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雨淅沥,打在屋檐上,听起来叮叮咚咚作响,伴随着几阵清风吹来,屋内一阵阵冷意。
婂莹独坐在窗边,身穿墨绿色衣裳加了件紫藕色袍子,正拿了针将一朵朵茉莉给穿在线上,有如一条项练似的。
“你身子才刚好一点,怎么就在做这些费心的事情?”婂珍走进来,瞧妹妹脸色虽然苍白,却比之前有精神,不觉放心许多。
“整日躺着好不自在,起来坐坐才好。”她浅浅微笑,两手仍在玩着茉莉。
“就没见过比你更喜欢茉莉的了。”婂珍向来不喜欢做女红,也并不特别喜爱花朵,但看妹妹露出笑容,也觉得心情颇佳。“额娘要我来叫你,说是有事情要说。”
婂莹凝住笑意。自她重伤过后就没见过母亲,不由得有点紧张。
“别怕,有我在呢。”婂珍也知道额娘动不动就迁怒到妹妹身上,难怪婂莹不想跟母亲亲近。
婂莹心里忐忑地跟着姊姊来到大厅,只见母亲正在上香。
“老爷,那些害你冤死的狗官,有两个已经得了报应,你在天之灵也可安慰些。再过不久,我把其他几个也给补上,如此一来你跟儿子们也算瞑目了。”齐佳氏站在牌位前低语,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细细长长的眼睛瞥了婂莹一下。
婂莹不由自主地起了个寒颤,微微低着头看向地板。
“不中用的东西!给人刺一剑就病恹恹的,汤药都不知吃了多少,还一副站不稳的样子。”齐佳氏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见婂莹低头不语,于是瞪她一眼。“没出息!”
齐佳氏年约六十,身材比一般女子还要高大一些,脸上颧骨稍宽,额头较高,鼻梁高挺见骨,脸孔线条极为刚硬,模样跟大女儿婂珍较为相似;只是她两眼细而长,眸子十分精亮锐利,一望即知是个擅于心计的厉害妇人。
“额娘说有事找我和妹妹,不知有甚么吩咐?”婂珍连忙转移话题。
齐佳氏哼了一声,示意她们姊妹俩到父亲牌位前来跪下,并给一人三炷香。
“咱们在你二人父亲牌位前把话说清楚。”齐佳氏语气平冷,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一阵不安。
“赫舍里家十年前受到奸佞小人陷害,以至于人丁单薄,可怜无依,十年来我煞费苦心栽培你们,好不容易盼到你二人长大成年,虽然不大出息,但还算是个帮手。”齐佳氏慢慢踱步到婂莹身边。“今天我也不求别的,就只要你们俩在老爷牌位前立誓,倘若有谁报仇不尽心,还敢替那些贼人说情讨饶,甚至从中阻挠破坏咱们的计划,便是猪狗不如大大不孝,定要到阴曹地府受尽千刀万剐之苦,倘有来世,便是男盗女娼,人人作践不得好死!”
婂莹听了,心底发毛,就连婂珍也暗自讶异,从没听过做母亲的竟要女儿们立这样歹毒的誓;但婂珍从没违背母亲,只得硬着头皮立誓,婂莹却跪着半声不吭。
“换你了。”见她拿着香绷着小脸不开口,齐佳氏双眼一眯。“怎么不说?”
婂珍看向妹妹,却见她又一副倔强的神情,连忙拉她袖子。“快说,这是给咱们阿玛尽孝啊。”
婂莹双眸闪着波光,两道细眉蹙着,在齐佳氏正要发飙前忽然开口:“额娘、姊姊,你们怎没想过,说不定阿玛不希望咱们替他报仇。”
此话一说出,有如晴天霹雳,婂珍当场傻了,齐佳氏先是一愕,然后整张脸胀红,两只细眼睛像火似地燃烧。
“你说甚么?!”齐佳氏怒喝,抓着婂莹肩头,一下子就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婂莹重伤未癒,被母亲用力一拉,小脸立刻发白。
“谁准你说这样的话?!我要你说甚么便是甚么!谁让你问东问西了!”
婂珍在一旁也是又急又气。“你怎么回事?!快跟额娘道歉啊!”
“说不定阿玛真不要咱们报仇。”婂莹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但仍坚持方才所言。“阿玛以前老是说女孩子不可杀生,连金丝雀死了都不让我和姊姊碰,况且阿玛是自尽,不是被圣上赐死的。”
齐佳氏勃然大怒,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一时间连婂莹之前屡次不愿意配合的帐也都算上,手一抬又狠又重地掴打她脸颊,来回四下,直把她打得嘴角渗血,两颊红肿。
“额娘别打了别打了啊!”婂珍气急败坏地将妹妹拉到身边。“婂莹伤都还没好,再打她要撑不住了!”
“死了倒清净!”齐佳氏发狂大吼。“你听听她说了甚么?!赫舍里家简直是白养她了!”
“妹妹受伤太重,脑袋也烧糊涂了,让我来跟她说说。”婂珍紧紧抓着婂莹的两只手臂,又急又气地吼着:“你是怎么搞的?!让额娘气得这样,还不快过去道歉!”
婂莹看姊姊嘴上虽骂,但满脸关心之情,忍不住心头一酸,泫然欲泣,却咬着嘴唇不愿开口。
齐佳氏见她伫着硬是不认错,忽然冷笑。“怎么?你如今翅膀硬了,额娘姊姊的话也不当一回事,我这十年来真是白费苦心,找了最好的师傅教你,让你唱歌跳舞还能读书写字,现在你长大了就翻脸不认了吗?”
婂莹怔怔看着地板,在姊姊催促下终于开口:“女儿不敢。”
“早知你这样没良心,还不如当初一把捏死你来得痛快,也好过现在母女三个在这儿哭闹拉扯。”齐佳氏看她一眼。“你听好,不管你愿不愿意,赫舍里家的公道还是得讨回,这一个月来你轻轻松松在屋里休息,我和你姊姊却没闲着。”
婂莹听了,大感惊讶,还以为上次元气大伤后一切计划都暂停下来,却没想到就在她伤重不起的时日里,她们早就另有安排。
倏地,想起上回姊姊恨之入骨的咒骂祁豫棠,忽有一股不安之感浮上心头。
“本来我是想先狙杀王照,可恨上回的行动不但整个被破坏,还害得咱们损失惨重。不止如此,这一个月来接连着好几个藏匿地点都被那批什么混帐侍卫队给搜了,这罪魁祸首就是祁永隆的贼儿子祁豫棠!”齐佳氏用力拍桌喝骂。
婂莹身子一颤。
“反正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先把祁豫棠给擒住,省得他坏事。”婂珍语气颇有点得意,显然很有把握。
婂莹思忖着,小心翼翼接话:“听说祁豫棠身手很好,要逮他恐怕不是易事。”
“靠你们姊妹俩当然是不可能,所以我找了帮手,现在已精心布置妥当,就等他自动送上门,让他尝尝插翅难飞的滋味。”齐佳氏笑着。
婂莹小脸一阵仓皇。她知道母亲有个儿时玩伴最是精通奇门遁甲之中的奇门术,据说摆下的二十八星宿阵大法至今尚无活人走出来过,这几年教导她幻术的师傅正是那人的同门姐妹。
不仅如此,她们的住处也是设下了奇门术才得以顺利隐身于京城,压根儿不用担心被发现。
“但是,那也得先引他出来不是吗?”婂莹手心微微出汗。
没想到她才说完,就见齐佳氏露出诡异的微笑,婂珍却一脸心虚回避着她询问的眼神。
“姊姊?”她声音微颤。
婂珍看妹妹一眼。“祁豫棠一定会来的,因为咱们已经抓来了祁豫宝。”
什么?!婂莹大惊。“豫宝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齐佳氏冷眼看着她的焦急。“你倒是对祁府的丫头比对自己家人还关心。”
“额娘你们明知道豫宝是我的朋友。”她全然没想到这场灾难竟连豫宝也被拖下水。
齐佳氏像是听到笑话似的。“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不阻止你跟祁府往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真的让你去交朋友吗?”
这话有如一记闷棍,婂莹这才终于搞清楚,额娘一直以来默许她往祁府走动,竟是早有了另一番盘算。
“祁府门禁森严,你们是如何掳走豫宝的?”婂莹才说完便恍然大悟,整个人如遭雷击。“你们是用我的名义骗她出来的?姊姊,是这样吗?你快告诉我!”
婂珍被她问得一时语塞,不得已只好开口,“你都猜到了,又何必问这么清楚。”
豫宝是冒用她名约出来的,那他岂不恨死她了……
婂珍看她面如死灰,终究感到于心不忍。“我们没伤害祁家那丫头,只是将她迷昏放在后面厢房内,她压根不知发生甚么事,等处理完正事就会放人。”
“跟她说这些做甚么!”齐佳氏面露不耐。“让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
婂莹面如死灰,忽感一阵冷意。“你们都部署好了,还用得着我吗?”
“额娘的意思是祁豫棠不同于其他对手,恐怕二十八星宿阵只能将他困在胡同里,却无法顺利将他击杀,需你趁他不备从旁同时使出迷幻术,如此一来他心神丧失困坐愁城,就算没能立刻毙命,也是半生不死有如废人,到时再由我一刀将他斩首……”
婂珍眼放异彩,越说越得意,彷佛已经看见祁豫棠惨死的模样。
心神丧失困坐愁城半生不死一刀斩首……
姊姊在说什么?为什么你只觉得神魂分离胸口滞闷?怎么字字句句都有如利刃,刺得她痛楚难当?
婂莹只感觉到头重脚轻,肩膀有如千斤重,脚下却如踩着棉花般虚软,眼前额娘和姊姊的脸孔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迷蒙。
直到一个死士奔进来报信,才猛然将她从阴司幽谷中拉回。
“祁豫棠率领二十个精兵侍卫,踏进咱们的阵法里了!”
齐佳氏眼睛一亮,拍案喊好。“祁豫棠一死,整个侍卫队群龙无首,届时就是我们大开杀戒的时刻!”
婂珍也兴奋得脸颊微微发红,拉起婂莹的手。“走!”
婂莹感觉到自己身体被拉着不断往前走,先被带回卧房拿了特制薰香和青铜铃铛,然后跟着婂珍走往二十八星宿阵里,准备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