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真是忙碌的一天,容安然正式见了宁成侯府的成员,反正不管是谁,微笑以对就是了,即便他们眼中大部分带着嘲笑,她都视而不见。
她在乡下待了九年,他们看她就是个乡巴佬,这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他们倒也聪明,不敢放在嘴巴上,不知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还是因为她有可能嫁进国公府,难保以后不会有事求到她面前。
容安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乡巴佬又如何?人不都吃五谷吗?分你我贵贱,这本身就是一种缺乏自信的表现,若你真的够顶尖够出色,你不会在意别人的出身。
宁成侯府不是多了不得的权贵,一旦分家,除了继承爵位的长房,其他三房连权贵的边都沾不到,根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说真的,看清楚了这些人的嘴脸,她整个人觉得轻松不少,想到府里有个人看她不顺眼,难保不会再次找机会加害她,这心里或多或少有点压力,如今从这些人当中看出“敌人”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她应该不会面对应付不来的状况。
总之,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可是大伙儿一散场,祖母将她单独留下来,再来个惊天一炸,她宛如被人扔进火坑,瞬间烧得连骨头渣都没了,完了!
“大丫头。”容老夫人担忧的看着孙女。
半晌,容安然回过神来,不死心的求证,“祖母,这不是真的,是吗?”
她知道师傅不太牢靠,可是进京不过三日就将她出卖了……她真的很难相信,师傅人称神医,这是有真本事,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人家拆穿了?进京之后她甚至还没有机会逼他练习缝合术。
“关世子急着要你师傅教导医官缝合术,你师傅几次推托水土不服,想拖延时间,可是架不住关世子步步进逼,最后只能自个儿招了。”容老夫人早有预料,只是对帅弟抱着期待,师弟在医术方面天分很高,怎么可能学不来缝合术?只要多给他一些时日,他必然可以克服,怎知他连混过去的本事都没有?
虽然师傅太逊了,她很想给他翻几个白眼,可是不必再遮遮掩掩,她觉得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不是正式订亲之后被人家抓包。
容安然想清楚了,直接了当的问:“关世子如何说?”
“关世子什么话也没说,这事有一点棘手。”容安然不以为的撇了撇嘴,“这事有什么棘手?”
“你要嫁的不只是关世子,你要嫁的是安国公府,将来会成为国公夫人。”
容安然很想说大不了她不要嫁,可这事从来不是她可以作得了主的。“祖母怎么说?”
“祖母身为医者,当然希望你能救死扶伤,不至于埋没你的医术,可是……”容老夫人很无奈的叹了声气。
容安然真的很不甘心,决定为自个儿争取,“祖母,能否让孙女私下行医,专看妇科?”
这个念头容老夫人也曾经有过,于是问:“你如何私下行医?”
“师傅在京城有认识的医馆。”
“祖母倒是忘了,顾家的医者遍布天下。”
容安然在容老夫人的脚边蹲下,轻声道:“祖母,许多女子碍于男女有别,病了也不愿意上医馆,孙女想为这些女子尽一份心力。”
“你是个好孩子。”
“孙女相信祖母也想为世间的女子尽一份心力。”
“是啊,可是在草医堂坐堂近三个月,看的病人还不满十个。”
“那儿大半是穷人,女子在家中地位又不如男子,怎么可能因为身子一点点不舒服就上医馆看病?若是祖母像我一样跟师傅出入高门大户,还怕没有人寻祖母看病吗?”说白了,穷人没有资格生病,因为一场病可能拖垮一个家庭,换成富有人家,病了就要看大夫,对于男女有别就不会太过斤斤计较了。
“祖母知道,祖母不如你。”
“不是,祖母心存良善,想帮助穷人,可是我不同,我觉得可以行医就好了,甚至还想从富人身上挣银子。”容安然不得不承认,比起祖母,她更现实,而且她不认同白白给予,有时候白给的人家反而不懂得珍惜。
“你是对的,若不从富人身上挣银子,怎么帮助穷人?”
容安然咧嘴一笑,“祖母答应我了?”
容老夫人沉吟了半晌,松口了,“虽然你跟关世子的亲事还没正式定下,可是皇上已经点头,你算是安国公府的媳妇了,你在外行事势必牵连到安国公府,你得保证不能让安国公府发现。”
“有师傅帮我掩护,绝对不会教人发现。”
容老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师傅那个人最教人不放心了。”
“师傅知道轻重。”
“你师傅跟你一个样,除了医术,什么都不太上心。”
容安然嘿嘿一笑,别看她性子懒散,她也是一个有好胜心的人,追求医术的精进不过是为了帮助更多病患,她对医术能不上心吗?
“你就不怕影响亲事?”
略微一顿,容安然婉转的表示,“祖母,该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我的强求也会落得一场空,我呢,觉得这事看老天爷的意思,不是有句话说姻缘天注定吗?”
容老夫人觉得两人郎才女郎,太般配了,可她终究只是拍了拍容安然的手,大丫头说对一件事,该你的就是你的,关世子若是真想娶大丫头,他会想法子解决安国公府的问题。
☆☆☆
离开明德堂,容安然雀跃得两只脚都快跳起来了,人生真的处处有惊喜,没想到一个变故,她反而可以行医,即便偷偷模模,这也是可喜可贺,不是吗?
“姑娘,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金珠轻声催促。
“我好像不曾好好欣赏我们侯府的景色。”今日她特别有散步的乐趣,她想慢慢晃回去。
金珠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时候什么也看不清楚。”
“有月色照明,只要你闭上嘴巴,用心看,一定可以看清楚。”
金珠撇了撇嘴,不过还是乖乖闭上嘴巴,悠闲的陪着姑娘漫步在月色下,可是不到一刻,这分宁静就遭到两个窃窃私语的丫鬟破坏了。
“真是没想到,大姑娘在乡下待了九年,国公府最后还是选择了大姑娘。”
“我看这一定是侯爷的意思,大姑娘再过两年就可以成亲了,可是落在四姑娘身上,这就要等上六年,万一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两家的亲事没了,我们侯府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太吃亏了。”
“侯爷就不怕夫人闹吗?”
“老夫人回来了,夫人她敢闹吗?”
“九年前夫人不就闹了一次,还逼着老夫人带着大姑娘躲到乡下。”
“当时是因为大姑娘年纪小,与国公府的亲事也不可能那么早定下来,只能暂时躲开,如今可就不同了,大姑娘已经到了订亲的年纪了,国公府要选中大姑娘,夫人敢再作妖,老夫人可不会放过她。”
“夫人就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她能认了吗?”
“不认了还能如何?难道搞得乌烟瘴气,教外人笑话我们侯府吗?”
“夫人可以搞出一点小意外,国公府说不定会觉得大姑娘运气太背了,名声不好,国公府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两家都说定了,还能改变心意吗?”
“两家只是口头说定了,还没交换庚帖合八字,这门亲事还是有变数的。”
“这倒也是,交换庚帖合了八字都有可能退亲,如今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怎么就不能变呢?何况只是换个对象,两家还是姻亲啊。”
“没错,我真的很替大姑娘担心,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我相信老夫人一定会护着大姑娘,大姑娘可是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当然会护着大姑娘,可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如今府里的中馈又在夫人手上,老夫人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倒是忘了,侯府当家的是夫人,老夫人还真的拿夫人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过侯爷是一家之主,又不是不知轻重,与国公府的亲事落在大姑娘身上,侯府的利益更大,侯爷应该不会由着夫人乱来吧。”
“这可难说,枕边风一吹,脑子昏了,难保不会妥协。”
“夫人也真是的,就不能将国公府的亲事让给大姑娘吗?大姑娘没有兄弟,将来的日子势必比四姑娘艰难。”
“今日换成是你,你愿意将这样的好亲事让出去吗?”
“我……我一定先考量利益嘛。”
“好啦,别说了,赶紧走吧。”
过了半晌,金珠凑到容安然身边轻声道:“姑娘,那两个好像清兰院的。”
“你见过?”回来第三日就有人出手算计,侯府的日子比她想像的热闹。
“没有,但是她们是往清兰院的方向走。”
“她们就是清兰院的人,也不见得是帮清兰院办事。”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亲信也可以成为叛徒,更别说今晚这两个丫鬟一看就是预先安排好的,还刻意将她们的目光引向清兰院,这里头藏了什么样的心眼还真不难理解。
“姑娘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回想她们之间的对话,就可以猜到她们的目的。”
金珠很听话的仔细回想,眼睛一亮,“她们想挑拨姑娘跟夫人的关系?”
“我跟夫人的关系先天不足,无论如何很难亲近,如今又扯上亲事,她们借机在我心里种下毒根,若是我发生什么事情,你说我第一个会想到谁?”
“夫人啊!”金珠显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这是不是表示有人要对姑娘不利?”
“这倒未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不希望我和夫人关系好。”当初落水很难查明真相,可是以后发生的意外就难说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意外这种事能免则免,否则很容易将自个儿曝露出来。
“这个人到底想干么?”
容安然耸耸肩,“可能是看夫人不顺眼吧。”
“看夫人不顺眼,他可以对付夫人,干啥跟姑娘过不去?”
“我比较好对付吧。”没娘的孩子在这后院谁都能踩上一脚,主要是因为孩子的零用钱有限,往往要母亲贴补,而她没有母亲的贴补,在下人眼中就是一个拿不到好处的主子,需要哪个主子奉献自个儿的脚,她肯定是首选。
金珠顿时成了哑巴,她懂,姑娘就是一个没娘的孩子。
“夜深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赏月的好心情没了,容安然想回去睡觉了,顺道再将府里的关系梳理一遍。
☆☆☆
自从得知容安然就是剖月复取子的神医,关晟凌顿时豁然开朗,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都有了解答,当然,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忧的是——她的身分方便给医官传授缝合术吗?
询问顾老,顾老坦言问题在安国公府,容安然终究要嫁进安国公府,宁成侯府即便没意见,只要安国公府不愿意,容安然就不好现身。
对他而言,容安然愿意尽己之力救死扶伤,这是很值得骄傲的,可是安国公府并不等于他,他爹更不是他,若想让容安然教导医官缝合术,只能他爹点头允了。
他觉得这事不是多困难,利国大事,他爹不会拦阻,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爹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言明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能行医。
不曾见到她之前,他可以选择放弃亲事,娶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可是如今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甚至盼着早早迎娶她,换言之,他想娶她,又想让她行医,就只能说服他爹改变心意。
“你不必再浪费口舌,你想娶她,她就不能行医。”安国公关镇山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改变,更别说女子本就该贤良淑德,安分待在后院,成日混在男子当中这像话吗?
“爹,她医术精湛,若不能救死扶伤太可惜了。”
“我可没说她不能救死扶伤,她只是不能以安国公府世子夫人之名救死扶伤。”
“爹,你讲点道理,难道行医之人还得分等级看身分吗?”
关镇山恼怒的拿起案上的铜虎镇纸砸人,“你这个臭小子,不讲理的是你,你不娶她不就没事了吗?”
虽然脑袋瓜被磕出一个大包,关晟凌还是没有退缩的道:“我就是要娶她。”
关镇山冷哼了一声,“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姑娘拿针线不是缝衣服,而是缝人皮,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不可怕,我想到的是人命,我听军医说,战场上士兵的伤口若能缝合,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我又没有说缝合术不好,既然容家的姑娘能想得出缝合术,军医当然也能想得出来,干啥要人家传授?”
“缝合术不是将伤口用针线缝合就好了,这里头有许多难处。”
“宫里那些太医一个比一个还厉害,他们难道会比不上一个丫头?有什么难处交给他们钻研,难道还怕找不到解决的法子吗?”
“有关华佗的传言,宫中太医哪个没听过?可是从来没有一个敢尝试,这是为何?”
“我哪知道?”
“这样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夫有胆量尝试。”
“你是想告诉我,那个丫头很有胆量吗?”
“是,她是很有胆量,而她在这方面也确实有天赋,因此她能够找到麻沸散的配方,能够用针线缝合伤口。”
“你让她将麻沸散的方子交出来就好了啊。”
关晟凌觉得头好痛,他们的话题是不是歪了?“爹,这事我说不清楚,还是得让容大姑娘亲自给医官解说。”
“你别想一句不清楚就想混过去了。”
“爹,我不是大夫,我所知有限。”
关镇山嘿嘿一笑,“我看你知道的挺多的嘛。”
“爹……”
关镇山举起右手终止他们的对话,“我懒得跟你说了,这事没得商量,姑娘家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沉默半晌,关晟凌语重心长的道:“我可以直接找皇上,毕竟这是利国大事,可是我依然先找爹商量,这是对爹的尊重。”
关镇山的脸都绿了,这小子竟然拿皇上威胁他!“哼!你找皇上也没用,皇上绝不会插手臣子的家务事。”
“这不是家务事。”
“这事对你爹来说就是家务事。”
关晟凌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爹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很听话,但不表示他是个面团儿,由着皇上怎么捏他,他只是很懂得审时度势,在皇上想展现魄力的时候当个应声虫,当他想做成某一件事就会戏精上身,唱作俱佳的让皇上站在他这边。
关镇山抬起下巴,“你有本事去找皇上啊,我看皇上是站在你这边还是我这边。”
关晟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书房。
关镇山若有所思的抚着下巴,“关海,那个小子会不会真的跑去找皇上?”
“若是主子坚持下去,应该会吧。”守在门边的关海抬头看了主子一眼,忍不住补上一句,“其实世子爷有件事情说对了,这是利国大事。”
关镇山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连你的心也偏了是吗?”
“小的不敢。”
“不行,我得抢先一步找皇上说清楚,国公府的媳妇跑去行医,这像话吗?”关镇山急急忙忙的起身走出去,关海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
既然是偷偷模模行医,容安然当然只能蒙着脸,因为她是女子,此举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而且顾家医馆在京城很有名,她又是云山药庄顾老头的徒弟,几个老大夫私下宣传一番,还真有女子特地上门寻她看病,虽然只是半日看个一两个病人,少了点,但好歹破零,她知足了,万事起头难,以后会越来越好。
原则上她两日来一趟顾家医馆,只待上半日,毕竟她长时间不在府里容易引起怀疑,一个不小心就会曝露她上医馆坐堂的事。
走出顾家医馆的时候容安然已经摘下面纱了,京城大家闺秀出门都会戴面纱,可是从医馆走出来,若她蒙着脸,人家很自然会认定她是大家闺秀,这更容易将她的身分曝露出来,倒不如像平头老百姓家的姑娘,人家反而不会注意。
“玉珠,肚子饿了吗?”来京城快半个月了,容安然还没有上过酒楼。
“姑娘,金珠不在。”金珠爱吃,她们撇下金珠上酒楼大吃一顿,金珠知道了肯定会哭。
“你不说我们上酒楼就好了啊。”
“我们不回府里用午膳,难道不是在外头的酒楼吃过了吗?”
“我们可以说是在医馆里面吃的。”
“姑娘不是说不能撒谎吗?”
容安然闻言一噎,只能无比哀怨的看了酒楼一眼,就在这时,酒楼二楼一个敞开的窗子传来争吵声,接着就惊见两个妇人扭打成一团,她们的身子在扭打中不时探出窗子,看似快要掉来的样子,教路人不禁驻足观看,频频为她们捏把冷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容安然从来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因此退到人群外大约一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当她站定想继续关注扭打的后续发展,一道惊叫声响起,她很自然的抬头望去,然后就看见朝她而来的花瓶,第一时间她脑袋一片空白,下一刻她直觉推开玉珠,伸手想接住花瓶,可是还没碰到花瓶就落入某人怀里,被某人飞身带到十尺之外。
花瓶碎了一地,酒楼上扭打的妇人不见了,原本看热闹的路人已经吓得四散。
半晌,容安然急促的吸吸渐渐平稳下来,后知后觉的想起还在某人怀里,连忙挣月兑,同时抬头一看,“关世子!”
“你怎么会想徒手接住花瓶呢?”那一刻,关晟凌差一点停止心跳,还好身体的反应更快,抢先抱着她闪得远远的。
容安然怔愣了下,“我不接住花瓶,难道等着花瓶砸我吗?”
“你接不到,可能因此受伤更重。”
“我以为我接得到啊。”
关晟凌噎了一下,苦笑道:“这是说我太小看你了吗?”
“这倒也不是,只是那花瓶不大,我觉得接住应该不太困难。”
关晟凌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花瓶确实不大,砸到了也不至于死人,不过若是刚好砸在脸上,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暂且搁下此事,关晟凌问:“我可以请容大姑娘坐下来喝杯茶吗?”
容安然猜想他有话要说,此时玉珠也寻过来,她便点头应了,请他带路。
他们进了旁边的一家茶馆,上了二楼的雅间。
“关世子是特地来顾家医馆寻我?”京城说大是真的很大,他不可能如此巧合出现又救了她,可想而知应该是来寻她的,至于他如何知道她在哪儿,当然是那个不牢靠的师傅又将她出卖了。
“是,我就直接了当说了,关于我们的亲事,你不要管旁人说什么,只要记住我说什么。”略微一顿,关晟凌的目光转为专注,“无论你嫁给谁,你想行医都不太可能,可是嫁给我,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能够行医。”
怦怦怦!容安然心跳得好快,怎么有一种被人表白的感觉?
“你相信我,即便眼前有困难,我一定会克服。”
容安然自认为脑子灵活,反应很快,何况眼前的情况不难猜到,“安国公不同意我行医是吗?”
“只要得到皇上支持,他会同意。”关晟凌避重就轻的道。容安然微微挑起眉,“皇上不赞成也不反对?”
“皇上赞成,可是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只能左右不偏,由我们父子商议。”他们父子同时找上皇上,皇上也想当好人,怎么可能直接表明站在哪一边。
“我明白了。”皇上赞成,但不表态支持,当儿子的有责任摆平父亲,怎么可以教皇上代劳呢?
“虽说皇上不插手,但皇上应该希望你行医,不单为了帮助女子,更盼着你的医术广传。”
皇上经历过战场,亲眼见过医官面对受伤士兵的无奈,有的明明伤势不重,最后却死了,他们不明白,只能归咎于士兵本身太弱了,直到最近听闻顾老头解说,知道外邪无所不在,外邪经伤口进入体内,引起发烧,生出各式各样的病,换言之,伤口经过缝合,可以减少外邪入侵,但不表示能避免,因此伤口缝合之后还有许多护理要做。
“若师傅能克服自个儿的胆怯,可以将我的医术广传。”
闻言,关晟凌想到顾老坦白之前发生的状况,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顾老他连拿猪皮都会颤抖。”
虽然是师傅,不是她,但还是很尴尬,“我师傅只适合钻研医术。”
换一个更贴切的说法——师傅是学术派,不是临床派。
“我懂,你等我。”
“……”她的心跳又变快了,怎么觉得他今日是特地来向她告白?
“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离开。”关晟凌起身行礼告辞,可是到了门边,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今日发生的事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想对付你,不过对方只是想伤你,或者惊吓你,不是想取你的性命。”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当心一点。”容安然有意识到今日的事不太对劲,但是还未深思。
“若有需要,我随时都在。”关晟凌大概觉得害羞,耳廓红了,轻轻点头告辞,随即转身走人。
容安然完全不想动,手支着下巴靠在桌上,明明不是什么情话,为何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浸入蜜缸中?
“姑娘,我们不走吗?”玉珠轻声道。
回过神来,容安然起身带着玉珠离开。
究竟是谁在搞鬼呢?刚刚安排两个丫鬟挑拨离间,接着就迫不及待对她出手,容安然觉得此人一定是个急性子,要不为何看不出来这么做太刻意了?
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察觉出来,这个人想让继母成为嫌疑人,当然,也有可能是继母自导自演,营造有人要陷害她的假象,不过当初她出事,继母不曾有过一句争辩,不难看出继母是那种信奉“清者自清”的人,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很小。
容安然仔细回想宁成侯府每一个人,关系图上的资料很丰富,但是没有经过真正的接触,这些都是别人提供的,或者是这些人想在别人眼中塑造的形象,不能断定其中有多少真有多少假。
脑子还没理出一个头绪,容老夫人身边的于嬷嬷就过来请她去明德堂,她只能暂时放下此事,带着金珠去了明德堂。
“皇后要见我?”容安然承认自个儿吓到了,与安国公世子还未正式订亲,皇后怎么会注到她?难道她在顾家医馆坐堂的事被皇后知道了?没道理啊,律法并未规定女子不能行医,她不至于因此惹到皇后吧。
“祖母也不知道皇后为了何事,不过并不是让你进宫,而是去陈国公府。”
“陈国公府?”
“皇后的娘家。”
“这么说来,皇后并不想让人家知道这件事。”
容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只是受邀到陈国公府,而皇后因为回娘家探视身子不适的母亲,两边相遇,说上几句,不会引起过多揣测,最多就是羡慕嫉妒你太幸运了,有机会入了皇后的眼。”
闻言,容安然忍不住苦笑,若想行医,她最需要的是低调,不是引起关注。
“这只是最不好的情况,祖母知道你不想引人注意,因此希望陈国公府不要走漏风声,陈国公府答应了。”
“我一个刚刚回京的人突然上门不会引人注意吗?”
“陈国公府是明世子的外祖家,明世子随关世子去越州时得了我们看护,明世子为了表达谢意请表妹招待你,这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容安然觉得这个理由还说得通。
“虽然不清楚皇后为何要见你,但你要记住一件事,皇后代表的是皇上。”
容安然懂了,这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难道她要见的是皇上,不是皇后?不对,若是宫里,皇上假装无意间来到皇后的寝宫因此见到她,这还说得通,换成皇后的娘家,很有可能招来闲言闲语,一个不小心还会生出她要进宫的传言,所以要见她的人确实是皇后。
“大丫头,皇后若是对你提出什么请求,譬如不能行医呢?”虽然答应孙女偷偷模模行医,可容老夫人还是免不了担心,万一因此断了她跟安国公世子的姻缘,这真的好吗?
“我是宁成侯府的女儿。”言下之意,皇后没有资格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祖母只是举例。”
“我想皇后应该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吧。”
“这倒是,皇后这个人最重规矩了。”
“祖母别替我担心,我会见机行事,真遇到什么难题,我就推给祖母。”容安然调皮的对容老夫人眨眨眼睛。
“好,真遇到什么难题就推给祖母,祖母年纪大了,皇上总会给几分面子。”
容安然随即问清楚皇后的性子,皇后有什么禁忌,见了皇后需要注意什么,总之,无论,皇后寻她有什么事,她都要做好准备,可不要皇后没给她出难题,她却踩到皇后的痛处,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
毕竟要面见的是一国之母,容安然觉得自个儿有必要多补点脑,多想一点,仔细一点,以免突发状况一发生,她来不及反应,可是准备得再多,当面对面的这一刻,她还是懵了,不是说皇后跟皇上一样尚武吗?为何生得不是英姿飒爽,而是温柔似水?是谁骗了她,还是这位是冒牌货?
“你这丫头真是可爱!”皇后忍俊不住的咯咯笑,她当然知道自个儿的形象和性子截然不同,可是很少人如此直白在她面前表露情绪。
容安然强忍着抽动唇角,这位皇后的声音太甜了,比较适合当妖妃。
“你看本宫是不是不太像皇后?”皇后调皮的问。
“民女以为皇后就是皇后。”没有人规定皇后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是皇上的选择,皇上喜欢柔情似水的,皇后当然就是这副江南女子的样子,说真的,她看得挺赏心悦目的。
“你这丫头还真机灵!”皇后越看越满意,聪明的姑娘好啊,可惜订亲的对象不是阳哥儿。
容安然好想抬头看看有没有乌鸦飞过去,皇后今日是专程来夸她的吗?虽然是事实,但是一直夸下去她也会觉得不好意思,难道不能转移话题吗?
“你真的是大夫吗?”
太好了,转移话题了!容安然迅速调整心情,摆正态度,恭敬回道:“回皇后娘娘,民女在医术上钻研多年,颇有见解。”
不是略有见解,而是颇有见解,这是对自个儿的医术有信心。皇后眼中多了一分赞赏,她喜欢有自信的姑娘。
她伸出右手放在炕几上,“本宫最近身子有点不舒服,你帮本宫瞧瞧。”
容安然真的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皇后请她看病?
敛住思绪,她请一旁侍候的丫鬟去门外找金珠进来,她的药箱在金珠那儿,这是她身为医者的习惯,出门一定要带上药箱,必要时候可以派上用场,果然,今日就用上了。
金珠不懂医术,但是见过她家姑娘给人看病,因此自动自发的取出脉枕摆好,让容安然给皇后看脉象。
容安然诊完脉,观皇后面色嘴唇,确定气血不足的虚症,兼有脾虚之症,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取了文房四宝写下脉案和调养身子的药方。
“你不告诉本宫吗?”
“民女相信宫中太医的医术,他们想必给皇后娘娘诊过脉,并给皇后娘娘开过药方,皇后不妨将民女的脉案和药方交给太医查看,确认其中是否有差异。”
容安然不清楚宫中太医如何给皇后看病,可是这里有不少闲杂人,而她不是正式请来帮皇后看病的大夫,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的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反正留下记录,皇后教她诊脉的目的应该达到了。
半晌,皇后不能不赞一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若想在医术上有所成就,没个聪明的脑子也不行。”
“你真的很喜欢医术是吗?”
“……民女确实很喜欢医术,因为太难了,穷其一生也不见得能够学得透澈,顺道还能救死扶伤,挺不错的。”容安然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话。
上一世学医,那是因为她是个高材生,不披上白大褂感觉有一点对不起自己,来了这儿,她觉得没有重拾医者的身分,愧对上一世的学识,而且她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那只能回到老本行了。
皇后又忍俊不住的咯咯笑了,“你这丫头真有意思!”
“……”她是不是应该回以嘿嘿嘿的笑?
她性子懒散,没有什么凌云壮志,日子得过且过,一成不变也无妨,反正舒心就好了——这样的人有趣吗?她不觉得。
“若是情况允许,本宫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
“民女谢谢皇后期许。”她明白这是皇后的态度,不,应该说是皇上,若是闹到必须由皇上出面裁决,皇上是支持她成为医者的。
皇后示意随行的嬷嬷将脉案和药方收好,便起身离开。
许久,容安然还无法回神的站在原地,陈国公府的丫鬟也没有催着她离开,直到她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收拾好药箱,方才带着金珠走出去。
☆☆☆
一回宫,皇后立马将脉案和药方交给急匆匆赶来的皇上,接着皇上转头送到太医令面前,太医令见了之后,频频点头说好,尤其是养生药方更令他赞赏不已,这可苦了皇上,转身回到坤宁宫,眉头都快打结了。
“皇上怎么了?”皇后见了好笑的道。
“太医令说那丫头的医术不在他之下。”皇上蔫蔫的道。
“她都能剖月复取子了,医术能够不好吗?”早在皇上要她找容家大姑娘看病,皇后就猜到皇上的用意,虽然不明白,这不是已经知道的事,何必多此一举呢?可是皇上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明白无妨,该她知道时皇上自然会说。
“朕又没见过她剖月复取子。”
“臣妾明白了,皇上不相信。”
皇上抗议的对皇后撇了撇嘴,“不是朕不相信,这种事梓童没亲眼见到,梓童能相信吗?”
“阳哥儿不会在这种事上作假,何况还有凌哥儿,皇上还不了解他吗?不经过求证,他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说医官已经等着学缝合术吗?”
“朕也不是不相信,就是担心外面的人夸大其实。”
皇后笑而不语,她还会不了解皇上吗?皇上盼着这事不全是真的,他就不必左右为难,直接往安国公那边一站,这不是很省事吗?
皇上又想撇嘴了,“安国公也忒小气,救死扶伤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有这样的媳妇儿他应该很得意,可是瞧瞧,他不倾力支持,还坚持反对,只因为面子,这跟个女人似的,也不觉得丢脸。”
顿了一下,皇后的声音冷冷响起,“皇上觉得只有女人爱面子,男人不爱面子吗?”
皇上瞬间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赶紧识相的改口,“当然不是,只是大部分的女人比男人还爱面子,而这大部分的女人当然不包括梓童,梓童是心胸最宽阔的女人,世间难得的巾帼英豪。”
皇后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声音又回复正常,“皇上觉得安国公太丢脸了,为何还由着他闹?”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朕能管得了吗?”
“这也不算家务事,安国公可是跟皇上上过战场,安国公应该明白凌哥儿想救更多受伤士兵的心情。”
“安国公只是拒绝媳妇儿行医,又不是拒绝她传授缝合术。”
皇后微微挑起眉,“这不是同一件事吗?”
“……这也不能说是同一件事。”皇上说得很心虚。
“臣妾觉得这是同一件事,若安国公同意容家大姑娘给一群医官传授缝合术,还会在意她给女子看病吗?”
皇上的脸一僵,掰扯不下去了。
“臣妾听说许多女子病了都不敢上医馆,因为男女有别,臣妾曾经想过,为何没有一个大夫是女子呢?如今出现了一个女大夫,而她医术精湛,这不是女子之福吗?将来若她收几个女子为徒弟,带出更多的女大夫,是不是有更多女子不再忍受病痛之苦走进医馆?”皇后幽幽的看了皇上一眼,“大周的百姓有男也有女,他们都是皇上的子民。”
闻言,皇上觉得很委屈,“这个道理朕又不是不知道,可朕不是安国公他爹,管不了安国公,安国公不愿意他媳妇抛头露面,朕还能如何?”
“臣妾明白皇上的难处,不如先由着他们父子斗,需要皇上决断的时候,皇上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连忙点头附和,“没错,他们父子越斗感情越好,朕在旁边看热闹……不是,看他们谁更能站得住脚,一旦他们请朕作主,再来说说朕的看法。”
皇后差一点笑了,不过她要忍着,皇上的面子一定要维护。
“皇上是明君,为国为民,皇上当然是支持容大姑娘行医,不是吗?”皇后可以说是最了解皇上的人,皇上当然支持容大姑娘,可是就怕皇上拗不过安国公,最后只同意容大姑娘传授医官缝合术。
“这是一定的,朕恨不得多些女大夫,能够照拂更多生病的女子。”皇上不是不明白皇后的心思,可是听得舒坦,当然要给出承诺。
“臣妾相信在皇上治理下的大周必能见到这一天。”皇后可不承认自个儿是拍马屁的高手,她是真的相信皇上,皇上有一颗爱百姓的心,为此,他愿意放宽自个儿的胸襟去妥协,如今就等着安国公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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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皇后在皇上的指示下见了容安然,关晟凌并不惊讶,皇上说是站在中立,事实上心中还是有所偏颇,他爹曾随皇上上过战场,可以说是有过命之交,皇上若将他爹摆在他后面,这岂不是寒了他爹的心?
不过,因为缝合术关系重大,皇上认同他,因此态度稍稍摆正,将自个儿立于中间者的位置。
这种情况下,皇上只要能证明容安然的医术并非如传言一样,那他就不必左右摇摆了,但事实证明他的如意算盘白打了,怎么办?他当然只能继续站在中立。
“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皇上绝对不会插手。”明景阳明显很高兴他们父子继续斗下去。
关晟凌轻挑剑眉,“你是不是很兴奋?”
“嗄?”
“有热闹可以看,怎能不兴奋,是吗?”
明景阳嘿嘿一笑,“又不是我教你们父子斗给大伙儿看。”
“我们不是在斗,这是理念之争。”
“是是是,理念之争,可是一个父一个子,最后是谁会让步呢?”
“我不会让步。”
明景阳同意的点点头,“你这个人很拗,让步对你来说确实太难了,可是安国公好像也差不了,怎么办呢?容家大姑娘索性不嫁了,免得还没嫁进国公府就得了一个搅家精的罪名,这是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关晟凌皱着眉,皇上不插手,他不让步,爹势必会想法子从容大姑娘身上下手。
“我若是容大姑娘,我肯定不嫁,还没进门就沾了一身狗毛鸡毛,以后如何在安国公府立足?”
“我会护着她。”
“你就是时时刻刻护着,你能管住那一张张没事也能生出事的嘴吗?”
“国公府不养三姑六婆,胆敢生事的就直接扔到庄子自生自灭。”
半晌,明景阳一脸无奈的道:“你行,但愿容大姑娘可以不被那些闲言闲语左右,坚持站在你这一边。”
关晟凌很清楚,两家亲事已经过了明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还是他爹亲自敲定的,他爹没有后路可走,换言之若想如今婚事生变,只能是宁成侯府提出来,而宁成侯府的态度取决于容老夫人,或者说是容大姑娘,她们可以主动将亲事换给容四姑娘。
甩去心中不安,他坚定的道:“她将来要行医,不会轻易被闲言闲语左右。”
“也是,剖月复取子这种事她都敢做了,怎么会轻易受到闲言闲语影响?”
得知真相至今,明景阳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一个未成亲的姑娘给人家孕妇剖月复取子?不是因为顾老不方便,她代为执行吗?他很想以此说服自己,可是顾老连拿块猪皮都在发抖,他想骗自己也难。
“她是个心胸宽阔的姑娘,与生死无关的事,她不会太过耿耿于怀。”
明景阳一脸稀奇的挑起眉,“你对她可真了解!”
“这不是应该的吗?”为了多了解她,他在顾老身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顾老连缝合术都说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
“是是是,我只是不太习惯关世子对一个姑娘如此细心。”
“以后就习惯了。”
明景阳再也说不出话了,这是整颗心都扑到人家身上了,无药可救了,不过他怎么会觉得很羡慕呢?将来自己能否有幸遇到一个想费心守护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