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他执起玉箸,动作清雅从容地夹了一片剔透如白玉的笋入口。
香芹抱着碗,脑中再度浮现一千零一个大问号……
──三个月来,这太子殿下怎么时不时就来找她陪吃?为毛啊?而且还自然熟稔得好像他俩是一对东宫小夫妻……
呸呸呸,她目前还是个公的呢!
那么,太子殿下久久不娶太子妃,还经常到她这位洗马院落里走走逛逛,不是约吃饭,就是用充满深意的目光盯着她,难道是因为太子他是个……
弯的?
所以他拿她这个东宫属官当不婚的幌子?甚至是……看上她了?!想跟她圈圈叉叉……不对,是叉叉叉叉……
香芹一个大惊,手中的碗差点没抱好给摔了。
执述太子目光如鹰,“怎么一惊一乍的?”
她自觉窥破了堂堂一国太子不为人知的性取向,吓得桌下的双腿都颤抖起来了,话说得结结巴巴,努力强装镇定。
“臣……饿到手抖……请太子殿下见谅。”
“慢慢吃,没人催妳。”他深邃眸光掠过一抹疑惑和思索,可看见她几乎埋进碗里的小脑袋瓜,和那束得有些不伦不类形同丸子的发髻摇摇晃晃的模样,心下不由一软,嗓音语气温和许多。
“臣、臣谨遵钧旨。”她也只得含泪跳恰恰……不,是含泪吞饭饭。
不过满桌的精致鲜美还是让她吃着吃着,渐渐地肚子圆了,脑子糊了,胆子也肥了。
开始从自己前面的蟹酿橙、清酱炙刀鱼,一路得寸进尺地夹夹夹,夹到了靠近执述太子跟前的牡丹生菜、梅花蒸汤饼、荷叶鱼酢、雪霞羹、樱桃煎、黄酒醉大虾……
没办法,她这三个月来当执述太子的饭伴当到太习惯了,已经从起初的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到后来的牙一咬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到现如今的你一口我一口,吃饭搭伙好朋友。
吃饭皇帝大呀!
“啊!呜嗯。”她快乐地一口咬掉沁润着酸甜黄酒香气的鲜弹大虾肉,满足地瞇起了眼嚼嚼嚼。
完全没发觉上首的俊美冷峻太子不知何时已然停箸,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自己这据案大嚼的吃货样。
可倘若香芹当真抬头看见了,以她的脑洞大和钝感力(?),可能也只会以为太子是拿她当美食优土伯(YouTuber)点播吧?
因为香芹在东宫混了这几个月,尤其跟小厨房管事嬷嬷特别熟,就听说过太子殿下以前一贯简朴自持,对于口月复之欲向来兴致缺缺,一餐只食一荤二素,连点心都不吃。
圣人和皇后娘娘都为此忧心不已,还曾经颁下口谕,若东宫小厨房能令太子胖上几斤,那便赏上几金。
听得香芹超级羡慕眼放狼光……
一瞬间都想怂恿管事嬷嬷炸鸡块薯条等高热量垃圾食物给太子殿下吃,等太子被养胖了,奖金她们俩一人一半。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有点怕自己一通乱搞,万一泄漏穿越的身分,到时候被当作夺舍的妖怪捆去祭天烧了……
但她总觉得,太子殿下平常胃口欠佳,肯定是常常代理国政公务繁忙给累过头了,所以养成了轻微厌食症,但当他发现有人──袁洗马──连扒豆腐都能扒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就把她抓来当促进食欲用了。
……没错,这才是袁洗马的正确打开使用方式。
说来香芹本来就是个神经大条的个性,还是金鱼脑七秒记忆的,常常再多的担心烦恼只要吃一顿饭就能瞬间忘得七七八八,如果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那就再吃第二顿。
当初,她就是这样克服眼见租书店客人一天比一天少的焦虑的……
“袁洗马。”
“嗳……”她吞下一块咸咸香香的鱼酢,反应过来,赶紧搁筷,“臣在。”
“孤觉得,妳眼里没有孤。”执述太子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修长指尖轻敲了敲桌面。
“臣万万不敢──”她心下重重一咚,唬地站起来,忙就要下跪,“臣绝对不敢目无君上,殿下明鉴啊啊啊啊!”
执述太子一顿,高大身形微微前倾,大手冲动地要相扶……
──他,不是那个意思。
但电光石火间,执述太子又有些隐隐郁闷不悦起来,他握紧了藏在宽袖中的手,声音低微沙哑了三分,“在妳心中,孤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过是问了一句话,就让她吓得得跪地求饶,难道于她而言,他就是个暴戾不仁,不讲道理的储君吗?这些时日来,他待她的种种……她就没领略到一丝丝好吗?
见他神情更加严肃森森,香芹更害怕了,完全不知道平日冷面英俊酷哥一枚的执述太子,为何今天莫名其妙就炸毛大发飙了?
一下子质疑她眼里没有他这个太子,一下子质问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非他有读心术,方才她怀疑他是“弯的”的念头被他发现了?
她都快吓尿了……
可、可难不成要直接老实坦承,在她心中,他可能是个同志……而且还想跟她共谱一篇分桃断袖、可歌可泣的大晋耽美文吗?
──只怕死得更快。
“太子殿下您在臣心中当然是大晋王朝最英明果敢气宇轩昂文武双全俊美无双龙精虎猛的一夜七次郎臣爱老虎油啊啊啊啊……”她一哆嗦,不过脑子地一大长串阿谀奉承吧啦吧啦冲口而出。
香芹因为太害怕了,怕到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刚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词,可突然间,她看见冷脸蹙眉的执述太子蓦地一呆,而后渐渐地眉目舒展温柔了起来,依稀彷佛还带着一缕赧然羞涩不自在……
下一瞬,执述太子缓缓起身,亲自把她搀扶起来,然后两人隔着最萌身高差的,他微微倾身低头模了模她的头。
“……”她目瞪口呆。
“还算有点儿良心。”他低声道。
“……”她大脑呈现断片状态。
接着,只见执述太子神色淡然却脚步雀跃地负着手走了。
“……???”她一脸懵。
好半晌后,看着满桌杯盘狼藉,食物的香气迟迟未散,她后背心的衣衫被汗水濡湿得冷飕飕,这才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眨了眨眼。
“──难怪都说是伴君如伴虎呢。”她余悸犹存地拍着胸口,喃喃自语,“古人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啊。”
而心绪愉悦的执述太子在轻快踏出月洞门后,看着恭谨戍守在门外的一大群东宫精悍护卫,还有那忠心耿耿又秀气机敏的贴身太监长年时,神情又恢复肃穆冷冽威严,沉声吩咐──
“明日起,天天送两份冰釜过来给袁洗马解暑。”
“是,奴才领命!”长年躬身道。
执述太子又走了几步,忽地听见身后有细碎急促步伐声,他自然而然驻足,回头望向月洞门内彼端那个终于回过神来,忙屁颠屁颠追出来恭敬揖礼的娇小身影。
他幽深黑眸里蕴藏着一缕隐晦的喜悦,默然等着她。
“臣,恭送太子殿下。”香芹喘着气,奉手举高高,此刻回复了几分身为文臣该有的温文尔雅和堂堂正正风范。
“嗯。”他看着她跑得小脸红冬冬,负在身后的大手却是微微发痒……有点想替她拭去那满头满脸豆大晶莹的汗珠。
“太子殿下慢走。”她再度恭谨地道。
可过了半晌,执述太子依然若有所思地站在她跟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是几个意思???
“父皇七日后会偕后宫诸妃前往清凉山甘泉宫避暑。”他面容冷峻目光温和,“孤和一干皇亲和重臣也将陪同伴驾半月。”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喔。”
“喔?”他高高挑眉。
她打了个机伶,赶忙改口,“臣知道了。”
执述太子一滞,气氛霎时僵住了……
肤白俊秀的长年最是机灵,笑吟吟地对她道:“袁洗马有所不知,甘泉宫上四季常春,绿荫如盖,风景秀丽美不胜收,更有大小瀑布溪流巧妙引入别宫和周围皇庄之中,湃果其上,只需一会儿,切开来入口便是冰凉香甜得沁人心脾……”
香芹满眼艳羡,“哇……”
那岂不是天然的大冷气房?大保鲜冰箱?
“袁洗马若想同行见识一二,大可求一求殿下,将大人添进避暑随行名册中。”长年微笑道,光明正大怂恿。
香芹小脑袋刷地仰望向一旁龙章凤姿卓然不群的执述太子,圆滚滚的黑眼睛里头满满闪烁着“想去!拜偷!”。
“妳想去?”执述太子状似面无表情,实则小傲娇地开口。
“欸。”她双眼亮晶晶,小嘴叭叭叭地狂吹狂擂,“臣不才,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胜在腿脚灵活,爬山攀岩跑腿端茶送水也不在话下,还有野外求生钻木取火抓鱼打猎设陷阱做烧烤,臣都能行!”
“……”执述太子无言以对。
他们是去甘泉宫避暑,不是去荒郊野岭逃难的。
──这家伙,连求人都没个正经的。
执述太子忽然转过身,大步而去。
她一头雾水,求助地望向长年,“???”
长年满脸恨铁不成钢,“袁洗马得再诚恳一点,最好是投其所好才行。”
“我刚刚也很诚恳啊。”她咕哝,“至于投其所好……”
“袁洗马可以想想,太子殿下平日最喜欢什么?”长年暗示。
她小脸陷入沉思,摩挲着下巴──
好问题,太子殿下平常最喜欢什么来着?
喜欢批奏折……杀贪官污吏……还有给皇帝摆脸色……
但这些也没有一样是她能插上手的呀!
长年见她还是没开窍,只能语重心长地道:“袁洗马再细想想,肯定能想得明白的。”
长年话说完,以一副“加油!我看好妳哟”的意味深长表情走了。
香芹哑口无言。
说一句藏十句,老板的心思你猜猜……妈的这该死的职场潜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