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女仵作 第一章 当场验尸

作者 : 寄秋

天顺七年.奉春县城郊。

几匹精神奕奕、皮毛油光水滑的骏马慢悠悠的行走在石板铺就的官道上,上面坐着几位容貌出众的男子,或清润、或温雅、或气势凌人,几乎是少见的风采,引得过往百姓频频回首,不时发出两句惊叹和赞许。

他们像是出外游玩的世家子弟,锦衣玉履,腰缠玲珑玉佩,有的是书生模样、有的腰佩长剑,一行人十分耀目,引得人眼珠子挪不开。

马队之后是一辆披着翠帷,悬挂华丽宫灯和璎珞的八宝华盖马车不近不远的跟着,驾车的青衣随从年岁不大,约二十出头,车内坐的不是主子,而是两个晕车到吐的小厮,面色发青唇泛白。

而那一群骑在马上的俊俏儿郎,外人看来气质出众,风度翩翩,可其实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下,他们恨不得咆哮出满月复痛苦。

“做人要厚道些,自个儿不想醉生梦死,婢仆成群的让人侍候,也犯不着拖别人下水,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不是来给你当跑腿的,你良心到底痛不痛呀!”

说话的人叫宁煜,今科状元,当朝宁相之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得以入翰林院为储相人才,可因某人的一句话,他苦命的以六品之身为七品官的师爷,随之离京远赴外地任职,心中深恨误交损友。

“他还有良心?你这话说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他从来就是无心之人。要不然你、我今日也不会在此,下次投胎离这厮远一点,省得被陷害。”天下第一纨裤当之无愧,无人能出其左右。

气不顺的这人叫欧阳晋,脸色阴沉得快滴出墨水,他是武状元出身,官任金吾卫中郎将,掌青龙旗,手底下有两千名羽林军,护卫皇宫安危,本有望升官,再晋一阶,可如今官没得升,反倒成了从五品带刀护卫,为某个黑心知县的贴身侍卫,期限不定,回京之日遥遥无期。

“你们都别埋怨了,我才是无辜受累的那一个,不过多嘴的说了句『好不好玩』,我家小舅二话不说的拎我上马,说让我出去见识见识,以免被养成井底之蛙。”他招谁惹谁了,明明是长亭外送行的人,结果却成了被送之人。

一脸哀怨的是忠义侯之子顾寒衣,上有长兄下有弟,可惜命不好,爱看热闹,自告奋勇替母出城送行,本是来笑话亲小舅的“落荒而逃”,谁知笑话没看成倒把自个儿赔进去。

宁煜这时候却调转枪头,转向了顾寒衣,“你这只青蛙的确该跳出井底了,省得坐井观天都养废了,给你爹丢脸。”文不成、武不就,就一张嘴皮子利落,舌战群雄毫不逊色,皇上那里备了缺,日后的言官。

“喂!以我的出身就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要是有出息,朝上多少官员都要颤着股,唯恐我一人得势,只手遮天。”

顾寒衣也想有一番大作为,可是时不我予,家世太显赫反而不好太出头。

当朝太后是他亲姨母,皇上与他是表兄弟,父亲手掌京郊三大营,二十万大军,占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权,他敢“虎父无犬子”引人猜忌吗?只好庸庸碌碌的当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

他们也怕功高震主,新皇登基七年,正是用人之际,故而对官员多有宽容,哪日羽翼已丰,玩起帝王权术,生出多疑之心,以往亲近的众人就要遭殃了,如同先帝亲佞臣、远忠臣,好大喜功,好在先帝死得早,否则朝堂大乱,被他的一意孤行弄得四分五裂,君臣离心,百姓不安。

“啐!你有这本事?”宁煜斜眼一睨,表现出轻蔑,人要有自知之明,夸大其实不是好事。

“别呸我,说不定我比你还有出息,龙困浅滩是一时的,等我哪天一飞冲天,你别来蹭着我吃肉。”顾寒衣下颚一抬,神气活现的以鼻孔睨人。

“凭你?”宁煜哼了一声,他身为读书人有着文人清高,跟斗鸡走狗、享家族余荫的勋贵子弟不是同一路的,玩不到一块,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京城也只不过表面交情,如今听对方张狂,就忍不住鄙夷。

顾寒衣得意洋洋,“凭我怎样,别忘了我和皇上是什么关系,你们辛辛苦苦的在底下打桩作基,我只要一句话就能得高官厚禄,你们能跟我比吗?”他是怕给家里招祸,要不讨个官做做有何难,要个爵位更是不费事。

此话一出,宁煜跟欧阳晋都哑口无语了,因他的理直气壮想吐血,人和人真不能比,有些人费尽了心思一无所有,有些人什么都不必做便坐享其成,这才扎心窝呀!

“比什么比,饭吃多了是不是?”一身白衣胜雪,容貌俊美的男子回头一睇,他眉飞入鬓、目若点漆、清贵卓逸,可眼神威严,让顾寒衣缩缩脖子。

“小舅……”他不能不讲道理,每回挨骂的人都是他。

君无瑕才不管什么甥舅之情,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地威胁,“想改做小吏是吧!我成全你。”敢对他幸灾乐祸的人世上没几人,自个儿找死就休怪他大义灭亲。

“别呀!小舅,再贬下去我只有做捕快的分了,瞧我细胳臂的体弱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干轻省的活,提提笔杆还行。”他瞪了一眼抢他师爷之位的状元郎,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出策谋划,用一张嘴挡世间魍魉。

“还可以守城门。”宁煜落井下石。

“闭嘴,小心我向宁相告状。”

“小人得志。”宁煜狠狠地一瞪。

顾寒衣一脸得意的驱马上前,与小舅并骑,“小舅,你真要屈就小小的七品官呀!咱们别斗气,回去跟皇上表哥说一声,这官不当了,没得在穷乡僻壤受气,和一群刁民斗智斗勇。”一远离京城,他看什么都不顺眼,没有京城的繁荣和热闹,想找个地方饮酒作乐也不行,餐风露宿,把他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都折腾瘦了,一模一把骨头,偏偏小舅不回去,他可不敢擅自回京。

“小二子,你皮痒了,一会儿让人给你捉一捉,先刮一层皮,再一片片的片肉,再剔骨去筋……”

“不要呀!小舅,我知道错了,别拿我开刀,以后我一定兢兢业业地干活,不怕苦、不怕累,身先士卒,绝不给你丢人。”顾寒衣当场对天发誓,抖着身子求饶。

在京城,顾寒衣也算得上一霸,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着走路无人敢挡,威风得像只螃蟹。

可人有克星,他这辈子连爹娘都不怕,还敢顶上两句,唯独面对小舅,他是老鼠碰到猫,胆灭三分先打个颤,小舅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吶!他拍死四匹马也追不上。

君无瑕是实打实的老来子,他娘都当祖母了,四十五岁高寿才生下他,差点难产死在产房,七、八个太医抢救了两天三夜才把人救回来,从此落了体弱的毛病,一入秋就畏寒,手脚冰冷。

故而一出生就注定了万千宠爱,足以当爹的长兄君破军拿他当儿子,却比对亲儿子更宠溺,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想要上天还给梯子,护得无微不至,连自家护国公爵位都想让给他。

二哥护国将军君无敌,长年驻扎在边关,可疼弟弟的心从不曾少过,从他生下来那一年到今时的二十有四,每一年都派人送回边关的皮毛、药材,以及关外的香料、宝石,各种奇珍异宝,惯出个纨裤子弟。

老太君生有三子二女,小女儿是忠义侯夫人,长女便是当今太后,说起疼年幼的胞弟那是无人能及,外邦送的玛瑙、珍珠、翡翠、玉石,各地上贡的贡品,皇上的孝敬……太后毫不手软的赏赐,不嫌多、只嫌少,还怕他没有爵位受人取笑,十六岁便赐下和王侯将相同等的府邸,平日不住人,就放他兄姊们给他的珍稀物件。

皇上看得眼红,却只能在心里月复诽,那是他亲舅,即便在岁数上少了他十来岁,可是辈分在,他也要矮一截。

太后活着的一天,她的兄弟姊妹和亲眷都动不得,除非犯了谋逆大罪,否则一世的富贵荣华跑不掉。

君无瑕面色平和的勾唇,看似温润如玉的面容却给人一种邪肆的危险感,叫人额头冒汗,“不指望你干件人事,可要是扯后腿……呵呵!本官就让你少只腿。”

他自称“本官”,端起官威了。

这是他亲小舅吗?分明是仇人来着。

欲哭无泪的顾寒衣缰绳一拉,放慢马速,委屈的跟着小舅骑得马后头,又一次后悔为什么出城送人,若不多事的笑话人,他还躺在侯府的大床上,作着左拥右抱,美女如云的美梦。

马蹄跶跶,边走边了解“民情”的众人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把本来半个月不到的路程走完了,抵达君无瑕任职的县城,远远便可看到高高的城墙,出入城门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蓦地,一阵喧闹声大起,其中夹杂着若干悲戚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最爱看热闹的顾寒衣先一步跳下马,十分热切的往人多的地方挤,他不算瘦的身躯滑溜地像尾泥鳅,钻呀钻地钻进最里一层,睁大双眼看个究竟。

他这一看就忘了有人在等他,君无瑕几人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他回转,心中略有纳闷,是遇着什么有趣的事让他挪不开眼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于是他们纷纷下了马。

君无瑕道:“去看看。”

走近了一听,呜咽的哭泣哀戚而悲愤,哭得撕心裂肺,令闻者鼻酸,眼眶跟着泛红。

莫非有冤情?

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宁煜上前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大婶头也不回的回一句,“冤死人了。”

“冤?”君无瑕目光一锐。

“是呀!冤,陈家的媳妇被说偷人,有孕七个月,可她才成亲四个多月,陈家人大怒要休,指其失贞,但她娘家人请了大夫去瞧说无孕,各说各话,活活逼死人,那真是好姑娘呀!娘家是开米铺的,逢年过节施粥施米的……唉!老天不长眼……”

另一个大叔骂道:“还不是衙门的那些人心太贪,有银子打点好说话,钱给少了就吃亏,妳看李家老小多憋屈……”

“嘘!少说几句,小心被城门口的衙役听见,捉你下大牢。”压低声音的大婶拉拉嗓门大的街坊,唯恐他祸从口出,引火上身。

“嗯嗯!不说、不说,上回卖烧饼的周老头就被捉进去,花了十五两银子才放人……”

“我们县的县太爷怎么还不来,老百姓快活不下去了。”还算乐观的大婶指望来个青天大老爷,让他们奉春县有好日子可过。

“来了又如何,还不是手眼遮天,哪个好官肯到咱们这个小地方,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当官的都一样……”哪有河清海晏,只求别剥削得太过,给人一口饭吃。

“哎呀!别说了,真想给家里惹事呀!欸你瞧,看看陈家媳妇那肚子,大得古怪,真没怀娃?”

原本是将信将疑,李家米铺在地方上风评甚佳,比起为富不仁,与官家勾结的陈家人,城里百姓偏李家人居多,可是瞧瞧现在打开的棺材,李家姑娘那浑圆的肚皮可骗不了人,足足有怀胎七月大小,一方说肚里有娃,不贞,一方说那是病了,你来我往各持己见,还为此告上公堂。

可惜山中无大王,猴子当老大,奉春县县令平调调往外地,县衙里已有两个月余无县太爷主事,此事全权交由县丞大人处理。

只是这案子不知是怎么审的,最后的裁定出炉,陈家以一纸休书成立休掉新嫁娘,而李家被判骗婚罪名,赔偿一千两银子和现成米铺一间,若干嫁妆由陈家没收。

判决一出,全城轰然,李家人自是不服,扬言要告到府衙以讨回公道,不料衙门刚一传出新妇休离一事,人在陈家的李家姑娘居然悬梁自尽了,死状可怖。

陈家不以死者为重,反而一口薄棺就要将人往城外乱葬岗扔弃,不让其入土为安,得知消息的李家人连忙出城拦棺,两边人马便在城门口闹起来了,引得百姓围观。

新任地方官的君无瑕就像无关紧要的外地人,一直被排挤在外围,怎么也挤不进去,在一堆大叔、大婶、老头子当中显得特别无奈,鹤立鸡群形成另一道风景。

没人让路,他有心为民喉舌也开不了口,但是……

“快让让,季神手来了……”

“谁是季神手?”君无瑕顺口一问。

“季鬼手家的娃儿。”一名老妇眉开眼笑的回着,彷佛季神手一来便能真相大白了。

“季鬼手又是谁?”又神又鬼,没个人吗?

“衙门仵作。”

衙门仵作?君无瑕眉头一拧,他抬头一看人群一分为二,神色略带畏敬的把路让出来,一名身形削瘦,束发的俊秀小子由远而近的走来,脸上没一丝笑意,冷若秋日寒霜。

“人在哪里?”

“亚襄,快过来,这边。”热心的邻里招着手。

身着藏红色衣衫,头发高束的俊秀少年缓缓走近,背后背着类似书箱的竹篓,人一靠近,前面的人不约而同的往后一退,似避讳,又似恐惧的让其通行,见状的君无瑕等人却是尾随其后跟进。

一口薄得用手一掰就能折成片的棺木横在官道中央,一边的陈家要抬走,嫌晦气,管事的还嚷嚷着不洁妇人就该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一边的李家人拚命拦棺,哭喊要天理不公,要让女儿沉冤得雪。

你推我挤的,把草草盖上的棺盖推开,露出亡者发紫的面庞,紫中又带黑,双目圆睁。

“验一个五两,这银子谁出?”季亚襄清冷的嗓音有如冷泉敲过玉玦,清亮而清冷,不带半丝个人情绪,让人不自觉打冷颤。

“我们李家人出。”李家人高喊。

“在这里验还是另辟他处?”

“回李家……”

“不行,这是我们陈家的事,旁人休得插手。”陈家管事神情凶恶,半点不肯退让。

“哼!人不是被你们休了,还说什么陈家事,我们李家的姑娘由我们李家做主。”欺人太甚,人都逼死了还想死后泼污水。

“我们陈家说了算,谁敢和陈家作对后果自负。”管事口出威胁,针对季亚襄。

“你!”李家老爷怒指对方,太过分了。

季亚襄冷冷又问:“还验不验?”

“验。”

“不淮验。”

双方人马吼出不同的声音,季亚襄面无表情的将竹篓放下,手指修长的打开竹篓盖子,里面放着验尸器具,取出自制的口罩戴上,再拿出一双皮制手套套入。

“只要死者家属同意,而且有银子付现,我马上验。”

“我付。”李家老爷当场取出五两银子。

“签解剖同意书。”

“好。”

为免丧家反悔告上衙门,先立字据为凭,李家老爷签好名字,面对陈家人的阻拦,季亚襄面不改色的一喊,“五筒,布围。”

“是。”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堆布。

把布摊开一看,每隔一尺缝上一根竹子,竹子底端削尖,他直接将尖端往地上一插,将棺木围在布圈里,不留旁人。

君无瑕等人亦未能入内,只能听到里头的声响。

季亚襄先验过尸体外表以及,发现尸斑已经固定,尸僵有缓解的迹象。

原则上,尸僵会在人死后十二个小时出现,维持十二个小时,再经过十二个小时渐渐消退,显然死者已经死亡超过一天,再者死者身上并没有自缢而死会有的痕迹,反而……

“刀来。”

五筒听到吩咐,赶紧递上刀子,季亚襄割开皮肉,肉眼得见月复腔内有积水,还有硕大囊肿,顺势一划,便溢出了血水。

“五筒,记录。”

“是。”五筒手里握着笔,准备在厚纸做的小册子书写,册子不大,长五寸、宽三寸,以麻绳串成册。每一页标上数字,在空白页数上记下验尸结果,末了是日期、时辰,何时何地,由谁主验,谁代书。

“死者月复中无胎,肚胀原由是积水与囊肿,此乃疾患,并非不贞,而死者生前并未圆房,仍是处子之身……”

因为众人都屏息等待结果,季亚襄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以让最内圈的围观民众和陈李两家的人听见,一时间议论纷纷。

“什么,还是闺女?”

“天哪,都成亲四个多月了,怎么没有圆房?”

“啧!是不是陈家二少不行呀!娇滴滴的媳妇躺在身边居然碰也不碰,这人是傻子吗?”

“哈!不会是不爱红颜爱须眉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越说越不象话,各种不堪臆测如野火燎野般传开,听得陈家管事及其下人恼羞成怒,又气又急的想抚平流言。

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人狡辩。

李氏清白的结果引起的议论刚刚消退,季亚襄接下来的话又引起轩然大波。

“死者死因当是中毒,死亡时间昨日巳时到午时间……”

“中……中毒?”

“不是死于自缢。”

一听死于毒杀,众人错愕。

慌张的陈家管事随即张狂的大喊,还冲进布围作势要打人,“胡说、胡说、胡说八道,我家二少夫人明明是吊颈死的,你休要妖言惑众,别以为人家叫你神手就能造谣生事,我捉你见官去……”

眼看着拳头就要往头顶落下,季亚襄手中悄悄握起长针,只要他敢动手便长针侍候。

谁知陈家管事的手就停在头顶上方,随即惨叫声伴随着骨折声响起,她抬眸一看,眼前多了锦衣玉带的清俊男子,而陈家管事被人压制在地,脑袋上踩了一只做工精致的云头靴。

“用不着见官,我家大人就是官。”身兼打手的护卫欧阳晋以鞋底辗了两下,堂堂武状元沦为车前卒,他一肚子火无处可泄,正好有个送上门的让他出出气。

“你是新来的县太爷?”收起长针,她慢条斯理地将刚才剖开的月复部缝合,井然有序的将用过的器具以烈酒清洗过后放回竹篓。

“何以见得?”君无瑕进入白布圈内。

“奉春县缺个县令,而你是个官。”山高水长,这段路走得崎岖,姗姗来迟的知县也该露脸了。

“不错,本官便是新上任的知县,你是县衙的仵作?”看来年纪不大,可验尸的本领不下多年老手,倒让他开了一回眼界。

“是也不是。”

“何意?”

“我是仵作备用,不吃官粮,若是衙门征用以件论酬,一件五两银子不二价,童叟无欺,若是离城五里外的外地需另外支付食宿车马费,以距离、日数计算,平日接一般百姓委托调查死因,让死者家属得个心安。若是大人有验尸需要大可来寻,绝不抬价,我爹是衙门里的仵作,可透过他与我接头。”

听着连县太爷的银子都想赚的话语,君无瑕忍不住想笑,“你说此女中毒而亡,可有证据?”

季亚襄翻出死者的指甲一指,指甲下方内侧出现一条深色的黑线,“这是中毒现象,若要更明确的查出中毒与否,可检验内脏。”

“为何不是死于自缢?”他问。

“大人请看,上吊身亡主要是因喉部左右两侧的血脉被压迫,窒息而死,在颈部会留下瘀伤,但死者是死后被吊上去,死人的血不会流动,故而不会产生淤血痕迹。”

“的确是死后造假,你观察入微,有没有兴趣干脆来衙门当差?”他乐当伯乐。

季亚襄顿了一下,用着颇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本官用人只看本事,你入了本官的眼,本官便能提拔你。”没人会放着似锦前途不走,有他拉拔着,何愁不出头。

“大人还是想清楚得好,日后就知道了。”季亚襄手一摆,背起竹篓往外走,接下来没仵作的事了。

五筒连忙把白布收起,连着竹管卷成一捆,抱着布卷跟在季亚襄后头,准备入城。

君无瑕却叫住了两人,“等一下,刚才的验尸记录给本官,本官好查出下毒者。”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有建树。

抿了抿唇,季亚襄眼露不快,“一会儿我让五筒抄录一份给你,还有,因为器械时间不足,无法详细检验,我方才虽说被害人是中毒而死,但她身上不仅有一种中毒的症状,究竟谁才是造成她毒发身亡的真凶,还需调查。”

说完,季亚襄转头离开,留下如菊清幽的背影。

“不只一个凶手……”说得真肯定,难道早知内情?看着远去的身影,君无瑕若有所思的抚模下颚,眼中闪过肃杀的冷意,一上任就送了个见面礼……好,甚好。

“大人,苦主在此,这案子接不接?”看热闹看得起劲的顾寒衣兴奋莫名,有好玩的事绝少不了他。

苦主李家人趴在棺木上痛哭失声,为自家姑娘的死感到痛不欲生,眼眶发红的李老爷下跪求告,不论眼前的年轻人是不是新县令,只要能为他女儿洗刷冤屈便是李家的大恩人,当以长生牌位供奉。

君无瑕仰头一望朗朗晴空,“接。”

“不是说好按兵不动,先做一番观察再动手。”师爷宁煜低声提醒,强龙不压地头蛇。

君无瑕呵呵一笑,“就当是老天爷给了把刀,先宰几条小鱼添菜。”

本想悄然无声的立足奉春县,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万千民心,使往后的县政运作更加通行无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横空劈出一笔,还没进城就接下一桩人命官司,让他隐密的行踪揭露无遗。

罢了,这是天意吧!叫他少耍心眼,循规蹈矩的干好本分事。

“你想要整顿衙门?”蠹虫不除,危害百姓。

“不,先捉人。”君无瑕笑容温和有若春风拂面,“先把陈家父子捉起来,关上三天再开堂,陈家宅中许进不许出。”在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下人会心慌,便易露出马脚。

“什么罪名?”总不能平白无故扰民。

君无瑕嫌弃地瞥了眼宁煜,“杀人罪。”文状元的脑子不怎么灵光,不知道如何过了殿试那一关,皇帝外甥那天铁定犯了傻病,才点了这么个傻子为一甲头名。

人死在陈家,经仵作验尸为他杀,还是中毒而死,死者身边人自是涉嫌重大,再者人死不到三日就急着运往城外弃尸,不合常理,能够做主这么吩咐的家主和丈夫肯定知道些什么,若非主谋也是帮凶。

不论是谁下的毒手,先捉再说,世上最不缺的是自以为聪明的人,陈家父子被捉,发现事情有败露的可能,凶手便会想尽办法掩饰或逃跑,他拿着桶子坐在边上等鱼跳上岸。

“没有证据。”实事求是的宁煜有着宁相的正直,却少了他洞悉人心的精明,一根肠子通到底。

“没证据就去找证据,你一个文状元还要本官教你怎么搜证找出真凶吗?”

“大人,我只是师爷,不是捕头衙役,捉人的事不归我管。”要不是皇上下令他随行,他管这厮死活,这厮闹得京城天翻地覆,而后手一拍走人,啥都不管。

身为名符其实的国舅爷,皇上的小舅,君无瑕可说是京城霸中之霸,上有太后给他撑腰,又有皇上明里暗里的护航,护短的兄姊宠上天,那些个皇亲国戚怎么跟他比,一个个辗压成泥。

想当然耳,他京中的名声可没一声好,打马球、玩蹴鞠、上酒楼听曲,和人在百花宴上玩博戏掷壶……整日纵情玩乐,虚度时光。

他唯一的长处是从不失控,酒喝得再多不见醉意,旁人皆疯癫唯他独醒,冷眼旁观他人的丑态,或赋诗、或作画,将别人不堪入目的丑样描述得唯妙唯肖,公诸于世让众人嘲笑,自然引起出丑的人的公愤。

“啊!是本官搞错了,打架的事应该由武官去,欧阳晋,此事交由你负责,别让本官失望。”他是甩手掌柜。

谁说捉捕犯人是打架,把那人找出来,他保证不把人打死!欧阳晋刚降下去的火又往上冒,他一火大就有人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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