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稻田低处挖开口子让水往外流,稻花鱼就会顺着水流游到出口处,所有人都折起裤脚,月兑鞋下去抓鱼,刘公公看得心痒,也决定放肆一回。
养了几个月的鱼肥嘟嘟的,抓起时,鱼在掌心挣扎拍打,从未有过的经历惹得众人又叫又喊,笑声不止。
“我抓到了,四哥,你看。”
瞿盈盈抓住鱼,得意地向瞿翊炫耀,没想到下一刻扑通一声,鱼挣月兑箝制跳回水里,溅起点点泥水,喷了她满脸满嘴。
“啊……呸、呸、呸。”她吐掉嘴里的泥巴,气得直跺脚。“臭鱼、坏鱼,你欺负我。羲哥哥,你帮我打它。”
她蹶嘴告状,娇俏的模样引发哄堂大笑。
慕容羲抢身上前。“我来帮你报仇。”
他看准欺负人的红鲤鱼,大掌当头一罩并往下压,倔强的鱼立刻温顺乖巧,他把鱼抓到子璎跟前,笑得眉头弯弯。“待会儿让子璎把它给炖了。”
“好。”瞿盈盈一手投腰、一手指着鱼说:“现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吧,快道歉,道了歉我就让秋娘子下刀时温柔些。”
她的娇俏模样,又引得大家一阵笑。
“哼,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杀要刚悉听尊便。”慕容羲掐着嗓子抖着鱼,为它代言。
一阵欢声笑语,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他们抓了好几筐鱼,大的小的都有,大家都没经验,没想到先用水把鱼给养着,因此带回家时都奄奄一息了。
厨房的水已经烧开好几锅,送到各处让人洗漱后,子璎和吴嫂子、林婶立刻添柴烧火,忙着给大家做吃食。
满满的馅饼叠得像山一般高,玩过一早上,大家都饿坏了。
子璎在厨房忙着整理稻花鱼,不腌不晒,只留下中午晚上的分量,剩下的让吴嫂子带着人挨家挨户送鱼去。
她先收拾好小鱼,放进油锅里炸,炸得骨头酥脆后捞起。
她打算做两种口味,先开大火熬糖,把炸酥的小鱼放进去搅拌,起锅时撒上芝麻,香甜小鱼便完成。紧接着炒香葱姜蒜和辣椒,直到发出诱人香气,将酥炸小鱼放进去,加入盐巴拌炒一会儿,盛盘之后香得让人猛咽口水的麻辣小鱼也完成。
她端起两大盘小鱼往外走,却意外地在月亮门前听到壁脚。
“我想,公主喜欢慕容羲。”白霜说。
“只有公主喜欢吗?慕容羲呢,你没看见他帮公主抓鱼,连公主的手都抓住了。”墨雨冷笑。
“他忘记自己是有妇之夫?”白霜口气不满。
“那又怎样,皇上一道圣旨,他可以立刻没老婆。”
“皇上是圣明贤君,不会这么做的,何况秋娘子功在朝廷。”
“有功可以另赏。当初慕容羲声名狼藉,要不是娶了秋娘子,要不是她给主子治病,寇老、夏老能收他为徒?他有今天全是秋娘子的功劳,这下子看见高枝,就迫不及待攀上,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墨雨恨恨说道。
“别骂慕容羲,不关他的事。事成定局,往后咱们多照应秋娘子吧。”蓝云插进话,轻轻叹口气。
“事成定局?什么意思?”白霜问。
“刘公公对主子说,皇上有意为公主和慕容羲赐婚,所以让公主来见慕容羲,所以考校慕容羲是否堪为良配。刘公公希望主子能帮忙敲边鼓,把两人凑在一块儿。”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子毕竟是在民间养大的,怕入主东宫百官不服,皇上想为主子拉助手,朝中盘根错节,如今能用之人不多,若是慕容羲娶了公主,有了姻亲关系总归比朋友情谊更稳固些,届时镇国公和静王都会站在主子这边……总之这是皇上决定的事,跟慕容羲无关,你们别再说他了。”蓝云解释。
“怎会跟他无关?”墨雨忿忿不平。
“你以为他能拒绝?还是镇国公府会允许他拒绝?抗旨可是要砍头的,想不想攀高枝也由不得他。”
“不管怎样他都是占了大便宜,秋娘子无辜,说起来皇上怎么会……”接下来的话实在不好说出口,这已是议论天子了。
“为了主子,皇上……终归是父亲啊,届时应不会委屈了秋娘子,肯定会有其他补偿的,所以咱们也对秋娘子多加照应吧。”
圣旨、赐婚,原来如此啊,如果是这样子就真没办法了吗?
不会的,只要她和他都不放弃,谁也没法逼迫他们分开,最终有人要退出战局,那个人绝不是她。
抬高下巴,逼自己挂起微笑,子璎加重脚步走到教练三人组跟前。
“白公子、墨公子、蓝公子,快来帮把手。”
慕容羲抢到最后一个馅饼,看着面露渴望的刘公公、寇老、吕尊……和瞿盈盈,最后眯起桃花眼一笑,他把馅饼送到女孩碗里。
瞿盈盈惊呼道:“我就知道羲哥哥待我最好,谢谢羲哥哥。”
“哼,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连尊师重道的道理都不懂。”寇芹尧轻哼。
“我这么一座登天梯杵在这里他都看不见,哪还看得见老师?”刘公公凑趣。满意地点点头,男有心女有意再好不过,回去后可以同皇上交差了。
“分明就是重色轻友。”瞿翊说。
此刻子璎和教练三人组成员恰好进门。已婚男人重色轻友?这话怎么听怎么瞥扭,何况当事人出场,整体尴尬气氛拉到最高点。
子璎当然尴尬,但她选择恍若未闻。“你们连小鱼都给捞上来,回到家里眼看快不行了,就算放回溪里也养不活,只好炸了吃,大家尝尝味道。”
见她落落大方,慕容羲丢掉尴尬,筷子往前伸。“好吃的来啦,快动手别客气,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了。”
几句话之后,气氛重新热络。
炸酥的鱼连骨头都香,喀滋喀滋在嘴里咬着,幸福的表情濡染了大家的眼睛,众人纷纷动起筷子。
笑了笑,子璎随即退出厅堂。
始终注意她的教练三人组心头一咯噎,相互对上视线。她肯定听到对话了,他们挠挠头,壮士断腕般舍弃美食,相偕追着她出来。
“秋娘子。”
子璎闻言转身。“有事吗?”
“对不起,刚刚那个……全是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怎能不放?多令人难受的话啊,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没打算举白旗投降。“没事的。”
“都怪我多嘴。”墨雨往脸上据巴掌。
“真没事,不必你们说我也知道。这世间本就是权势大过一切,要不,怎会人人都汲汲营营?放心,我不怕。”
啥?她说不怕,意思是要和皇上死杠到底?墨雨和白霜对看一眼,心底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也许皇上——”蓝云试着想解释几句。
“皇上怎么啦?”
突然插入的声音,中断了蓝云的解释,四人同时转头,发现慕容羲站在门边,脸臭得八百里外都闻得到。
“没事,怎么出来了?”子璎问。
快步上前,他把子璎拉到身后。“注意点,她是有夫之妇,请离远些。”
“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墨雨满脸不爽。
“什么州官、什么百姓?你们在暗示什么?”
“什么暗示,是明示吧,秋娘子是有夫之妇,你难道不是有妇之夫,我们靠得近些你就嫌弃,那夹菜、勾手、甜得腻人的哥哥妹妹又是什么?”墨雨嘴里像是塞了爆竹。
“是一见钟情、情不自禁,是相见恨晚、心跳加速。”白霜淡淡接话。
“哼哈,想挑拨离间?告诉你们,不能够!”慕容羲上前一步,背挺得直直的,一副耐打模样。
这德性?不打都对不起自己。
墨雨推上慕容羲胸口,他用手肘顶上,白霜上前两步……眼看又要打起来,子璎连忙挡在中间。“都误会了,相公只是把公主视为妹妹,没事没事,大家别多想,快进去吃鱼,动作慢一点肯定就没剩啦。”
慕容羲怕误伤子璎,放弃练体力,揽过她的肩膀,鼻孔朝天对教练三人组哼哼哼、鼻孔连续吐三口气。“我们一起进去吃。”
“我要整理厨房。”
“让吴嫂子她们弄就好,要不待会儿我帮你。”他固执地把子璎拉进屋里,替她安置座位。
吴嫂子、林婶把剩下的饭菜端上桌,慕容羲刻意当着教练三人组的面帮子璎夹菜,甚至为阐述自己心态磊落、举止光明,还带上两分挑衅当着他们的面给瞿盈盈也夹一筷子鱼肉。
慕容羲勾起嘴角。对,他就是有恃无恐,因为子璎信他、喜欢他,谁都甭想搞破坏。
于是他持续和瞿盈盈说笑,持续州官放火,持续阻止百姓点灯,怎样?
看着他的刻意,子璎很想笑。
她同意男人的坏都是女人宠出来的,瞧她把他宠得多么无法无天,但是不宠?哪能啊!
她不敢确定最终结局,不过她会用尽全力、不轻言放弃,也许穿越人真能改写剧本,也或许终究徒劳无功,可至少在那之前,她为自己努力过……
“周尚书这么做,不怕惹恼杨丞相?你告诉过我,杨丞相是皇后的妹婿,他拥戴二皇子不是?”慕容羲问瞿盈盈。
“对,但最近朝堂风向改变,董国舅贪赃枉法,抢地、盗卖粮仓的事陆续曝光,御史们日日上奏,他肯定闻到董家即将倒台的气味了。”瞿盈盈解释。
“御史的奏摺,父皇不是留中不发?”瞿翊问。
“皇上是在憋大招,想凑足了数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吧?”慕容羲接话。
“羲哥哥真聪明。没错,皇兄们以为四哥已经死了,父皇别无选择,早晚要从他们当中择一入主东宫,于是行事越发嚣张,明争暗斗、互相陷害,他们做的事父皇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所以周尚书知道瞿翊好好的?”慕容羲又问。
“对。”瞿翊接话。“年初我们去过临江拜见周大儒,秋娘子还帮他治了陈年痼疾,记得不?周大儒正是周尚书的叔父。当年他得罪董国舅,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远离京城到临江办书院。那时我带你拜访的名仕,多数都和董家有过恩怨,并且在朝中有亲戚。”
“换言之,现今朝中有不少人知道皇上还有个四皇子?那些人都是暗中支持瞿翊的?势力不小啊……不对,皇上让瞿翊拜会那些人,是打算让他们回归朝堂对吧?那么瞿翊背后的人就更多了。”
子璎看着讨论热烈的三人,虽然她不懂朝政却也听得明白,董皇后和她的儿子们,好日子快到头了。
“羲哥哥,如果你当官,肯定是个佞臣。”瞿盈盈捣嘴呵呵大笑,笑倒在他身上。
少女的馨香钻入鼻息,慕容羲一怔后头皮发麻,像被火星子给喷上似的,连忙推开了她。
咚地一下,心底某根线绷断,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子璎反应不过来,只能在慕容羲视线投来那刻迅速别开眼,假装没看见。
慕容羲心中凌乱了。
子璎这是没看见还是无所谓?没有半点嫉妒反应,代表……她不在乎他?怎么可以不在乎,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啊!
懊恼、生气,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瞿盈盈却像没发现似的继续闲聊。
主角都装没事,墨雨可没那么好糊弄,鹰隼般的眼睛死盯着慕容羲。
瞿翊看看妹妹再看看好兄弟,轻摇头,觉得真是一团乱麻。
好不容易结束这顿饭,慕容羲想拉着子璎好好谈谈,不料瞿盈盈把他和瞿翊带进屋里,只好让子璎先回家。
看着她轻松的脚步,淡然的笑容:心中越发不得劲,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的,无比的憋屈。
子璎更憋屈,生平首度遇见这种事情,手足无措呐!
该怎么做?冲到公主面前,大刀阔斧斩断两人若有若无的暧昧情丝?
揪住阿羲衣襟恐吓“别跟我说湿妹妹、干妹妹,你再这样搞,老娘不奉陪,老娘的爱情有本事收放自如,也有本事丢掉老公、快意江湖”?
还是当朵温婉小白花,用温柔泪水将他留下?
不知道,心太乱了整理不来,她只能忙,忙着炮制药材、忙着制作药丸,忙到让自己以为自己真的很忙,没有充沛精力论及其他无关紧要。
只不过……爱情怎么会是无关紧要?
再三思虑,最终她只能使出最糟的办法——视若无睹。
她承认自己现在是敏感,虽下了要为爱情更改剧情的决心,却又对于剧情是否会牵引男女主角快速相恋而不安,偏偏这是无解的……就装吧,假装两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哥哥妹妹。
只要不戳破,公主和阿羲的关系就会僵在那里,而他们的爱情就会持续下去。
即便他对瞿盈盈动了心,满腔侠义的他也会欺骗自己,维护道德与正义。
没事的,就算他把她当成傻子,只要愿意哄她一辈子,她便一路傻下去。
可如果他不肯将就呢?如果他发现爱情更重要,侠义和道德无法带来幸福,想要与她结束呢?
那么她就……等待梦醒,再去收拾残骸。
泪水悄无声息滑过脸颊,臆测和想像如陨石撞击胸口,痛得她皱紧眉头,未来不可期许,她只能一步步踽踽独行。
夜深,整理过厨房后,林婶和吴嫂子回去了,月亮门的那头还热闹着,喝酒说笑、偶尔传来刘公公细尖的笑声。
这趟公差让他开启眼界,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还以为天底下最好吃、最好玩的全在宫里,哪晓得小小的偏僻农舍,能带给他这辈子最多的快乐。
月亮门的这边黑漆漆的,安静得吓人,只有制药室里一盏孤零零的灯火昭告着主人正在忙碌。
“子璎……子璎……”
慕容羲的声音传来,她熄掉炉火,走到门外。他喝酒了,脸上两坨红绯,醉醺醺地迈着踉跄步伐回来。
子璎上前扶持。“怎么喝酒了?”
“刘公公想喝,陪了几杯。”
子璎把人送进屋里,端来热水帮他擦洗换衣,突然间他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冰冰软软的小手贴在热热的脸上,很舒服。
“子璎。”
“怎么啦?”
“你不要听他们乱说,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笑容跳回脸庞,她问:“是吗?那瞿盈盈呢?”她不期待一个醉鬼能给出什么答案,却还是下意识问了。
“那是小妹妹啊……你别气我,我只有你了……”
不会只有她的,他的世界将越来越大,那里有广阔天地、有荣华富贵,再回京,曾经的“周处”会成为京城姑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看着他的脸,不知该把他的话定义成酒后吐真言还是不值得信任的醉言醉语,可他愿意说,她便乐意听,收拾残骸太辛苦,她愿意停留在梦中,只要他不催醒她的梦。
“别离开我好不好?我那么好看,你继续喜欢我好不好?”
被哄得顺了心,子璎笑开,软软的唇瓣贴上他的额头。
“好,我继续喜欢你。你乖,快松手睡觉吧,刘公公就要回京了,我得把皇上的药丸炮制好。”
喝醉的他很听话,得了承诺便放开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子璎拉过棉被将他密密实实盖紧,起身下床走出卧房。
门关上那刻,慕容羲张开眼睛,清澈目光中没有喝醉的痕迹,视线定在门扇上,浅浅一笑便风华绝代。
因为,她信他!
*
“你看!京城快马加鞭送来大理寺的卷宗。”
瞿盈盈对慕容羲很用心,知道他喜欢断案,就让刘公公带信返京,皇帝命人快马加鞭把卷宗送过来。
“子璎,我和瞿翊、盈盈要到镇上,你去不去?”
“子璎,盈盈喜欢韭菜盒子,明天可不可以做?”
“晚上不回来了,我住在那边,和盈盈一起研究案情。”
盈盈两个字充斥她的耳膜,从早到晚,现在连寇老、夏老和师叔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淡淡的悲悯,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却没有说破。她笑着回答“知道了”,也笑着说“我帮你送棉被过去”。然后他就一直待在隔壁,没回来了。
种种趋势都在告诉她,人无法胜天,书中剧情牵引就是这里的天,慕容羲总有各种理由离她越来越远。
慌吗?当然,但没人有义务为她解决恐慌,她只能强自镇定甚至是自圆其说。
她告诉自己,信任是爱情的基石,如果他那样坦荡自己还要心存疑虑,爱情要怎么持续下去?
所以她落落大方,所以她逼迫自己和他一起宠爱瞿盈盈,所以她刻意删除那段皇帝赐婚的记忆。
把药丸包好,放进匣子里,通过月亮门走到隔壁。
寇老、夏老正在帮瞿翊、慕容羲上课,白霜几人被派出去办事,院子里空荡荡的。
她敲开吕尊房间。
“药丸做好了?”
“对,帅叔点一点。”
吕尊打开匣子,数量有点少,他看一眼子璎却没多说什么。
她从衣袖里抽出几张纸。“师叔,这是几味药的药方、炮制方法和炮制过程需要注意的事项,我写得很仔细,有经验的人多试几次,应该都能够做得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做师叔的能图你的东西吗?”
“就当徒弟孝敬师叔的吧!”
“为啥?”
因为……在替自己铺后路。
如果皇帝奸计得逞,不够豁达的她做不到分手后依旧是朋友,那么既然要断就得断得干干净净,和他、和他身边的人事物。
“师叔处处照应,我当然要懂得回馈。”
“别说场面话,暗地里你都不知道骂老头子几回了。”
“冤枉。”
“说实话,为什么给我这些?”
“我说的是大实话啊,接下来我打算闭关,好好研究师父留下来的《毒经》,那方面我始终学得不好,师父很是懊恼。”
“你管他懊不懊恼,依我说,学救人本事才是正道,研究毒物做啥?”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认得莫核散,我也救不了四皇子。何况这是师父的遗愿,身为徒弟有义务完成。”
此话合情合理,吕尊再阻止就没天理了。“好吧,这个我收下,但师叔不会让你吃亏,会算红利给你。”
“好啊,祝师叔生意兴隆。”
吕尊抓起笔杆敲她一记。“咒谁啊?你师叔是开医馆的。”
她呵呵一笑,离开吕尊的屋子,却发现瞿盈盈在外头等她。
“公主有事?”
“谈谈?”她指指自己屋子。
子璎随她进屋。刚落坐,瞿盈盈连杯水都没给倒、直接进入正题。“秋娘子,你想与羲哥哥和离,还是自愿为妾?”
“是相公委托你问的?”
她可以说谎,但她没有,她是个磊落女子,不喜欢搞手段。“羲哥哥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如此,公主为什么觉得自己有权替他做这件事?”
“父皇想笼络镇国公府和静王府为四哥的助力,若我与羲哥哥成亲,此事能成。”
“在你眼里,相公只是枚平衡朝政势力的棋子。”
“不是这么说的。在来之前我也犹豫过,毕竟羲哥哥的名声太『响亮』,因此父皇有这个想法时,我是排斥的,但在见过羲哥哥,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之后,我认为我们可以当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夫妻。”
“婚姻不是单方面『认为』就能成就的,你应该先问问相公的意思。”
“不管问不问,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最终都能顺心遂意。”
子璎眼中光芒暗下,她知道对方说得没错,瞿盈盈就是个有女主光环的人,但她不想认输。“如果如你所言,公主就不必找我谈,直接与相公表明心意便是。”
瞿盈盈顿了一下,皱起眉心,咬紧下唇。她……可以退而求其次。“我允许你为妾,只要你不使手段不争宠,我保证让你平安终老,一世富贵。”
“我当正妻不好吗?为什么要因为你的允许,自贬身分?”
“不必顶嘴,这对你没有好处。”
深吸气,子璎淡淡笑着。“有个姑娘名唤柳娇,她的父亲是一方富商,为四皇子所用,这段时日为四皇子添了许多助力,因此柳娇经常在此进出。她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并且说得更明白也更强势,她清楚地点出我的不足,以及我与相公不匹配的十大原因,她认为我应该知难而退。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我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在相公手上,请她直接去找相公谈。然后今年初,她出嫁了,听说上花轿时哭花了脸。”
“你是在炫耀?”
“不,我是在点出问题本质。如果相公喜欢你,他自然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即使我是天上仙女,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赴爱情。如果相公不乐意当平衡势力的棋子,对你又没有太多悬念,当然会拒绝这种事。所以你来找我,实属不智。”
瞿盈盈咬唇,她没想到秋娘子这么难应付。
“父皇知道是你救了四哥,也觉得这样做对你不公平。如果你坚持不愿为妾,可以选择和离,回京后父皇会封你为郡主、赏食邑,有这个身分,你想嫁谁都行,并且此生衣食无忧。”
“首先我已经嫁给慕容羲,再者衣食无忧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我知道你心有志向,若你想开医馆药铺,我能成全你,宫里只有医女,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代替父皇承诺,让你进宫当太医。”
子璎想笑,突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女主,而是男主的娘,她正拿着空白支票等着自己填,要不要填个天文数字啊?
见她迟迟不语,瞿盈盈又道:“羲哥哥愿意用功劳换得査清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如果你点头,我保证让凶手会受凌迟之苦,替你亲娘出气。”
真的很心动啊,有钱有名有权势有工作,连娘亲的仇都有得报,这么好的条件只要……
让出喜欢的男人,实在太赚了。
不过很抱歉,她的爱情不标价。
“若相公喜欢你,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他;如果他不喜欢你,就算他与我和离,下一个女人也未必会是你。”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吧,给一句准话。”
准话是吗?子璎静静看着她,许久后咧唇一笑。“我不。”
瞿盈盈猛然吸气,强压怒火。她已经够卑躬屈膝,却不料秋子璎如此不识好歹。“你就不能为了朝廷牺牲自己?”
“如果四皇子需要靠我的牺牲才能坐稳龙椅,这样的皇帝不值得支持。”
“这么固执对你有什么好处?”
“公主知道吗,有两件事千万不能做。第一,用自己的嘴巴干涉别人的人生;第二,靠别人的脑子来思考自己的人生。我还有事要忙,不打扰了。”丢下话,她站起身来。
“你这是在为难羲哥哥,难道你希望羲哥哥为你抗旨受罚?”
所有的话她都可以慰回去,只有这句……不行!
谁让皇权大过天,谁让一旦违抗就是生死大事。瞿盈盈不能代替慕容羲逼她和离,同样的,她也不能代替慕容羲决定,是否违逆皇命。
子璎不接话,低头走得飞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心中波涛汹涌,层层大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月亮门前,墨雨挡在前方,子璎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眼底有着陌生的情愫,彷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月兑僵而出。
“如果秋娘子愿意,我带你离开。”
“你希望我不战而降?”她不认输、不退让,除非是慕容羲做出决定。
“对手是皇上,除了降,你没有第二条路。”
“或许我偏偏有这等本事呢。”
他没接话,黯然了神色,轻轻摇头。
子璎撇下他,冲回自己家里,背起萝筐飞快往外走。
“秋娘子要去哪里?”吴嫂子问。
她压抑哽咽,假装无事。“去山上采药。”
她很伤心,走得飞快,她知道墨雨说的是大实话,也知道自己选了条很烂的路。
笨呐,明明点个头就可以轻易得到好处无数,她却选择撞得头破血流?但……她是真的不想啊,不想放弃最后的挣扎。
她没有心情找药,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崩溃。
这座山,她早已熟门熟路,哪里有洞、哪里有崖,哪里有慕容羲带她设下的陷阱……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这里是他们的游乐场,她曾经骄傲地说,就算敌人武功盖世,但到了她的主战场,也只能被她吊打。
她喜欢自己的地盘,这里能治癒她所有不安。只是……今天失效。
来到熟悉的山洞,她曾和慕容羲在这里躲雨,她在这里跟他说了《西游记》。
他问:既然孙悟空有肋斗云,为什么不直接带着唐僧一翻三千五百里,奔赴西天取经?
她回答:成就唐僧的不是经书,是取经的道路,没历过劫就成不了仙。
她谈的是人生道理,他却跟她讲爱情。
他说:艰险劫难困扰不了我,从来成就我的,只有你。
听着这样的话,她如何能不陷入他的网?
曾经,她认为自己有机会翻转原着设定,哪晓得最终还是作者无敌。
窝进洞里,上回堆积的树叶已经枯黄,最近天未落雨叶子一压就碎,劈劈啪啪的碎裂声听在耳里,好像碎的是她的爱情。
始终不肯离眶的眼泪终于淌下,她抱紧自己放声大哭。
曾经她相信,当结果不如她意,自己有本事潇洒转身,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铺天盖地的委屈将她淹没,她怨恨一场爱情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怨恨作者没有良心,把她搞得那么悲惨。
大概是咒骂太过惹恼作者,于是作者恶意地让她的悲惨更上层楼。
许久没下的雨突然自天而降,稀里哗啦浇透整片森林。山岚升起,一片朦胧美景,她却彷佛看见作者在对她比中指,嘲笑道:继续骂吧,看看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更强大。
哭着哭着她笑了,像个疯子似的。
雨越下越大,空气又湿又冷,鼻息里全是泥土的腥味儿,子璎双手环抱自己,用体温向自己证明,失败尚未来临,不该解甲归田。
然而四周袭来的寒意却像在冷眼奉劝——早低头、早轻松。
心情起起伏伏,眼泪落落止止,本以为这场雨下不久,她幻想慕容羲自雨幕中穿梭而来,拯救她于困窘,谁知雨一路下到深夜,暗自期盼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不等了,丢掉幻想,她离开山洞冒雨归家。
下山的路好滑,她摔了几下,撞出无数青紫瘀斑,没哭的啊……没有观众的眼泪多余且廉价。
她咬紧牙关踉踉跄跄回到家,站在大门外的她,一身湿、满身泥。
最后一次幻想,幻想那个男人像无头苍蝇似地在院子里来回绕,想像下一刻他就要推开大门往外跑。
一、二、三……她强忍寒意,站在门口,给自己的幻想落实时间,但是她一路数着,没数出想像中的场景,却数出自己的眼泪和伤心。
真是的,让别人据巴掌不够,自己还要揭几下来凑,这不是自虐吗?
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吴嫂子已经回家,那阿羲……
傻瓜,肯定在隔壁,最近他热衷和瞿盈盈研究大理寺的案子。举目望去,缺乏人气的屋子比刚来那时更凄凉。
是啊,不管她在瞿盈盈面前多逞强,命运不把阿羲往自己这里推,她就半点也没辙啊。
模进厨房、燃起蜡烛,大锅里有吴嫂子烧好的水。
很累,全身疫痛,她还是一桶桶提着水,洗掉满身泥巴。
超饿的,但头晕得厉害,她懒得做饭,随意喝两口冷茶,往床上扑倒。
她以为满月复心事会让自己久久无法入睡,但错了,她一下子就熟睡,直到半夜渴醒,才发现全身发热,她病了。
蜡烛尚未熄灭,下床就着壶口咕噜噜,咽下苦涩茶水,与此同时,她发现手腕处有一条条红色丝线朝手臂蔓延。
居然是在这个时候显现……这算是上帝关了她一扇门,便为你开一扇窗?不,这都是为了剧情吧,这个时间点刚好让她离开……
无力轻笑,她为自己把脉,嗯,确实受风寒了。
不怕的,旁的没有她家药丸多。只是想起上次生病,那个煮药熬粥、想方设法妪出化釉丸的男子,鼻头不禁微酸。
扶着桌沿墙壁慢慢走到制药室,找到药丸,却没有水了,只能仰头干咽。
不怕,她会好的,明天一定要痊癒,那么就没人知道她伤心过,她依旧是骄傲自信的秋子璎。而瞿盈盈口中的圣旨,从来没有吓倒过她。
想到这里,她又抓出一把药丸塞进嘴里,死命嚼、用力嚼,苦涩药味在唇齿间蔓延、侵蚀了知觉。
想吐,但她不允许,她非要好好的,她的脆弱不见客。
呕……忍不住还是吐了。
不许,再抓一把、再塞满嘴巴,死命嚼、拼命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