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袁之烙随军队东征西讨二十年,看尽残垣断壁、尸横遍野,长年征战的孤独岁月,终点,是家乡。然而人事已全非,他的母亲在他离开的那一年发疯、生病、死亡,那些曾经想杀他的人也都老病而死。
他隐藏自己特殊的能力,随军队出征的他骁勇善战、攻无不克;具军事谋略的他得到义方王的赏识,没有子嗣的义方王将王位传给了他,从此袁之烙成了义方国的君王。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并没有感到任何欣喜,彷佛经历过十岁那年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后,早已心如止水,再激不起任何情绪,抑或者,刻意压抑心底那股欲窜出的邪恶力量,让他习惯了平稳与静默,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会看着掌心上的暗痕,遥想那个阻止他陷入疯狂的小女孩,心里才会涌起阵阵涟漪,然后不确定地问自己:“她,真的存在过吗?”
站在义方国的华东半山上,清风微凉。
二十年的征战,此刻他的心似乎已经老去,一如遍地的落叶。
“主上,”王将军打断了袁之烙的思绪,禀告:“舟方国使者将种子送到,只要找到适合的土地就可以栽种了。”
“嗯。”
“今早神算周先生已经去接待了,将他们安置在凝湘院里休息。”
“神女也来了吗?”他没有任何表情。
“是的,神女也来了。”
“他们共有多少人?”他沉声再问。
“神女加随行的人,一共二十四人。”王将军道。
“强努回来了吗?”他深不可测的紫眸里,看不出喜怒哀乐。
“是。要他来见您吗?”
“晚宴过后吧。”
袁之烙突然看到山下一望无际的黄土上有一小人儿,她弯下腰,手捞起泥沙捏揉,然后……轻轻、淡淡地笑了。
“是。”王将军续道:“凝湘院安排了侍衞……”
“不必安排侍衞。”既然是来教授栽植技术,就不该监管他们,即使知道神女的目的不单纯。
山下的小人儿吸引了他的注意。小人儿将鞋子月兑下,赤脚踩着泥土,一步一步慢慢走,似乎很享受和大地共存的时刻。她仰天吸取凉薄空气、她展开双臂拥抱大地,轻风拂过她乌黑的长发,飘然扬起……天地间彷佛只剩她一人。
小人儿哼起他未曾听过的歌谣,闭上双眼,开始慢慢地弯腰,然后旋转、跳跃、翩然起舞,她喘息、流汗、心跳加速……
当她结束舞动,已是香汗淋漓,但表情却是满足而喜悦的。
“主上,神女要求您亲自为她……”王将军为难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禀报神女无礼的要求。
“说。”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山下的小人儿。
“她要您亲自为她介绍我国的地理环境,好教授我们如何栽种。”
“说我没空。”如果女巫师说得没错,或许他该杀了神女。
“是。”王将军说。
“下去吧。”
王将军离去后,他耳里传来山下小人儿的声音。
“这里好像台湾的月眉世界,真好。”
袁之烙与生俱来的紫黑眼眸蓦地一凛,怀疑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山下小人儿说话时,纤细身子突然呈半透明状,虽然仅只短短时间而已。
接着小人儿拾起月兑下的鞋子,缓缓走向──他的王宫。
这个人是谁?她会隐身术?在他的地盘上竟有这样一号人物,他居然不知道!
袁之烙的紫黑眼瞳瞬间变得深邃。
接待神女玉茹薏的晚宴相当热闹,除了山珍海味,还有精心策划的表演,希望能让神女除教授栽植技术之外,也能拉近两国的距离,成为友邦。
事实上,一年前的舟方国是一个快被邻国并吞的小国,但自从舟方国得到神女之后,不负众望地在一年之内富强了起来,并与相邻、对它虎视眈眈的玥方国达成和平协议,其中一条约定就是神女必须协助玥方国栽种农作;后来玥方国在食物供给上确实获得了改善,而这还仅是神女身边的侍女前往教授,神女并没有亲自前往玥方国。今神女来到义方国,无论如何也要尽力让神女开心,只是神机妙算的神算周先生至今仍算不出神女玉茹薏的心思──各国竞相争取神女到访,她最后竟选择义方国?
袁之烙高坐殿堂之上,俯视全场,眉眼之间看不出情绪。
“神女到!”侍卫高声传报。
神女玉茹薏面覆薄纱,身段曼妙、柔艳美绝地走进来,身后跟随着两个侍女和四名护卫。
玉茹薏缓缓来到袁之烙面前,轻解覆面的薄纱,露出她姣好、轮廓分明的五官,略略躬身道:“玉茹薏参见主上。”
玉茹薏解下面纱时,全场立时鸦雀无声,无不被她娇艳的相貌吸引,这样一个集天使面孔与魔鬼身材的女人,着实令人惊艳。
“神女只应天上有,落入凡尘是精灵,在下总算有幸一见。”神算周先生打破沉寂,示意大家稍作收敛。
“神算周先生过誉了,茹薏不敢当。”玉茹薏谦虚谢过,续道:“听闻主上身边的王将军和神算周先生是人中之龙,一位可以一挡百,一位能未卜先知,今日能与主上的左右手相会,是小女子的荣幸。”当她说到主上时,美眸睇了下袁之烙,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玉茹薏身上,包括袁之烙。
袁之烙打量着玉茹薏,想从她眼里读出除了外貌以外的讯息,结果除了美丽,她和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更看不出身为神女该有的风华神韵,反而她身后的侍女方菱兰,外貌平淡无奇却吸引了他的目光,原因无它,只因她就是下午在华东山丘上看到的小人儿,其脚底甚至还有一些些未清干净的泥沙。她与世无争的眼眸里,有着随遇而安的淡然,素雅白皙小脸清新月兑俗,在艳压群芳的玉茹薏身后,她确实很容易被忽略。
“神女请坐,”他将视线转向玉茹薏,“不必拘束。今晚你们都是我的贵宾,请一定要尽兴。”
“是。”玉茹薏优雅入上宾座,身边只留一名侍女在身旁侍候,其他人都在她后方的用餐区。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传授农作栽种技术,但对于贵国的地理环境却一无所悉,”她盯视袁之烙,“还望主上能亲自为茹薏介绍贵国的地理环境才好。”
玉茹薏再次提出希望袁之烙亲自解说的要求,完全不理会早先王将军的拒绝。
“本国地理环境有专责人才,由他们来为神女说明介绍方为妥当。”早知主上已拒绝的神算周先生反应极快地说。
“主上,”玉茹薏看向袁之烙,“茹薏千里迢迢来到您的国土,希望能为您的国家带来丰饶,可,您就只派他人来敷衍了事?”
大家屏气凝神地看向袁之烙,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义方王说话。
袁之烙慢慢起身走向玉茹薏,在一步之距处停下来,居高临下地说:“当然不。如果神女坚持,本王必当尽心尽力为神女介绍。”
“那就有劳主上了。”她在袁之烙如此近的距离下心跳加速;他是那样地威风凛凛、骁勇刚强,彷佛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不但夺走了她的呼吸,也夺走了她的心神,“茹薏一定不让您失望。”说话的同时,她近了他的身,眼频放秋波,风情万种地。
袁之烙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及看着她娇媚的模样,仍是不为所动,视线掠过她来到她身后的方菱兰身上,两人眼神交会,他注视她水汪汪的眼,想从那看出一些端倪,但仅只瞬间,她便低下头,他这才不着痕迹地敛去目光,说:“哪里的话,是我要谢谢你。今晚,可要尽兴才好。”
他与玉茹薏之间的互动,在他高大身形之下,并不容易发现玉茹薏的蓄意情挑和献媚,但立于她身后的方菱兰可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她避开袁之烙的目光,微低下头,成全主子的挑逗撩情。
“是,茹薏恭敬不如从命。”她红着脸继续说:“主上,茹薏从我的国家带来了你们要的种子,现在就献给主上。”
玉茹薏一说完,身后的方菱兰便拿了一包种子上前,双手奉上。
袁之烙一记眼神示意王将军前去领取。
王将军是个武将,不只武功高强,还是个识武奇才,只要经过他的手轻轻一模,就可知道此人的筋骨适不适合习武,而凡是经过他确认之人,在长大成年后,无不高大雄伟、魁梧强壮的,若再经过他亲自训练教,日后无不是能以一杀百的强将坚兵。
王将军虽然不明白主上为什么要他去探这侍女的肌骨,但他仍是依照指示向前拿取种子,再不经意地触碰方菱兰,霎时间,他不可思议地直视她。
袁之烙从头至尾目光未离方菱兰的脸,始终无法忘怀她在山脚下一度呈半透明的模样,示意王将军去接过种子,是为了让他去触模她的肌骨,以分辨她是否身怀绝技,而隐身术即是其一。向来一记眼神就能读懂王将军心思的袁之烙,这一刻,却不明白王将军脸上的惊讶因何而来。
“这是小麦,适合栽种在干燥偏冷的环境。至于要如何栽种,我让侍女记录下来,主上只需让人照着做即可。”神女玉茹薏持续说明。
方菱兰从身上拿出纸张递给王将军,一旁的袁之烙问道:“你写的?”
方菱兰有些讶异义方王会问她,但她不慌不忙地躬身回答:“回主上,不是,是请识字的侍女写的。”
袁之烙点点头,下一刻他看到王将军一掌运气击向方菱兰。
袁之烙“别”字还来不及出口,王将军大掌已经落在方菱兰胸口,下一瞬,她被击飞了出去。袁之烙动作极快,跃至她身后护住,怕她缓不过气,他不敢止住后退的势子,并吸收了部分后座力,直到碰到墙才停下来。
见此变故,所有玉茹薏的护卫团团围护住她,蓄势待发地警戒着,而义方国侍卫则围住玉茹薏一行人,顿时间,整座宫殿大厅鸦雀无声,空气彷佛凝结成冰。
“你还好吗?”护住方菱兰的袁之烙打破冰冻气氛。
“嗯。”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方菱兰连个嗯字都应得吃力。方才那一掌,让她气血翻腾,她知道若非袁之烙吸收了部分,恐怕她早已内伤吐血。
“王将军!”玉茹薏生气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王将军这辈子没打过女人,他胀红了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今天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不会轻易算了。”玉茹薏愤怒地说。
神算周先生也急了,走到王将军耳边轻声问:“你这演的是哪出?”
“我──”堂堂大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看着脸色苍白的方菱兰,他懊恼得紧。
“王将军只是和我开个玩笑,大家莫要责怪他。”方菱兰总算缓过气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王将军要是真想伤害我,我怎么可能会没事,看!”她缓缓转了转身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神算周先生知道事情绝没那么简单,但看得出方菱兰是在为王将军开月兑,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哈哈哈,只是玩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玉茹薏来义方国是为了两国的和谐,要是为了这一掌闹翻,那损失可大了。
“菱兰,”玉茹薏问道:“你当真没事?”
“王将军是何等人物,若果他真要取我性命,只需一根手指头,方才……”她想了想才说:“他出虚招,没有伤到我。”
“那就好。”袁之烙做出让侍卫退下的手势,“大家放轻松,好好享用晚筵。”
玉茹薏半信半疑,但因心上人都这么说了,再看方菱兰似乎真的没什么事,只好作罢。
随着大家回座,方菱兰悄无声息地退下离开;但她不知道的是,袁之烙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见她退出宴会后,他心底的疑问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