到,正是她的剽悍作风让人对她的作为深信不疑,她身为军人的强悍性子跟着她来到原主身上,原本的清婉柔弱不复见,只剩下为了护住弟妹的悍勇,为了他们,她什么都敢做,无所畏惧。
也是这份无惧打开了莫云的心结,让他暂时放下仇恨先充实自己,人生不只报仇这件事,自身不够强悍,没有一定的实力,如何向良心泯灭的畜生讨回公道?
“卖灵芝所得。”
“那些灵芝能卖这么多钱?”
“你们大姊冒着生命危险采回来的,可不是普通的灵芝。”若非他发现杜巧乔不见人影,先叮嘱几个小的原地待着,他赶忙循迹找去,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想到杜巧乔落崖的擦伤瘀青,以及抓住藤蔓努力从山崖攀爬上来造成的各种伤口,血迹斑斑,莫云心里十分自责,若是他看牢她就不会受伤了。
她的拼命和隐忍都是为了这个家,包含他在内,他是她不得不担的负担,可她甘之如贻。
汝之毒药,彼之蜜糖。
“大姊……”
一听上回大姊差点丢了命,几个小的都被吓到了,没想到这么惊险,他们只以为大姊为了采灵芝迷路而已,顿时眼中泛起泪光。
“别听你莫哥哥胡说,小题大做,他吓唬你们的,大姊没事,谁要不听话,大姊照样揍人。”她握紧右手,做出挥拳的动作,眼眶挂着泪珠的弟妹纷纷噗哧笑出声。
“大姊,灵芝从哪里采的,还有没有?以后我去,我是长子,再不让大姊冒险了。”他们不能没有大姊,她若有事谁也活不了。
逃难中遭遇的事在杜南勤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不只是他,杜家的几个孩子亦然,原本是蜜罐中天真无邪的小鸟,爹疼娘宠,无忧无虑的等着长大就好,谁也想不到一场风雨毁了幸福美满的家。
父亲的死令人难过,母亲的自我了断却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为母则强”是一句空谈,没想到母亲有如养在屋里的兰花,一点点风雨也禁不起,要不是大姊带着他们往前走,用她瘦弱的身子挡在前面,哪有今日的他们?
“哪那么多灵芝可采,小豆丁别多想,等开春后大姊送你和拙哥儿去学堂读书,学点知识,壮实自身。”灵芝是有,但她不会在卖,怀璧其罪,一夕乍富容易引人惦记。
杜巧乔不要求弟弟们考个功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她自己就是填鸭式教育制度下的受害者,每个人有每个人想做的事,她不强求,只要平安喜乐,当个贩夫走卒又何妨。
“读书?”
杜南勤、杜南拙一愣,他们没想到还能念书,两人的启蒙者是父亲,当爹也当夫子。
“高兴傻了?”杜巧乔笑着揉乱两个弟弟的头发。
“大姊,我们的银子够吗?”读书要花很多钱。
一听哥哥问银子够不够两人上学堂,杜南拙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嚅嚅着声音,“让哥哥去,我不读,我在家里帮大姊干活。”
“不行,我是哥哥,我读的书比你多,认的字也比你多,所以我不用再读,你才要多读书长点脑子。”他是哥哥,要让弟弟,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银子让崖哥儿也去念书。
“不要,我笨,哥哥聪明,哥哥学得又快又好……”杜南拙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他也想读书。
“拙哥儿别哭……”一看弟弟哭了,杜南勤也急红了眼。
“表哥你看,两个傻子。”泪腺真发达,说哭就哭。
“是挺傻的。”莫云赞同的点头。
“大姊……”
“莫哥哥……”
他们哪有傻,欺负人。
“你们大姊不是说卖了灵芝,还带回这么多东西。”这两人的脑子进水了不成,为显而易见的事在那儿苦恼不已。
“嘎?”
什么意思?哥儿俩还转不过来,一直困在家里没钱的死胡同。
“那灵芝比普通灵芝更值钱,卖了……”莫云顿了顿,朝杜巧乔看了一眼,眼神交会,心领神会,他慢悠悠的接下去。“好几百两,买了粮食和你们眼前看见的这些,还剩下很多。”
“哇!几百两……”
“好多银子喔!”
几个孩子惊喜的笑着,杜南勤、杜南拙高兴得抱在一起大叫——
“可以读书了、可以读书了,我们要去读书……”
“真的很傻。”一群傻子,杜巧乔忍不住嫌弃。
“因为有个甘愿为他们付出的傻姊姊。”她也傻,傻得教人心疼。
“莫云,沉默是金。”不会说话就别开口。
谁傻,他才傻,傻里傻气,傻到无药可救。
“不喊我表哥了?”母老虎一生气就连名带姓的喊。
她没好气的撇开头,冷哼一声。“我是给弟妹们做榜样,怕他们在外人面前叫错了,你别真当回事。”
“谢谢。”语轻,情意重。
“谢什么,你和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他比她更早进入这个家,她不过是占据原主身体的异世幽魂。
“我是。”莫云露出真心的笑容。
“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不要藏着、掖着,家人是同甘共苦的,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就像在战场上,再难她也会拖着受伤的战友走,枪林炮火中绝不留下。
莫云动容的垂目,掩住眼里闪动的泪光。“不说是为你们好,等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站出来,你们就是我背后最大的力量,我愿意为你们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
“呸呸呸!不能说句好听话吗?偏要触霉头,你把血流干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还得挖坑埋你,造墓立碑,吃力不讨好的事别找我。”木头桩子,不懂人话。
他一滞,继而低声一笑。“好,我会保重,不让自己死得太早,等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后便与你们共富贵。”
好话人人会说,却不一定做得到,杜巧乔看着翻动着那堆买回来的东西的弟妹们,并未将“共富贵”听进耳里。
岁月会沉淀,他们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真有那么一天,谁帮谁还是未知数。
前世,一名女明星曾经豪气干云的说过——“谁说女星一定要嫁豪门,我就是豪门。”
这话说得磅礴大气、快意人生,自己赚得多为何要委屈求全看人脸色,受尽他人嘲弄的眼神?豪门不一定真的有钱,有时负债累累,说破产就破产,还拖累妻小陪笑脸,帮着还债。
“大姊、大姊,为什么砚台和墨条只有五套,你忘了买莫哥哥的吗?”杜南拙好奇的问。
没有我的?
莫云眼带笑意的偏过头,无声的询问某人。
面上一阵发烫,杜巧乔不自在的轻咳两声,“我……呃!不用,我跟表哥共用一套就好。”
她实在难以启齿,习惯用电脑的人谁还拿笔写字,她连原子笔都很少用,更别提国粹毛笔,字丑得难以入目,还是别丢人现眼了,她有自知之明。
一开始她便没打算买给自己用,连莫云算在内有五人,她有空再练练字。
“大姊,我的分你用。”杜南拙很大方。
“我也是、我也是!”
“我的是大姊的,大姊想用就用。”
“大姊,我字写得不好,你先用……”
大家争先恐后的贡献出文房四宝,看得杜巧乔哭笑不得,这股热呼劲她真招架不住呀!
杜家的孩子启蒙早,教书先生是自家的爹,三岁便念起《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岁拿笔描红、五岁都能朗朗上口咏诗背词了,连腕力不足的瓶姐儿一天都能写上二十个大字。
她一动笔就露馅了,狗爬式的字自己看了都汗颜。
“不用抢,把笔墨收好,别弄丢了,我和你们大姊共用一套,我们用到的机会不多,搁着当备用。”
莫云特意强调“我们”,把杜巧乔臊得慌。
“呃,你们好好习字,把字练好,过两年崖哥儿也跟哥哥去学堂,兄弟三人一起念书。”把人打发了她才好做自己的事,一群孩子围着,她去山上锻链也得偷偷模模。
“那我呢?大姊,我也想读书……”一脸委屈的杜巧瓶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抱着一本书。
搂着妹妹,她轻声安抚,“学堂不收女学生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过山不转路转,你现在多看点书,让哥哥们回来教你,多读多学习,博古通今,等你长大了开一间女子书院,只收姑娘家,除了读书也教她们女子技艺,让她们学习音律、女红、刺绣、厨艺,甚至酿酒,只要肯学,女人也能顶起一片天,丝毫不逊于男子。”
“大姊,我做得到吗?”杜巧瓶一脸惊奇,大姊这番话彷佛在她面前开辟出辽阔天地,让她想要去追寻。
“为什么做不到,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大姊努力赚钱,你用心学习,将来大姊出银子买下一座山头盖书院,你当山长,咱们姊妹强强联手,把对不起女人的男人踩在脚底下。”
就像她身为战技教官,将那些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教得有如猪崽,哭天喊地却也只有待宰的分。
“巧乔,瓶姐儿还小……”她这话太离经叛道了,还有点张狂,不适合用在教育妹妹上。
毕竟这是男人的天下,杜巧乔的狂语不可能实现,只是空话一场,不想杜巧瓶期望过高的莫云想让她冷静一下。
谁知话还没说完呢,一声脆生生的糯音激昂高亢——
“好,我听大姊的,让女子也有书念!”
若干年后,杜巧瓶今日的豪情壮志终成真,成为一名惊天动地的女文豪,精通六艺、琴棋书画、诗词歌曲,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堪比画圣,甚至成立世间第一所女子学院。
而她的兄弟与姊姊也成就非凡,在各自的领域中独占紧头,为野史留下厚厚的一笔。
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目前的山长大人还是五岁大的小女娃,刚学会写字帖上的瘦金体。
“你这个饼画大了。”看起来好看却吃不得。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莫云道。
“你怎么知道画饼不会成真,人都该有个执着的方向,勇往直前,梦也许不是梦,不去做才会后悔。”
路是用脚走出来的,一步一步的踩实了,有路就能通向想去的地方。
“杜巧乔,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教人看不透。”
每次他以为他了解她了,她又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似妄想又有几分道理,让他不由自主的深思。
她不说,他一直不解她用什么方式找到生长隐密的灵芝丛,卖给圣心堂的那两朵有五百年,他们自留的差不多七八百年,品质不比千年灵芝差,卖价会更高。
“让你看透了我还显摆什么?书要一页页翻,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哪有看头,你要学点耐心,戒急戒躁。”
男人是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到达不了。
莫云轻笑地看着各自抱书傻笑的杜家孩子,视线落在多出来的那一套文房四宝上。“买都买了别浪费,明儿起我陪你练字,至少簪花小楷得练好,日后好用在契书上,富甲一方的女财主得写一手好字,瓶姐儿的女子书院还等着你的银子兴建。”
他这话像取笑她心太大,可是又隐隐暗示他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样。
她的那手字呀!天地同弃。
被戳破心底的隐秘,恼羞成怒的杜巧乔不理会他的嘲笑,山人自有妙计。
“哎呀!明天没空,你得挖地窖,明儿一早粮铺要送粮来,总要有个地方放,咱们这屋子太小,住人刚好,可粮食放不下。”原本放粮的屋子已堆满杂物,也不宜太惹眼,好东西还是得往地下藏。
瞧她小人得志的得意样,莫云失笑。“我挖地窖,你做什么?”
意思是她有时间练一时辰的字。
她眉一扬,目光清亮。“菜园子该松土了,这次买了不少菜籽,得赶紧种下,迟了收不到菜。”
顿了顿,他轻叹。“你就是不想练字。”
被挑明了,她面上微微发红。“不是不练,迟些日子而已,事情太多了,总要一件一件做,对了,我们还要挖口井,取水方便,你能者多劳,麻烦了。”
“我像是打井人吗?”挖地窖他还行,挖井难度过高。
“学了就会,村里东边的赖老五会打井,你去跟他请教。我喜欢吃鱼,村长给的三亩山坡地下方有个浅洼,往下挖几尺当池塘,挖深点去溪里捉鱼来养,虾、蟹、泥瞅也别放过,养得起来就有得吃……”
杜巧乔是嘴上司令,把一些重活、粗活全安排好了,足够被当牛马用的莫云忙到腊月,等过了年开春,又有二十多亩荒地要种植,他可能忙得连睡觉都没时间,哪有功夫盯着她练不练字。
多好呀!人生是一片晴朗,乌云散去见碧空。
是夜,一道人影悄悄的离开杜家小院,以急行军的方式来到山脚下的荒地。
只见二十几亩地上满是枯黄的杂草和有屋子高的野树,光是割草、拔树少说要十余日,别说还要整地、松土、垄梗,依时节播种。
陈阳县隶属南方,但较为偏北边,天冷了也会下雪,不过冬天来得迟,要到十二月初才是真正寒冷,这时田里的作物都要收起来了,再迟些全给冻着了,想收没得收,赔得血本无归。
九月初九重阳节,到冬月还有两个多月,可以播种一季短期作物,像楹菜、厅卜、昙蔓、豆子……
“……不是我要赶尽杀绝,春荣冬凋乃是四季轮回,反正冬天一到你们也都冻死了,那就帮我一个忙吧!这地我要拿来种菜,请你们挪挪脚,下辈子再做草木……”
一只纤细小手轻轻往地头一放,无形的力量向土里延伸,如同细细的丝线切割地底的根,搅得粉碎融入泥土里,成为地肥。
地面上的景物一如往常,并未看出有何变化,依旧迎着风,露水轻沾,野草枯黄,野树深绿,草丛内的鼠蚁,树上栖息的鸟雀依旧安睡,似乎一切没改变,等待黎明。
手一离地,手的主人微微踉跄,差点站不住,摇晃了一下,半残的月亮照出杜巧乔略白的脸,力量透支的她面无血色,气虚无力,连抬起腿往前跨一步都异常沉重。
歇了好一会儿才有体力往一旁的槐树靠去,手一覆,吸取植物的能量化为自身的精力,她连贴了十几棵树才勉强恢复一半的气力,清亮的水眸看向层峦叠嶂的深处。
改天入山找棵百年蔘、千年蔘补补身,重生后虽然获得特殊力量,但身体素质还是太差了,又没太多机会锻链,导致她能控制的范围有限,一超过体能负荷便虚月兑,连走路都困难,犹如死鱼一般。
这种情形必须改善,精进再精进,她得多练习对植物的掌控力,来日也许能应用在对敌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技多不压身,多点防身能力不是坏事,谁也不能确定明日和灾难哪个会先到来。
“对不起,让你们提早结束生命……”荣枯一瞬间,春来秋去,待得初雪纷纷落,草木回归大地怀抱,又是待春归。
杜巧乔再看了一眼不知尽头的远山,转身循原路回去,浑然不晓得有个人在她出门后一直跟着,当她不小心踢到树根差点跌跤时差点想冲过去伸手扶她,深潭般的黑瞳注视着她翻过围墙入屋,身手矫健得适合做贼。
也许该养条狗,莫云想着。
“半夜不睡跑到荒地?”她究竟在做什么?
确定人回了屋,莫云回到荒地,看着风吹树影动,走到杜巧乔刚才站的位置,学她的动作将手覆地,静止不动。
许久之后,手拿开——什么也没有,泥土还是泥土,手上多了一股土腥味。
莫云眸中的疑色深了几分,难道真是睡不着,特意出来走一走?
没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惑。
隔日。
“杜家丫头,莫小子,快出来看看,你家的地出大事了,快点出来呀!出事了、不好了!”
出事了?
听见村长金来富急吼吼的大喊声,早起正在看书的杜南勤、杜南拙先一步出来,而后是揉着眼睛还有点胭意的杜南崖。
莫云刚从山上下来,手里提着一公一母两只活山鸡,三只死得不能再死的肥兔子,面有不快的打金来富身后走进院子,他将兔子往地上一扔,鸡放进鸡笼里,打了水净手。
“你们大姊呢?怎么还不见人,地里出大事了一点也不着急,真等着望天掉大饼填饱肚子不成?”想到白给的荒地,记仇的金来富还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时脸上却有几分幸灾乐祸,语气带着嘲讽。
“大姊在菜园子给丝瓜盘藤……”杜南勤话说到一半就被金来富那如杀鸡没断气的惊叫声给打断。
“怎么可能这时候还长藤,都入秋了,很快就冬天了,丝瓜应该枯了才是,我去瞧瞧!”
这丫头古里古怪的,老是捣鼓出一些不合时节的东西,他得看看她在搞什么鬼。
秋天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杜巧乔借由植物的力量找到不少还未被发现的果树,带着弟弟妹妹入山采果,每回都筐满得捎不动,让莫云施轻功来回担下山,满院子囤放的各种野果让人看得眼红。
她用一种甜草根混糯米煮出甜浆,放不久的果子和甜浆一起煮成了果酱,其他果子不是放进窖里存放便是切片晒干当零嘴食用,现吃的更是多到吃一颗丢一颗,根本不当一回事。
山楂糕、桂花糕、栗子糕、枣泥糕、糖葫芦、山楂糖、山楂片……几乎每日翻新,杜家院子不时散发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现成的果子不花一文钱,天天有糕吃,村里的人羡慕又嫉妒。
可是没人敢来讨要做法或上门串门子闲聊,因为内有恶犬……
哦不,是杜巧乔太凶悍了,曾有几个泼皮看一家全是孩子好欺负,前来闹事,便宜没讨到先弄个满头包,边逃命边大叫——
“姑女乃女乃饶命,下次不敢了……”
经此一事,大家都知道杜家不好惹,虽然没有半个大人在,可一个花木兰足以镇山,威吓八方神鬼。
更何况还有个会武的莫云,百来斤的木头一肩扛起,健步如飞,他要是一出手,小命就没了。
因此山里村形成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诡异气氛,村里人只跟村里人走动,绝对不会到杜家这边来,杜家无形中被隔开了,与村人不往来,只有村长金来富偶尔会来走动走动,看这家人死了没。
“村长,不是说地里有事吗?先去瞅瞅。”莫云闪身一拦,不让探头探脑的金来富往后院走去。
他一提,金来富才想到有正事要办,丝瓜长藤一点也不重要。“对,快去看看,出怪事了,我种了一辈子地也没瞧过。勤哥儿,叫你大姊快来,别说我这个村长不厚道卖一块死地,这可是她自个儿挑中的……”
呵呵呵,活该,硬要跟他作对,半步不肯退让,这下好了,遭报应了,看谁同情她。
“村长,先看了再说。”莫云比了个“先走”的手势,全无暖意的眼神让金来富畏缩了一下。
“呵呵,走走走,我先前从荒地前经过都吓着了,实在太惊人了,看得我心口直跳,不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天有异象呀!就怕要出乱子了,越想越害怕,他该不该准备往城里逃?
当莫云站在地头往荒地一看,眼中的诧异掩盖不住,原本就草枯叶落的杂草野树像死鱼翻肚一样,从根部断裂倒成一片。
二十几亩地看不见一棵还站着的树或是发绿的草,比刀割过还整齐,齐根斩,田里野鼠青蛙乱窜。
蓦地,他眼一眯,想起夜里杜巧乔的怪异举动,他再看一眼整片田地,心里浮起一丝复杂。
真是她吗?又是一个无解之谜。
“丑话说在前头,这些地都是杜家的,若是种不出粮食可别怪罪人,你自个儿看了也明白,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三十里外有座菩佗寺,去上个香求神明保佑,怕是谁得罪了山里的山艄或狐妖……”他意有所指,杜家人最不安分了,三天两头的往山上跑,肯定惊动哪路大仙。
“哎呀!树倒了,这下也不用拔草了,把这些树呀草的收拾收拾就能播种了,多好的一件事,连老天爷都帮我,这是撞大运了,可见我是福气人。”草木都倒了,省事不少。
“撞大运?”老天爷帮她?
听到走过来的杜巧乔这么说,怔了怔的金来富抬头看天,又看向倒地的树木枯草:心头喀嗟一声,难道真是好事,而非天降祸事?
“村长真是好心,每天不遗余力帮村民巡田,才能及时告知地里的事,不然我们还不晓得天降吉兆呢!这块地肯定会大发。”不枉她一番操作,牺牲一点力量是值得的。
经过一夜的休息,杜巧乔的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面色不若昨夜的苍白,略有血色,气息绵长,足以消遣村长两句,让他面皮有些挂不住。
“先别高兴得太早,树和草都死了,表示种什么死什么,不可能在上面耕种,你还是想想改做其他什么用途,当初还和我说得底气十足,还什么到县衙敲大鼓,这会儿是不是该哭了?”什么吉兆,美得她,一看就是霉运罩顶。
“村长不用急着打落水狗,再过一段时日再来捧掉了的下巴,保管你三天吃不下饭。”气的。
“你、你……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种出什么东西、别笑掉我的大牙。”没大没小的丫头,不尊敬长者,以后别求到他面前,有得她受。
“村长,闲着也是闲着,来帮个忙。”现成的劳力不用可惜,他自个儿送上门的。
“帮什么忙?”他睁大眼,错愕不已。
“搬树。”
看到放在他手上的树枝,连着的是比他还高的树身,金来富哑口无语,欲哭无泪。
他在干什么,明明是来看杜家笑话,结果却成了帮工。
“勤哥儿、拙哥儿你们带着弟弟妹妹把草收拢,捆成一大束往旁边扔,我和村长、表哥负责移树,空出一亩地来晒干草和杂树当柴烧,接下来就不用特意上山砍柴。”回收再利用,一样也不浪费。
“好。”
几个孩子大声回应。
“咳咳!我前两日闪到腰……”
“村长,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表哥擅长跌打损伤,你若有需要他可以帮你推拿推拿。”想偷懒,没门。
一听她话里的威胁,金来富的脸一白。
“村长不必客气,我学过正骨。”莫云面无表情的走向金来富,十指交叉扳动,发出骨头喀喀的声响。
“不、不用了,我好了,没事,开开玩笑别当真,看,我老当益壮,一次能拖两棵树……”要命呀!祖宗,他的老腰……
金来富认命的拖树,不敢说这里酸那里痛。
之后这二十几亩地整整弄了三天才彻底像样,看着由底下翻起的黑土,松软无硬块,连金来富看了都吃味,没想到这竟是一块好地,土软地肥,根本不需要再翻地施肥,直接就能再播种。
如果是他的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