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大人不嫁 第七章 预言成真

作者 : 简薰

东宫,立秋之日。

皇帝已经即位二十二年,时间也不短,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很多事情都交给太子负责,宫中人都隐隐有感觉,皇上可能会禅让,毕竟一直生病又着迷炼丹,国事哪里比得上长生不老重要?

所以现在朝中有事,都只是象征性的在朝堂上禀告,然后由太子点人到东宫书房商谈,再把结论呈到御书房,皇上炼完丹药,会到御书房盖章。

贺逐光虽然官衔不过六品太学博士,但却身兼太子文胆——不是由状元郎兼任,而是由探花郎兼任,这是十分少见,所以高阶大臣总也对贺逐光口头客气,毕竟深得皇上看重,又跟太子日日亲近,加上乡绅出身,没有家族之累,来日高昇不在话下。

今日太子在朝堂点了狄太师,苏大行台尚书令,焦侍中,江司农卿入宫详谈。

江司农卿最是心急,太子还没开口,就抢在前头,“太子,秋日收成约在十月缴税,我们东瑞最近虽然财务不稳,可也不能就这样加税,去年才加过,今年又加,人民是过不下去的。”

太子莞尔,江司农卿虽然失礼,但也是怀着爱民的心,倒是不想跟他计较,“不过我们东瑞财政窘迫,你倒说说有什么办法?”

江司农卿噎住,他没办法,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连两年加税。

苏大行台尚书令道:“下官有个提议,不如加重商人税赋,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沉吟了一会,“这倒还行,商人年收百两,上千上万两的也大有人在,令他们再加一成,不过库房少了些,倒不至于吃不起饭。”

“殿下。”身为这东宫书房中品级最低的人,贺逐光本来不应该开口,但听到这里忍不住,“但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好过日子,有些绣坊一年也才赚七八十两,甚至一些针线小贩,年收不过十两,过得可比大地主差多了,只增商税,应该也要详细定下规则,赚得多课得重,至于那些小康度日的,那就免了,比较公平。”

太子闻言,脸露喜色,“贺大人言之有理,商人也有分大商贾跟小摊贩,若是那些卖包子的还要课上一成税,恐怕温饱就成了问题,倒是本宫疏失了。”

贺逐光正想开口,狄太师连忙抢上拍第一个马屁,“太子爱民,乃我东瑞之福。”

苏大行台尚书令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若是在上位者都能像太子这样为百姓着想,那天下太平不日可待。”

江司农卿自然知道这是自己巴结的好时机,但他生性老实,倒是说不出那样讨好的话,只能木讷的拿起宫女准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太子听了一阵马屁,心情舒畅,“贺大人,听你方才所言,对于税务之事,你似乎有些想法,若有其他意见,不如跟本宫说一说。”

东瑞国连年战乱,军防支出极高,再不加税,边境防线恐怕要溃散,一旦外敌入侵,日子只怕更加地惨。

这问题贺逐光确实想过,此刻听得太子问起,便说了起来,“我们可以提高屋税,依照手中持有的房屋数目,是用于买卖或者自住,课征不同层级的屋税,明春实施,但为了避免逃税,法令颁布日起的卖屋之人,一律课屋价的三成收入。”

焦侍中听得连连点头,“贺大人这方法倒好,虽然做不到处处公平,但本官赞同,房舍田产向来是衡量财力的标准,拥有越多,自然财力越雄厚,即使税务加重,那也不会让他们吃不起饭,最多也就是肉痛几天罢了,我们东瑞军需吃紧,必须上下一心,才能度过这场耗时的战争。”

狄太师看着太子脸色越来越和缓,当然只有赞同的份,“下官也觉得贺大人这主意挺好,拿有钱人的钱,如果是一般老百姓倒是不受影响,只要稳住大部分的民心,就稳住了朝廷的声望。”

太子微笑起来,他为了此事已经心烦一阵子,此刻听得贺逐光说要提高屋税,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只不过要他们拿出库房里银钱的一部分,又不是要他们的命,要是不愿意出钱,那就出丁吧,看要给银子还是让儿孙上前线。

“这事情暂时就这样决定。”太子轻快的说:“至于详细准则,由江司农卿跟贺博士两人再商议。”

贺逐光跟江司农卿连忙称是。

太子解决了一件事情,心情甚是愉快,“还有件事情,十五皇子,十六皇子,都已经快十五岁,不能在后宫再待下去,他们的母嫔跟父皇求分封,父皇说他不想管,让我定夺,不知道几位大人可有想法。”

狄太师在朝中超过四十年,非常懂得后宫情况,那就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会得罪人,所以他装出一副老脸茫然,想逃过这问题。

苏大行台尚书令自然也不想接这烫手山芋,谁要对皇帝的后宫指手画脚啊,搞不好会给自己埋下祸害。

焦侍中喝了口茶,然后大呛,不断咳嗽——当然不是喝水的关系,而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方便说话。

江司农卿老实,直接回答,“下官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得罪十五皇子,十六皇子。”

太子倒是没有生气,这些大臣的反应都很正常,就连他昨天问起太子妃,太子妃都一个字也不敢讲。

十五皇子跟十六皇子是双胞胎,乃庄修容所生,修容不过九嫔之一,品位不上不下,但庄修容却有一个一品骠骑大将军的爹,正在北边镇守边关,这就让人很为难了,连他身为太子,都觉得不好安排这两个弟弟。

一眼看到在案上做纪录的贺逐光,想到他刚刚提的那个翻倍的房屋税,觉得挺妙,于是开口,“贺大人可给本宫一点意见?”

贺逐光放下做纪录的毛笔,“朝廷才刚刚想要课税,如果转头给两位皇子大盖房舍,恐怕会引起民众不满,至于爵位等等,更是万万不可,皇家子嗣繁盛,若是皇子均封王爷,皇孙均封郡王,不用外敌入侵,我们自己就会拖垮自己。”

太子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女孩子家也就罢了,身为公主,一世富贵,但儿孙却是什么都继承不得,但身为皇子就不一样,在前朝,皇子都是王爷,皇孙都是郡王,一代又一代的承袭下来,也没想过,饶是已经一代降一级,但皇家的人太会生,导致国库支出的俸禄数目越发庞大,前朝就是因为这样月兑垮财政,才被他们东瑞的开国高祖给推翻,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贺逐光不是逃避问题的人,“下官建议,不如给两位皇子安排军衔,年纪轻,又无军功,可以从宣节副尉,怀化司戈做起,也算给安排了前程,至于将来是否高昇,就看两位皇子能不能建立功劳,另可送去北边骠骑大将军处学习,若两位皇子奋勇杀敌,那就往上提阶,如此一来,就算俸禄丰厚,外人也无话可说。”

江司农卿想都不想就说:“这样庄修容不会罢休的,肯定会说到皇上那边去,只不定还把骠骑大将军搬出来,平白让皇上为难。”

贺逐光不喜巧言令色之人,所以对老实的江司农卿十分尊敬,此刻见他问起,也就耐着性子解释,“这要说起骠骑大将军的个性,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人最是讨厌繁文褥节,甚至是有点看不起文人,对于他来说,外孙与其在皇城当个富贵闲人,不如跟他到边疆锻链,那才叫做男子汉——庄修容定会不甘愿,但太子殿下可不用理会,小小一个修容,难不成还能真杠上太子殿下吗?”

太子心想,骠骑大将军的确就如贺逐光说的那样,重武轻文,若是把十五弟十六弟送去边关,搞不好还合了他的心意。

太子吩咐贺逐光,“给本宫写信到骠骑大将军处,说要把十五皇子十六皇子送去边关,明春出发,这封信是我对一品大将军的信赖。”

贺逐光才思敏捷,这就写了起来,又知道骠骑大将军最烦骈四俪六,咬文嚼字的文章,所以完全没有引经据典,写得尽量白话。

写完给太子过目,太子表示满意,等下午禀了父皇,晚上就能把信送出——天下战乱,得好好把这些边关战士的心笼络起来,他们要的也不多,就是尊重两字罢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内侍匆匆进来,尖着嗓子说:“太子殿下,致果校尉有急事禀告。”

“宣。”

不一会,一个军装青年快步而入,虽然是入秋的凉爽天气,但额头上都是汗水,“下官致果校尉石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见他神色匆忙,也不寒暄了,“什么事情?”

“殿下,京城连日暴雨,西郊的玉佛寺因建筑古老,所以坍塌了,因为今日立秋,即使大雨信众还是踊跃,据说数百人被压住,下官斗胆,已经派遣军队前往救灾,先斩后奏,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脸露欣慰神情,“人命关天,致果校尉做得好,本宫马上补你手谕,让你调兵遣将,这几日不用上朝了,专心救人,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即使入夜也不例外。”

致果校尉单膝跪地,“多谢太子体谅。”

一旁,没人注意贺逐光神色惊骇——邵云湖前几日跟他说:“那好,胜安寺住持说过,今年立秋之前,京城会下九日暴雨,立秋当日西郊名刹玉佛寺会因此坍塌,大人且先记着,立秋也不过就半个月后,若真如胜安寺住持所言,再请大人定夺。”不是昨天,不是明天,偏偏是立秋这一天。

玉佛寺乃数百年古刹,历经三朝多少风雨,居然在今天倒了?

胜安寺住持的预言成了真?

那么他们东瑞国的鱼米之乡真的会有多种虫害?他要请太子囤粮,还得去邻国买米,好度过这艰难的一年?

舒爽的雨天,贺逐光觉得自己背后全是汗水,心中反反覆覆就是那几句话。自己真要跟太子说那预言——太子因为皇上着迷炼丹,对神佛之事分外不屑,自己跟太子提,太子会信吗?

肯定不信的。

就像邵云湖之前跟他说起时,自己还惋惜她没有好好读过书,所以被神棍骗了。

可如果胜安寺的住持真的有预知能力,不是招摇撞骗,他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

☆☆☆

贺逐光撑着油伞出宫,上了等在红城墙边的双头锦绣马车,没理会平安跟顺风呈上的干净布巾,而是对着车夫说:“老凌,去玉佛山。”

此事重大,他总得亲眼看过才能考虑要怎么跟太子开口,但内心又想,致果校尉是什么人物,他第一时间派军队去救援,那灾情肯定严重了。

车上因为贺逐光表情太凝重,导致平安跟顺风一句话都不敢说——今日是立秋,大人应该回家跟老夫人一起吃饭的。

车子就这样在暴雨中前行,出了城门,直到西郊。

老凌声音传来,“大人,没办法前进了,官兵挡着。”

贺逐光二话不说拿着油纸伞下了马车,车子上不去,他走上去总行吧,就算要走到深更半夜,他也不会打退堂鼓。

山脚下有人把守,一边吆喝着,“除了官派救援,一律不准进入。”

“玉佛山塌了,想上香的人回去吧。”

中间有不少人探询着,都是家人上了玉佛山,他们知道灾难降临,担心亲人的安危,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官爷,我母亲带着媳妇早上说要去献果,能不能帮忙问一问,我母亲叫做柯好,媳妇叫做祝玉佩。”

“官爷,官爷,我婆婆带着我两个儿子上去求平安,求求官爷行个好,让我上去找人,我丈夫已经死了,两个儿子是我唯一的依靠,他们如果有事,我也活不了。”一个年轻媳妇说着,就哭了起来。

一个老婆子哭丧着脸,“我儿子媳妇在广场卖包子,我不能没有他们,官爷行行好,帮老婆子把儿子媳妇带下来,老婆子一辈子给官爷念平安经。”

寻找家人的约莫三十几人,虽然下着暴雨,但太着急亲人的下落,竟是没人撑伞,人人红着眼眶哭求,声声哀切。

致果校尉也想着周到,在山脚旁搭了棚子,让那些寻亲的人有地方躲雨,当然能劝得回去最好,如果不愿意,至少还有个休息的地方。

贺逐光走了上去,“我找致果校尉,有大事。”

那把守的人见他神色严肃,身着蟒纹朝服,不敢阻拦,陪笑说:“大人,连日豪雨,山路泥淳,不如我们派个人护送大人上去?”

“不用了,我有带两个小厮,让他们跟着就行。”

“是是是,大人一路小心。”

贺逐光就这样带着平安跟顺风上了玉佛山。

雨实在太大了,贺逐光觉得自己撑了伞也会湿透,干脆把伞丢在一旁——此刻只有一种想法,他要亲眼看到玉佛寺。

山路实在不好走,但他现在是下定了决心,爬也要爬上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是读书人,不能迷信。

可是胜安寺住持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邵云湖跟他说那段话的日子,虽然没出太阳,但也看不出下雨的征兆,就是普通的一天。

他又想起鱼米之乡的虫害,他们东瑞国的土壤并不富裕,尤其到了秋冬,只有江南能有作物产出,可以说靠着江南的富饶养活全国,一旦江南土壤湖泊被毁,那东瑞有多少人会被饿死?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陷入那种情况?

南巢国,南禾国,都是白米大国,那边的白米虽然品质不佳,但产量却很大,年年有剩余,如果能跟这两国购买大量白米,熬到度过虫害,土地干净……可是,太子会相信吗?太子最恨人迷信。

贺逐光就像在跟自己较劲似的,一步一步走在泥地石阶上,大雨滂沱中走了一个多时辰,路上官兵渐多——见到他一身蟒纹朝服,倒是没人拦他。

陆续有一组一组的官兵搬开断掉的梁柱,一块空地上有四五十个信众,不是额头有血,就是躺在地上申吟。

一个嬷嬷尖声喊着,“我家小姐在抄经房,我家大人是太常寺少卿,快点先救我家小姐,各位官爷,我们包家子嗣凋零,就只有小姐这个血脉啊。”

路上一直出现官兵上上下下,有些轻伤的民众彼此搅扶缓缓下山,都庆幸着自己逃过一条命。

贺逐光看到玉佛寺百年牌楼倒了。

他又继续往前,那曾经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信徒的大殿,此刻全数坍塌,柱子断的断,屋梁倒的倒,幸好是下雨天,万一天气好,木柴烧了起来,更难营救。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凉——胜安寺住持说的是真的,玉佛寺全倒了。

那么是不是表示,他们东瑞国除了连年人祸,还有天灾会来临。

☆☆☆

贺逐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贺家的,也不知道天色多晚,雨多大,嫡母多不高兴——这些都不重要。

“三爷,怎么这样一身湿淋淋的回来?”温嬷嬷看了大为惊讶,转头就骂,“平安,顺风,你们怎么搞的,这样大的雨让三爷淋着走?”

平安陪笑,他跟在贺大人身边很多年了,连当年丁忧时贺大人都很平静,今天看起来却十分不同,巨大的差异让他们说不出话。

温嬷嬷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三爷这样狼狈,怕他染风寒,连忙喊了起来,“雪梅,红梅,快让人去烧热水,准备三爷安寝的衣服。”转头又跟贺逐光说:“三爷,先换掉这一身湿衣服,立秋天气已经开始寒冷,要着凉的。”

贺逐光浑浑噩噩,听到“立秋”突然又警醒过来——预言成真了。

他一把推开温嬷嬷,跑步往后罩房去。

心里着急,他也管不上礼仪了,直接喊道:“邵云湖,你出来。”

后罩房的门一扇接一扇都打开,披着衣看状况的众人看到这样不寻常的贺大人,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邵云湖服装整齐,倒像在等他。

贺逐光此刻稍微回过神,他不想当众人之面说起那预言,于是对邵云湖命令,“到我书房来。”

温嬷嬷大急,“三爷什么事情,等换上干净衣服再讲,天气都有点冷了,您这样会染上风寒的。”

贺逐光觉得一点都不冷,惊骇,错愕,难以相信的情绪充斥全身。

进了书房,贺逐光原本想关上房门,但他此刻神智逐渐恢复,知道这样传出去有碍邵云湖名声,于是把格扇全推开,让温嬷嬷守着门口,别让人偷听。

贺逐光开口,“玉佛寺倒了。”声音沙哑。

邵云湖很是镇定,“我知道。”

“死伤人数会有多少?”

“死一半,活一半。”

贺逐光不忍的闭上眼睛,但想起虫害这件更重要的事情,贺逐光睁开眼睛,“我明天就入宫禀告太子,启奏囤粮之事,你详细跟平安说胜安寺位在什么地方,我要把那住持带入京城,当个证人,他如此有能力,应该在这里替天下百姓避难。”

邵云湖闻言,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她希望自己看起来真的是那样,“胜安寺的住持几年前已经远游到菩萨身边,不会再回来了。”

她当然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且死无对证,才敢假托他名义,不然万一贺逐光去找人对质,不就知道自己说谎?

她又不能表示,自己是穿书而来,早已经把这本书看过两遍,会发生什么国家大事,她内心都有数。

“大人。”邵云湖诚恳的开口,“我知道大人不信鬼神,可事实证明,天下真有人能预知未来,不管是连日大雨,还是玉佛寺倒塌,事先都不会有人知道,虫害也是,虽然时间紧急,但还是能做安排,今日半数伤亡,已经让大人心痛,要是真让虫害蔓延,会使得东瑞饥荒,死的可是上百万人口。”

邵云湖很欣慰,贺逐光刚刚是说“明早就入宫禀告太子”,而不是推托——此事离奇,说出来肯定会被指责,他却愿意扛起这个责任。

说实话,闹饥荒死的都是老百姓。

官家跟普通门户是不同的,她在稻丰村一天只能两顿,而且都是稀粥,到了贺家,却是一日三顿白饭,餐餐一个菜一个肉,明明同样的时代,差异却这样大。若真有饥荒,米粮肯定第一时间被官方集中,送到各大臣家中。

贺逐光不说虫害之事,完全不会有事情,但他愿意开口,那是顶着被斥责,甚至是降品阶的风险。

天威难测,太子也不遑多让,皇家人,所思所想不是一般人能猜测,总之贺逐光把这件事情应承下来,是真的爱国,爱民,为天下着想。

退后一步讲,就算太子不信,他也可以把风声传出去,让百姓自己选择,总有人会相信,这样至少能有些人逃过一劫。

一阵夜风吹入,淋了半日雨的贺逐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温嬷嬷这下真的不能再忍了,“大人先梳洗吧,有什么事情,等等再说,雪梅,热水好了没有?”

屏风后一个声音传来,“好了,衣服也准备妥当。”

“三爷,梳洗吧。”温嬷嬷一脸心疼,“不要染上风寒,那可得卧床好几日,这样大事都不用作了。”

邵云湖就见贺逐光在听见“可得卧床好几日”时,脸色有了些许变化,“邵姑娘去休息吧。”

说完这句,头也不回的朝屏风后走去。

邵云湖想,神仙真好,不只好皮相,还有好心肠。

不顾前程,能够为百姓争命,真正的大丈夫,有担当。

只希望太子不要辜负贺逐光的勇气——想到这里,又觉得穿书真的太奇怪了,虽然是进入了这个世界,但发展却不见得跟书中一样,好像一个平行宇宙,每到节点,就会各自再展开。

邵云湖听到舀水的声音,心想自己可得赶快回后罩房,不然温嬷嬷搞不好以为她想上位——她是想啦,但有色无胆啊。

☆☆☆

邵云湖作了一个梦,迷迷糊糊的回到了现代,吃了麦当劳,吃了肯德基,在逛街时,突然有个小孩抱住她的腿,她一看居然是贺宝儿,穿着现代小洋装,小皮鞋,可爱得不得了,牵着贺宝儿的人,不是贺逐光又是谁?

但奇怪的是,她内心好像知道那只是个梦,并不是真的发生……

“呜,啊——”一个不舒服的申吟传来。

邵云湖翻了个身,心想管是不是真的,神仙跟宝儿既然来到她的世界,一定要带他们去各大游乐园走一走啊。

“呜呜——”

那个不舒服的申吟更大了。

邵云湖迷迷糊糊睁眼,坐了起来,看到张金妞蜷缩着,不断的发出声音。

她连忙爬过去通铺的另一边,“金妞,金妞你怎么了?”

“我……人不舒服。”

邵云湖一听这样,睡意顿消,“我去请大夫,你等等。”

正想翻身下床,却被张金妞一下拉住胳膊,“不用,我吃了安心丹。”

安心丹就是古代的万用药,医疗费太贵了,不是人人负担得起,这时候医馆就推出了综药丸,什么不舒服吃一颗,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总之都能缓解一点不舒服的症状。

“安心丹未必有效,我们现在有银子,不要省这个,你没听顺风的哥哥说,家里小弟就是因为一点毛病没医好,后来发烧变得痴傻,爹娘到现在都还后悔为了省药钱,害了孩子一辈子。”

张金妞又搞着肚子,看起来十分难过,邵云湖给她顺了顺背,张金妞啊啊了几声,突然干呕起来。

邵云湖看,这不行啊,该不会是胃食道逆流吧,还是更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哎不管什么问题,只吃安心丸都不行,得看大夫。

“金妞,你等着,我就去找大夫,你若舍不得银子,我来出。”邵云湖并不心疼身外之物,金妞是她姊妹,绝对不可以有事。

张金妞却突然涨红了脸,“真不用……我……我大概是有了。”

邵云湖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才猛然睁大眼睛,她刚刚听到什么了?张金妞有了?平安手脚也太快了吧,不是说安顿下来才成亲吗?这段日子没动静,还以为要干脆等到明年春天,天气比较好的时候。

虽然依她的观念,这不是大事,可是在这个时代,金妞和平安没成亲就先在一起,只怕会让人议论,婚事还是得赶紧办才成。

不过,无论如何,孩子可是小天使啊,一个家能有孩子,那是多幸运的事情。

邵云湖笑着戳了戳张金妞的腰,“可以啊,瞒我瞒得这样紧。”

张金妞笑了笑,“我说实话……你别看不起我……”

“我才不是迂腐之人,我们年纪都不小,能早一点是一点。”

“不是。”张金妞有点犹豫,后来似乎是下了决心,“孩子是四爷的。”

邵云湖以为自己听错,四爷?

贺逐飞?

那个他们进府第一天,在花厅上色迷迷打量金妞的废物?张金妞知道好朋友不敢相信,于是重复了一次,“你没听错,是四爷。”

“你,你不是跟平安两情相悦吗?”邵云湖都有点结巴了,不敢相信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两情相悦有什么用,平安上头有个娘,他娘亲不让平安跟我赎身出去过,偏偏要我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婆媳一个屋檐下,能有好事吗?婆婆虐待媳妇,我在稻丰村看多了,早就暗暗发誓,绝对不过那样的日子,平安也是没用,只会劝我让着他娘,说得好听,『那以后是咱娘,咱们一起孝顺也挺好』,他娘是他娘,跟我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为了孝顺他娘来京城的。”

邵云湖虽然错愕,但又能理解说这些话时的张金妞,平安就跟部分男人一样,喜欢把孝顺外包给老婆,说“我娘就是你娘”,孝顺是应该的。

她以前不想嫁,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多了稻丰村的婆婆如何刻薄媳妇,身为媳妇,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猪差,怀孕还得下地,不然就是没用,娘家的人会抬不起头。

多少媳妇被婆婆虐待,就这样熬二十年,熬死了婆婆,熬到了新媳妇来,然后开始让新媳妇知道自己的厉害。

稻丰村的江三婶,姚婆子,鲁六婶,都是活活把媳妇折磨到去跳河的人,张金妞不想跟婆婆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完全能理解,但贺四爷是哪冒出来的?他就是一个没用的妈宝而已。

“四爷跟平安完全不同。”张金妞一脸梦幻,“他说四夫人整天吵闹,几个姨娘只会让他读书,考功名,烦得要死,我就不同了,纯朴可爱,跟他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四爷说他大哥早去,老夫人就他一个嫡亲儿子,什么都听他的,跟着他,他天天带我吃香喝辣,也不会让我干活,老夫人有自己的院子,不常常到他那,四爷每次带给我的东西都好值钱,上好的玉镯,分量十足的金钗,还给了我几张五十两的银票,五十两啊,我哪看过那么多钱,我觉得跟着四爷比跟着平安好多了。”

邵云湖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算了,现在骂金妞也没有用了,而且她没有经历过金妞的人生,就不能代她选择——虽然说,贺逐飞明显是在骗乡下小姑娘。

她虽然不希望金妞去当个妾室通房,可是金妞怀孕了,当妾室通房就成了金妞唯一且最好的出路。

金妞即使把孩子打掉,未来的婚姻也会大受影响,而若留下孩子,金妞的命运就从此跟贺逐飞系在一起,自己只能希望贺逐飞不要始乱终弃,否则金妞的未来就全毁了。

这么一想,她真想打贺逐飞一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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