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正在做晚餐的子璎被怒气冲冲的慕容羲吓到。
她忙翻了,要治病、做三餐,还要应付吕尊的碎碎念,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把第一批启阳固精丸交出去,心底盘算着要找时间给慕容羲做两套新衣,就见他一路跑回来,怒气未平的眼睛一圈红肿青紫。
怎么啦?谁欺负他们家小霸王?
子璎来不及询问,他张嘴就问:“那个柳娇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了?子璎浅浅一笑,看了看火,叮嘱吴嫂子几句后,将他拉出厨房。
“还问我,谁晓得你在哪里惹的风流债。”她不疾不徐地把他拉进屋里,取来膏药轻轻上药。
很痛吧她想,但他太过生气,气到忘记疼痛这件事。
“我什么都没做。”慕容羲抗议。
明白,光是这样一张桃花脸,啥事都不做也会招惹无数风流债。
“好,我知道,你最乖了。”她边上药边说。
嗄?就这云淡风轻的两句话?不可以这样啦,她应该生气、应该大声质问、应该怒火冲天,她可以让他到墙角跪算盘,反省己身过错才对。
她怎地不生气?是因为心里没他?因为她打定主意和离、打定主意拿他当朋友?轰地,烈火添入油,烧大了。
啪!拍开她上药的五根葱白手指,怒眼相对。
“怎么啦?脾气这么大。”
避居乡间数月,同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她模清他的本性,都快忘记他曾经是京城三害之一。
“你没把我看在眼里。”
啥?他从哪里得来的结论。为抱他大腿,她做的事还少了吗?他竟说……不在乎?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六月飞雪溅白练,她冤得好可怜。
“谁说的?不是你,我怎会帮方公子治病?不是你,我吃饱睡饱不好,干么日日辛苦整治三餐,讨好隔壁两尊大神,求他们尽心教导?我分明把你看得比谁都重要。”
前面讨人情的话,他半句都没听进去,但最后那句“我分明把你看得比谁都重要”梳顺了他的逆毛。
像吞下两斤黄连,火气迅速消除,漂亮嘴角扬起,勾起魅惑人心的笑意,害得子璎心脏狂跳、血压飞飙。
他的笑应该列入十大致死武器,会害人死于非命。
“既然我很重要,为什么对柳娇说愿意同我和离?”
为这话生气?他脑子没病吧,和离不是早早商量好的,愿不愿意又如何?
但目光一闪,她发现站在窗外的白霜等人。唉,有观众在呢,约定一事不能随意宣之于口。
她只能耐心解释,“我没要和离,我对柳娇的原话是——如果她有本事让你为她和离,我绝不霸占慕容夫人位置。”
“不可以,就算她有本事,你也不能跟我和离。”
有这么霸道的吗?都说好的事,两句话就能推翻?他是哪家的国际总裁?
“为什么不?不能好聚就好散,爱情只是一段,人生却是长远,死抓住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为难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她试着讲道理。
“别说这种鬼话糊弄我。”
她根本是在替未来谋划,她就是看不起自己,没把他放进眼里,她处处为他筹谋,只为让他带她回京,一旦目的达到,她就会跑得不见人影。
他不想遵守约定了呀,因为喜欢上她了呀,他喜欢她的鼓励宽慰,喜欢她的笑脸,喜欢一看见她,就觉得风光明媚。
于是不想遵守诺言的慕容羲耍赖了,手臂一勾一拉,把她圈进怀抱,紧紧箍住,不允许她逃跑。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他满脸的无赖。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做不出正常反应,只能傻傻待在他怀里。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有必要演得这么逼真?问号缠绕脑袋,让她恍惚失神。唯有心底那一小片清明持续提醒——她不是他的,他也不是她的,他们的关系只会维持一小段,对彼此都有利益的一小段。
他瘦瘦的,胸膛却很宽阔,长长的手臂一兜,兜出一块安全园地。
她很早就知道,安全感这种东西并不存在。要度过危机,能仗势的只有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别人给的、虚无缥纵的安全感。
但很诱人啊,即使明白这种感觉不存在或者不该存在,她都贪恋上。
宣示般,他说:“你不能把我推给别人,我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是谁都无法离间的关系,就算外面有再多的狐狸精,你都不能把我送出去,不但不能,你还要挺身而出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的权益。”
这话说得多幼稚,怎能把问题都推给她?男人不被勾引,哪需要女人竭尽全力维护权益,问题根源在他不在她呀。
但她没费力辩解,只想享受短暂满足,不想辨别这种感觉是安全、爱情或者其他,她只想……留着自己的贪恋。
“你可以骂柳娇恬不知耻,可以赏她两个大嘴巴子,也可以泼她一身屎粪,警告她——要是再敢肖想我的男人,我就挖你的色眼珠、剥你的狐狸皮、抽你一身贱骨。”
哇,好狠呐,暴戾纨裤再现江湖,他又有了京城气势。
“那我得挖多少眼珠子,你长得那么好看,谁都会忍不住被勾引。”
“我只想被你勾引。”
一句话甜入心,这家伙果然是风月常客,太清楚女人的沦陷点,害人身不由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她不想调头转向,实在是小老虎萌得太勾人心。怎么办啊,她入戏了,倘若她放任沉沦,结局是她能够承担的吗?
她无法乐观说服自己,说她有本事翻转设定,让炮灰翻身成女主,书名更改为《小猪猪翻身记》,更无法忽略惩罚的存在,为爱情冒险?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边抵抗着,不教自己入戏太深,却边勾起嘴角,享受他的温暖怀抱。
应该义正词严坚拒诱惑的她,在一句长叹后自我安慰:人生,哪能没有几段伤心事?就算这以后会成为她的伤心泉源,她也实在无法在此时推开他的怀抱。
放弃抗拒,放弃矛盾纠结,贴近他怀里,她听取他的心跳声,越跳越乐趣。
“我成功了吗?”他问。
“什么成功了?”
“勾引你。”
子璎失笑,推开他的胸膛,仰头对望,这张脸真的很祸国殃民……
不管了,他喂她一杯糖水,她便还他一匙蜂蜜。“成功了。”
三个字惹得他呵呵傻笑。“以后不提和离?”这话他问得无比认真。
“不提了。”只做,她说。
“会拿起扫帚暴打狐狸精?”他认真到不能更认真。
“我会。”她只求在这段过程中,他开心她也开心。伸手抚上他眼睛的红肿,柔声问:“谁把你打成这样?”
夭寿爽,丢掉和离问题,老婆心疼他了,慕容羲笑得眉弯眼弯,这几拳挨得值当,不过他鼓起腮帮子装委屈。“是白霜、蓝云、墨雨,三人联手。”
哇咧,如果联手他连骨灰都找不到好吗。屋外偷窥的三人组,心中不断呐喊。
“他们凭什么打你?”
“看我不顺眼。”
“那可不行,我家相公不能白挨打,走,我带你讨公道去。”
看她不只心疼,还要帮他讨公道。多琴瑟和鸣、多鹣鲽情深啊。
“好。”握紧她软软糯糯的手,心中充满底气,一把拉开房门,三个偷听贼被抓个现场,慕容羲指向三人。“就是他们打我。”
这举动幼稚到爆,但人家长得好就有天生优势,即使被打成一零一忠狗,帅气依旧,于是幼稚举动看起来可爱、招人疼。
“我没有。”白霜两手在胸前猛挥,自证清白。
“我没有。”蓝云小小地指向墨雨,不顾情谊出卖祸首。
“我……”墨雨想辩解,但……坦白从宽,他举双手投降。
讨公道娘子绷起脸、鼓起腮帮子,投腰凸肚当茶壶。“打了人还敢来我家,是觉得打不够,想再补几下?我辛辛苦苦为你们的三餐绞尽脑汁,不但没换来对我家相公善待,还让你们酒足饭饱体力无从宣泄,拿我家相公来尽兴?既然如此……谢谢、再联络、尊驾请回。”
“娘子不给他们做饭了吗?”慕容羲站在子璎身后,娇萌地拉拉她的衣袖,可爱度两百分。
手伸,勾住相公肩膀,子璎霸气地把他的头压靠在自己肩膀。“当然,你家娘子恩怨分明,喂饱敌人、残害家人这种傻事做不得。”压低声嗓,她在他耳边说:“饿得他们头昏眼花后,你再去报仇。”
“娘子对我最好了。”他环抱起子璎,笑得春花朵朵开。
意思是……以后别人吃着他们看着?不行!墨雨反应过来。“那不是打。”
不是打?啊不然咧,喔?看见帅脸上方的黑眼圈没,那得滚多少鸡蛋才能解决。
“不然这是?”
“是、是……”墨雨语塞。
看他掰不下去,白霜立马接话。“是测试,慕容公子根骨奇佳,若好好学习武艺,日后定大有长进。”
根骨奇佳?人为一口吃的,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啊!蓝云悄悄翻个大白眼,这却发现子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连忙立正站好接下白霜的鬼话。
“没错,我们之所以过来,就是想问慕容公子有没有空,以后每天拨一、两个时辰给我们,我们愿意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倾囊相授?也得纨裤公子有本领。墨雨月复诽,却发现所有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凝聚。
呃,人在屋檐下,民以食为天,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幸福光阴……呵呵呵……越笑越干,为了美好的明日餐桌,他硬起脖子违背心思。“就是这样,若慕容公子不嫌弃,我有一套剑法……”
最不甘心的墨雨开了头,剩下两只没风骨的热情无比,把慕容羲的“奇佳根骨”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百年难得一见。
看着言不由衷的三位肌肉型教练,子璎和慕容羲对视一眼。他微微点头(早就想偷学,只是找不到机会),她轻轻一笑(对嘛,男主就该文武双全)。
子璎不疾不徐回答,“三位这般热心,我们自然是不会嫌弃,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嗄?不嫌弃?还是嫌一嫌吧,他们只是说场面话,没真心收徒弟啊!三人心底无声哀嚎。
看着哀怨的教练三人组,子璎说:“虽然你们愿意教相公武功,但无功不受禄,我想以后除三餐之外,还得多做些点心零嘴,毕竟练武挺耗体力的。”
此话一出,教练三人组点头如捣蒜,哀嚎尚未出口,就此消弭无踪,异口同声说:“记得,练武是苦差事万万不能怠惰,明天早点过来。”
“是。”慕容羲立正站定、拱手为礼,飒爽英姿,看得子璎沉迷。
瞧他们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回家,慕容羲转身抬高右手,子璎左手击上,拍出一个响亮的Give me five。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贴掌心,他喜欢和她牵手。
“饿不饿?去洗洗手,要吃晚饭了。”
“先不急,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去屋里?”
“好。”她折回厨房拿来一颗熟蛋,把慕容羲推进屋里,边往他脸上滚边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瞿翊的身世。”
手一顿,他把身世对慕容羲说了?瞿翊那么早就把他当成自己人,赋予全然的信任?
她看着眉飞色舞的慕容羲,果然学习力量大,才跟着寇芹尧和夏琢没多久,他整个人气质明显不同。但更让她欣慰的是,他很少自卑了,他总是开心的。
开心地告诉她,朝堂平衡是门有趣学问,越深入越教人着迷。他说,自己曾经是学堂里的常胜军,但木秀于林,吃过大亏、受过诬陷,他一天一点学会藏拙与放弃,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尽情展现自己。
她想,他是天生的明星吧,喜欢被关注被看见,不愿一世默默无闻,她很高兴他找到人生第一个舞台。
她问:“方公子的身世是个秘密,不能随便透露的,对不?”
“对。”若非自己入了他的眼,瞿翊不会对他和盘托出。
“那你怎能随便告诉别人?”她指指自己。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自己人。”这话没有分毫犹豫,他就是这样认定。
自己人?突然间她找到归属,失去母亲、失去父亲,甚至是失去家庭的她,又有了归属感。
怎么办啊,他这样待她,日后分离……她该是怎样的难过?
☆☆☆
吴嫂子提食盒送来饭菜,搬家一段时日,生活模式渐渐定型。
慕容羲和瞿翊共餐,夏琢和寇芹尧、吕尊共食,他们用餐斯文,再上一壶好酒,就能谈天说地,享受用膳的幸福感。教练三人组共用一张餐桌,没办法,他们不是吃饭而是争食,要是动作稍慢,就只能舌忝盘底。
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只不过今天的菜看起来……有点怪,哪里不对劲?
白霜没想太多,筷子往红烧五花肉夹去,肉塞进嘴巴瞬间皱眉,喊住前脚已经跨出房门的吴嫂子。
“今天的饭菜不对,秋娘子怎么了?”他问。
吴嫂子苦了脸,差这么多吗?她是照秋娘子的方式做菜的呀。
还来不及回答,门外慕容羲快步奔来,还没进门就问:“子璎不在家吗?为什么没做饭?”
又来,虽然没有责备,吴嫂子却觉得被责备了。
每次秋娘子做菜,她都看得很仔细,回到家里练习,菜端上桌后长辈孩子都赞不绝口,这让她对自己手艺很是自信,怎地换个地方就……唉……
“秋娘子心情不好,让我给老爷公子做饭。”吴嫂子声音闷闷的。
心情不好?三道目光把慕容羲射成筛子,语带恐吓,墨雨问:“你欺负她了?”
什么眼神啊,就算欺负,他欺负的也不是他们的娘子啊。搞清楚,子璎是谁家的好吗?
一个白眼,挡回扫射目光,慕容羲沉声问:“发生什么事?”
“家里来客人,秋娘子见过后就回房了,任谁敲门都不理会,眼看老爷公子要用饭,我只好先下厨,不过林婶说,好像看见秋娘子哭了。”
子璎怎么会哭,娘死、渣爹迎旧人、嫁废物……她都没哭,那是得有多大的事才能让她掉泪?
哼,啥等级的客人,能上门把主人逼哭?
他还没开口呢,教练三人组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喊出,“柳娇。”
柳娇?该死。“那女的有病啊,我非拆她骨头、毁她容貌不可。”慕容羲义愤填膺、丢下话转身就跑。
墨雨等人跟在后头跑,准备看热……不对,是跟在后头……那个、那个……同仇敌忾。
没错,就是同仇敌忾!
穿过月亮门,慕容羲往家里飞奔。他没看到柳娇,却看见一个虎头虎脸、身体壮实的年轻男子。
他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精明干练,只是现在两道眉毛紧蹙,满脸粪便不通的郁闷感。
吕筝很沮丧,打从离开京城那天起,他就一路沮丧,那消息连他都受不了何况是小姐?
他蹲在子璎窗边,拿着一块石头,在地上横横竖竖画线,不明原因的哀愁也在他脸上横横竖竖画粗线。
慕容羲目光横过,欺负子璎的不是柳娇,而是这个侵门踏户的男人?
“你是谁?”白霜口气不优。
“你来这里做什么?”墨雨摆出打架气势。
“谁允许你欺负秋娘子的。”蓝云没在客气,一把推倒对方。
三人句型不同,但态度都摆明了威胁。
慕容羲没理会他们,直接绕到子璎门前,揄起手,砰砰砰如骤雨似的敲个不停。
“子璎,开门,我回来了。快开门,你关在里面做什么……”口气急切,心情更急,莫名的心慌压在胸口,彷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
突然发现自己的情绪深受牵动,她稳稳的、他就心情稳定,她一个轻微晃动,他就地裂天崩。
砰砰砰,慕容羲的拳头加重力度往门板捶,虽说门是新安上的,但修缮时期经费不足,用的是薄木板,本就禁不起重击,而近日他被墨雨几个当禽兽般操练,一日两日地练出了铜筋铁骨,一拳虽打不碎大石,但薄木板肯定抗不住他的蛮力。
于是……砰!门被打穿了。
刚下床准备开门的子璎,愣愣地望着穿门而入的拳头,这是?
刷地,拳头从洞口迅速抽回,木屑扎进皮肉,他不觉得痛,子璎却疼得皱起眉头。
“不要乱来。”她气急败坏跑到门前,飞快打开。“你干么啊?”视线盯上他渗血的手背。
他没发现自己受伤,眼底只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果然哭了,果然被欺负了,果然那个……怒火蹭地上扬,他转身往外跑。
站到吕筝跟前,手指直接戳上对方鼻梁。“为什么欺负我家娘子?”
他说的是疑问句,墨雨却当成肯定句,一把揪住吕筝衣襟往上提。“谁给你的胆子……”
子璎心急,抓住慕容羲。“住手、快住手,他是我的人。”
吕筝是她的人?那么……三道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慕容羲身上,带上两分恶意,三分看好戏。他是谁的人?
这个质疑太清楚,清楚到慕容羲的自尊受到严重打击。
黑眼圈消除,他当不了一零一忠狗,但蹶嘴卖萌效果还是不错的,他环起子璎肩膀,屈膝压低高度、以便把头贴在她头上。
“说错了,我才是你的人。”他在宣示主权,只差没抬高一脚撒泡尿。
“在说什么啊?他是我女乃娘的儿子,离京时我让他和女乃娘留在京城办事,事情有了眉目,他特地过来告诉我。”
原来如此,慕容羲松了口大气。
“吕大哥,林婶还没帮你整理好屋子吗?怎么不休息?”子璎对吕筝说。
“小姐伤心了,休息不了。”
看着“姑爷”红肿的拳头,吕筝抬眼望向小姐,眼底全是心疼不舍,不开门就把门打穿?传言果然真实,慕容羲嗜血暴力,多少公子遭他荼毒,他的恶名满天下,老爷竟舍得把姑娘嫁给他,这不是祸害姑娘一生?
“一路劳顿,你先歇歇,我们明天再说话。”
吕筝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姑爷,满月复不安却不能违抗命令,只好沉默低头,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进屋。
她朝墨雨等人点头打过招呼后,拉着慕容羲回屋上药。
“你不是在上课?怎么跑回来了?”看着扎在皮肉里的木屑很无奈,他的皮是什么做的?没有安装末梢神经吗?
“吴嫂子说你心情不好,林婶还说你哭了。”
她心情不好他就无心上课,她哭了他就砸门弄伤自己,他这样待她,就不怕她误会他的感情?
万一她弄错,做出错误回应,他怎么办?是害怕的呀,害怕他走得太近,自己沉沦了心。
不愿意种花,是害怕看见花瓣一片片凋落;不愿意种情,是恐惧自己无法承受结局;不敢乐观也不敢豁出去的她,没有资格让太多的甜蜜袭心。
她只敢品尝一点点小确幸,不敢或忘即将出现的剧情。
子璎沉默地细细帮他挑出扎进皮肉的木屑,他看着她牛女乃般白皙的后颈,心底某处蠢蠢欲动。
“到底发生什么事?”慕容羲沉声问。
她抬眼看他,叹气、摇头、低头。
“不好说吗?”
“没事的。”
“你不说,是因为我不值得相信?你认定我没有解决能力?”
“别胡思乱想。”
“我们是夫妻,有困难你应该向我求助。”
抬眼对上他的脸,犹豫片刻后她说:“当手背朝下,会让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助,我痛恨无助。”
“你习惯用抗拒无助来逼迫自己坚强?”
她耸耸肩、摇摇头,把他的手包紮好。“吃饭没?”
他往她身上靠,口气带上几分撒娇。“不是你做的饭,吃不了。”
微哂,两人的亲密让她感觉窝心。哄孩子似的,她柔声哄他。“你先将就吃一点,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坐直后他想再次说服她,自己可以托付心事,但看着她双眼红肿……他不想勉强她的意愿,只能转移话题,“寇老说我的文章做得极好。”
“你的努力,我都看见了。”她不说他厉害、不夸他优秀,只说亲眼所见,不是夸奖,却比夸奖更入人心。
“我会持续努力。”
“我拭目以待,快回去吃点东西吧,夏老马上要讲学了。”
“嗯,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伤心,情况一定会好转,你和我……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我知道。”
慕容羲终于离开,她望着破了个洞的木门,暗忖他很担心她吧?
心口暖暖的,她很高兴这个时候的自己,身边有人关心。拉过棉被躺回床上,她需要静一静。
晚饭又是吴嫂子的手艺,不必尝,慕容羲一眼就看出来。
迈开长腿,他转身回家。
这次门没锁,不需砸出第二个洞,他轻轻松松进了屋。
太阳西落夜幕游入,屋里黑蒙蒙看不清楚,他点亮蜡烛,看见鼓鼓的被窝,她还在睡?
是奇怪,勤奋的子璎永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从不贪恋被窝。
走近床边拉开棉被,发现她眉心皱出两条线,脸颊有不正常绯红,用手被轻触,子璎发烧了!
心一紧,他迈起飞毛腿迅速冲到隔壁。
几个人正围在桌边吃饭,边吃边叨念今晚的饭菜不优,慕容羲进屋,直接朝正夹起五花肉的吕尊跑去。
肉还没塞进嘴里呢,筷子被拍掉,拦腰被人……扛起。哇哩咧,这小子几时开始对男人感兴趣。
见他扛起人、抬高脚,寇芹尧忙问:“发生什么事?”
“子璎生病了。”
嗄?短暂错愕后,一众人纷纷丢下碗筷,跟着出门。
☆☆☆
吕太医说她郁结于心,是因为吕筝带来的消息很糟糕?这么糟糕为什么不对他说?他真没有她想的那么废。
他想从吕筝身上旁敲侧击、追出实情,可那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吴嫂子、林婶做完饭后就回家了,他只能凭借一手“烧火”功夫,和些许的想像力熬药煮粥。
他尽力了,尽力把五碗水熬出……半碗药,也尽力让白粥糊得不是太精采,本来还想卧颗蛋,但他舍不得生病的子璎饱受心灵摧残。是的,他非常努力做荷包蛋,但荷包蛋也非常努力让自己烧焦。
看着托盘里颜值低劣的食物,叹了一口气,他闭眼默念——下次会更好。
“子璎,起床。”他推她好几下,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下课了?”
“你生病了。”他端过碗,脸上出现难得的羞赧。“先吃点饭再喝药。”
生病?苦苦一笑,果然心理影响生理。
接过碗,看着灰褐色的稀饭,这是皮蛋瘦肉粥还是过度进化的水米?看起来有点瘗人,不过是他亲手做的吧?找出帕子抹掉他一脸黑。“辛苦你了。”
他抓抓头发,笑出几分羞赧。“煮饭很累,比被蓝云胖揍更累,如果太难吃……捧场几口就好?”
“什么几口,要全部吃完才能显现我的感谢。”
仰头、米饭入口,滋味比看起来更吓人,不过她喝光了,再拿起熬出苦味加强版的汤药,呕吐强烈,她有想死的感觉。
但是一颗糖摆在眼前,迎上他鼓励的眼神,张口、含进去。
那不是糖,是吕尊秘制的化釉丸,以三十几种中药制成,炮制过程繁复,用来化解用药后的苦味,还能促进药效。
吕尊的病人满街跑,只瞿翊有资格服用。
他懒得做,好几次想把秘方给子璎,她打死不收,因为一旦收下,有事弟子服其劳,她会劳上加劳。
“你怎有这个?”箍门师叔算得紧,一顿药一颗,连瞿翊都不肯多给。
“我跟瞿翊拗来的。”知道身分后,他没打算纡尊降贵,还是照着朋友标准来相交,瞿翊乐意、慕容羲开心,旁人无法置喙。“等你身体好了,再给他做点蜜饯。”
“好。”她最近忙坏,已经很久没做蜜饯了。
“我扶你出去消消食,然后泡个温水澡,吕太医说发了汗就会好。”
“嗯。”他扶她坐起,帮她穿鞋,体贴而细心。
两人在院子里、绕着那棵据说不会结果的桃树慢慢走动,今晚无月很不浪漫,但他唱了好几首歌。
吕太医说郁结需要开心来推翻,他想要她心花盛开,不介意彩衣娱妻。
她泡过温水澡,水是他烧的,这次没有发生进化过度的问题。就说吧,他会一回做得比一回好。
洗过澡她躺上床,蜡烛未灭,不顾她反对,他硬要与她并肩齐躺。
“今晚我要照顾你。”这话,说得口气有些无赖。
“我已经好了。”她使劲推他。
操练必留成果,现在慕容羲肌肉硬得像石头,推不动且只会痛了她的手。
“门被砸破,要是盗贼闯进来,你很危险。”他强行拉过棉被,把两人盖得密密实实。
“是谁砸的?”她斜眼睨他。
他勾起嘴角,笑得无赖。“我砸的,所以要负责到底。”
子璎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只听得他低声说:“砸得好。”
什么啊,他居然……想骂人的,但他下一句阻止了她。
“心事说出来会比较好,就算我很糟糕,帮不了你的忙。”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她却听见他重重的自贬,心顿时被狠敲。
她不愿意他自贬,沉吟须臾后说:“吕大哥找到玉碧了。”
“玉碧?”
“母亲的贴身婢女。”
“她失踪?”
“外祖忌日时,母亲原打算带我回老家祭拜,但襄阳侯太夫人病况严重,母亲犹豫再三决定留下,让女乃娘和吕大哥陪我回去。一趟路来回需要十日,谁晓得等我祭拜过外祖回到家,所有事情全改变了。襄阳侯太夫人还活着,母亲却因病逝世。”
“岳母生什么病?”
“说是风寒,但我比谁都了解母亲的身体状况。娘亲出生时确实有不足之症,但前有外祖后有我师父为她调理身体,早就不是当年的情况,一场风寒绝对要不了母亲性命。但我追问为母亲号脉的余太医,他坚持自己没误诊,父亲也咬定母亲是死于风寒。”
“爹娘感情甚笃,多年扶持互敬互爱,是人人羡慕的鸳鸳眷侣,因此父亲的笃定解开我满月复疑问。当时我觉得奇怪,玉碧怎么会失踪?父亲却说母亲死后,家中无人主持、各院乱成一团,玉碧怎么逃跑的没人发现。”
“她的出现解开你满月复疑问?”
“对。原本我不理解,父亲的『前妻』怎会突然冒出来?父亲又怎会默许她接管中馈?他们之间真的情深意重,分离多年不曾更改?更令人怀疑的是,父亲向来宠我,他怎会放任秋婉宁霸占郑家亲事?”
“所以你让吕筝留京,试图找到玉碧,你认为她知道真相?”
“对,关茹娘接管中馈,我被禁足,身边只有女乃娘伺候,在得知父亲决定后,我把身边所有的首饰金钱交给女乃娘,让吕大哥到赌坊下注,赌我会嫁进镇国公府。开盘大赢、一赔六,我把赢来的银子交给女乃娘,让他们留在京城,买宅子安置,并寻找玉碧下落。”
“玉碧有什么说法?”
“她目睹母亲逝世过程,因而被打杀、丢进乱葬岗,幸好善心人发现她还有一口气,将她救回。为揭发事实,她咬紧牙关活下来,伤势痊癒后凭着一手好绣技,进入红绣阁当绣娘。
“我出嫁时她还伤着,并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京城,待安定后她经常乔装打扮在秋府附近徘徊,希望能够遇见我。她没遇见我,却遇到经常到秋家附近打探消息的吕大哥。”
被打杀、丢进乱葬岗,所以……“岳母的死和岳父有关?”
子璎红着眼哑声回答,“他背叛母亲。”
“把话说清楚。”
“父亲考上进士时一贫如洗,不可能在京城定居,但他野心勃勃想要留在京城钻营,不肯到外地担任小小的七品县令。可明眼人都晓得,没人脉、没背景的他,存有这种想法非常不智,即使有不少同僚劝说,他都听不进去,偏偏榜下抓婿这等好事又轮不到他头上。
“他又急又气、身心煎熬之下病了,巧遇心慈的母亲将他带回家医治,外祖只有母亲这个独生女,娶母亲等同娶回一大笔嫁妆。父亲外貌俊逸,母亲芳心暗许,父亲为得嫁妆好在京城立足,于是一边假装未婚、娶母亲进门,一边安排老家妻儿进京安置。”
“两人成亲后,母亲和外祖全力助父亲仕途高升,母亲以嫁妆为父亲周旋出一份好职务,母亲与外祖医术高明,救治过不少贵人,更替父亲打下了好人脉。”
“然父亲不思感激彻底与关茹娘了断,反倒以妻做妾,把关茹娘母子养在外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中还生下秋婉宁。很讽刺对吧,人人都说父亲对母亲情深意重,岂知事实如此污秽不堪。”
“关茹娘愿意接受这等安排?”
“依外祖和母亲的性情,确知使君有妇,定会要求和离。贵人们是看在外祖和母亲的面子上才愿意提携父亲,失去岳家相扶,父亲仕途想再前进一步怕是难了。何况事情闹大,即使父亲再善于钻营,品行受到质疑,真能稳稳妥妥地待在原位置?再说了,没有外祖和母亲行医救人,赚大把银子供养,秋家将很快被打回贫穷原形,哪还有吃香喝辣、绫罗绸缎、琴棋书画的条件?”
“然后呢?”
“外祖去世后,关茹娘数度想回归秋家,当个名正言顺的官夫人,却在父亲的阻止下偃旗息鼓,直到今年父亲升任四品大员,再度怀孕的关茹娘认为秋家再不需要母亲相扶,时机已然成熟,便刻意露出破绽,引诱母亲追査真相。”
“我一直认为母亲是因为襄阳侯太夫人的病才没归乡祭拜。其实不是的,母亲知道我与爹爹亲昵,倘若晓得他们要和离,定会百般阻挠,于是刻意将我调离。”
“玉碧说那日母亲到关府时,一家人正亲亲热热共进晚餐,母亲大怒、父亲沉默,关茹娘上油添柴。母亲自然是要和离的,但父亲刚升官,无论如何都不能传出恶名,于是百般恳求母亲原宥,再三保证绝不让关茹娘母子进秋府。”
“玉碧表示娘考虑再三之后,决定先拖延一两年,等把我嫁出去,再与父亲和离。但关茹娘知道父亲的态度后失望极了,她主动出击,带一双儿女登门,打定主意要让母亲立刻下堂。”
“母亲担心事情闹大碍我名声,毕竟我正在说亲,于是关起门想与关茹娘好好商谈,却没想到她突然撒泼起来,抓住玉碧就是一阵推打,母亲试图维护玉碧,却被秋钰宁抓起凳子砸碎后脑。”
“母亲死去,伤痕累累的玉碧被关入柴房,父亲回到家发现情况无法挽回,为保住秋钰宁这根独苗,也为让关茹娘月复中胎儿正名,便买通余太医……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曾经她热爱父亲,她以为自己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是他割舍不下的小棉袄,没想到父亲竟有另一番面目。她很伤心,非常非常……红通通的眼睛里写满隐忍痛苦。
这才是真相?当初只觉得秋学阳脑袋有病,分不清远近亲疏,却原来……真是好啊,秋学阳、关茹娘、秋钰宁、秋婉宁,这么坏的人如果一世顺遂就太没天理了。
满腔侠义的他见人落难,拼着名声不要都得帮上一把,如今是他家娘子的事,岂能置身事外?
子璎抓住他的衣袖,对天发誓道:“我要回京,一定要回去。”
“好,我带你回去,亲自为岳母报仇,这些人我们一个都别放过!”他侧过身拥她入怀,收纳起她软软的身体,也收纳下她的伤心。
现在的慕容羲尚无实力,可他斩钉截铁的口吻、坚毅的目光……让她无比相信他的承诺。哽咽着点头,她低声说:“谢谢。”
“谢什么?那是我岳母,这仇你不报,我都要报。”秋学阳野心大对吧?对仕途有强烈企图对吧?行,那他就来帮上一把。“多说一些你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