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死后被人抛尸。”
殓房的木板床上,一名无名男尸赤身的平躺着,只盖了一块麻布,果着上身,清洗过的身体并无血迹,只见苍白冰冷的胸口上有道深三寸、宽一寸三分的伤口,为利刃刺入所致。
本来以为是头部遭到重击才引发的死亡,毕竟血由头颅流出,让人误判此人死于坠楼,但事实上他早就死了,他的致命伤正是胸口的刺伤,一刀毙命。
“胸部这个伤口干净俐落,没有犹豫痕迹,角度也准确,直抵心脏,凶器应该是一把至少三寸长的狭长利刃。”
君无瑕沉吟道:“下手毫不迟疑,又是一击毙命,显然嫌犯心狠手辣,又很清楚如何置人于死地,只是死者的虎口有厚茧,应是常年握刀,身上也确实佩了刀,怎么毫无抵抗就被人刺死?难道是被人迷晕,或者嫌犯武功高强?”
季亚襄摇摇头,“要确定是否被下药还要进一步检查,不过,除了你说的可能,也有可能是熟悉的人,太熟了,没有戒心,而被出其不意地刺死。”
有点道理……君无瑕思索着又问:“可是为何致命伤出血并不多,在酒楼并未发现喷血的痕迹,而尸体被送来时,衣襟上也只有一小片血迹。”
这是一大疑点,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解释,“心脏中刀若没有立刻把刀拔出就不会大量出血,嫌疑人可能是等到人死了,血液凝结,才把刀拔出,如此也不会造成喷血的状况。”
如果今天是个不那么专业又不进行解剖的纯粹古代仵作,可能就只把重点放在头部的伤,以为胸口出血量少的伤并不致命,当他把这个判断告诉追查案件的捕快,可能就会让追查方向产生错误。
嫌疑人恐怕就是这般想法,故布疑阵。
“凶手挺有脑子的,还知道故弄玄虚。”人才呐!可惜用错地方,把小聪明放在为恶作乱上头。
季亚襄没好气的横睇一眼,“大人还挺赏识凶犯的犯案手法,有意收为己用吗?”
他呵呵低笑,“若是弃暗投明亦无不可,本官看重的是才能而非人品,能为我所用便是一把利刀。”
“与虎谋皮。”她不赞同他所言,错就是错,若是是非不分,不辨对错,这世间还有公道吗?不管出自何种原因,杀人者便是有罪,以律法加以刑罚。
“我明白你追求正义公道,但是,现实却不是拿正义公道就能解决一切,朝堂如同江湖腥风血雨,哪个人不会用点心术手段,身边又怎么能缺了暗地里办事的人?一个会武的人死于非命肯定有内情。”恐怕跟官场争斗有关。
君无瑕之所以猜与官场有关,原因是死者的鞋子。
季亚襄或许不清楚,但他却知之甚详,死者的鞋是官靴。
朝廷规定,二品以上的官员勋贵府才可训练府兵或侍卫,人数有严格的规定,而这些府兵或侍卫可穿官靴,官靴有基本形制,但各家会在细节处比如鞋底纹路作区别,旁人穿上官靴以违例处分。
季亚襄不知道君无瑕掌握了其他情报,只因为他的话沉了脸。
也许真是她想得太简单了,老用现代人的想法去分析,封建时代人命如草芥,当官的手指一辗便能将老百姓辗成泥。
“查案是大人的事,我不予置评。”
瞧她微有忿意的神情,君无瑕抬手好笑的往她头上一揉,“没有你,本官也不晓得该朝哪个方向查……”
“你干什么?”她忽地炸毛似把头偏开,语气偏厉。
莫名其妙被凶了,他讶异地挑挑眉,“善意的表现,对你能力的肯定,本官的嘉许。”
季亚襄脸色难看的取出生姜片往头顶一抹,“你那只手刚模过尸体。”
姜片辛辣,含在口味祛尸臭,不过也能杀菌消毒,在这个缺乏现代消毒用品的时代,她也只能拿艾草姜蒜这些植物来替代。
“什么,我的手……”他表情一怔,看着很无辜的手,随即爆出大笑声,笑得乐不可支,“你居然是为了这么点事……哈哈,本官三魂七魄都被你吓飞了……哈……”
“没那么好笑吧!”冷着脸,季亚襄的心情不怎么美妙,有一股被人轻慢的怒气隐隐升起。
保持卫生,做好清洁消毒是件严肃的事,不可等闲视之,她一位前辈便是去山里做尸检,准备的工具不齐全,他手上有伤口,又接触到尸体,遭到细菌感染,引发了败血症,最后过世了。
“我……呃!不笑了,你脸一板,本官就心儿发颤……”他伸手又想轻点她鼻头,故态复萌,可是一看到她嫌弃的躲开,失笑的将手收回。
“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请大人勿以嘻笑方式看待。”对死者要有起码的尊重,对专业也是。
验完尸,季亚襄照例的为死者盖上一张白布覆盖全身,双手合掌一行礼,愿死者安息,一路好走——这是她当法医的多年习惯。
“是,仵作大人所言甚是。”他也学她行礼,但未合掌,看了一眼盖上白布的尸体便随她走出殓房。
一出阴气森森的碱房,在天气微凉的秋日竟感到一丝暖意,漫天的星子被一抹曙光取代,东方翻出鱼肚白,渐渐地,日出东边,一丝一丝的金色阳光在枝极间跳动。
天亮了。
突如其来的坠楼案让人忙了一整夜,用皂角洗净双手的季亚襄抬头望天,忽有种体力不支的晕眩感,她闭上眼睛,忍受那股不适,少了血色的面颊更显苍白。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见她站不稳,摇摇晃晃的样子,君无瑕面露急色的将人抱住。
季亚襄喃喃道:“你的手……”
他无奈的笑笑,“洗过了,照你说的洗手五步骤,湿、搓、冲、捧、擦,手心、手背、指甲缝又搓又洗,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肉屑或气味,要不要你闻闻……”
“拿开,不要碰我,堂堂知县大人尽做孩童行径,不觉害臊吗?”她都替他脸红了。
“大人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欲,要是每一个人都正经八百,无喜无怒,这人世间少了多少乐趣。”他顺势将手置于细腰上。
“大人是在指民女吗?”她不会笑也少有表情。
头一低,君无瑕将脸凑近,与她的脸相隔不到一寸,“你挺好的,我心悦之。”
对现代灵魂而言,“我心悦之”太文绉绉了,感情迟钝的季亚襄听不懂,她比较接受直来直往的告白。
“一夜不睡,大人不朋吗?早点去休息别说梦话,民女累了。”人有惰性,太久没熬夜身子受不住,这会儿眼皮沉重,困得很。
“榆木脑袋。”他低叹。
“嗄?”什么榆木?
压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的季亚襄捂着嘴打哈欠,人有些没精神,直想着家里那张床,她一沾床就能睡着了,听说榆木做家具挺不错的……
说到木头,她想到的是工艺品,木雕、茶几、砧板、木块当柴烧,木屑下雪时铺地上止滑,和他说的意思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是君无瑕知晓她此时“务实”的想法,搞不好真送她一车榆木,让她慢慢去雕,去剥树皮,磨平去棱角放在前院的树下,有客来访正好待客用,闲坐听鸟鸣。
季亚襄揉揉眼睛,忽然想到一件事,“啊,对了,这给你,在现场捡到的,是死者坠楼后才出现的,应该对案情有所帮助。”差点忘了重要物证。
上面有蝙蝠浮雕的四方令牌落在手心,眼神一闪的君无瑕瞄了一眼就收起,彷佛是无关紧要的物件,寻常可见,不用太过在意,可事实上心里早掀起惊涛骇浪,排山倒海的往平静的岩堆拍去,霎时间把岩石拍成银白细沙。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天大的机会从天而降,送到他面前。
“蝠”代指的不就是“福”?
东西既然在现场,不是死者与福王有关,便是凶嫌与其有关,甚至都有……
正愁不知怎么查福王,线索就自己送上门,真是好兆头呀,天女送福。
“大人,你的手……”
喜上眉梢的君无瑕再次说道:“我洗手了,真的。”
晕眩感过去了的季亚襄杏目圆睁,“你的手放错地方了,麻烦你把它拿开,我该回去了。”
他低头一视,轻咳了两声,“你一夜辛劳了,不如让本官送你一程。”
“不劳烦大人了,大人不累吗?”腰被入钳制住动不了,加上又累又困还饥肠辘辘,她口气顿时相当不善。
他想了一下,用鼻头顶了顶她额头,“你累了吗?”
“我很累。”她很想大吼,但从小的教养叫她忍住了,语气带了几分“不要烦我”的请求。
“那就走吧!”像他这般好说话的人不多见了。
“走?”走到哪……又要验尸?
知县和仵作同行,还能有其他的事要干吗?
季亚襄觉得正常人都会如是想,但是谁知君无瑕不算在正常内。
“回家。”
“回家?”她怔住,回谁的家?
“怎么还不走,累到走不动吗?那我抱你……”他做势要将人抱起,当下把季亚襄惊得睡神一下子逃走了。
“不用不用,我能走……”正说着,她脚下踩到了石头,脚一歪扭着了,这下糗大了。
君无瑕顿时弯起了嘴角,不是他毫无怜悯心,而是事情实在巧,“哎!真是不小心,看来是没法走了。”
“大人,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她看见他笑了,一双星瞳盛满化不开的笑意。
“是你的错觉,本官爱民如子岂会轻易嘲笑子民,不过先前的三爷听得顺耳,你也别改口了,人前人后就这个称呼,或是喊我无瑕哥哥。”他打死不认,可眼底的笑太明显了。
无瑕哥哥……呸!她喊得出口才有鬼。
季亚襄皮笑肉不笑,“三爷的手……”可以放开了吧!
“晓得晓得,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你的意思,来吧!你是第一人,记得上庙里烧炷香,感谢佛祖保佑。”那是连皇上都没有的荣幸,肯定她作梦都笑醒。
“来吧”、“第一人”?他说的是天语不成。
听得懂人话却不解其意的季亚襄还在纳闷,就见身形修长的君无瑕往她身前一蹲,不顾及她的意愿将她托上背,两手勾住她小腿肚,他还往上掂了一下让她往前一趴。
季亚襄脸红得快滴出血,前所未有的觉得丢人现眼,她只是脚扭了,不是真残废,要是真让他一路背着走,她也不用做人了,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羞死。
“我可以自己走。”走得慢些罢了。
“不行,我的仵作受伤了。”他说得暧昧,强调“我的”这两个字。
是呀!伤得好重,命悬一线,她的羞耻心快要让她死了。
季亚襄欲哭无泪地道:“哭脸面具给我。”
“可以。”
季亚襄回家前随手把面具交给了他,他从衣襟里拿出来还她,自己倒没戴上笑脸面具,展露真容,背着季亚襄大大方方往县衙后门走。
君无瑕向来怎么快意怎么来,无视他的人异样眼光,活过一日、快活一日,他才不管无形的束缚。
刚起床的顾寒衣见状揉揉眼,“咦!晋哥,天亮了没,我好像见到鬼。”不好,得去求道平安符,不然怎会看到小舅背了人。
抱剑而立的欧阳晋动也不动,“你没看错,是你家天良丧尽的小舅。”
真是他!
“他背了个女人?”顾寒衣再三的揉眼,好确定两眼没花。
“季仵作。”旁边多了一道声音,是宁煜。
“季仵作是男的。”顾寒衣指的是季天魁,衙门登记在册的在职仵作,领衙门薪饷。
“他女儿,小季仵作。”宁煜撇撇嘴,从背影看也知是个女的,也还能联想到粗糙大叔,真是佩服佩服。
顾寒衣更纳闷了,“小舅为什么要背她?”太古怪了,匪夷所思。
欧阳晋和宁煜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
舅舅奸诈似鬼,精得算无遗策,外甥鲁直,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拐弯,这两人若能中和一下,他们也省事多了,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因为春天百花开。”花开迷人眼。
“现在是秋天不是春天,你还是直接了当告诉我,别给我拽文,四书五经我不熟,我只看过兵书。”问他打仗布阵的事他能说上一整天,咬文嚼字谢绝往来。
恨铁不成钢的宁煜轻哼一声,“你家小舅看上小季仵作了,想尽办法骗到手。”
他觉得以君无瑕淤泥一般的品性配不上莲花般高洁的季亚襄,可是偏偏世人多势利,看人只看出身,两人若要在一起,恐怕难上难,云泥之别的出身有如天堑,横跨不了。
“看上……看上季姑娘?”顾寒衣蓦地睁大眼,惊讶地大叫。“我太后姨母不会同意的,她……他……哎呀!得劝小舅悬崖勒马,季姑娘的身分连个侍妾都当不了,仵作是贱籍!”
瞧他急得直跳脚,喳喳呼呼的想棒打鸳鸳,宁煜无言,想着如他所料,至于欧阳晋,他却有不同的看法。
对这门亲事,太后会不允许,皇上会不点头,甚至忠义侯夫人都会出面劝阻,可是护国公会倾力撮合,因为君家已经威望过盛,封无可封了,再娶个世家女对家族无益,反而是祸事。
身为武举出身的他太了解武人的想法,宁可以战功封爵也不愿凭借世族联姻而往上攀,武人有武人的骨气。
可君家累积数代的军功多不可数,必须急流勇退,适时的退出来,宁愿让年轻的将士顶上,也不愿再锦上添花,将全族推上风口浪尖,锋头太盛容易树敌。
家中嫡系若有人娶出身低的小户女子反而是好事,一方面能表达没有结党营私、壮大势力的心,一方面能让上位者松口气,不用绞尽脑汁想着要封什么,封个无权无势的小户女诰命正好。
但这话他没必要说,奸似鬼的君三爷岂会不知道这番道理?
做壁上观的欧阳晋冷眼旁观顾寒衣的上窜下跳,心知顾寒衣在一旁干着急无济于事,以君三爷的行事作风,他想做的事没人阻止得了。
宁煜听烦了顾寒衣在那里嚷嚷,开口呛他,“你敢在季姑娘面前说仵作是贱籍吗?”
她铁定把他当尸体给开膛剖月复了,再让他清醒的看她掏出他的心、肝、肺,一一细数脏器对的作用。
顾寒衣一噎,焉焉地垂头。
除了小舅,那是第二个他不由自主感到胆寒的人,她话不多,气质冷淡得像北地雪花,那清冷的眼眸一扫,顿然有种将人完全看透的犀利,让人心头发寒。
不过吧,小舅是笑面阎罗,见人就笑却杀人于无形,季姑娘是冷面菩萨,看着冷漠,可是心怀善念,看着该帮助的人不吝出手。
“你也别担心太早,这事还不见得能成,大人剃头担子一头热,季姑娘不动如山,无动于衷,大人想如愿以偿怕是难如登天。”欧阳晋看笑话似的说起风凉话。
“啊——襄襄姊你、你……”有男人。
一声尖锐的尖叫声穿透耳膜,把睡得正熟的季亚襄惊醒了,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看谁在鬼吼鬼叫,却蓦地怔忡。
她看到墨黑如缎,以镶玉金冠束起的头发,那是男人的后脑杓,上薄下厚的耳垂彷佛玉坠,盈白有肉……
呃!她被陨石砸到脑袋了吗?居然看着丰厚的耳朵看到着迷,还心痒痒地想去揉两把,看看是不是如想像柔软多肉,粉粉女敕女敕地像傲娇的波斯猫的猫耳朵……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像和冲动惹得脸红了,季亚襄装睡的闭上眼睛,反正她戴着哭脸面具,没人认出她是谁。
可偏偏有人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关晓彤的惊叫中带了一丝兴奋,“襄襄姊、襄襄姊,你受伤了吗?怎么被人背回来……”哇!这位公子长得真像神仙,太好看了。
又趴在墙头喊人的关晓彤觉得她娘少给她生一双眼睛,两颗眼珠子根本看不过来这位公子的美貌,看得都快成斗鸡眼还意犹未尽,想多看两眼,再看两看,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厌。
“嘘,安静,她睡着了。”
嘴上这么说,可听着背后轻浅的呼吸声,了然在心的君无瑕扬唇一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醒了却装睡。
哇!连声音都好听,宛若天籁,她要醉了。
关晓彤一双眼睛闪着光,甜笑着点头,“嗯嗯,我小声点,不吵醒襄襄姊,不过好看的公子,你跟襄襄姊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背她回来?”
她那叫小声吗?整条街都听见了好吗,而且脸上戴着面具是怎么认出人的,她就不怕喊错人,冯京变马凉。
季亚襄暗暗月复诽时忘了一件事,她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是关熔子做的,关晓彤也帮忙在袖口绣上两朵小粉菊,所以完全不怕认错。
何况两人从小比邻而居,亲如姊妹,就算没看见脸也能从体型认人,光是一个背影就能当街认亲了。
“小姑娘,你又是她的谁?”他没说自己的身分,站在枣树下,面色和善的与之攀谈。
都十六岁了还被叫小姑娘,关晓彤羞怯的嘻嘻笑,“我叫关晓彤,我爹是夫子,我是襄襄姊的邻居妹妹。”
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自报身分,这么天真早晚被人卖了!季亚襄在心里感慨关晓彤的单纯。
“是邻家妹妹呀,我们襄儿向来不爱说话,劳烦你包容她了,她这性子外冷内热,不讨喜。”他本以为襄儿没朋友,没想到还有个邻家妹妹对她好。
讨不讨喜关你什么事,你住银河系吗?管太宽!
季亚襄快气炸了,君无瑕把她放下就可以走人了,还和左邻右舍闲聊什么,怕别人不知她夜不归营,与尸体共度一夜?
我家襄儿……天哪!她听见什么,快……快晕倒了,襄襄姊名花有主了。
关晓彤眼睛更亮了,欢喜地喊了一声,“姊夫……”
“嗯!”君无瑕眼一眯,笑得眼底尽是碎玉。
听这两人越说越夸张,季亚襄身子一颤,抬头怒喊,“关晓彤,你脑子灌水了吗?胡喊个什么劲,人家随便说说你也信,真当天底下没坏人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以为自个儿性情沉稳,不会有对人咆哮的一天,可是她错了,被激怒了还是会狮子吼。
“襄襄姊……”她好凶,吓到了。
“还有你,你应什么应,彤彤是独生女,想当她的姊夫下辈子投胎请早。”他没有底线吗?人无耻就算了还不要脸,这点便宜也不放过,糊弄不经人事的小姑娘。
“她不是喊你姊姊?那喊我姊夫有何不对?”君无瑕理直气壮地说,这声姊夫喊得好,下回带糖赏她。
“是邻家姊姊,不要混为一谈。”西瓜和冬瓜是同样的东西吗?虽然它们都是瓜。
“是姊姊就好,于我无差。”君无瑕满面笑容,让人不禁想到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你……”他跟她又没关系!
“襄襄,是你在大声说话吗?发生什么事……”
几人的交谈声终于引出正在用早膳的季天魁,他在堂屋内向外喊话,担心女儿和人起冲突。
“爹,没事,是西市卖鱼的,我买了鱼请人送到家里来……”季亚襄喊回去,又对君无瑕道:“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轻拍他肩头,让他赶紧将她放下,若她爹瞧见了可就十张嘴也说不清。
“我是卖鱼的……呵呵……襄儿不厚道,过河拆桥。”他笑了笑,眼中一闪狡色。
“季师傅,我是君无瑕,恰巧路过便来探望,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她焦急低骂,“闭嘴、闭嘴,你在干什么,你这人不能做件有良心的事吗?”他的心根本是黑的,黑到十桶水也洗不干净。
君无瑕眼尾一挑,显得邪气,“我不是正在做吗?”瞧他把人家的闺女送到家,这事还不算品德高尚吗?
听到“君无瑕”三个字,季天魁慌忙由屋内走出来,一看到站在自家院子的男子,差点要下跪叩头。
“大……大人,你怎么来了……”
“别慌,没事,就是四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百姓的生活,正巧路过。”君无瑕说谎不打草稿,信手拈来。
“大人能来寒舍是小的荣幸,寒门家小,大人若不嫌弃请进来喝口热茶,是山里的野茶,自家做的,我女儿闲时上山采的……嗯!大人背后背的是……”季天魁总觉得眼熟,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
“你闺女。”他直接把装死的某人出卖。
季天魁瞪大眼,不是他认错?
我女儿不是在跟卖鱼的说话,怎么会在大人背上,这玩笑话可不有趣。
季天魁正想请知县大人端正言行,勿毁谤女儿名节,谁知弱弱的女声先扬起,随即取下哭脸面具。
“爹。”
“襄襄!”居然真是自家女儿。
“爹,先别问,我们进去再说。”在外头说不清楚,谨防隔墙有耳——那个耳正努力爬墙,想跟来听第一手消息。
“襄襄姊,等等我……”关晓彤已经整个人攀上墙头,打算找个好落点往下跳。
“你回去,不淮过来。”这丫头太八卦了,什么事都想凑一脚。
“襄襄姊……”她哭丧着脸,身子摇摇晃晃快要往下掉,脸色发白地想着要不要跳,突然一阵怪风,她往后一栽掉回自家院子,哎呀一声直喊脚断了。
“彤彤又调皮了,那点高度摔不疼,大人屋里请,我女儿……”季天魁手一伸要接过女儿,但是君无瑕背着人,像回自个儿家似的,一副主人作派往里走。
“一事不烦二主,反正都到贵宅了,不差这两步路。”
听着君无瑕的话,季天魁忍不住看向女儿,两人开始眼神交流——
“爹,不怪我,敌方太霸道,我方不敌。”
“那你不会跑吗?长两条腿是面条。”
“跑不过,他腿比我长。”
……看看那双长腿,季天魁有气无力的叹息。
父女俩在人家背后用眼神你来我往,以为没人瞧见他们的眉眼交流,殊不知君无瑕早练就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本事,他不转头也能察觉两人的小伎俩,眼带笑意。
“大人,小女不劳你费心了,在自己家里就让她下地走走。”老是背着什么意思,当季家没人吗?
“她脚扭了。”一听对方的要求,他满心不愿意,眉头微皱借口拖延。
“脚扭了?”季天魁没多问的走向角落的柜子,取出一斤重的坛子。“幸好家里备了药,推拿一番就没事了。”
纬子一打开,一股很浓的药味飘出。
“这是……”真臭,君无瑕骤地飘开,受不了刺鼻的味道。
“药酒。”专治跌打损伤。
“药酒?”臭成这样能治病?不会越治越严重吧!
“大人请把小女放下,小的好替她上药。”季天魁的口气并不强硬,但是给人老父亲卑微恳求的感受。
“她……你小心点,别太用力。”脸色阴得有如三月梅雨天,他转过身将人放在窗边的小榻。
“大人,不用力没效果。”知县大人过于关心叫人很不安。
“算了、算了,还是用我的药,你那药酒实在太臭了,臭气冲天,你忍心让你闺女臭上一整天我可不舍得,大姑娘就该满身香气,肤似凝脂玉为肌,别把闺女养糙了。”
一点也没女子的娇柔,为人处事像男子。
“大人,无功不受禄……”季天魁语气生硬了几分,瞧他说的是什么话,他是后爹吗?说他不会养女儿,听得令人生气。
女儿自小不娇气,妻子过世后更乖巧懂事,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儿就是享福来的,跟在他身边不吵不闹,还青出于蓝的学会他一身本领,让当爹又当娘的他欣慰之余又有些难受,若她娘还在,她也是爱笑的小姑娘,采花扑蝶学刺绣。
“有功、有功,襄儿昨儿夜里帮衙门办事,厥功至伟,我等等就让人把药送来……”那可是宫中圣品,皇后那儿也没几瓶,被他搜括一空。
“什么,她昨晚在衙门?”季天魁脸色瞬间铁青,他这当爹的居然不知情,真是喝酒误事,让闺女跟几个大男人东奔西跑。
君无瑕脸色微变,笑得很虚,“临时征调,事出突然,这事也不是本官能决定,人要死哪有定数。”
“为什么不是找小的?”季天魁越看越觉得君无瑕心态可疑,他也在家,衙门有急事找的人也应该是他,他才是当差的仵作。
“那是……呃!刚好不凑巧……”君无瑕第一次词穷,说不出话来,有着进退两难的感觉。
季亚襄也头疼,在她看来最好是把事情说清楚,可就免不了一顿骂。
正当她鼓起勇气要面对老父亲的震怒时,五筒兴奋的喊声传了进来——
“季叔、季叔、襄襄姊,你们快出来看,院子有个好大的莲花灯,真好看,不知是谁送的……”
“莲花灯?”季天魁皱眉,对花灯这事物颇为抵触。
季亚襄则是看向赢得莲花灯的男人,只见君无瑕暗吁口气,做出虚甩冷汗的动作,发现她正在瞧他,眼一眨,抛了个颇富深意的眼神,彷佛两人有什么小秘密。
她当下莫名地害臊,好像背着大人做了调皮事的小姑娘,心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