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云程后来的日子,好像按了快转一样。
侍妾照理来说没这么多东西要准备,但她可是梅家大小姐,此后就要在贺家终老,总得细细打算。
全太君信守承诺,很快把地契跟银子送过来,梅云程命女乃娘郝嬷嬷去官府改了地契的名字,又把一百两存入钱庄。
找了个好日子,梅云程带着梅天晓回汪家,禀明了要给刑部主事贺大人当侍妾一事,汪家大舅舅气得要死,外公、外婆、舅母以及几个表哥却很欢喜——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只要受宠,也能帮帮汪家。
打通官府所费的银两太多了,有时候赚五百两,有两百两用在疏通,想想就肉痛,这要是云程有贺大人的眼缘,说不定就能省下疏通费,那岂不美哉。
梅云程也不怪他们,女子在古代就是不值钱,大舅舅能对她好已经算很难得。
还有弟弟——从小争强好胜的梅天晓,在知道姊姊要给人当侍妾的时候,不禁红了眼眶。
梅天晓说:“姊姊安心,我一定发愤读书,考功名,姊姊就算没名分,也不至于让主母欺侮。”
梅云程十分安慰。
不求所有人贴心,弟弟能心疼她,她已经觉得值了。
侍妾过门,不过一顶粉轿,一辆牛车的行李,首饰那些都有规范,不得太过奢华,于是梅云程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去章氏那边,也说白了,要是章氏要钱,尽管拿去典当没关系,她入贺家后会看情况,如果允许,会再写信过来。
章氏虽然是继室,但在章家也是嫡女出身,眼力有的,看梅云程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内心感动,忍不住还是说了几句,早点生孩子不会有错,要是一年没动静,赶紧给丫头开脸帮忙生,到时候去母留子,一样膝下有人。
梅云程知道跟古代人说不通,她了解章氏是好心,可是她不抢人孩子。
如果能怀上,她很感谢,她对小东西没有特别喜欢,但知道这能让自己好过点,她手上有金银,日子也不会太差,到时候养几只女乃猫女乃狗,日子一样美滋滋。
虽然只是姨娘,但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贺家那边发话了,允许她带两个丫头,一个嬷嬷一起过门。
对一个侍妾而言,是大大的抬举,对于不安的梅云程而言,这已经算是安慰。
女乃娘郝嬷嬷是要带的,四个大丫头中选了柳绿跟桃红,趁着还有时间,她把素香跟春花许给府中小厮,又另外给了些体己,也算主仆一场的情分,素香跟春花则哭着给自家小姐道谢。
梅云程想,能来这人间一趟,谁都不容易,可以让别人好过的话,她也不会吝啬。
清明大祭祖那天,他们这支当然成为宗亲焦点。
原本只是分支出来的,又没什么特殊贡献,见面总是点点头寒暄几句而已,这次因为梅云程要给贺大人当妾室,梅老爷可飞了,得意得不行,说什么话都拉着嗓子,深怕别人听不见,虽然贺大人不能算自己女婿,但从此两家也有了些关系——在东瑞国,有关系就没关系,没关系就有关系。
现在梅家跟贺家有了关系,那还不值得大大炫耀一番。
宗主跟宗妇的热情不用说,就连辈分很高的曾伯祖、曾叔祖都特别把梅云程叫过去模头,说来说去都是让她记得总归是一家人,将来姓梅的要求帮忙,她身为梅家女儿,可得尽力,人不能太自私。
梅云程表面温驯,内心想去你的,一年只见一次的亲戚,她才懒得管。
接着谷雨来了,立夏来了,她在芒种前一天去佛堂给亲生母亲汪氏上香,汪氏是个慈爱的母亲,梅云程很感谢与她的相遇。
捻起香,她告诉自己的母亲,明日要出门了,母亲一定要保佑弟弟读书顺利,梅家安康。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姨娘,没那么多规矩,祭祖,拜别,那些都免了。
吉时一到,粉轿入门,梅云程一身粉红衣裳上了花轿。
商户女儿可以进入六品门第,那可是大大的光荣,全太君请了几个人在门口敲锣洒铜钱,大声喊着“梅大小姐要进六品门第当姨娘啦”、“梅家有女,能侍奉六品大人”。
梅云程听着这些陋习道喜,有点哭笑不得,官家就这样伟大,明明是侍妾身分而已,竟值得这样嚷嚷?
不知道未来怎么样,但自己手上有两间铺子,又有一百多两现银,贺大人亲点了她的画像,可见对她的外表是满意的,自己只要装乖,日子应该不难过才是。
梅云程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加油,两世为人,还搞不定这些古代人吗?
就在胡思乱想之中,半个时辰过去,然后听到领轿的媒婆跟人说话,“劳烦开个门,是贺大人的侍妾。”
对的,侍妾身分太低了,贺家没人等着,连门都是关着的。
就这样被抬进去,感觉贺家还挺大,莫约有一刻钟时间,轿子才停了下来。
那媒婆声音带笑,“梅大小姐,可以下来了。”
梅云程出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红瓦白墙青砖地,白墙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漏窗,刻的都是蝙蝠、桃子、菊花等吉利图案。
梅家已经很有钱了,但跟官府真的不能比,漏窗费工,梅云程也只在北京的几个老皇家建筑见过,民间很少有这种工艺。
前院挺大,有几棵还抱大树,夏日太阳穿过树梢,在地上筛出点点印子,光点交错,颇有趣味。
沿着小池塘边有一个棚架,种的不是花卉而是葫芦,夏风一吹,阵阵清香,令人神清气爽,棚架下有竹桌、竹椅,不难想见在这边读书会有多惬意。
梅云程顿时想,这贺大人颇有品味,自己就算想抱大腿,也得有分寸,不能太过谄媚,过犹不及。
一个嬷嬷迎上来,脸是笑着但眼神透着几分古怪,“奴婢姓唐,是贺大人的女乃娘,梅大小姐跟老身过来。”
郝嬷嬷连忙塞个了大荷包过去,“我家小姐不懂事,日后还请唐嬷嬷多多指点。”
唐嬷嬷也不客气收了下来,笑容更由衷,但古怪之情却没去掉半分,“老奴什么都不懂,但大人在八幅画像中一眼挑中梅小姐,想必是中意的,老姊妹不用担心。”
唐嬷嬷说完在前头领路,带着梅云程,郝嬷嬷,柳绿,桃红,以及几个负责抬箱笼的下人直穿过一进院,到了后头一个小跨院。
唐嬷嬷笑着说:“就是这里了。”
梅云程大喜,原本她想着房间有耳房已经很不错,没想到贺大人给了她一个小跨院,日后就算有主母,她也能关起门来不管外头的事情。
感恩贺大人,赞叹贺大人。
跨院很干净,看得出是收拾过的,沿着矮墙种植了一排雪蓝花,阳光中显得生气盎然,进入屋内,柳绿跟桃红连忙开箱笼,把东西放置在适当的位置。
天气热,粉轿闷了一路已经一身汗,梅云程重新洗了脸,梳了头发——等贺大人下朝,自己去磕头奉了茶,从此就从梅大小姐变成梅姨娘了。
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一年嫁人当正妻。
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个混帐把她的画像送出去的?
她相信全太君的能力,一定能查得水落石出,只是就算把那人赶出去,也只是出了一口气,自己的命运不会再改变,这贺家不知道好不好相与……
只能说东瑞国的阶层太鲜明,百姓不敢说官家的事情,导致她什么都打听不到,只知道贺大人是庶子,白身出身,颇受赏识,然后没了。
对,任凭她换了几个媒婆跟包打听,原本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没有打听不到的事情,一知道是商户要打听官户,马上龟缩。
她也不要求贺大人多青年才俊了,只希望他是正常人,是正常人就行!
中午贺家送了四菜一汤过来,她心里不安,只吃了一点,送了什么菜来,她也没印象,就是食不下咽。
莫约到了未时,唐嬷嬷又过来,那个大大的荷包显然起了功效,唐嬷嬷十分亲切,“贺大人下朝了,梅大小姐这就跟老奴过去磕头吧。”
梅云程只觉得脑门一阵发麻,来了。
跟在唐嬷嬷后面,她在内心不断的祈祷,正常人,正常人,正常人……梅云程已经无心欣赏这丹楹刻柄的宅子,只是反覆的祷求。
就这样穿过抄手游廊,到了一进的花厅——下半辈子,就要跟这个院落的主人共同度过了。
古代婚姻就是开盲盒,不知道能开到大男主还是大反派,她也不求开到前三奖,不要让人太失望就行。
夏天阳光炙热,进了屋内,梅云程过一会才适应,接着便隐隐看到一个人居中而坐。
有丫头放了布团,郝嬷嬷扶着她跪下,梅云程双手捧着描金红盘,高举过顶,“奴婢梅云程见过大人。”
随即感觉到盘子轻了些,有人拿起茶盏,然后又放下。
“抬起头来。”
声音很温和,让梅云程稍稍放了心。不是粗鲁了嗓子,也不是猴急的嗓子,就是典型读书人的声音。
很好听,如果生在现代,能靠说书频道赚大钱的。
梅云程抬起头,看到贺大人时突然间心头一跳。
贺大人眉目如画,衣袂如仙,堂堂有男儿之气,她突然想起古典中形容潘安“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这贺大人如果也出洛阳道,想必也是同等待遇。
贺大人双眼好像黑夜中星光闪烁,她曾听异域的说书人讲,沙漠中的星光会勾魂,千万不能多看。
梅云程心跳了起来,怦怦、怦怦……不由自主。
这是什么?梅云程,冷静点。
她不想失态,可是心里喧嚣,不断的有声音传出。
她觉得胸口的声音很大,她安静不下来。
她这盲盒开到的不只是特殊款,而是万中才有的隐藏款,玩盲盒的人都知道,隐藏款是可遇不可求。
贺大人居然有这样的仙姿神貌,梅云程一扫忐忑阴霾——她就是个普通的人,她喜欢帅哥。
感谢自己也有三春之桃,九秋之菊的容貌,她配得上他。
贺大人看着她微微一笑,梅云程没用的觉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感恩老天爷!
梅云程第一次感受到肤浅的好处,她现在心花怒放,对未来充满信心跟向往,能跟个美男共度岁月,人生可太美妙了。
想想,这可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得卖卖乖才行,于是当丫头把描金红盘拿走后,梅云程行了大礼,“奴婢生性疏漏,日后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贺大人亲手扶她起来,“放心吧。”
贺大人此举那是十分给面子了。
梅云程站了起来,心里还怦怦的,碍于礼教不敢多看,但想着日后岁月悠长,总能看得过瘾。
贺大人问:“读过什么书?”
梅云程老老实实回答,“四书五经都读过,只是背不起来,平常会看一些诗词跟绘本,特别喜欢异域的故事。”
“下棋跟弹琴呢?”
“下棋好一点,弹琴总是弄断义甲。”
贺大人继续问:“骑马射箭?”
“没学过,女孩子不让学,但奴婢觉得骑马射箭可比下棋弹琴有趣多了。”
贺大人秀逸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看得出来他也是高兴的,“今年若是有秋猎,你就一起来吧。”
梅云程大喜过望,“谢大人。”
然后也不知道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要考校她,贺大人命丫头搬了宣和琴过来,梅云程套上义甲,演奏了一首《渔舟唱晚》。
贺大人既然读书,一定懂其中意境,可比《汉宫秋月》还是《妆台秋思》好多了。弹完琴,贺大人又命人摆起棋子。
梅云程不是脸大,她下棋是真的不错,两人走了个旗鼓相当,在唐嬷嬷第四次添茶时,梅云程终于把贺大人堵死,再无生路。
贺大人秀逸出尘的脸露出喜色,“甚好。”
梅云程知道画像只是基本,弹琴跟下棋才是第一次的考校,看来她是平安度过了,当然,最后一子也是赌,她就赌贺大人大器,神仙容貌怎么可以是小器之人呢?
那天晚饭贺大人散了下人,跟她两人一起吃,也没让她站着伺候,而是坐下同桌用饭。厨房上了鼓椒绪片、贵妃鸡、干贝笋衣、怪味青豆、灯笼白菜、甜菜根卷,另外加上消暑的洛神酸梅汤。
贺大人对她兴趣满满,问了她的名字,小时候的事情,平常喜欢做什么,梅云程越是回答越是放松,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贺大人对自己也是一见钟情。
没错也。
她对贺大人同是,所以晚饭是很愉快的。
那天晚上,贺大人到小跨院来,梅云程心意已动,自然没有任何排斥。
贺大人对她十分温柔,从一早起床的忐忑不安,到此刻她不担心了。
她现在还没办法想到太长远,但能感觉到贺大人珍惜自己,已经挺好了。
隔日早上,梅云程自然早早爬起,服侍贺大人穿衣——她原本什么都不会,知道自己要当侍妾后,赶紧临时恶补。
姨娘就要有姨娘的样子,帮人穿衣穿鞋都只是基本,她甚至连按摩都学了一些。
虽然有点睡眠不足,但想到面对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她内心实在没有任何抱怨——肤浅万岁。
扣衣襟,系腰带,梅云程拿桃红练习很多次了,但真的上阵,还有点无法控制,手微微颤抖,想着贺大人赶着上朝,手指头更加不听使唤。
贺大人莞尔,“不用紧张。”
梅云程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可是梅家大小姐,这些东西本来就不熟练。
贺大人伸手自己扣好绣扣,然后自己系上腰带。
梅云程连忙讨好的说:“奴婢今日就练习,明日肯定能做得好。”
贺大人伸手模模她的头发,深邃的眼眸透出一丝温柔,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慢慢来,不用急……你是嫡女出身,日后私下称‘我’即可,不用自称奴婢了。”
梅云程心花怒放,大人不只好样貌,还有宽阔的心肠。
她也觉得自称奴婢很瞥扭,可没办法,现在大人既然允了私下不用如此,那她就从善如流啦。
夏日天热,梅花窗自然是开整夜的,现在阳光照入,满室光亮,梅云程甚至连贺大人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昨夜,有点害羞,想到将来,又有着企盼——昨天这时辰在梅家时,她还生不如死,没想到短短一天有这样大的变化。
她开到的盲盒可不是前三奖,而是超级隐藏款啊!
梅云程拉着贺大人的袖子,“不是我们梅家粗疏,是我们东瑞国官商有别,民间不得打听官家事务,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大人名字。”
贺大人微微一笑,“贺定青,‘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定青,念过这首诗吗?”
“知道。”
“能不能背出来?”
梅云程想了一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他东西南北风。”
“是‘任尔东西南北风’,不过只错了一个字,已经挺好。”
梅云程心想,原来叫贺定青啊,真的有意境。
贺定青既然点了她的画像,那是对她外表满意了,又考校她弹琴下棋,可见也是讲求内涵的人。
她心中隐隐有个雄心壮志,但又觉得太过荒唐,感觉起了头,就赶紧压下去,不敢再多想。
可是,也不是没有那样的先例……
厨房送了早膳过来,两碗慧仁米粥,四道菜分别是清蒸鲈鱼、酸甜乳瓜、三鲜丸子、糖蒜,甜点是核桃酪,两杯去油解腻的信阳毛尖茶。
贺定青伸手起筷,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到梅云程的面前。
梅云程心里怦怦,又惊又喜,对未来的不确定又消去几分。
看来贺定青对她不是普通的满意,一个官老爷还给妾室夹菜呢。
她双手捧起碗,“谢大人。”
贺定青道:“我早上吃得清淡,若云程有想吃的东西,前一日可派人去厨房说。”
他喊她“云程”耶,那么自然,好像喊了千百遍一样。
穿越拿到上上签莫过于此,昨日起床还槁木死灰,她现在对人生有了新计划。
她才十八岁,人生还很长,即使是姨娘身分,她也要活出一片天,贺定青文质彬彬,品貌非凡,跟他举案齐眉有什么难的。
看着碗中的清蒸鲈鱼,梅云程打从内心开心起来——原来喜欢是这样奇妙的情绪,不用长久时间的酝酿,他们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生一对。
用完早膳,梅云程送宋贺定青到院子的垂花门下,直到人影不见,这才抬头看了院子上的匾额,竹夏院。
挺好的,很合适他,读书人的气息。
她心想,梅云程,你一定要好好过下去啊。
回到院子里,唐嬷嬷笑着迎上来——这唐嬷嬷不是不好,也没仗势欺人,只是看她的眼神总有几分奇特。
梅云程想,或许自己身分真的太低了,一个商户之女而已,连书香之后都算不上,能进到六品门户,在一般人眼中那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
唐嬷嬷提醒道:“梅姨娘休息一下,我们贺家女眷在辰时都要去钱太君那边立规矩的。”
梅云程自然知道是昨天的大荷包起了功用,才有这样好心的提醒,不然大可放着她丢脸被骂。
贺定青的女乃娘是吗?自己得收服她才行。
于是梅云程双手拉住唐嬷嬷,恳切说:“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也想好好侍奉贺大人,请唐嬷嬷多多指点。”
唐嬷嬷看她乖巧,脸上的古怪去了几分,“老奴仗着是大人的女乃娘,多唠叨几句,大人今年二十五,嫡弟都儿女成群,大人不能再耽搁了,老奴昨日听房,老天保佑梅姨娘快点有好消息。”
梅云程一下涨红了脸,听房是古代陋习,派人在门口听新人动静,她觉得很没人权,但又抵抗不得,大家都是这样的。
虽然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小姑娘,但她害羞啊,而唐嬷嬷也真猛,就这样说出来。
古代人说谨守礼教,但说起有关孩子的一切就十分开放。
梅云程脸上透着热气,但为了让自己快点进入状况,还是开口问:“唐嬷嬷,我在外面都打听不到贺家的一切,还请唐嬷嬷跟我说说。”
唐嬷嬷一门心思都是怎么让贺大人有孩子,好不容易纳了个姨娘,自然希望这姨娘赶紧进入状况,跟大人感情和睦,快点生孩子,于是便娓娓道来。
贺定青是庶出,生母是个通房丫头,死于难产,这才请了唐嬷嬷来当女乃娘。
贺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只是普通门户出身,原本在城郊做养鸡生意,贺定青十年前考上举子后,这才搬迁到城中。
当时贺家养鸡场已经聘了几个老师父,贺家人不用亲自下工,贺老爷心里想着儿子要当官了,自己也想过过清闲的生活,却没想到两年后就中风死亡。
一家之主亡故后,分家很正常,但贺定青能读书,钱太君舍不得把这庶子分出去——万一哪日光宗耀祖了,还能照顾自己两个嫡亲儿子是不是?
贺定青知道父亲亡故,自己在这世间的依靠只有自己,更加发愤,二十二岁那年考上进士,并在殿试中取得探花名次,一篇治安策论受到了皇上的嘉奖,直接发派入刑部,原本是正八品的照磨,去年高昇为正六品的主事。
正六品,可以享官邸,吏部重修了前东阁大学士的宅子——钱太君可太乐了,丈夫死后没把庶子分出去,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贺家现在人口不多,最高位分的就是钱太君,然后是庶长子贺定青,嫡子贺进松、贺行义。
贺进松、贺行义成亲时,贺定青已经是举人,算是官户,所以娶的都是官家小姐,贺进松娶妻段氏,祖父是中书省左丞,贺行义娶妻柯氏,父亲是广积库大使,两嫡子各有妾室,儿女成群。
贺定青因为公务繁忙,所以入刑部三年多,还没娶妻生子。
当然,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说亲的人可没少过,不过贺定青挑得很,这几年来送入贺家的画像至少上百幅,其中不乏仙容出众的官家小姐,可是他都不感兴趣。
每天不是忙着公务,不然就是跟不愿入朝为官的文人来往,有同侪相约去花街,他也不去。唐嬷嬷很是担心,自己养大的少爷,那跟亲儿子也没分别了,以前还想着要贤慧的小姐进门伺候,这一两年想着人品差一点也没关系了,重点是能生娃。
唐嬷嬷说,钱太君不喜欢庶子,对他没有一点慈爱之心,大爷成长的过程是很孤独的。
“梅姨娘可要真心对待大爷。”唐嬷嬷一脸真心的说:“老奴从小照顾大爷,他的心性老奴最知道,只要对他好,他一定会接受的。”
梅云程听了都心疼。
是的,她心疼了。
出生就没有母亲,父亲肯定对贺定青也照顾不周,可孺慕之情乃是天生,他对父母的亲情却没有付出的对象,毕竟嫡母当然是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
二十二岁当上探花郎,那得有多努力,范进五十几岁中个举人就要狂喜发疯,在殿试乏前,贺定青可能没有读书以外的人生。
钱太君没分他出去,也是有所图,不是因为有感情。
哪怕是猫猫狗狗,养久了都会舍不得,可钱太君对这庶子就是没感情。
梅云程又想,大人别怕,我来了,所有过去你生命中的不完整,都由我来补上。
唐嬷嬷仔细端详她,诚恳的说:“大人是个重情的人,梅姨娘好好侍奉,就算将来有正妻,大人也会念着梅姨娘先进府的情分,不会让梅姨娘吃亏的。”
梅云程乖巧,“是,多谢唐嬷嬷点醒。”
她能感受到唐嬷嬷对她的期望——感谢老天,唐嬷嬷对贺定青只有慈爱,没有掌控欲,不然自己会很难过。
又想着人生真奇怪,昨天这时候自己在干么呢?在粉轿上惴惴不安,现在她却是雄心壮志。
她喜欢上了贺定青。
喜欢是一种奇妙的情绪,会让一个人活络起来,哪怕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她都已经可以想到一生一世。
贺定青对她也是满意的,只要自己努力,加上一点幸运,说不定几个月内就能有好消息——她现在反悔了,宝宝这种小东西好像有点可爱。
才一天而已,想到孩子好像有点不害臊,可是她没办法啊,完全控制不住,她想想这个、想想那个,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梅姨娘?”一个小丫头的声音,由远而近,“奴婢是二夫人那边的,二夫人派奴婢来提醒梅姨娘,辰时记得去钱太君那边。”
唐嬷嬷给了那丫头几个铜钱,小丫头拿着铜钱欢欢喜喜地离开。
唐嬷嬷转头又跟梅云程交代,“二夫人段氏个性还算不错,梅姨娘不用防着,倒是三夫人柯氏,唯恐天下不乱,自己笨还当别人是傻子,梅姨娘可千万要离远一点,不要跟三夫人独处,三夫人心狠手辣,还曾经推钱家的表小姐入水,只因为钱太君想把那个远房表小姐许给三爷做平妻。”
郝嬷嬷一下着急起来,“怎么这样可怕,万二二夫人喊姨娘,姨娘也不能不过去啊。”
唐嬷嬷道:“梅姨娘装病也好,顶着被骂没规矩也好,总之三夫人有请的话,万万不能过去,她天性阴狠,院中已经死了两个姨娘,只不过当初是钱太君主动求娶,她父亲又是广积库大使,所以无法休妻。”
梅云程听得头皮发麻,古代后宅真可怕。
不行,即使她能感受到贺定青对自己的喜欢,但她不知道那喜欢有多少,自己得加把劲,在主母进门前把贺定青迷得不要不要的,最好能迷得他把她……太难了,她不应该这样想,想得越多,失望越大。
她还是先定下一个小目标,例如:三个月内怀孕。
辰时未到,梅云程已经到了钱太君的檀香斋——古代老太太真可怜,丈夫死了不能再嫁不说,除非月节跟月中的家人聚餐,不然只能吃斋念佛。
梅云程喜欢吃肉,最爱五花,如果没有肉,人生就是黑白的,想想这些遗孀,实在有说不出的同情。
很快的,一个年轻少妇带着几人进来,打扮比较朴素的大人是姨娘,几个小娃。
梅云程地位低,主动过去行了礼。
那少妇拉起她的手,满脸堆笑,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样客气。
两人交谈了几句,梅云程才知道这就是派人提醒她的段氏,又是一阵感谢。
又过一会进来另一个少妇,自然就是三房的柯氏了。
不得不说相由心生,这柯氏看起来就很刻薄,难怪敢推人入水,柯氏身后跟着的姨娘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过得很不好。
柯氏打量着梅云程,皮笑肉不笑的说:“梅姨娘运气可真好,不过一个商户居然也能进得我们贺家,跟我这个官家小姐共处一室。”
古代尊卑有别,姨娘万万不能跟夫人杠,于是梅云程只能陪笑,“奴婢不懂事,日后还请三夫人多多指点。”
柯氏满意了,“指点我是懒了,三爷收了这几个不像话的蠢东西,已经让我费神,我可没心思管这么多。”
没多久,钱太君进来。
第一次见老人家,梅云程按照礼俗行了大礼,钱太君喝茶后给了一个红包。
钱太君对她没有喜欢的样子,但看起来也不讨厌,很正常的嫡母看庶子那房人的眼神,“我们贺家虽然在京城根基不深,但老大也是六品官儿,梅姨娘可得谨慎小心,别出错,好好侍奉老大,尊敬二媳妇、三媳妇,爱护几个小辈,有空的时候给家族抄写平安经,给老大传宗接代,这样就好了。”
柯氏笑着说:“太君,这梅姨娘这么瘦弱,传宗接代只怕不容易,还是媳妇的几个庶妹好,大伯既然已经纳妾,那就是开了窍,媳妇再把几个庶妹的画像拿过来吧,亲上加亲岂不是美哉?”
钱太君居然沉吟起来。
梅云程在内心大叫,我昨天才刚刚进门啊,现在就要给我找姊妹吗?大家都是女子,何必为难彼此呢,给我一点时间吧!
想着要是钱太君允了,那可不妙——嫡母给庶子张罗人选,那是大大的慈爱,一般来说庶子不会推托。
梅云程连忙行礼,“求太君给奴婢一点时间。”
大家都是女子,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懂得都懂。
自己的人生自己争取,后宅深深,她不能等着让人保护。
柯氏瞬间变脸,“呸,我跟太君再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能拜见太君已经是你的福分,可别得寸进尺。”
钱太君又细细看了梅云程,意味深长的说:“难得老大看上眼了,就给梅姨娘一段时间吧。”
梅云程大喜过望,“多谢太君。”
段氏笑着说:“太君为人宽厚,是我们贺家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