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洗手,准备吃饭。”邵玖说。
很快地饭菜摆上桌,看见烤鸡,暖暖眼睛立即亮了。
这么喜欢啊?前天烤鸡上桌,她吃掉一只大腿,难得的好胃口。
邵玖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暖暖再喜欢烤鸡也不能偏食哦。”
暖暖点点头,学着邵玖的动作,把鸡腿夹到她碗里。“娘,吃。”
一声娘,让邵玖眉睫微颤,她只是想和宋窈娘斗争,没想要抢人家十月怀胎的小屁孩,因此她从不以娘自居,但一声软软糯糯的“娘”,让她的心脏抖了抖。
暖暖喊她娘呢,是认同她了吗?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还以为她会为亲娘与自己一路对抗,没想到……很感动的说。
“谢谢暖暖。”她夸张地张开嘴,将烤鸡放进去,看着暖暖期盼的小眼睛,用力嚼了两下。然而下一刻,她迅速把烤鸡吐出来,拿起手边的茶水连连漱口。
“怎么了?”裴翊恩冲进屋里,捧起她的脸,脸上布满焦急。
他早就回来了,却站在门外看着两人互动,他很清楚在百忙之中,玖儿为暖暖做了什么,这些日子他没说话,但全都看在眼里,见暖暖对玖儿从恐惧到亲昵,从害怕到接纳,也看尽玖儿对暖暖的用心。
前天小雪满眼骄傲地向他表功:夫人终于将小小姐逗笑了呢。
小雪把主子学了个十足像,所以她的骄傲肯定也烙在玖儿脸上。
他太开心了,还以为她会生气自己丢给她一个大包袱,没想到……他从没说错,玖儿心肠软,谁对她好,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了然。
光看她有多偏心周氏就知道,等这件事过去,把岳母接到家里住吧,邵丞相想借自己和卫梓鑫连成一条阵线,肯定不会反对。
就在他和玖儿同时陶醉于暖暖那声“娘”之际,她的动作让他大惊。
吐清舌间气味后,邵玖解释道:“烤鸡刷的酱汁有问题,是未炮制过的乌头。”
她有条好舌头,再浅淡的味道都能尝出来,所以厨艺远胜前世。
乌头是味中药,但未炮制过的乌头有毒,会造成口舌及四肢麻痹、盗汗晕眩,有人一口气喘不上来便,就当场死亡。
闻言,他立刻转头问:“暖暖,是谁让你给母亲夹鸡肉的?”
凌厉的口气吓得她脸色苍白,眼泪直掉却不发一语。
“你在怀疑暖暖?疯了吗?”
所以那次烫伤,他相信她不是故意,相信宋窈娘的伤心,他相信……是暖暖自己不小心?哈,这叫亲爹吗,要不要去验验DNA?
“我没怀疑暖暖,但她年纪小,或许有人唆使,刚才她为了让你吃肉,喊了你一声娘。”
听见这话,蹭地怒火烧上心头。“你是不相信我能对她很好,好到她愿意喊我娘,还是不相信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只要愿意就能焙热?你这是彻头彻底否认这段日子我和暖暖为彼此做的努力。”
“你别激动,我没有不相信什么,只是就事论事。”
“好个就事论事!行,就算她受人唆使,猜猜看是谁唆使的?宋窈娘吗?”
裴翊恩头痛,玖儿对窈娘的偏见怎会那么严重?扶住她的肩膀,他认真说:“窈娘或许不聪明,但绝对不是心肠歹毒之人。”
“你确定?”她痛恨他对宋窈娘的盲目相信,就因为青梅竹马情?
“我确定。要不,先査查烤鸡经过几人的手?”裴翊恩试着缓和她的激动。
“那毒是调在酱料里刷上去的,是谁下的毒根本不必怀疑。”除非厨房管理太松散,否则厨子自己要用的调料,通常不会经过别人的手。
“你的意思是厨子?我去……”
“你别管,仔细看着就好。小雪。”她气急败坏,男人在面对白莲花时都会变得脑残吗?
“是。”
“让常总管和刘厨子过来,你带走几块烤鸡送到医馆,确定上面加的料是不是乌头。”
“是。”小雪领命下去。
屋里安静下来,裴翊恩看着脸色发白的暖暖,方才……他的反应吓着孩子了?
感觉抱歉,他想抱抱暖暖,没想到她误会自己要挨打,一溜烟钻到桌子底下,任由他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裴翊恩苦笑,好不容易往前进两步的父女关系,又要退回到原点了?
邵玖翻了个大白眼,是要怎样的忽略,才能把关系搞成这样?
推开裴翊恩,她蹲到桌前,与暖暖面对面,没急着让她出来。两人互相对望,邵玖吐舌头、做鬼脸、眨眼睛,逗得她不再那么紧张后才问:“底下好玩吗?挪挪位置,娘也想进去。”
暖暖看看左右,这么小……娘会不舒服吧?她摇头反对。
“不行吗?可我想抱暖暖,要不……你出来?”她伸手,笑眯双眼,耐心等待孩子回应。她等了好久,没有半声催促,只是努力维持着笑暦。
终于暖暖觉得安全,不再害怕了,爬到邵玖跟前,让她把自己抱到膝上。
“暖暖不怕,娘知道你喜欢我,才把最喜欢吃的烤鸡分给娘,对不?”
暖暖紧张兮兮地看裴翊恩一眼后,钻入她怀里,轻轻地点了下头。
“谢谢暖暖,娘很高兴,明天咱们再上街买糖葫芦,好不好?”
“好。”
“不过先说定哦,今天还得认五个字。”
熟悉的语句让暖暖松口气,她抬头看着邵玖,许久后才道:“暖暖没害娘。”
她竟然知道发生什么事?才五岁呀,多聪慧、多透澈的孩子。
邵玖又瞪了裴翊恩一眼,心疼地把她抱紧。“娘知道啊,暖暖最疼娘了。”
“对,暖暖最疼娘。”她用力点头,重复邵玖的话。
“太好了,娘也最疼暖暖。”
她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糖,是小雪做的实验,里面加了去年晒干的桂花,透过光晶莹剔透的糖块里有一朵朵小小的桂花。
“娘也要把最喜欢的糖分给暖暖。”
暖暖笑开了,她张嘴把糖含进去,邵玖则把荷包系在她腰间。
“通通给你,但是不能一口气吃太多,会坏牙的。”
“好。”
她终于把暖暖哄过来时,刘厨子进屋,直觉地看了眼桌上的烤鸡。
邵玖热切地看着刘厨子,笑问:“这道烤鸡是你亲手做的?”
听夫人这么一问,他的心陡然提上,不敢说谎,因为禁不起查证,厨房上下都可以证明,这道菜没经过别人的手,因此在片刻犹豫后,他硬着头皮回答,“是奴才做的。”
“我记得前天烤鸡才刚上桌,怎么今天又做,是你会的菜式太少?”
这是想……辞退他?不是因为烤鸡出问题,而是想要挑剔?刘厨子的神情越发慌张,急急辩驳。“不是,是奴才知道小小姐特别喜欢烤鸡,这才常做。”
“哦,你知道暖暖喜欢烤鸡?真尽责。”邵玖缓缓点头,瞄了裴翊恩一眼,人家想害的可是你家女儿。
确定好被害者,下一步就该推测凶手了,谁会残忍到对一个无害的五岁小孩动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证明她没有能力照顾孩子?把谋害暖暖的罪名栽到她头上?
如果这件事最终害的是翊恩,可以推测到凤和长公主身上,但怎么看都更像在针对自己。所以是宋窈娘的手笔?她想毒害女儿来令翊恩对她离心?
可虎毒不食子,如果为了斗倒自己就对亲生女儿动手,未免太过狠心,乌头用量没控制好是会死人的,她宁可冒这风险也要斗到底?
邵玖能想到的裴翊恩自然也能,这下他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长久以来的认定。
“回主子,当厨子的弄明白主子口味,这是分内之事。”
“很好,有赏。不过小小姐这几天有点上火,不能吃烤的东西,这几日就先别做烤鸡。”
“奴才明白。”
“你会做酸笋、拍黄瓜……之类,口味偏酸的菜式吗?如果不会……”裴翊恩横插一脚。
“奴才会。”刘厨子连忙回答,深怕主子又要嫌弃他会做的菜式少。
“最近夫人胃口不好,看见油腻的菜就想吐,想吃酸的,往后每天都多上几道酸味菜。”裴翊恩吩咐。
邵玖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做什么。很好啊,她也想测测白莲花是不是真的无害。
“奴才遵命。”
“厨房里有腌梅子吗?”邵玖接着问。
“回夫人,侯府刚立不久,地窖里的腌菜不多,侯爷、小姐和宋姨娘不喜欢腌梅,所以今年没备下。”
“这样啊。侯爷,我想去瑞王府要一些,蓁姊姊又怀上了,这阵子很馋梅子,她家厨娘腌的脆梅可好吃啦。”
裴翊恩顺着她的话说:“明儿个我去同瑞王要两瓮。”
“多谢侯爷。”她对刘厨子,笑咪咪道:“你下去吧,别忘记上酸味菜。”
“奴才记住了。”
刘厨子离开后,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见他召来小厮,命他跟踪刘厨子,看他接触谁?
彷佛解释什么似的,他对邵玖说:“想对付我的人多,眼红我的人更多,也许凶手不在府里。”
笑了笑,她对他的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而常总管这时也到了,他进门后邵玖半句废话不说,直接问:“刘厨子是谁聘的?”
“回夫人,皇上赐下侯府时,没有连同下人一起赐下,府里的人都是奴才从人牙子手里挑回来的,刘厨子也是。”
皇帝不赐下人,代表信任、代表不安排眼线,常总管是方语蓁用熟了的老人,见他精明能干,才推荐他进平南侯府。
“刘厨子的手艺不行,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担任大厨吗?”
“之前掌理厨房的是赵厨子,刘厨子担任二厨,但宋姨娘不喜欢赵厨子,这才提拔刘厨子当大厨,赵厨子觉得脸上无光,他没有卖身,只是王府聘雇,于事辞了工。如果夫人不满意刘厨子,奴才再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夫人未进府之前,侯爷对后院大小事漠不关心,宋姨娘便接手中馈,虽然中馈回到夫人手里,但心向着出手大方、有子嗣宋姨娘的大有人在。
他本想提醒夫人,可这阵子事情多到脚不沾地,只好想着过阵子,准备找个时机好好与夫人梳理下人间的关系。
夫妻俩又对上一眼。这当中居然有窈娘的事?裴翊恩皱起浓眉,隐隐不悦。
邵玖摇头道:“暂且不必。小雪会把小厨房需要的食材列单,还请常总管别透过大厨房,另作安排。”
在高门大户里做久了,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不少,常总管一听就知道有猫腻,但主子不开口他便也不问,只低了低头,说:“奴才明白。”
常总管离开,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意有所指道:“不知道我一旦『怀孕』,有没有人会紧张?”
裴翊恩没回答,邵玖也没逼他,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哪有那么容易推翻。
她本不想和宋窈娘斗,是她非要拿暖暖的烫伤开启战斗模式;她没坚持把暖暖留在身边,是宋窈娘非要演出雪地跪泣、白莲花遇难记;她知道翊恩重感情,没逼着他非要把宋窈娘送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可是现在她连毒害女儿、栽赃嫁祸的事都做了……
她可以漠视宋窈娘热爱演戏,即使很糟心却也没有打算去戳破对方,她始终相信,决定小三大胜的关键不是小三多有能力,而是男人飘移不定的心。
没想到白莲花的心是黑的,连女儿的命都可以拿来当斗争素材,那么还能够指望她不对嫡子嫡女动手吗?家是让人安心的地方,她必须为孩子们扫除危机。
事情的进展,裴翊恩对邵玖没有丝毫隐瞒。
但邵玖清楚他心底不好过,毕竟相处多年,毕竟是救命兄弟亲自托付的妹妹,偏偏他又那么负责任,左右为难的他,好受不起来。
但即使他再难受,邵玖都要追究到底,把真相挖出来。
她再不要模糊事件,不要他一厢情愿认定宋窈娘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女人。
刘厨子半夜找上宋窈娘,事情传来那天裴翊恩整个晚上没睡,过往的情谊在脑海里绕圈,他不明白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妹妹怎会变成这模样?
越是深思越教他心惊,有没有可能……他犯错的那个夜晚,不是因为喝太多才酒后乱性,而是出自另一场谋算?所以造成李虹鸳不愿下嫁的事件,其实真如玖儿所言,不是莽撞冲动,而是精密算计?
大夫上门,夫人赏主院仆婢每人一两银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宋窈娘三番两次派人探听,却始终打探不出确切消息。于是她亲自出门,到医馆找大夫把事情问个清楚时,裴翊恩不仅是震怒,更有巨大恐惧。
如果一切全出自窈娘的谋算,为离间他和玖儿,她现在可以烫伤暖暖、在烤鸡上下毒,以后呢?对玖儿、对嫡子女动手也理所当然吧。
越想越后怕,自己的偏执认定,把玖儿置于多危险的境地?
鼻翼歙张,裴翊恩死死盯着掺入红花的酸黄瓜,杀人强烈。
邵玖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厨子,寒声问:“为什么在黄瓜里加入红花。”
“我没有……”
“需要把你藏在枕头底下的红花找出来吗?还是送入衙门施以大刑,你才肯透露实情。”
刘厨子一听,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他想再努力一把,试着月兑身。“回夫人,红花是一味药,对身子有益……”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硬掰?是觉得主子太傻,还是幕后主使许的好处太大?
“红花的功用是活血化淤,会造成孕妇流产,是我想吃酸黄瓜、腌梅子给了你想法,还是主院下人拿到封赏,让你认定我怀孕?”
全都知道了?自己逃不了了?刘厨子胸口剧烈起伏,怎么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他不仁不义,只是他还想留下一条小命。
深吸口气,他决定把宋姨娘供出来。
没想到裴翊恩截住他的话头。“不必说了,送衙门吧,五十大棍下去,该招的全都会招。”
邵玖淡淡看他一眼,讥讽浮上双眼。他想灭口,好让宋窈娘全身而退?
怎么办呐,嫁给这么有情有义的丈夫,该感到庆幸吗?她不见得非要宋窈娘偿命,但他的做法,确实让人很伤心。
“听见了?五十大棍下去,你什么都不必交代,就会死得无声无息。你死便死了,但你妻儿会不会被灭口,掩盖这起子肮脏事,我可不敢同你保证。给你个机会,去找幕后凶手,告诉她,我把红花吃了,只要你能让她亲口证实,事情由她主使,我便饶你一命。”
邵玖拗了,非要把这层遮羞布给掀开,非要让裴翊恩清楚明白,他那善良温柔有点小憨傻的青梅竹马,真实面目长怎样。
邵玖指点出一条明路,刘厨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他迫不及待地点头应下。
刘厨子离开后,她双手环胸,挑衅地看向裴翊恩。
他苦笑,想拉拉她的手,邵玖闪开了,她把手背在后面,下巴抬得高高,表情似倨傲。
但……并不是,她受伤了,因为宋窈娘在他心底,分量那么重。
她沉默,但每分表情都传达了心思。
手不给拉,他就握住她的肩膀,用绝对的强势把她控在胸前。
“事到如今,如果我还分辨不出是非黑白,那就太蠢了,我不想揭露事实,不是心疼窈娘而是为了暖暖,如果她知道生母做出这种事,教她情何以堪?”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宋窈娘会认罪?”
“不管她认不认罪,我都不会让她留下,待父亲事了,我就把她送进庵堂,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就当是还报宋津辉的恩情。不过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那就这么办吧。”
几句话便消灭了她的火气,邵玖问:“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宽容吗?”
他没回答,邵玖却明白了,他对宋窈娘终究是不一样的。
似无奈、似哀愁,她让步。“如果你不愿意,把刘厨子送官吧。”
裴翊恩失笑,说他宽容,她何尝不心软,分明不愿意却还是妥协。
他模模她的头,越来越喜欢他的小豆丁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在她耳边说:“玖儿,别拿自己和窈娘相较,你们不是摆在同一个天秤上的。我对她是愧疚、是报恩,但对你,是无法割舍的爱情。窈娘的行径已经危害到你,我不会允许,她的所作所为踩到我的底线,消磨了我对她的歉意,我对她再没有负欠。你是对的,就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过招,将事实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的话让她紧绷的身子放松,铁汉诉了柔情密意,坏蛋的真心流露无遗,可以了,她的要求不高,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已经吃下去了?”宋窈娘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欢喜。
“是,吃得一干二净,夫人很喜欢这道菜。”
“行,以后每次的酸黄瓜都加一些。”她绝不会让邵玖平安生下小孩。
“夫人不让上烤鸡,这几天小小姐没什么状况,那么乌头还下吗?”每句话,刘厨子都小心斟酌。
“乌头的事先别管了。”
“姨娘确定吗?您不想毒害小小姐了。”
“就算没下毒,暖暖也活不久。”
“为什么?姨娘找到别人动手了?”
“天机不可泄漏,你别管了,先下去吧。”
“可我很担心,万一夫人流产,侯爷会不会查到我头上。”
“怎么查?东西都进了邵玖的肚子里,还能査出个子卯寅丑,神仙吗?”
见刘厨子吓得全身颤抖,宋窈娘轻嗤,腰圆背肥的大男人,竟然这么胆小?要不是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为安他的心,宋窈娘回答,“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等邵玖一死,我成了平南侯夫人,就提你的妻子当管事嬷嬷。”
“多谢姨娘,这是没用完的乌头,奴才带来了,都在这里。”
“行,你下去吧。”
刘厨子离开后,宋窈娘问:“静儿,你真的看见小雪带了烤鸡去医馆?”
“是,但我不确定,那只鸡是不是刘厨子烤的。”看见小小姐活蹦乱跳跟在夫人后面,静儿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有没有可能暖暖确实吃下烤鸡,确实身体不适,但邵玖不敢让侯爷知道,刻意瞒下,才让小雪上医馆求药?”宋窈娘再度做出猜测。
“不会的,倘若去医馆是为了证明烤鸡有毒,那么乌头的事肯定瞒不了,既然如此,夫人那边不会这么安静。”
“也许她也希望暖暖早点死,我这么做恰好帮她一把呢?”
静儿道:“不管怎样,姨娘收手吧,小小姐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呀,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上回小小姐烫伤,疼得整天整夜睡不着,您不也心疼吗?”
“有什么好心疼,她很快就会死掉。”
“姨娘,您在说什么?怎能诅咒自己的女儿。”
“不是诅咒,我给她算过命,她注定早夭,如果太疼她,万一她死掉,我将多难受呀,失去亲人的痛我比谁都清楚,与其心疼她、不如早点割舍……”
啪的一声门被人用力推开,吓得屋里两人惊惶失措。
裴翊恩狰狞地看着宋窈娘,眸光犀利。“所以就弄死她,栽赃嫁祸给夫人?虎毒不食子啊,宋窈娘……你比老虎更毒,我总算是认清你了。”
他闯进来那刻,宋窈娘傻了,翊恩哥哥怎会突然出现?为什么满院子下人都不吱声?
东窗事发了吗?他一直站在外面,听自己和刘厨子的对话?现在自己该狡辩还是求饶?
下一刻,她断然下跪,抱紧裴翊恩的双腿放声大哭,“我失心疯了,我只是太害怕,翊恩哥哥原谅我吧,我好怕你不要我,我已经没有爹娘、没了哥哥,要是再失去你,真没法儿活呀。”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你可知道,我明知道玖儿会伤心,还是百般劝说让你留下,玖儿明明痛恨三妻四妾,还是因为同情,继续照顾你的生活,结果居然养出一只白眼狼,连毒害稚子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只是知难而退,就要用上红花?你这是在谋害我的子嗣。”
“我……翊恩哥哥想要儿子,我帮你生,我们的儿子会比暖暖可爱一百倍。”
他真是睁眼瞎啊,竟把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多年。“你要玖儿怎么知难而退?我们是皇上赐的婚,这辈子我的妻子只会是玖儿,你凭什么欺她、害她,凭什么谋杀她?”
“她又不爱你,你该真心对待的人是我,我不怕危险,执意跟在你身边,不管风风雨雨,我的心都无比坚定,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怎能在成亲前跑来告诉我,要拿我当妹妹看待,你怎能撇清我们的关系!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你辜负我的感情,难道我没有资格怨恨?难道就因为她的出身比我好,所以她有权霸占你,而我就只能被抛弃?”
“我要讲几次你才能明白,我从来没要抛弃你,我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
“像养只狗那样?供我吃喝、把我囚禁在这座小院中?”
“我问过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寻一门好亲。”
“好亲?你告诉我,哪个高门大户家里的贵公子还愿意娶我为妻,不可能的,我为你生下孩子,我已经是残花败柳。”
原来她只要“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好大的心,就算不是残花败柳,身为罪臣之后,任何高门贵户都不是她能够涉足之处,不管她是否生过孩子。
“你要讨论『残花败柳』吗?可以,请问当年我是酒后纵欲还是遭人算计?你老实说吧。”
在他灼灼的注目下,宋窈娘想说谎却开不了口。
他知道了?是刚知道还是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些年来他不提那晚,不愿与她行夫妻之事,就是因为其实心里门儿清?
裴翊恩冷笑,她不说话是表示默认了?
是的,依她的性格,如果没做错,必定会振振有词、咄咄逼人。
“我自认酒量不差,怎会到你那里,两杯黄汤下肚就乱了分寸?我始终拿你当妹妹看待,即便失去理智也不至于欺凌于你,为什么我会夺去你的清白?那晚的水酒里,你加了什么?”父亲与淑嫔的事给了他提醒。
“我、我……只是……”
他没让宋窈娘说完,自顾自往下讲,“你哭过、求过也问过,你做错什么?为什么我不肯将错就错,视你为妻,为什么不愿对你做该对妻子做的事?现在我回答你——我不允许自己犯相同错误,我个性较真,将错就错不是我的风格。”
“你怨恨我在成亲前对你说的话,你把那些话算在玖儿头上,你可知道那些话,恰恰是我对你的怜惜,我希望你看清事实——这辈子你都不会是我的枕边人,我希望你抛开束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但你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你说你什么都不要,你承诺会尊重玖儿、与她好好相处,只求我别让你和暖暖骨肉分离,我还以为你即使听信谣言,但终究疼爱暖暖,为了她愿意放弃下半辈子的幸福,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乌头,你想要谋害暖暖的命?天底下怎会有你这种亲娘,我还想不透呢,为什么暖暖能这么快就认玖儿作娘,原来她心里有一把尺,知道谁才是真心对待她。”
裴翊恩口气阴凉,他一步步咄咄逼人,把宋窈娘逼到墙角,连半句能够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唯有眼泪扑扑簌簌的往下掉。
但是这回,他再不认为她可怜了,只觉得她面目可憎,令人作呕。
他冷眼看向静儿。“宋姨娘被禁足了,从今以后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否则唯你是问!”
丢下话,他往外走,拉开门却看见站在门外等待自己的妻子,苦苦地,他笑了。
邵玖望着他,无比的心疼,心疼他被自己折腾。
原来成亲前他就要与宋窈娘兄妹相待,他只想与自己执手相携,共度一生。
原来他和宋窈娘之间只是一次意外或者谋算,他是不肯将错就错的好汉子。
原来宋窈娘从来不曾在他心底驻紮,她不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
她只在乎这点呀,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握上他的手,紧紧的、牢牢的,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宋窈娘说错了,我是爱你的,过去五年,我确实没有陪在你身边,但未来五十年,我会与你形影不离,永世不分。”
他与她对望,眼底熠熠生光,裴翊恩感动更激动,拥她入怀时真心地笑了。
“说话算话,以后不可以再去撩拨阿珩,不可以再说要嫁给他。”这事儿,总是闲来无事就跳出来酸他几下,没错,他很计较。
邵玖呵呵笑开,再次踮起脚尖,这回亲上他的脸颊。“不会了,我也害怕啊。”
“害怕什么?”
“害怕冰山融化。”也害怕温室效应、全球暖化。
邵玖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现在的她无比开心。
不确定说出真相之后会迎来什么,但他们还是决定把当年的事向皇帝坦白。
因为,要替死去的母亲讨回公道,要卫昭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即便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一早,邵玖忧心忡忡地送走裴翊恩,中午时分,裴家父子双双打入天牢的消息传来,她立刻召集府中下人,告知侯爷入狱,侯府遭蒙大难一事,并立即颁下命令,倘若愿与侯府同舟共济,待侯府渡过难关,必能获得重用,假使不愿意,可以拿走卖身契以及五两银子遣散费,立马便能自行离府。
正常主子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有着现代思维的邵玖,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无法自私地让仆人陪自己冒险,于是短短一个早上,府里近八成的仆婢纷纷整理行装准备出府。
“常总管,你不走吗?”邵玖歪着头,看着刚上任不久就要下任的总管。她能够顺利接管中馈,常总管带给她极大的帮助。
“不走。”
人生本就是场赌博,赌赢了前途光明;赌输了不过是再被转卖一次。
他不害怕,老妻已逝,蒙瑞王妃恩典,儿孙月兑去奴籍,入平南侯府数月,他不得不说侯爷和夫人都是好主子,他相信这样的人必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好,那么帮我做一件事……”邵玖低声吩咐过后,回屋里帮裴翊恩整理行囊,卫梓青递话过来,要领她进监狱见他一面。
然而,比预期中更快,行囊还来不及打包好,就听见宋窈娘求见。
自真相揭发之后,她再没见过宋窈娘,还以为对方会伤心、忧愤、憔悴,但是并没有,她依旧精神奕奕、充满战斗力。邵玖相信,这些天她肯定没有白白浪费,定是在想尽办法,企图把死局盘活。
有时候真羡慕这种野心满满、战斗力也满满的人,这种人就像野草,走到哪里都可以恣意生存。
可以不见她的,但是邵玖知道,虽然话说得决裂,但翊恩心底肯定有那么几分歉意与罪恶。
就像他对父亲那样,口口声声说不在乎父子亲情,却仍时刻注意着永安侯府的动静,虽然自我放弃,却还是想要得到父亲的关注。
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呐,如果真把宋窈娘送到庵堂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他肯定会很难受的吧!
所以她决定把选择权交到宋窈娘手上。
“是真的吗?”宋窈娘一进门就质问,丝毫没把“夫人”看在眼里。
“什么真假?”
“他们说侯爷下大狱了。”
“对,我刚看过名册,归雁阁的下人除静儿之外,都领了卖身契准备离府,这几天可以自己动手的,就先亲力亲为吧。”
“为什么?皇上不是很看重侯爷,侯爷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没道理……”
前世翊恩哥哥风光了一辈子,不但建和帝器重,新帝更视他如手足,怎么可能会不一样,难道是她的重生改变翊恩哥哥的命运?
“是很没道理,但事已至此,不认也得认。”邵玖看一眼守在门边的静儿,又说:“你劝静儿离开吧,好歹主仆一场,终究盼着她有个好下场。至于暖暖,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求瑞王妃,如果我们没入官妓或流放边疆,瑞王会向皇上求情,把暖暖养在身边。”
静儿望着夫人,心中无比动容……她想走,只是宋姨娘又哭又闹,硬拉着她不放。
“侯爷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皇上翻脸不认人?”
“是永安侯犯下的错——谋杀皇嗣,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谋杀皇嗣?前世没发生过这件事呀?宋窈娘无法理解,怎么会突然天降大祸?难道她就不配尊贵?不配得到幸福?
“我们都是侯爷的女人,逃不掉的,你回去耐心等待吧,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个知会你。”邵玖不再跟她多话。“小雪,把柜子里的伤药找出来,侯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刑。”
宋窈娘看着桌上的衣物,心中千回百转,邵玖没必要演这出戏,更没必要遣散仆人,这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平南侯府真要败了?裴翊恩的命运和前世不同,她又要再度成为罪臣家眷?
收拾好行李,邵玖看一眼还待在原地的宋窈娘。“你想跟我一起去探监吗?”
宋窈娘猛摇头。“把静儿的卖身契给我吧。”
“去找常总管,每个出府的,都会额外给五两月银。”丢下话,邵玖头也不回地离开,匆匆带着小雪出府。
直到天黑邵玖返家,常总管过来禀事,说宋窈娘把静儿绑在屋里,顶替她的名字逃出了侯府。
听见这话,邵玖轻叹,竟然被自己料中了。
宋窈娘的真爱,最终也不过是大难来时各自飞。也好,她选择白己想走的路的同时,也解除了翊恩心底的愧疚。
跪在皇帝跟前,这是邵玖向卫梓鑫求来的机会。
她非常紧张,必须用深呼吸来克制恐慌,平稳心底的躁动。
皇帝看着桌上的菜肴挑起眉头,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做菜?
一块块的排骨堆叠成山,颜色鲜红看起来相当美味,送到桌上时还是热腾腾的。不过更吸引皇帝注意的是摆盘,用萝卜雕成的男子高举大刀,站在排骨山中央,旁边还有一堆用芋头刻成的小人,看那打扮,应该是衙吏。
“这是?”皇帝指指上头的人物。
邵玖鼓起勇气说:“站在中间那位叫做张文祥,河南汝阳人,他在浙江开了家典当行,时局不稳他被征兵,战事结束后返回,却发现家产和妻子被一个叫做吴炳燮的人霸占,对方强势,他只有挨打的分,不得不离开。”
“后来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另外开了一家典当行,这时浙江巡抚马新贻到宁波视察,张文祥拦轿喊冤,但马新贻觉得事情太小便不予办理,甚至下令取缔张文祥违规经营的典当行,让他再度走投无路。”
“于是他开始到处寻找机会刺杀马新贻,历经将近两年的时间,一天马新贻在返家途中,有人喊一声『求大人申冤』,正当所有注意力被那人吸引时,张文祥从人群里冲出来,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捅进马新贻胸口,造成他当场死亡。
“护卫们猝不及防登时乱作一团,但张文祥并不逃跑,他高声嚷道『刺客就是我张文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有同伙,不要胡乱抓人,养兵千日用于一时,我为天下除一恶贼』,语毕,仰天狂啸。”
卫梓鑫听懂,皇帝也听懂了,重点在这儿呢,哪是特地为皇上做菜。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呢,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想让朕放了裴家父子?”
“是。”
“凭什么?朕失去的是一个儿子。”当年淑嫔流掉的是个成形的男胎。
“回皇上,妾身初遇夫君那年只有十岁,看着满脸桀惊不驯、彷佛要与全世界对抗的他,打心底认定他是个坏蛋,后来方知他不是天生恶劣,而是早年失恃,与严厉的父亲沟通不良,再加上一个处处想置他于死地的继母,让年纪正值青春的他,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他本该拥有疼爱他的父母,本该被宠爱着长大,而永安侯本该有个温婉善良的妻子,美满和乐的家庭,却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的爱情,一场始料未及的算计,彻底结束他的幸运。而永安侯和皇上一样,也失去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儿子,但他更悲惨,还失去深爱的、挚爱的妻子。不管是相公、永安侯还是皇上,你们都一样,都是受害者。”
“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占人家庭、杀人妻母的恶女,即使她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液,也无法洗涤她满手的血腥。皇上是贤明圣君,当然明白谁才是该入狱、该承受千刀万剐的始作俑者。”
这些话谁都知道,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为情绪或私心,处死两个对朝廷大有助益的男人。
但那位智商稍稍欠缺的男人职称是皇帝,手握至高权力,他想要谁死,阎王都不敢留人过五更,有钱有权的他,当然有资格任性。
所以邵玖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连气都不敢喘得太用力,因为皇上的目光很……威风凛凛。
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她可以试着用更温柔的口吻来讲故事、说道理,像为暖暖讲床边故事那样。
可惜泼出去的水、冲出口的话,通通收不回来,她只能咬紧牙关假装镇定。
领她入宫的卫梓鑫和郁珩站在一旁,神情无比焦虑——
郁珩本是座冰山,这会儿都吓化了,冷汗湿透背脊,冰刀子似的眼神频频往她脑袋射。
这丫头的胆子是有多肥啊,怎地什么话都敢讲?她不晓得坐在上头那个,一句话就能血流成河吗?
裴梓鑫低着头,嘴角颤抖,她……好吧,都敢恐吓自己不能对郁珩始乱终弃,否则就要把他拉下龙椅的女人,对皇上讲几句“重话”,肯定也不当一回事吧。
“意思是,不放裴家父子离开,朕就成了昏君。”
皇帝的口气很阴森,邵玖感觉身边围了一百个青面鬼,同时往她身上吹气。
补救、快补救,虽然不知道补救还来不来得及,但她相当识实务的。
用力吸气,她试着当相声达人,“不,妾身的意思是,身为英明果断、日理万机、雄材伟略、纳谏如流、励精图治、叱吒风云、英武仁勇……的千古名君,皇上必定会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万万不能因为一点微小失误而留下遗憾。”
还千古明君咧,这是打一巴掌再赏一颗枣子的概念吗?皇帝凝肃的眉头略松,眉毛悄悄上扬。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被她这一通吹捧给惹笑了,卫梓鑫和郁珩悄悄松了口气。
皇帝瞪着邵玖,好像怒气未消,但脸上的微表情透露了心意,让她顿时心定。
“妾身头发长见识短,言行不周,确实罪该万死,求皇上看在妾身一心为朝廷保下忠臣,为受万民景仰、勤政为民的英明皇上留下善名,饶妾身不死。”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勾起嘴角,送上巴结笑容一枚,讨好的神情展露无遗,像只偷了腥的坏猫,让人好气又好笑。
邵玖让皇帝想起贤妃,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从不把他当成皇帝,该说说、该笑笑,懊恼的时候,还会捶他两下。
百官不解,为何贤妃无子,却能得到圣宠无数,便是因为她让他得到了平凡男子拥有的幸福。
“还看?很高兴吗?再不出来,朕都快变成千古昏君了。”
语落,裴氏父子和邵丞相从屏风后方走出来,他们看着邵玖,双眼发亮。
邵丞相得意洋洋,她可是自家孙女呐,能得皇帝青睐多不容易啊。
裴志文还陷在感动之中,那些他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媳妇全替他说了。
另一边,夫妻俩骤然对视,瞬间眼眶泛红,胸口的委屈爆炸!
这些天她提着心,夜不能寐,身为侯府主母,她怕极了却还要假做镇定、撑起门面,这会儿有人可以撒娇,她哪里还熬得住?
她再努力,也憋不住往下坠的泪滴,顾不得场景ABC,她扑进裴翊恩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放声大哭。“吓死我了,我好害怕,那个监狱好恐怖哦,我想要劫狱,可是没学武功,都没有人要帮助我,呜……世道炎凉、人走茶凉,我们要庄敬自强、处变不惊,你以后要端正态度,不可以做错事好不好?”
裴梓鑫和郁珩互看一眼,额头几道黑线滑下,所以……他们没有帮助她?或者他们不是人?
但长者们额头上的黑线不会比较少,因为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学武功,如果有人帮助,她就打算要劫狱了?
夭寿,大逆不道啊……邵丞相连连摇头摆手,暗示那只哭得很惨的,不是邵家什么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属于裴家的管辖范围。
裴志文更苦,媳妇那模样,哪有半点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的形象?而且彷佛依稀好像……做错事的不是她老公,是她公公。
裴翊恩也被她哭得慌了手脚,他搂紧她、轻拍她的背,重复安府道:“不怕不怕,没事了,我们回家……”
邵玖点点头,正准备拉老公回家亲亲抱抱加爱爱,却突然感觉背脊一凉,这才想起九五至尊还坐在位子上,并且自己仍站在人家的势力范围内。
于是,她吸吸鼻子,连忙补救。“我觉得皇上人很好。”
一句话提醒了裴翊恩,元神回归,连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知道。”
“以后我要常常做好吃的,你帮我带给皇上。”
这话,皇帝听得颇爽,这丫头手艺不是普通的好,同样一道菜,她就是能做出不同的味道。可以,有口福了。
“好。”
“我要写很多话本子,告诉天下百姓,我们的皇上是千古明君。”
“好。”
爽上加爽。对啊,哪个皇帝不想当千古明君?尤其他,特爱!
他们就这样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全然“忘记”皇帝还在。
两只不怕的走了,裴志文看看左、看看右,最后只能认分地跪到皇帝跟前,一揖到底。
“养不教、父之过,臣有罪……”
直到坐上侯府马车,邵玖才真正松了口气。“没事了对吧?皇上不会追究公公过错?”
裴翊恩心中感受纷乱,他很感动她的不离不弃,感动她为了他们父子豁出去,但是也害怕、也生气,万一皇上降罪呢?
不过眼前,他万万不能伤了她的心,她得鼓起多大勇气才敢策划这一场。
“对,没事了,父亲除爵,只保住职位。”
这些年父亲替兵部搞出不少杀伤力强悍的武器,那些武器在战场上,发挥极大效力。
“坏后母呢?”
“她做出那种事还能活?皇帝赐她一杯鸠酒、七尺白绫,曦恩绞了头发奉命修行。”
邵玖合掌道:“阿弥陀佛,谢谢老天保佑,总算平安无事了。”
“不是让你别太担心,我和父亲并非随随便便就决定向皇上坦承,在那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准备。”
找证据、联络淑嫔、挖出当年涉案者,顺道帮皇帝清理一遍后宫……在这整件事当中,皇帝丢掉面子却赢得里子,并且这个面子,他们不说,就丢不出去。
邵玖蹶嘴。“我只当那是安慰话。”
“刚刚你差点把我吓死了,怎么就那么敢呢,那可是皇上啊。”
事过境迁,害怕已如昨日轻烟,邵玖胆子重新组装架构,肥了三分又能开痞,握着拳头、在他面前晃晃,笑说:“女人为了扞卫最在乎的人,可以无畏无惧、付出一切!”
他是她最在乎的人吗?为了他……她能无惧无畏、付出一切?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甜的话吗?没了,再也没了。
“傻子,以后别再自作主张,我的心脏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
邵玖突然犹豫一下下,挠挠头发说:“其实……我还自作主张了一件事。”
裴翊恩的笑容瞬间凝肃,心道: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妈祖、太上老君、亲爱的娘亲,求保佑,千万别让她闯出大祸。
暗暗祈祷过一轮后,他才有勇气问:“什么事?”
邵玖把宋窈娘的事说了,讲完后,便把所有注意力都拿来观察他的表情。
原以为就算没有心疼不舍,也会有几分唏嘘,没想到他竟是……松了口气?
“你做得很好,我早就劝她另觅幸福。她总算选择了另一条路,甚好。”
一句甚好让邵玖展开笑容。
她扑进他怀里,第一次坦承。“坏蛋,我不仅仅很爱你,我还爱你很久很久了。”
呃,这话……比那句“无惧无畏”更甜,他反手回抱她,酸溜溜地问:“既然那么早就爱上我,为什么还和秦佑哲订亲?”
他记仇,还会记很久很久。
不过,她喜欢他的酸溜溜,捧起他的脸乱揉了一通。
“你有妻有女,我就不能定个亲?如果不订亲,一门心思全放在爱你这件事情上,我还活不活了?与其和宋窈娘分享你,我宁可不要你,我不想因为争风吃醋,成为让你讨厌的女人,我宁愿当朋友,宁愿和你谈一辈子友谊,至少这辈子你都会把我放在心底。”
“听清楚没?我就是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性子,以后你再敢有外心,对不起,二嫁于我是个相当好的选择。”
裴翊恩大笑,原来不是对秦佑哲有好感啊,原来订亲是为了让他一辈子把她放在心底呀。心结……瞬间化解。
他也捧起她的脸,但是没有乱揉一通。
“我不会给你二嫁这个选择,因为我没有外心,因为我很早就把你放在心脏正中间,因为我很爱很爱你……”
说着说着,他俯下头、封上她的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