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胡同 第十三章

作者 : 灿非

第六章

秋日飒爽,微风拂面,吹得路边树枝轻摇,沙沙声音听来十分悦耳。北京城一间茶馆,一个相貌俊雅、身材高瘦的男子带着几个侍卫正往二楼走。

“二爷,小的实在对不住,刚好厢房都客满了,这要委屈您先坐在外头……”店小二边说边搓着手,一脸又是焦急又是奉承。

俊雅男子微微挥手,不甚在意。“无妨。随便张罗个位子就好。”

“那就角落这里吧。您瞧这位子刚好可以欣赏楼下风景。”店小二嘻皮笑脸地过去将两桌之间的帘子给放下。“而且您瞧瞧,这帘子放下来之后将竹片略为调整一下,虽然您还是瞧得到隔壁,但隔壁却绝对瞧不见您。”

其中一个侍卫听了,便到隔壁一看,然后又朝那俊雅男子点头,表示店小二所言为真。

“行了,你下去吧。”

男子打发他离开,只见一个侍卫过去与店小二讨论酒菜,其余人等皆往别桌去坐,未与男子同桌。

他独自坐在窗边,不经意打量着楼下人车,待酒菜全都摆妥,迳自慢条斯理地吃喝着,一边往楼下张望,似是等人。

没多久,他隐约看见隔壁桌子有一个年轻男人坐下,仔细一看,竟是醇亲王府的三贝勒。不过他与三贝勒并未深交,也就不再去理会。只是过没多久,又见到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入座,但女子坐定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那三贝勒倒也奇了,竟然不发一语,只顾着盯着那女子看。

俊雅男子将视线挪开,又往楼下看去。

“你最近可好?”

隔壁桌传来三贝勒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十足温柔,俊雅男子不由得蹙眉。他们要幽会不能找隐密点的地方吗?该不会等一下就打情骂俏起来,他可不想听那些令人作呕的浑话,正想要换桌,却听到了那女子开口。

“敢问三贝勒究竟有何事?您找豫宝传话说要见我,又说非常紧要之事,非得亲见不可,不知到底是何事?”女子的嗓音细致但字字清晰,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客气,却带着极为明显的疏离感。

男子听见竟有人提到他家小妹,遂打消了换桌的念头,静静听着。

“上个月我祖母作寿,我托豫宝将请帖给你,当日却没见你前来,不知是否有事耽搁了?”三贝勒好声好气地问着。

隔壁的俊雅男子颇感好笑,一是他竟不知小妹何时当起红娘来了,再者是他没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三贝勒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您不断递信央求豫宝传话,原来是想问我这个?”女子不疾不徐,虽没发怒,但可听出来语气比刚才冷硬不少。“虽说是为了祖母寿宴,但三贝勒只管自己尽孝,却不顾旁人感受,这样三番四次请托祁府千金,传出去您脸上也不光采,您说是吗?”

俊雅男子一听,差点叫好。没想到竟有人敢铿锵有力地数落王府贝勒,而且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

这让他忍不住想观看那女子是何模样。透过竹片,他隐隐约约打量,依稀可见对方脸蛋削尖,皮肤白皙,清丽的五官比一般女子要来得出色些,但此刻正冷着一张小脸,丝毫没有笑容。

“若你愿意与我保持联系,我当然也不想叨扰旁人。”三贝勒急忙解释。“可你始终不肯透露住处,我也无计可施啊。”

“你我向来不曾联络,只是上回祁府夫人设宴见过一次,平日又有何事需要联系?”女子仍是维持着一贯平平淡淡的语调。

三贝勒像是从没被人泼过冷水,一时语塞,停顿半晌,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你果然还是在意当年我家退婚一事,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当时你家的事情闹得太大,我阿玛擅自作主替我退婚,我至今都在后悔啊。”

尽管他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说着,不过还是全让隔壁的俊雅男子给听了进去。

这三贝勒还真婆妈,既然钟情于人家,就不该退婚,如今已退婚了,又何必纠缠不清。

“反正退婚已成事实,我俩如今也毫无关系,您祖母作寿,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去要做什么?”女子语气不冷不热,竟还带着点嘲讽意味。

“怎会不相干?只要咱们自己坚持,我有把握说服我阿玛,还是照样娶你进门。”三贝勒说得恳切,两手握向女子小手,但被女子灵巧闪开。

“皇亲国戚大婚都必须圣上同意才行,三贝勒怎么给忘了?就算你能说动王爷福晋,难道就不管圣上了吗?”女子嘴上完全不提自己心意,却把王爷福晋甚至圣上都给搬了出来,既没当场拒绝,但也是个明明白白的软钉子,果然三贝勒一下子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女子四两拨千斤就让三贝勒语塞,还真是不简单。

“我……”三贝勒才要开口,却见他家小厮匆忙上楼在他耳边禀报事情。

三贝勒面有难色。“晚一点去不行吗?”

“三贝勒若有要紧事就先去,无须顾虑我。”女子顺势催促他离开。

“我阿玛不知何事忽然要见我,这去迟了也不妥。那不然,咱们改日再谈。”三贝勒边说边起身,快步匆忙离开。

素闻醇亲王脾气火爆,王府里人人怕他,看方才三贝勒慌张离去的模样,分明十分惧怕父亲。

俊雅男子在心里暗笑。这人刚才还保证可以说服父亲,搞不好他站在醇亲王面前连个大气也不敢喘,遑论开口提出要求。

隔着帘子,却见那纤细女子还未离开,只是挪到窗边坐下,似是看着楼下风光。许久,男子正想唤自己的侍卫过来问话,冷不防的,帘子竟被拨开。

倏地,两人四目相对。

纤细女子掀开帘子只是想看看不同风景,况且隔壁半点声响都没有,哪晓得竟然一直都有人坐着,这已是让她吃惊,尤其在看清对方身分后更是惊讶,瞬间想起刚才对话肯定都被听见了,不由得又羞又窘。

“我不知隔壁有人。”她乱了头绪,只因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俊雅男子乍见帘子被拨开也是错愕,却见她那表情惊讶中带着困窘,一副被熟人撞见的尴尬困窘模样,显然女子知晓他是谁。

俊雅男子望向她。“你认得我?”

女子露出些微羞涩,轻轻点头。“你是豫宝的二哥。”

豫宝的二哥祁豫棠,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话。

“既是我四妹的朋友,敢问小姐是哪家的女儿?”以往他绝没这么多事。豫宝的朋友不少,偶尔他家设宴也都会受邀前来,但他从没注意过那一票小丫头,也没问过任何一个姓名,可这女子刚才赏了三贝勒一顿排头,而且还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付了事,着实令人莞尔,让他好笑又佩服,不禁好奇起她究竟是谁家女孩。

女子略为迟疑,但仍是开口:“我叫婂莹,是赫舍里家的。”

赫舍里?祁豫棠微愣,忽然整个串连了起来。难怪刚才三贝勒说什么当年事情闹太大不得已退婚。赫舍里家出事那年,的确衰败得十分难看。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赫舍里家。”婂莹见他表情有些讶异,知他必定是想到她家当年的事了。

瞧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没有自怜,也不自卑,却又点出祁豫棠心中所想,像她这般直接挑明说出来反而化解了尴尬,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他竟不知道四妹也有这样的朋友。

“刚才失礼之处请别见怪。”祁豫棠为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错愕致歉。

婂莹没想到他竟如此多礼,不由得小脸微微发红,一时间紧张得手心都冒出汗来。她哪里想得到竟能跟他说上话,更没想到他对她的态度如此温文有礼,她知道他一向都是带点傲气的啊。

“方才……”她跟三贝勒的对话,他肯定都听到了吧,想着不禁羞窘万分。

祁豫棠摇头。“放心。”

回她简简单单两个字,不多做无谓解释,也没多问一句,但那语气与神情就是一种担保,婂莹心中升起感激之情。

“二爷,给您端上咱们特制的小菜,您尝尝。”店小二笑嘻嘻捧了托盘进来,正要将碟子放上桌时,不经意瞥见婂莹,登时吓了一跳。“唉呦呦,我说这位姑娘啊,你可真要吓死我了……啊糟了糟了!”

店小二这一喊,祁豫棠低头一看,就发现那盘小菜竟掉了一滴油渍,正巧落在自己的浅绿色汗巾上,店小二连忙又是道歉又是怪罪自己。

婂莹见祁豫棠虽说无妨,但却微微蹙眉,忽想起豫宝说她二哥向来爱干净,况且他又是名门少爷,衣服上垂缀一条沾了油渍的汗巾也不体面,看来这条汗巾他是不想要了。

“二哥若不介意,让我瞧瞧还能否补救。”她等店小二离开后,示意要看那脏了的汗巾。

祁豫棠哑然失笑。“你怎么喊我二哥?”

除了他家妹子之外,从没有女子这样喊他,乍听之下觉得十分新鲜。

婂莹窘得耳根整个发红。多年来她都听豫宝这样喊,以致于自己心里也都这样喊他,哪晓得方才竟然月兑口而出。

“你是豫宝的二哥,我和她情同姊妹,当然是这样喊了。”她虽想一头钻进地洞里,但还是勉为其难解释着。

“说的极是。”既然喊了就喊了,反正多一个人喊他二哥也不是坏事。他收回方才忍俊不住的笑意。

“让我瞧瞧那汗巾。”婂莹连忙转移话题,一心只盼他别再取笑她方才那声称谓。

“恐怕洗不掉,也不必费心了。”见她伸手,祁豫棠仍是将那条自腰间垂缀至下摆的淡绿色缎面汗巾取了下来,递过去给她。

婂莹看了看,抬起头来露出浅浅微笑。“这我可以绣点东西遮住。”

祁豫棠有些讶异,正要一口回绝,却见她双眸笑意盈盈,竟跟方才对待醇亲王府三贝勒的冷漠截然不同,总不可能因为跟豫宝交情深厚,就对她哥哥也热络起来吧?

“你是豫宝的朋友,怎好劳烦你做这样的事。”瞧她应付三贝勒便知这女子之伶俐能干,实在不像会无故提议替人做女红。

“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婂莹将汗巾拿在手里,小脸上有着一抹腼腆,耳根还悄悄泛红起来,才刚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提议太鲁莽,眼神闪过些许羞涩与不知所措,急忙忙又改口:“若你觉得不好,那就别绣了。”

祁豫棠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全看进眼里,那一副小女儿的温柔娇态以及害羞腼腆,除非他眼睛瞎了,否则怎可能看不出来。

“绣吧,我也想看看能如何补救。”他望向她,微微笑着。

祁豫棠不是头一次见到女孩儿在他面前羞涩脸红,以往不曾多想,反正看不入眼的他也不予理会,但眼前这女子比起其他有些不同,让一个伶俐聪明的美丽少女替他缝汗巾,那情景想来也是挺风雅挺别致。

婂莹见他不但没拒绝,反而还露出笑容,登时喜不自胜,两脚却又有些发软,对此情此景简直不敢置信。

“约莫十天即可完成,到时如何拿给你?”她紧张不已地问出口,几乎听见自己乱成一团的心跳声。

祁豫棠直直望进她眼底,敞开一抹笑意。“那就十天后同样时辰同样地点,可好?”

两人都心知肚明请豫宝转交极可,却都刻意忽略不提,反倒多此一举地互相订下日期与地点。

婂莹仔细将那淡绿色汗巾摺起收好,旋即转身离开。过了半晌,恭亲王府瑾琛快步走上二楼。

“出门前有事耽搁,让你久等了,我自罚一杯。”瑾琛拿起酒杯饮尽,却见祁豫棠不像以往给迟到者摆脸色,反而像是心情极好,不由得十分诧异。“怎么,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祁豫棠摇头不语,心里却觉得这回他耽搁得好,倘若不是瑾琛迟来了,他又怎会遇上这件极巧妙极有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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