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师 第四章 全家欢聚

作者 : 阳光晴子

姜岱阳跟吕芝莹穿过店铺往后堂走,经过攀着花草的长廊,走来倒也不觉得热。

他放慢自己的步伐与吕芝莹并行,三年过去,她的个头又长高了些,来到他肩膀位置,但依然十分娇小。

“下次他来,推给别的茶师,他那双贼眼都黏在你身上。”

“来者是客。”她说。

“这客居心不良,还痴心妄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他满口嫌弃。

他身后的两名小厮梁汉、梁风互看一眼,偷着乐,主子这是吃醋了,也是,在外打拼这几年,心里念姑娘念得可紧了,而那臭纨裤却可以明正言顺的上门见姑娘。

她娇俏反问,“刚刚有人说是好朋友?”

姜岱阳见她不再像在店前那端庄大气的样子,心里高兴,不想将话题再绕着胡彬彬转,直言,“只是客套话,不提他了。”

她点点头,“二哥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好在辛苦也有回报。”

“一点都不辛苦,相反的,很开心,挣了钱就想着能买什么给家里的人。对了,这一次送过来的布料你喜欢吗?”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这三年来,春夏秋冬他都会分送布料回家,其实他更想替她做些褶裙、对襟背子或襦袄袍服,然而碍于尺寸不得不歇了心思。

吕芝莹想到他送的那些衣料刺绣皆精细讲究,回信说不用,但这人还是按季节送来,好在娘亲那里也送了一份,不然她还真不好收下。

“喜欢,可是太多了,二哥该多给自己做些衣衫,谈生意,每日定要鲜衣华服,尤其二哥生意做那么大,总不好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袍交际。”

“二哥做得可多了,你看看这一身可好看?”姜岱阳大方的展开双手,笑问着她。

梁汉、梁风站在一旁,心里却在打鼓,天知道主子可是一连换了七、八套才满意的,姑娘的评语可不能太差。

吕芝莹不是害羞的人,尤其现在已经离开店铺,穿过后堂,这里的人便少了。

她定眼看着姜岱阳,他五官俊雅,莹润如玉,一身玄色偏襟右衽长袍,腰系一块羊脂白玉,整个人看来丰神俊朗,光芒骤盛。

她突然想到前阵子热衷八卦的晓春跟她说,外头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想收二哥为贤婿,“二哥看来的确挺招人的,就算不拈花惹草,也会招蜂引蝶,难怪不少达官贵人视二哥为乘龙快婿的人选。”

他唇边带笑,“你在意?”

她月兑口就出,“不会。”

他早已猜到她的答案,有心理准备,因此虽然有些失落,但表情仍是温和。倒是她觉得自己答得太快,小心翼翼的瞟他一眼,见他神情还好,心也松了口气,“二哥,咱们走快点,爹娘应该知道你回来的消息,也许往这里来了。”

他微微一笑,“好。”

两人往沧水院走,姜岱阳一边说着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都说出外靠朋友,他与人交际时着重人情世故,不忘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称兄道弟,融洽的人际关系在诡谲多变的商场上成了一大助力。

“有靠山及没靠山之别,行事难易就相差极多。”他说。

而不能跟她说的是,拜前世历练之赐,他不必战战兢兢,很多事看得更清楚,更能果断,不墨守陈规,让经商之路顺遂许多,少走几次冤枉路。最主要的是他脾气收敛许多,就算要算帐,也绝不会被人抓到把柄,而是在暗地里讨回来。

经商方面与前世大方向是一样的,趁着海运发达,他买了船,开起船行,送人送货物,又借船运载回洋人的玩意儿,开起寻宝坊,生意越做越大,比上一世创造出更大的姜氏商业王国。

这三年,他不断把家书与吃的用的送回方家,他对方家人好,对吕芝莹更好,想要滴水穿石,一点一滴将自己融入她的心。

片刻之后,两人来到沧水院,却从奴婢口中得知养父母都在轩格院,两人便转往该处。

轩格院内的人得到姜岱阳返家的消息,正要派人去迎接,就见姜岱阳与吕芝莹相偕而来。

雅致厅堂内,方辰堂夫妻、方泓逸及叶瑜都在,因方泓逸的身体因素,并没有摆放冰桶,不过院子特别请专人造景设林,因此这个院子也算冬暖夏凉,极为舒适。

“这三年让父亲、母亲、大哥担心,我回来了。”姜岱阳抱拳一礼。

“好,总算是回来了。”方辰堂点头道。

孙嘉欣有些激动,总是养了多年,这幼鸟离巢,一去三年,说不想念是假的,但她看丈夫一眼,摇头了。

方辰堂这个当爹的一板一眼,毕竟要管那么多人,理那么多事务,时日一久,浑身上下都有股威严劲儿,此时脸上是习惯性的不露太多波动。

姜岱阳的目光对上方泓逸跟叶瑜,两人前世成了夫妻,可这一世,除了他早一步让大哥的画作名满天下外,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变化。

他知道叶瑜萌生几回辞意,最后都被养母劝留,这一世他们能否走在一起?

“这三年多谢叶大夫对大哥的照顾。”他又向叶瑜一礼。

这举止来得猝不及防,叶瑜来不及避开,只得回以一礼,“二少爷客气,本是叶瑜本分。”

方泓逸朝她温润一笑,“我这弟弟说的是实话。”

方家人都在,叶瑜不想跟他争论,索性沉默。

方泓逸也不介意,目光回到姜岱阳身上,“二弟好久没喝妹妹泡的茶了吧。”他知道姜岱阳对吕芝莹的心思,这三年他差人送回来的东西,也很大方的让家人看到他对她的独宠。

姜岱阳莞尔一笑,看着一直静静听他们说话的吕芝莹,“麻烦了。”

“二哥跟我见外呢,泡壶茶怎么会麻烦?”她在自家人面前还是俏皮的。

奴仆随即动起来,烧水、备上茶具及茶叶等等。

吕芝莹坐在茶几前,不一会儿,花厅里就茶香四溢。

这亲密又轻松的氛围让出外三年的姜岱阳差点控制不了心里的激动,此景是身在外地的他一直惦记想念的。

他垂下眼,端起花梨木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调整翻涌的心绪后,侃侃而谈这些年的打拼,以及午夜梦回时,总想着回来看他们,但又想要做出更多的成绩,时日一久便练就一身本领,看人、看帐及管人都很上手。

如今几个地方如彦城、真定、甘州、南昌都有寻宝坊、晨光车行及船行、晨光镖局,营利极好,赚来的钱除了大半存入钱庄外,就是购置店铺及田庄,店铺有的是转做些小牛意,有的租人,至于田庄,就完全租给当地农人,进益也算丰厚。

他手下有多名管事,帐册大约三个月至半年交一回帐,凭借这些年的经商经验,分工分酬,适时给予职权,加上他找来的都是能人,将他的产业打理得有声有色,日进斗金,而一切能成功,井然有序,他都将这些经营得宜的功劳归功于养父的倾囊相授。

前世姜侑牺牲他一人,将他的财产,尤其是寻宝坊的巨额利润拿去做人情交际。为了搭上海贸这艘船,愿意合作的可不乏皇族贵人,姜家那些废物因而各有成就,庆安伯府更是蒸蒸日上,重新回到权贵圈中。

这一世,他积极培养人手,文武俱有,也掌握各地资讯,绝不让自己再落入前世那四面楚歌又悲惨的地步。

方辰堂严肃惯了,但养子有此成就,他真心高兴,眉眼间柔和许多,“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的成就比父亲好,不必客气,你真的很好。”

两世以来第一次得到养父正面肯定,姜岱阳喉间酸涩,暗暗吸气。

“真的,弟弟很好,大哥虽在内宅,但小厮说了,弟弟的种种事迹在穆城内外都传开了。”方泓逸也引以为豪。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大哥。”姜岱阳回头看向梁汉。

梁汉立马点头,很快退出去,众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见他很快的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

姜岱阳接过手,递给方泓逸,“大哥,这是上一幅画〈雪山湖捞月〉的酬劳。”

除了离家前向方泓逸要走的六幅画,这三年间,他又派人专程回穆城取了八幅画。

方泓逸也不知姜岱阳怎么卖的,竟能卖到一幅三千两,还给他取了一个很美的名字——千月公子,对外宣称千月公子一年只卖三幅画,一幅画最低三千白银起跳。物以稀为贵,外界知这昼一幅难求,便相互竞价,千月公子的美名就这么被炒作起来,如今他盛名在外,全拜这个弟弟之赐。

“谢谢。”方泓逸说。

“咱们兄弟,说谢谢可生分,也见外了。”

方泓逸微微一笑,这个弟弟越大越懂事,处事也越周全,家里的每个人,他可是都照顾到了。

方辰堂夫妻见兄弟和乐,相视而笑,再齐齐看向姜岱阳,眸光中多了丝感激。

独子在画作上得到成就感,连带的整个精气神也好上许多,连叶瑜都说这是好心情影响身体的证明,近一年他不再动不动就卧床,更多的时间在画桌上,每日的药汤也多是调养身体的补汤。

他再也不是一无所用,他有能力挣钱,日后能靠自己养家活口,不得不说,这让他身在宅院也有底气。

众人聊了好一会儿,孙嘉欣便催着姜岱阳回院休息,“风尘仆仆回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晚一点用餐时再聊。”

姜岱阳从善如流的点头,虽然很想跟家人多相处,甚至与吕芝莹独处,不过来日方长。

一行人往门口走,方泓逸却喊住叶瑜,见家人都回头看他,他微微一笑,“我还有些话想跟叶大夫说。”

叶瑜本想拒绝,但看着方家人,她无奈点头,朝他走去。

方泓逸示意路奇退出去后,拿着精致的雕花木盒,走到她面前放到她手上,“你收起来。”

“为什么?”她皱眉。

“我的就是你的。”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她绷着一张脸,“请大少爷慎言。”

尽管她神情冷淡,也没伸手拿,方泓逸仍温和一笑,“你印制医书也要钱。”

“那是我的事,拿大少爷的钱算什么?”她语气更冷了。

“这是我赚的养家钱,给你不是天经地义?”

他俊秀脸庞有着淡淡的血色,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耳尖微红,显见心里可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叶瑜低头看着盒子里那一叠银票,听着那撩人的话,竟不敢抬头对视。

方泓逸看似若无其事,却是借由喝茶来缓和狂跳的心。

叶腾文留给叶瑜的就只有那家医馆,目前主要是王启原在坐堂,她虽然一个月也会去几次,但她生性冷,表情少,诉医理、开药方都神情淡漠,说话极简,与叶腾文视病如亲的行医风格大不同,因而一些老病患后来都转向王启原看诊。

这也是魏氏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多少次直言,“你赚的钱根本不够塞牙缝,还端着架子,好像我们靠着你在过日子呢。”

叶瑜收留几个在识草药上有天赋的孩子,打算从头教授医术,可那些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习字学医都要用钱,叶腾文留下的银两有限,便都让她拿来用了。

“劳心费神赚钱,结果一个子儿也没拿回来,全送给那些孩子,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姑娘。”魏氏对此总是冷嘲热讽。

王启原几回制止喝斥,但总改变不了她的刻薄嘴脸。

近日医馆病患又少了些,叶瑜的手头的确紧了些。

她看着方泓逸,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好,这些算我跟你借的。”

方泓逸好丹青,临窗就摆了张书桌,笔墨纸砚皆有,她立马移身到书桌前坐下,写了借条。

“好。”只要她肯拿,至于何时还,方泓逸不在意,他嘴唇轻扬,这两年身体好了许多,他不再是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废人,他能做她的依靠。

叶瑜要出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身子就算大有好转,到底精力不如常人,凡事还是要有分寸,别累着自己。”

这是关心,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另一边,方辰堂出去办事,孙嘉欣则挽着吕芝莹边走边说起养子的变化,“真的不一样啊,神情安适,举止风雅,明明就不间断习武,身上反而多了一种让人舒服的谦逊气质,真的月兑胎换骨啊。”她兴致勃勃的朝养女眨眨眼,“你二哥回来了,家里可热闹了。”

吕芝莹有点无言,养母你一副有八卦好戏可看的兴奋模样,这样好吗?

孙嘉欣伸手抚着她的发丝,“我也得想想你二哥的亲事了,你有没有觉得不错的姑娘?”

“娘,你心里的名单可比我多多了。”吕芝莹有点无奈的说。

“可你跟你二哥比我跟你二哥熟啊,你说说,他会喜欢哪样的女孩儿?”

瞧养女一副“你一定要这么为难我吗”的样子,孙嘉欣忍不住被逗笑了,轻轻掐了她的脸颊,“会不会就是你这样的?”

“娘亲。”她一脸无奈。

“好好好,不逗你了,知道你事儿多,你先去忙吧。”

吕芝莹还真是暗暗松了口气,娘亲再问下去,她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孙嘉欣看着她带着两个丫鬟离开,自己也回到沧水院。

她撑着下巴,示意古嬷嬷坐下来对弈一番。

古嬷嬷知道主子有了烦心事才会想下棋,将繁杂思绪理一理定一定。

果不其然,孙嘉欣随意拨弄棋子,棋下一半,也不见章法,就将棋子一颗颗的捡回花梨木棋罐里,“逸哥儿从小身子弱,自幼看诊的叶大夫也不管孩子还小,叨叨告诫,切忌大喜大悲多喜多怒,尤其日后男女感情更忌太过强烈,还好他个性沉稳,面对什么事心中都少有波动,谁知啊——”

谁也没想到,几年不见生人,守着院子画画,一副温润如谪仙的模样,遇上接替叶腾文看诊的叶瑜,竟然动了凡心。

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三年,向来温润个性的大少爷也变了,为了留下佳人,折腾自己病一场的事不知干了几回,倒也成功将人留下,只是手段有点卑鄙,只能说爱情这玩意儿真的会毒害——不,让人心性变了。

古嬷嬷在心里想着,一边帮着主子将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罐里。

“这两对冤家,嬷嬷,我是怎么想乱点鸳鸳谱都不成啊,罢了,不管了。”

见主子心情一下子阴一下子晴,古嬷嬷哭笑不得,夫人爱看戏,打着让他们自由发展的旗号,但心里可有主意呢。

柏轩院一直都让人收拾着,不见半点灰尘。

两株高大榕树成荫,一小片竹林,几株芭蕉,绿意苍翠,亭台楼阁也极为雅致,四面游廊连结房舍。

姜岱阳步入书房,楠木几案仍搁着砚台笔筒,一如过往,再转入主卧,帷幔收起,床铺收得整齐,棉被蓬松,显然是晒了太阳的。

屋内并没有冰桶,却一样凉爽,可见这院子跟大哥的轩格院一样,特别注重造景及通风,他竟现在才发现。

院里一切如旧,干干净净的,彷佛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姜岱阳眼眶不由得有些发酸,在外飘荡,几回受挫,总有想回来的渴望,然而他觉得还不够、还不行,他一定可以更好。事实证明,他真的可以做得更好,但能够回到温暖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不,这院里还是有点不同,袁平如上一世一样,离了方家,去管庄子,有了妻儿。

梁汉、梁风取代袁平,随意收拾住处,备妥热水来侍候姜岱阳梳洗。

微风轻拂,他疲累的身躯有了倦意,上床小憩。

这一天,离家三载的姜岱阳返回方家,晚膳在孙嘉欣的张罗下自是丰盛。

轩格院灯火通明,方家一家五口围坐圆桌。

方家没有食不语的规矩,五人有说有笑,也添了酒香助兴,席间姜岱阳更是说了几件有趣见闻,待用完膳,丫鬟婆子撤走碗筷碟盘,又上了饭后茶。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方辰堂问起姜岱阳。

“我在宝庆三街上要开一家寻宝坊,已在进行中。”

宝庆三街离晨光茶行只有两条街,姜岱阳笑着直言,再来他会花上不少时间在那里,接着他喝了口茶,又提起另一件事。

朝廷要一批好茶,过去都是几家皇商上贡,但几年来了无新意,负责的官员已另外圈选几家茶商,将举行茶品竞赛,冠军茶将成为新贡茶。

晨光茶行原本不在名单内,是姜岱阳有几个有能力的朋友与他交好,遂联名推荐了晨光,届时若能拿到冠军,方家将一跃成为皇商。

沉稳如方辰堂,眼睛也不由得一亮,他白手发展至今,就差一步,若是能成为皇商,方家地位与现在可大不相同。

“这事没为难你吧?”商场上没真朋友,有好处可图才是实的。

这才是家人,先考虑到他有没有难处,姜岱阳微微一笑,“真没有,那几人曾受我相帮,想回报,对不能直接拿下皇商还感到抱歉。”

“那就好。”

“我有信心,咱们家里有全皇朝最用心的茶师。”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吕芝莹。

“没错。”孙嘉欣对这自我要求甚高的小棉袄也是信心满满。

“有配合的茶园、自家的茶厂,但已上市的茶少了新意,肯定得找新茶,或是配出新茶来。”方辰堂很快的点出问题。

“爹说得对,各地都有茶,可出名的只有几个地方,那些地方的茶一向供不应求,所以要月兑颖而出是有难度的。”吕芝莹也很有想法。

“没关系,时间还算充足。”方泓逸薄唇微扬,他虽然对自家事业没有兴趣,不过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吕芝莹沉吟一下,就道:“我明天要去春润茶园找一些老茶师聊聊,也许能有什么想法也不一定。”她是一门心思都在茶事上了。

“我从信里得知这三年茶园重新规划,变得很不同,也想去看看。”姜岱阳脸不红气不喘的开口,他还有个礼物要送给吕芝莹,认真来说,是送给方家,但那个礼物目前还没完成,他只能忍着不说。

这小子还真积极啊,孙嘉欣憋住了没摇头,笑着看向吕芝莹,“你二哥离家那年茶园才开始整建,你好好带着他去逛逛。”

“是,娘亲。”

接着,几人便各自回院落休息。

翌日一早,兄妹一前一后到沧水院跟父母请安,用完早膳,随即从侧门上了青布帷盖的马车。

姜岱阳为了能跟吕芝莹好好说话,马车备了两辆,除了驾车的梁风、梁汉外,晓春、晓彤坐到另一辆车中。

马车达达前行,姜岱阳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吕芝莹。

他的目光太专注,瞳眸渐深,她越发不自在,觉得寻常惯用的马车顿时显得拥挤,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她轻咬下唇,下意识伸出手将车壁上的窗开了个小缝,感觉舒服了些。

姜岱阳也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落在她脸庞上的目光太过,连忙收敛眼中的痴,挑起了话题,“大哥的身体看来真的好多了。”

“对啊,叶姊姊真的很用心。”她想到大哥的身体就想起过去的事,“二哥一定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大哥镇日卧榻不起,我又太无聊,总想着去看他,但大哥多在睡觉,就算醒着,也只是虚弱的看着我笑,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下人们老是一脸为难,要我出去玩别吵大哥。没过多久,家里出现二哥——”

“我带你避开下人偷偷去看大哥,好几回怕被撞见,两人躲在衣橱里,从缝隙看着沉睡的大哥,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他微笑的接了她的话。

再后来,他被养父带去上学堂。他骄傲自大,内心却敏感脆弱,并不喜与同龄的小孩在一起,偏偏他五官异常俊美,极易引来目光,有些孩子刻意找碴,两方就打起架来。

他一打十,得了个“小霸王”的称号,但鼻青脸肿的回家后,就被养父罚跪祠堂,不准吃晚餐。

那时总是她偷偷的送来吃食跟水,祠堂里只有一盏要灭不灭的灯,她还很有义气的说要陪他跪。

他不要她待,她也坚持不走,最后总是忍不住溜意睡着了。

“小时候常常被罚跪祠堂,都是你偷偷进来陪我。”他笑说。

“那时只觉得二哥一个人会怕吧,祠堂那么黑,又没有吃东西。”她也记得的。

姜岱阳微笑,吕芝莹明明年纪比他小,却女乃声女乃气的说着,“二哥,别怕,妹妹陪你。”跪了一会儿,又提醒他,“不过,二哥,你要乖啦,别再惹爹爹生气了。”说着说着,她睡着了。

他至今还记得她靠在他身上睡着,小小一团,眼睫下的黑影衬得那张粉女敕脸庞更为精致。

两人在马车上回忆年少种种,气氛明显轻松不少,姜岱阳也感觉到她自在许多。

马车出了城,话题也转换到茶事上。

晨光茶行这几年稳定发展,在其他地方设有分铺,因为晨光自己的制茶所要供应几家分铺明显供不应求,若遇上过年等大节日,更会遇到无货可卖的窘境,于是找了几家商誉好的制茶所签约合作,自家制茶所也是一再扩厂。

春润茶园就是其一,位在穆城近郊,最初方辰堂创业赚了钱,只想买地种茶,而后又有钱,就买了整片坡度较小的山头,重新翻土整理,如今满山坡的茶树皆雇专人管理。

此时,姜岱阳等一行人下了马车。

碧蓝天空下,满山翠绿,还有几座长屋,茶园管事已经带着几名小管事过来招呼,老管事是个两鬓斑白、十分慈祥的五旬老者。

面对吕芝莹这个时不时来巡园的大小姐,他及茶园所有茶师、奴仆都战战竞竞,这看来十多岁的小姑娘,东家可全都放权给她了。

吕芝莹看来稚女敕,但懂得很多,这茶园每个行距、株距及多少茶树分枝插植等定苗的数量都有讲究、计算。这些年来,这里出产的茶叶在穆城占一席之地,隐隐有取代过去号称第一茶行的悦客茶楼。

穆城的老百姓都说,方家是好心有好报,吕芝莹的身世不是秘密,她是茶农的孩子,到方家后,被东家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看着人种茶,之后学会炒茶、茶艺、精茶道,还练得一手配茶的好功夫。

这几年来,方泓逸深居简出,茶园里见过他的人可说是没有,但吕芝莹这未来的当家主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都觉得东家的眼光就是好,童养媳收得好、养得好,而养子更是厉害。

外面将姜岱阳的传奇说得沸沸扬扬,连在近郊的他们都听说了,因此一看到吕芝莹带着姜岱阳过来巡视,每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崇拜,又不好直看,都是看一眼,点个头,低下头忙活儿,但又忍不住抬头再看,尤其是女眷,不分年龄,一双双眼睛可都要黏在他身上,像拔不下似的。

他们都知道大少爷身子不好,长年喝药,也没余力管茶行,而姜岱阳这个二少爷有经商头脑,他们的未来有可能是要靠他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这对出色的兄妹身上,一个一身玄青色团花锦袍,一个着茶白色的月华裙装,两人走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对璧人。

姜岱阳扬了好看的眉,“我们往另一边走吧。”他在外行走,自是不怕人看,但有些人看得忘了干活就不好了。

吕芝莹也看到他们控制不住想看他的表情,她倒是能体谅,边走边打量他,一身玄青色宽袖长袍,举手投足皆见文雅,不知身分的恐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家公子呢。

“这些年,穆城有关二哥的传言太多,他们是好奇。”她说。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我比较喜欢你对我的好奇。”

吕芝莹粉脸微红,“二哥捎信不间断,很多事我都知晓了,哪需要好奇?”

“书信里写的不过一小部分,接下来的日子,我慢慢说给你听,可好?”

他目光很温柔,话有点撩,攻势很凶啊,身后随行的两名小厮低头憋笑。

二少爷对主子的心思,晓春、晓彤也是明白的,可童养媳的身分让姑娘考量得更多,虽然轩格院那里也是暧昧不明的。

吕芝莹也听出他话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脸颊有些烧红,连忙指着另一边,“二哥,那一区是炒茶的厂房。”

两人走进右边的大厂房,并没有感觉到温度变高,这代表通风做得极好。

姜岱阳看了这宽敞的空间,听着吕芝莹细声说着这里主事的多是老师傅,两人向几个老师傅颔首,也不忘示意他们忙自己手边的活儿便好。

老茶师单手翻炒,手起茶落,速度也够,对茶锅的温度都拿捏得极好,一口大炒锅的温度皆是先高后低,炒好的茶叶依序放到畚箕翻晾散热,之后还得揉茶,另一边,有老师傅带着新手手把手的教授。

吕芝莹抓了一把茶叶边揉边抖畚箕,揉起茶来,这靠的就是经验。

她揉捻动作俐落,与老师傅的动作丝毫不差。

姜岱阳静静的凝睇,在人前,她清丽沉静,在与家人同处时,她更为鲜活,一双明眸带着狡黠,相当灵动,他更喜欢卸下心房的后者。

“妹妹的揉茶功夫真好。”他说。

一旁陪同过来的老管事忍不住开口,“二少爷,莹姑娘一手炒茶功夫是这里最厉害的呢。”

“是啊,二少爷,大小姐眼睛可利了,观茶色就知道要起锅。”另一名老师傅也忍不住开口。

姜岱阳笑看着吕芝莹,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嗯,她对茶的一切事物是再认真不过的。”

“二少爷大概不知道,某次东家出远门,南方一家茶商钻空子,送来次等茶交货,殊不知大小姐的鉴茶功夫也是一等,当下挑出有问题的茶叶,有劣茶也有虫伤或病芽的,那茶商最后落荒而逃呢。”

这件事姜岱阳其实知情,虽然远行在外,但他一直派人关注她的动向并向他报告,对她经历的事可是如数家珍。

那名茶商被揭了短,死不承认,还污蔑她泼脏水,事后又想甩袖离去。

吕芝莹虽年少,却霸气直言,“欺我年幼,想蒙混过关,事不成,又恼羞成怒诬我晨光商誉,请燕掌柜去报官,咱们让公家来公断。”

也是这件事,让年仅十四岁的吕芝莹一战成名。

当年她是被惹怒才呈现霸气一面,这两年她可是以沉静形象示人,眼下掀起当年事,她粉脸羞红,连忙带着姜岱阳前往烘茶区参观。

一路来到最后的东区,这里规划了一间间茶院,有一等茶师专用的制茶处,都是名贵的茶品,身边有二等茶师辅助,这些二等茶师是从茶徒们之中提拔上来的,茶徒人数都有上百名,显见晨光是有计划的在栽培人才。

两人绕了一圈下来,姜岱阳看时间仍早,就往茶园走去,示意跟着的小厮丫鬟都别跟着,他好久没跟她独处。

夏日的风在山间清凉许多,两人慢慢走在茶园间,大多是姜岱阳在说着这些年在外的见识。

吕芝莹想到被她拿来当库房使用的东耳房里,大半以上都是他游历在外派人送来的奇珍好玩,她也拿了一两样,与他闲聊,两人谈得越发热络,没注意到云层厚重,像是要下雨了。

夏日天气说变就变,待发现天空灰了,两人已走到茶山边坡,此时再往下走是来不及走到厂区的,只能转而先往亭子去。

两人甫走入凉亭,大雨便哗啦哗啦的下起来,偌大茶园顿时变得雾茫茫一片,两人彷佛独立于世。

微风拂来,带着点凉意,姜岱阳望着吕芝莹,站在亭里的她如国画里走出的仕女,黑发如瀑,简单的扎了半头,用一珍珠钗系住,粉念桃红的脸上,一双杏眼盈盈。她真的长成大女孩了,可惜她的及笄礼他终究还是来不及赶回来。

“二哥回来后老是这样目不转睛的看人,怪难为情的。”吕芝莹被看得脸红心跳,反正这会儿也只有两人,索性说个明白。

她显现的娇俏让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看你长大了,成了大女孩了。”

“是啊,都十六岁了,二哥都二十了,认真说,二哥变化更大。”他的外貌更成熟,尤其眼神,深邃中带着几许微光,像黑夜星辰,好看得能勾人魂魄。

“二哥想变成更好的人——”他顿了一下,已在喉间的一句“你可喜欢这样的二哥”却出不了口,他不想吓到她。

三年不见,虽书信不断,但他想再做更多的努力,让她愿意跟他在一起。

“二哥已经很好了,三年便赶上爹爹这么多年的成就,爹爹也许没在二哥面前说,可在外人面前,爹爹提到你可骄傲了。”

“你才是他最大的骄傲,在外面都听说晨光茶行的大小姐待人接物一流,参与茶事、出入应酬皆不输男儿。”姜岱阳说到这里,眼里浮现心疼,“二哥可以想像到你私下有多努力,从未懈怠。这次贡茶竞选,家里对你期待高,你尽力就好,你手边的事实在太多——”

“不会太多,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你信里不是写了吗?三个月后的斗茶大赛。”

吕芝莹嫣然一笑,“我有信心,那不算事。”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知道你心大,也知道你的能耐,但再多的荣耀都比不上健康的身体,你太要求自己,爹娘看了会心疼的。”其实他更心疼,却没提自己,也是不想逼迫她接受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的,不过我做的是喜欢的事,有时的确会忘了时间,我会注意的。”她眨了眨眼,这话的弦外之音是如果太过,也是情有可原。

姜岱阳又好气又好笑,“你啊,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逞强。”他语气突然一顿,眸光也变了,“其实我懂你,我们两个都不是方家人。”

吕芝莹在意识到他的明白指的是什么后,她的心陡地一揪,眼眶泛红。

她掩藏在内心的倔强,他是经历一世后才明白的。

大哥早产,体弱多病,养父母总担心缠绵病榻的他早夭。

吕芝莹以童养媳的名义进入方家,小时候懵懂,不过随着岁月流转,聪敏的她明白了。

日后她得扛起方家,即使视大哥为亲大哥,但扶养的恩情,在婚事上,她不敢也不能有其他想法。

之后意识到叶瑜成了大哥的心上人,她明白大哥不会娶自己,那么在方家她的存在就变得尴尬,她只能努力再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多余的人。

所以,她习惯了什么都要做到更好,习惯要求自己达到完美。

她曾碰到瓶颈,也曾因数月配不出一道好茶而沮丧,养父母都看出来了,要她别太逼自己,但她就想让茶行的生意更好。

那时撑过来了,却没想到眼下他轻声的一句话,就让她喉头哽结,庆幸的是他没再说话,只静静陪伴。

这场西北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茶山风景如名家手下的水墨画,两人各有心思,静静欣赏,直到小厮丫鬟寻过来。

雨后湿地行走,裙摆鞋袜都沾了泥潭,一行人直接上马车回去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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