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妻藏福窝 第二章 乡村新生活

作者 : 千寻

柳木村离纪州城不算远,但搭乘马车的话也需要一个时辰。

外公说了,他每个月会进城两次。

两次?所以今天不是他进城的日子,是因为放心不下,才特地走这一趟?突然间理解,昨天送她到客栈时外公的欲语还休,他是觉得不妥当吧,又怕突如其来的邀约会让自己多想?

“魏娘子,出来和大家打声招呼。”齐褚停下马车。

未秧依言下车,发现许多村民集合在一处宽阔的院子当中,齐褚从车厢里取出油纸包,许多小孩争先恐后靠过来,一个个高声大喊爷爷。

“别挤别挤,每个人都有,阿涛,过来!”

阿涛是里正家的小孙子,十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满脸的聪明相。

齐褚模模他的头说;“每个人一份糕点、一包糖球,可不许偏心。”

“我知道,谢谢薛爷爷。”

薛爷爷?未秧皱起眉头,她听错了吗?

“老薛,这就是你那个外孙女?长得可真漂亮,是城里人吧?”

“是,我女儿嫁进官宦人家,前几年还好,这两年升了官,就忘记微末时咱们娘家是怎么帮衬的。”

“你女婿可真势利。”

“谁说不是,我女儿生生给折磨没了,娶进门的继室心思险恶处处看我外孙女不顺眼,还没及笄就想把她送人当小妾,替丈夫谋官位,幸好女婿还要脸面,事儿才没成。后来外孙女得遇良人,丈夫是做生意的,夫妻俩小日子过得不差,谁知孙女婿前脚遇劫匪、下落不明,后脚公婆就出面帮大伯谋夺家产,竟把我外孙女给赶出家门,幸好她还知道过来投靠外公,以后魏娘子便跟我过了。”

“怎会有这么没良心的爹娘。”

“可不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年头衣冠禽兽不少。”

“没事,魏娘子就在咱们村里住下,日后叔婶再给你找个好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事儿慢慢再说。”

“找什么?薛爷爷家的阿褚还不够好,干脆两人凑成对儿,好好孝顺薛爷爷。”

“阿褚啊?当徒弟可以,想当孙女婿?我家魏娘子他攀不上。”

齐褚一说,众人哄堂大笑,这是老祖父看孙婿,越看越不满意。

在村人眼中,这老头刚搬过来时谁都不打招呼,一个人远离村子独自在山脚下盖房子,性情孤僻得很,直到十四、五年前领个徒弟回家,阿褚性子好,跟谁都说得来话,这老头才受到影响,渐渐能和村人说上几句。

后来他给了村民大恩惠,大家心底都记着呢,他再孤僻也敌不过一群人的热切,渐渐地也能与村民说笑,聊上几句。

果然没多久功夫,许多村民聚过来,有人带一篮子鸡蛋,有人带几把青菜,鱼、米、面粉、腊肉……日常嚼用全都有啦。

齐褚在这边结帐,里正抱着陶瓮从屋里出来。“这是刚榨的花生油,薛老带回去尝尝。”

里正一心要送油,挡着阻着打死不肯收钱。

转眼功夫,马车塞得半满,齐褚连忙摇头摆手道:“以后我孙女在村里走动,还请大家多照顾。”

孙大娘扯嗓门说道:“魏娘子,有空就多到村里来唠嗑,村里的小媳妇大嫂子人都很好。”

“多谢婶子。”

未秧刚应声,几个女人便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跟她说话。

“为了你要来,昨儿个薛爷爷就找我们缝被子、做枕头,还让人打了个大木桶,今天他一大早就出门,沿路让我们有好东西就给留着。”

“过去的事别多想,以后有外公、有我们疼你,日子会越过越好。”

“谢谢嫂子。”

一番招呼过后,未秧重新坐上马车,心底疑问重重却没发问。

村民的住家盖在村子中央,外面围着一大圈耕地,齐褚的家在耕地外围、后山山脚下,离村子有点距离。

马车来到山脚下,齐褚解开大锁,将车马拉进院子里,未秧下车放眼看去,哪是小屋,分明是大宅院,房屋不多,只有五、六间排成一行,每间都很大,比她在侯府里的屋子更大。

宅子后头是一片浓密山林,这里和一般农宅不同,没有养鸡鸭、种植蔬菜,只在院子左边架起竹棚、种上几株葡萄,现在结实累累,青的紫的一串串挂满棚架,而院子右边立了两座烤窑,一大一小,未秧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

齐褚没有解释,从车厢里把东西给提出来,丢下话。“跟我来。”

她跟着他走到左边房前,用手肘推开门。

屋子里很干净,枕被都是崭新的,一张床、一个柜子,桌前摆了张椅子,屏风后头有个大木桶,婶子们说的东西全在里头了,她没想错,他早知道她无法一个人待在纪州城。他把手上提的几包东西往桌上一摆,当中一包很眼熟,那是她刚买的笔墨纸砚和颜料画具,那个很重啊……再加上其他包袱,老爷爷竟有这么大力气?

是啊,忘记了,他有武功的,一出手两个恶霸就缺手断脚,他还抱着她几个飞窜,远离事故中央。

微笑,她认了个很厉害的外公呢。

“把东西归整好,我去烧热水,等会儿帮你提进来。”

“外公,我有话想——”

“有话吃饭时再说,晚上咱们简单一点,吃面就好。”

不给问?她跑出房门,固执地想追问出几分底儿,却发现他一转身就忙了起来,忙得让她觉得自己的固执太打扰、太失礼。

摇摇头,她回屋里,打开其他包袱,居然有几套衣服,还有霜膏胭脂、简单的梳子头饰、皂角巾帕……他准备得未免太周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她懂,但爷爷那双正直的眼睛让她无法往坏处联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分几趟将热水送进来,简单吩咐两声后就走出去。

未秧问上门,看着热腾腾的水,禁不起诱惑,当身体滑入大木桶那刻,她满足地吁了口长气,紧绷的神经在此刻彻底放松。

齐褚是真的忙、不是装的,他把热水送过去后就给老马喂草料,然后把车里的东西卸下,紧接着煮面煎蛋,又匆匆洗了澡。

只是,当两人在晚餐桌上碰面时,未秧懵了……

她认得那双眼睛,只是头发眉毛由白转黑,挡住半张脸的白胡子消失,眼前的男人干干净净、斯斯文文,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几岁。

“你是……”

“我是齐褚,把你从京城外的林子带到纪州城,又从纪州城带到柳木村的男人。”

“那、那是爷爷……”她不确定了。

“爷爷名叫薛一凡,是个制瓷的手艺人,十五年前我被人追杀,薛老把命悬一线的我救回来,教导我捏瓷烧制,在那之后我们以师徒相称。十年前师父过世,我把他葬在后山,之后顶着他的名头继续制作瓷器往外卖。”

“为什么?”他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吗?

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够顺利进出京城的身分,但他回答。“在瓷器界成名是师父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他对瓷器有强烈的偏执,为了制瓷,他不成亲、不生子,甚至被驱离家族,好不容易在他死前一年,他制作的瓷器终于闯出些许名声,闭上眼睛那天,他告诉我,希望『薛一凡』三个字能广为人知,我答应他了,从此我用他也用自己的身分生活。”

“你这样做,村民都没发现?”

“师父性子孤僻,不愿与村人打交道,大家对他的印象很模糊,只知道他是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家。六年前一场严重旱灾,村里没有半点存粮,眼看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我掏钱买下整个村庄土地。

“我不收租子让他们继续耕种,度过大旱,村民有钱吃饭、买种子,日子顺顺当当地过了下来,因此大家对薛爷爷的印象是从六年前开始建立的。”

明白了,那时候的薛爷爷是他,村民的热情来自于他的恩情。未秧沉默点头,皱起眉心,接过他递过来的面碗。

看见她眉间犹豫,齐褚淡然笑开,开始担心男女大防了?

这是人性,当生存危机过去,礼教束缚就浮上水面。

往她碗里夹进一颗煎蛋,他说:“不管我是薛一凡还是齐褚,情况都不变,你还是薛爷爷的外孙女,随时想离开都可以,没人锁着你,只不过要走的时候记得通知一声,倘若我不在家就留下纸条,免得我误以为你遭遇危险,到处找人。”

这些话让未秧安下心。“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只不过我现在没有条件说这些,无论如何,齐大哥的恩情我都会牢记心底。”

齐褚扬眉一笑。“我比你想的要老一点,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齐叔叔。”

齐叔叔?她朝他多看两眼,其实只要略略打扮,他能够再年轻五岁。

启唇一笑,未秧没接话,他却看痴了,有那瞬间,他彷佛看见她……

摇摇头,催促理智回归,他转移话题。“会做家事吗?”

“不会,但我可以学。”她突然觉得自己没用。

“如果不喜欢,就别把时间浪费在上头。”

“多数女人都学习厨艺女红,怎能叫做浪费?”离开侯府,她再没资格端着,就算落入凡尘,她也得在凡尘里活出人样。

“她们学厨艺女红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讨好别人,博得一句贤慧。为了别人的评语去做不喜欢的事情,这叫浪费人生,每个人的一生应该是用来成就自己,而不是满足别人。”在语重心长的回答之后,齐褚叹息,如果“她”愿意自私,那么现在情况会大不相同吧。

可不就是?母亲为一句孝顺,为外祖与舅舅的仕途,在不爱她的男人身边被禁锢、被剥夺,彻底失去自我,一世受囿于侯府大宅,终生不得自在快活。

吐气,她缓缓点头。“我同意你说的,不过让我心安理得接受你的照顾,却不做半点付出,我的良心会痛,总觉得该为你做些什么才公平。”

“如果这么想,我发现你买了很多颜料画具,擅长丹青?”

“我喜欢画画,至于擅长……我不敢说。”

“我制作的瓷器胜在造型,但釉画上头总觉得缺了什么,如果你能帮我弥补,说不定『薛一凡』能更上一层楼。愿意试试吗?”

“当然,我很高兴能够出力,不过我还是想学做家事,你能教我吗?”

未秧很清楚,没人有义务照顾自己一辈子,在能真正独立生活之前,她还有太多的事需要学习。

“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明天我要出门一趟,如果你觉得无聊就到村里绕绕,那些姑嫂们都有丰富的干活经验。”

“好。”

这顿饭,他们聊了很多事,多数是齐褚在说,她在听,他没勉强她说话,那是因为明白她有心事,也明白悲伤这种情绪需要时间去沉淀。

日子顺顺当当地过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薛爷爷这门手艺不能轻易教人学了去,因此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过来。

村人确实如齐褚说的那般,虽然有小心思却普遍善良,他们得了薛爷爷好处,对未秧的照顾不遗余力,但凡她出现在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凑过来同她说话聊天,并且避免提及她的伤心过往。

总之,在这里的生活远比想像中轻松惬意许多。

每日除画画之外,在齐褚的指导下,她也渐渐迷上捏瓷。

也是,她本就手巧,除画画之外也常给自己做首饰,她的作品和“薛一凡”瓷器一样,都会在尾部落款。

会想到捏瓷,起源于齐褚顺手给她递了块土,一开始她是犹豫的,倒不是怕脏,就是没碰过多少有些迟疑。

他鼓吹道:“试试吧,玩泥巴很有意思。”

“玩坏怎么办?”山上挖不到土,他得出去买,一来一回得用上一整天。

这话问得他乐笑了,说:“什么东西都会玩坏,泥巴是玩不坏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土,坐在一旁揉捏起来。

然后他开始说话。“刚到师父身边时我满身戾气,看谁都不顺眼,成天想要打打杀杀,后山的竹林被我祸害不少,是泥巴一天一点消除我的愤怒。”

她想问:你为何愤怒?

但话在嘴边绕过却没道出,因为每个人有各自的故事,她没打算交代自己的故事,便也别要求别人交代。

她必须承认玩泥巴确实可以影响人们的心情,她不会拉胚、制不出瓶碗缸盆,她只能掐着捏着做出许许多多的小动物。

见她做得精致,几天后他送给她一套雕刻工具,那是用来雕琢玉石的,以前卓离送过,如今她拿来雕刻泥土似乎有点可惜。

不管怎样,齐褚确实是个善良细心体贴的男人。

有了工具,泥巴捏得更加得心应手,她给自己做了支簪子,簪子上面雕出几朵立体的茉莉花。

上过釉后,她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于是跟在齐褚身边守窑,直到窑开,看见成品那刻,她成就感满满,骄傲极了。

有这个经验,她在下一批的瓶坏当中挑选两支瓶子,像做簪子那般在上面刻出浮雕、上釉,然后像哈巴狗似的跟在齐褚身边熬夜守窑。

出窑时一支成功了,一支失败,但是在瓶身雕刻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啊,齐褚震讶,未秧欢腾,他们都相信这支瓶子能够把“薛一凡”的名声再推高一层楼。

看着日渐开心、表情渐渐鲜活的未秧,齐褚有了养闺女的成就感。

这天一大早,齐褚将成品装箱送上马车,未秧也穿戴整齐带着两幅画跟着坐上马车,他们要一起进城,齐褚送货、未秧卖画,那支雕刻花瓶也在当中,齐褚打算拿它去试水温。

把未秧送到传世楼后,齐褚去送货。

未秧下意识地看一眼招牌,紧了紧怀里的画轴,深吸口气踏进铺子里。

月余不见,虽然未秧的打扮换成妇人样式,但凌掌柜还是认出她了,笑盈盈的迎上前。

两人客套一番,凌掌柜得知她姓魏,口中说着话视线却被她的发簪给吸引,这东西……没见过呀!

“掌柜的?”未秧轻唤,他回过神。

“魏娘子需要什么?铺子里刚来了新货,有好几个颜色,要不要看看?”

她摇头,带着两分羞涩轻声问:“我有两幅画想请凌掌柜掌掌眼。”

说着,未秧把画放在桌面上。

凌掌柜对画没有太多兴趣,闺阁女子见识有限,能画出什么大气作品?不过看在秦管事面子上,画肯定是要收的,只是价钱得量力而为。他心底是这番打算,却没料到目光落下那刻竟傻眼了……这画也未免太出人意料……

“这是魏娘子亲手所绘?”

“是。”

第一幅画画的是村中妇孺小聚,有的在择菜、有的纳鞋底,各忙各的,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孩子在旁边嬉闹,院子里的月季盛开,没有声音的画作却让人听见热闹,心底暖暖的,感觉幸福洋溢。

他飞快打开第二幅画,那是间极其普通的四合院,院子里秋菊盛开,老人坐在屋前抽着菸杆,老妇人在旁边挑豆子,几只小猫小狗窝在两人脚下,两人嘴角皆挂着笑意,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的笔触细腻,人物的表情动作生动鲜活,每条纹理都描绘仔细,彷佛画中的人活了过来,正在对你诉说一篇故事,画中充满生活的幸福感,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见凌掌柜久久不发一语,未秧心底忐忑不安,她期待自己能靠画画挣钱,不想一路依赖,但看凌掌柜那样子……她垂下眉睫,应该是不行吧,凌掌柜肯定在想方设法找出好听的托词来拒绝她。

正想打退堂鼓,凌掌柜终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神情有两分激动。“市面上没见过这样的画……”

“没关系,如果不行——”

“没有不行。”凌掌柜截下她的话。“很少有人画这样的图,我非常喜欢,却不知道顾客会不会买单,但是我不愿意贱卖掉它们,要不然……魏娘子,每幅画我先付你二十两银子,等画卖出后利润咱们再对半分,你觉得可行吗?”

能卖?这个结果已是出乎意料,没想到凌掌柜还要将利润与她平分?“可行。”

画作谈定,凌掌柜得寸进尺。“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教魏娘子,你头上的发簪是在哪里买的,能否借我一观?”

簪子?她顺手拔下递给他,说道:“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烧的。”

凌掌柜是个生意人,拿到簪子第一件事是掂皓重量,他必须站在顾客的角度想事,如果簪子太重就不会受到顾客青睐。

“簪子漂亮但是太重,除非是平头百姓,只用一支簪子组起一头秀发,高门贵女的发髻都得插上好几支。这么好的东西,若以贱价卖给庶民着实可惜,可若要卖给贵女就有困难了。”凌掌柜缓慢摇头。

未秧做的时候没想太多,本就打算自己使用,但凌掌柜这番话……“你的意思是,如果重量减轻就能买卖?”

“当然,我与魏娘子细说。第一,没人用过瓷簪,此物稀奇少有,何况魏娘子手巧,上头的花样别致特殊,倘若上市肯定能引人注目。但是有魏娘子这等手艺的人必然不多,无法招募合适匠人大量制作,只能靠你亲自动手制作对吧?”

“应该是。”

“商品稀少就不能以量制价,想靠它赚钱只能往高价里卖,因此我们要的顾客就必须是手中不缺银钱的大家千金。”

“是。”

“魏娘子的簪子精致美观,也够抢眼,定能令贵女眼睛一亮,但它的缺点是太沉,这个缺点会让喜欢新鲜的顾客止步,买过一回肯定不会再有下一次,毕竟成天顶着这么重的首饰挺辛苦。”

“换言之有两个办法,要么我让它们看起来更抢眼,只要插上一柄就能让姑娘们觉得自己美得无法言喻,否则就得让它们的重量减轻,至少要和玉簪、金簪等重。”

“没错,就是这样,魏娘子可有办法做出来?”彷佛嗅到大商机,凌掌柜一双眼睛贼亮。

“不确定,我回去琢磨琢磨。”

“魏娘子什么时候会再进城?或者能告诉我住址,如果不方便进城的话我能上门拜访。”

未秧想了想,等再过几个月自己身子重了,肯定无法随时进城。“我住在柳木村后山脚下,村人都喊我外公薛爷爷,凌掌柜进村探问,村民会为你指路。”

“行,我估计这画在一、两个月内应该会有消息,到时倘若姑娘没进城,我就过去一趟。”

“多谢凌掌柜。”

“别这么说,是我要多谢魏娘子,生意做得好,我也能获利不是。”凌掌柜态度恭敬的一路把她送到大门边。

出了传世楼,齐褚还没过来,未秧想了想,往附近医馆走去。

坐堂的是位五十几岁的大夫,态度温和,看来很有经验,面对病人的询问很有耐心,只不过医馆生意普通,看病的人三三两两,多数都是来抓药的,因此未秧没等太久就轮到她看诊。

号过脉,大夫温润一笑。“夫人身子康健,这胎已经坐稳,不必太担心,只是有点肝郁,还是得敞开心胸、乐呵过日子,母体心情不好多少会影响月复中胎儿。”

未秧轻哂点头。他是个乖巧孩子,这些日子来回奔波、百般折腾,他都没受影响,旁人怀孕嗜睡恶心,他却安安静静、不见半点反应,乖巧得令人窝心,她相信日后肯定是个听话的小棉袄。

“是,我需要抓几帖安胎药吗?”

“是药三分毒,好好吃饭睡觉即可,别因为怀孕就五体不动,成天躺着坐着等吃睡,那么临产时会有困难的,还是多走动走动为宜。”

“明白了,多谢大夫。”

付过诊金,未秧还是抓了几帖安胎药以备不时之需。

齐褚的马车在转弯时看见从医馆出来的未秧,浓眉一紧。她生病了?生病为啥不说?是怕给他带来麻烦?

驱马上前,齐褚在她身边停下,跳下马车往她身前一站,没说话,只是安静看她,却看得她头皮发麻。

尴尬了,彷佛做坏事被抓,相对眼间,未秧脸红心跳,却不知话该从哪里开始说。

“不舒服为什么不说?”齐褚开口,句子里出现几分指控意味。

“我没有不舒服。”

还要忍?他看起来很可怕吗?齐褚微恼,表情僵硬。“没不舒服,上医馆做什么?”

吃饭吗?那她的口味也特殊。

扁扁嘴,这话很难启齿……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早晩会知道。苦笑,她微抬起头,小声说:“我怀孕了。”

轰地!齐褚震惊不已。

他还以为她后来改做妇人打扮是为了符合之前那番恶公婆、坏大伯编出来的鬼话,没想到竟是真的?她真的成过亲,真的有过夫婿?

未秧与他相对眼,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她开始怀疑齐褚是不是在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把她赶出家门时,他终于开口。

“上车吧,多买一点肉回去煮,你太瘦了,对孩子不好。”

几句话全是满满的善意,未秧很抱歉,低头道:“齐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

他没搭话,只是胡乱点头,把她送上马车,动作小心翼翼。

重新拉起缰绳,齐褚这才露出苦笑,心底有说不出的感觉,几分不舍、几分心疼,他不知道她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怎会怀了身子却选择风尘仆仆、远离家园?

“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为什么卓哥哥如此恨我?”

未秧笑着笑着就哭了,流下两行血泪,下一刻鼻子耳朵、嘴巴……鲜血不断从她身上流出来。

她泡在血水里,表情依旧天真,依旧疑惑,依旧不解……

身子猛地一颤,卓离从床上弹起身,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渐渐地视线落在玉箫上,那是未秧亲手为他雕的。

他梦见未秧死了,是连九弦把她杀死?

不会的,连九弦不是那种人,他和自己不同,他人格高尚品行高洁,绝对不会利用一个无辜女子来成就自己的大业。

是的,连九弦亲口对他说过——

“苏继北是苏继北,苏未秧是苏未秧,我不认为无辜的女儿需要替父亲承担过错。”

确实不应该,她那样天真美好,那样娇柔善良,她连一只蚂蚁都不肯伤害,怎能拿来和苏继北相提并论?

明知道不应该相提并论,明知道苏继北的恶不该算在她头上,可是他无能为力啊,他想对她好,想宠她爱他、把天下所有美好捧到她面前,只图她一个灿烂笑籍。

但她对他笑了,他却感到罪孽深重,他会想起躺在血泊中的娘,想起死不暝目的哥哥,想起身首异处的父亲,想起苏继北挥下的大刀,想起濮城枉死的千万百姓……

卓离无法不做联想,无法把苏继北的影子从她身上挥掉,更无法像连九弦那般坦荡荡地说出“苏继北是苏继北,苏未秧是苏未秧”。

连九弦比他豁达坦荡,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得到幸福。

可既然未秧幸福了,他为何作此恶梦?是不甘愿吗?是不甘愿吧!

未秧和连九弦成亲那个晚上,他带着玉箫在夜空下吹奏了一夜的〈凤求凰〉。

吹箫是母亲手把手亲自教会他的,母亲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高门淑女,却下嫁给粗鄙武夫,已经够委屈的了,父亲却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妾室,不至于宠妾灭妻,却也让母亲黯然神伤了一辈子。

他和哥哥们都心疼母亲,每个那边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围在母亲身边,说学逗唱,企图逗出母亲几分快意。

三兄弟曾经对着母亲立下誓言,此生绝不让女人为自己伤心,但他让未秧伤心了——毫不留情地。

卓离对父亲的感情很矛盾,他崇拜父亲却也怨恨父亲,护国将军是铁骨铮铮的大英雄,却护卫不了枕边女子脆弱的心。

但他死了,死于好兄弟的算计。

父亲曾说:“我的后背可以交给继北,他是比亲兄弟更亲的人,我信任他。”

就是这份愚蠢的信任,把卓家上下几十条性命送到敌人的屠刀下。

八年了,他不曾平复过,他晦暗、阴沉,仇恨不时搅动翻涌,他日夜在地狱里沉沦。他战战兢兢步步为营,时刻想找出证据,证明苏继北的叛国行径,却始终没有成功过。

皇帝连九弦也不轻松,他心甘情愿为太后利用,边掌理朝政边蓄积实力,直到小皇帝长大,再不需要辅国大臣,太后终于决定对连九弦下手。

一纸赐婚懿旨,连九弦与未秧有了牵扯,多年布置逐渐成局,明知赐婚背后阴谋重重,他还是接招了。

在改朝换代的过程中,连九弦不愿造就太多死伤,于是找到自己双双联手,先引发北狄战争,再夺走苏继北的兵符。

他终于不必藏着掖着,不需要假装害怕战争、痛恨打仗,他可以尽情发挥,像个真正的卓家男儿!

于是他一马当先,带着大军扫荡北狄,短短几个月便凯旋回朝。

半路上消息传来,太后的父亲詹秋和、詹忆柳、苏继北……一干参与当年叛乱的人全数伏诛。

父兄母亲大仇得报,心事悉数放下,没有怨没有恨,他和未秧之间成了白纸一张,上头的墨迹随着苏继北的死亡消弭。

于是他快马加鞭,带领大军返回京城,迎接他的是气象一新的朝堂。

连九弦登基为帝,论功行赏,问他要什么,他一语不发,只是对着连九弦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他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回未秧。

连九弦自是明白他所想,当然不愿意,于是大笔一挥,连九弦封卓离为护国公,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良田三千亩,并且把他送进兵部当尚书。

卓离不死心,御书房求见,他自承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他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不能与皇帝抢夺女人,但是他再也不想放弃生命中最晦暗的那些年带给自己温暖与明媚的女人。

连九弦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爱卿想让朕把一世钟爱让给你?”

未秧成了连九弦的一世钟爱?理解,那样温暖可亲的她谁不会爱上?

他明白自己应该闭嘴,再纠缠下去,自己得不到好也会害了未秧,但是冲动逼迫他咬紧牙关不断磕头,磕得额头一片青紫。

他说:“臣与未秧青梅竹马、彼此交心,臣不要虎符爵位,只想与未秧共度百首,万望皇上成全。”

他的胆子肥得令人发指,没有人胆敢逼迫皇帝拿皇后当礼物往外送,以下犯上,十恶不赦!

连九弦咬牙切齿,说:“边关没有知根知底的人守着,朕着实不放心,爱卿愿不愿意子承父业,替朕把守边境?”

这是恐吓了,倘若他再纠缠不清,就准备分隔天南地北,永远甭想见未秧一面。

瞬间明白,连九弦不会放手了,此生他与未秧再无可能。是他先松开的手,他无权责怪任何人,只是强烈的失落让他如坠深渊……

想起过往种种,卓离心痛如绞,此时下人忽然来报——

“主子,苏夫人来访。”

苏夫人?未秧的母亲?

跳下床,胡乱套上衣裳,卓离飞奔到方之恩面前。

方之恩一如记忆中那般温和婉柔,面对卓离,没有责备怨慰,只是轻启朱唇低声问:“赐婚懿旨下达后,未秧找过你,你拒绝她了,对吗?”

“是。”

方之恩苦笑,果然……哀莫大于心死,难怪女儿会对婚事妥协。“你拒绝,是因为未秧是苏继北的女儿吗?”

沉重点头,伤口被盐巴腌过一回又一回,他悔不当初却无法改变当初。

“你弄错了,未秧不是苏继北的女儿,她的父亲是楚麒。”

如被五雷轰顶,卓离猛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夫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方之恩莞尔,她早不在乎名声了,只要女儿平安如意,她什么都可以不要。“苏继北娶我,想要的是一块掩人耳目的遮羞布,多年来他与太后暗渡陈仓,不曾与我同床共枕。为了让这桩婚姻看起来更『正常』,他设计楚麒和我,然后苏继北有了心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他是个专情男子,即使妻子无法为他开枝散叶他也不离不弃,始终不肯纳妾。”

越说方之恩越觉得讽刺,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爱做戏的男子?

“楚麒是谁?”

“他是苏继北的手下,多年没有音讯,我猜他已经被苏继北杀了吧,不过他的弟弟叫做楚云,你应该知道他。”

讲到这个小叔子,他居然要搬来与她同住,说要代替哥哥照顾嫂子,想到这里方之恩觉得感动又暖心,小叔子是真把她视为长嫂般敬重。

“我知道……楚神医。”楚云治好连九弦的腿,与皇帝称兄道弟,他居然是未秧的叔叔?

他明白了,正因为不是骨肉相连的父亲,所以苏继北对未秧冷漠疏离,所以未秧始终得不到父亲疼爱。

“你不该这样对待未秧的,她是真心喜欢你,她说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允许一次梦想成真,你是她的梦想。”方之恩缓缓说道。

顿时,心如刀绞。接下来方之恩的话再也进不了卓离耳朵,他满脑子全是未秧离去时的背影,全是未秧强撑笑脸问——

“卓哥哥是认真的吗?我只是你的手段,父亲才是你的目的?”

他斩钉截铁的“是”,谋杀她眼底最后一丝光芒。

想着未秧,神智远瞩。

未秧恨他的,对吧?恨他彻底消灭她的梦想?

不行,他欠她一个道歉,他必须当着她的面忏悔认错,不管会不会得罪皇帝,他都要这么做。

他丢下方之恩,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方之恩一惊,扯住他的衣袖问:“你去哪里?”

“我要进宫,我要跟未秧道歉。”

进宫?未秧?方之恩拦在他身前,问:“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什么话?”他神情无助茫然,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未秧不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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