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成了磨人精 第二章 呆头鹅最是气人

作者 : 风光

秋捕在南苑猎场举行,这里自前朝便是皇家猎场,原本是一片湿地,有多条水道流经,洼地沼泽遍布,故而除了水产,还有许多狐、兔、獐、鹿等等野物,林木葱葱郁郁,景色独树一格,百姓习称这里为南海子。

之后因为众多帝王皇族在此游玩渔猎,渐渐盖了宫殿、高台、桥梁、围墙等等,便形成了大型的皇家猎场,每年的秋猫都习惯在这里举办。

太后年岁已高,颇为苦夏,故而皇帝为表孝心,便提议在南苑为太后贺寿,一来这里离京不远,太后无须受奔波之苦,二来可以在此地的行宫避暑。

也因此,原本只需男人参加的秋弥,这次高门主母们几乎都出动了,当然主要还是那些诰命夫人,带着自己适婚龄的女儿前来露露脸。

要知道众家儿郎齐聚的机会少有,而秋弥更能看出儿郎们的本事,皇帝无心插柳,竟把秋捕弄成了京城的相看大会。

不过像夏沐曦这等情况特殊的,掌中馈却算不得主母,又没有诰命,若要前来,只能以跟着父亲前来,且夏寅修只能让她来,却不能把她带在身边,毕竟男男女女有各自的活动不能混在一起,只能拜托承远侯府的宋氏多加照拂。

围场只在京郊,秋猎也就两天一夜的时间,其后除了太后及一些皇亲国戚会留在行宫,其余皆会随圣驾回京。

此次因着千秋节来了不少人,除了皇族能住在宫殿之中,其余百官及其眷属是住营帐的,夏府的营帐在文官这方,承远侯府的营帐却在武官那头,当夏沐曦安置好,前来寻宋氏时,恰好见到承远侯及世子就要上马离开,前往猎场。

幸好还来得及见他一面……

夏沐曦有礼地朝齐世准及齐骁福了福身,前者也识相,见小俩口似有话说,便借口先骑马离开,把地方留给了两人。

“世子,听说这次秋猎陛下很重视,还举办了竞技是吗?”夏沐曦问道。

“是。”齐骁一贯的言简意咳,好奇她怎么会提起这个。

“世子也会参加吗?”

其实齐骁并没有兴趣,皇帝也没有强迫每个人都参加,不过她既然提起了,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不禁反问:“你希望我参加?”

“嗯,虽然世子狩猎我见不到,但至少陛下赏赐时,我还能见到世子的英姿。”夏沐曦用力点了头。

在动身之前,她早就通盘了解了此次秋捕的内容,也知道陛下举办了狩猎竞技,彩头是一支华贵的凤钗,还是太后提供的,也算应景太后千秋节。

凤钗是女子用的东西,他总不可能要,最后会怎么处置可想而知——其实她真正希望的,是能从他身上得到一样信物,一样证明他心仪她的信物。

成为他的未婚妻也有不短的时日了,送到她手上的礼,却都是以侯府名义送的,看也知道是宋氏的眼光,他本人却从未亲手送她任何东西,她总觉得有点遗憾。

齐骁自是不知她心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听到了她的要求,便干脆地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尽力。”

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敷衍她,而想要被陛下赏赐,非头名不可。夏沐曦对他还是了解的,脸上的笑容益发灿烂,一种被他看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或许是眼前姑娘笑容太美,又或许她那种依恋的神态感动了他,齐骁跃然上马,忽而朝她扬了扬手。

“放心吧!怎么我都会对得起你的期许。”说完,他便策马而去。

齐骁已经走了,夏沐曦却是痴痴地立在原地舍不得离开,还得紧紧捣住胸口,金缓和一点那种怦然心动。

方才……方才他戴在手上的,真的是她送的手套及扳指吧?

男人们都去打猎了,女人们自然是聚集到太后这里,陪着她吃吃喝喝、游玩赏花。

寿宴在晚间举行,眼下只能算是贵人之间的交际。

行宫的大殿里,主位上坐的自是太后,四周摆了几张桌子,上头放了些精致简单的点心及茶水,能坐在这里围绕着太后的,要不是位高权重的诰命夫人,就是身分不凡的皇族贵女,而且都是与太后一脉走得近的,太后最疼爱的盛乐长公主自也在列。

一群贵妇人个个舌灿莲花,你夸夸我、我赞赞你的,有的趁势说一说自家优秀儿郎,有的顺便提一提秀外慧中的女儿孙女,一开始谈得热烈,但到最后大家也知道都是些虚话,不免有些腻味。

“既然众家女儿们皆如此优秀,不如咱们也学学陛下,来举行个竞技吧!”太后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赞成。

广宁伯夫人凑趣道:“太后娘娘,男人们比试的是狩猎,总不能让女儿家家的也一起去弯弓射箭吧!”

众人笑了起来。

盛乐长公主接过话头,别有深意地笑道:“咱们女儿家,比的自然是琴棋书画,哪里能弯弓射箭那样粗鲁呢?”

即便有些武官的夫人在心中嗤之以鼻,认为弯弓射箭又哪里粗鲁了,也不会表现在脸上,还暗想着待会儿比试把自家女儿的武力藏着掖着点,可别落了个粗鲁的名声。

于是在大伙儿纷纷附和的情况下,太后这里也举办了一项竞技。

宋氏自也得到消息,正与其余一些夫人谈天说地的她,目光不由落到身旁的夏沐曦身上。

“要说琴棋书画,沐曦可是有才名在外,你可要参加?”

诸多贵妇全饶有兴致地等着夏沐曦的反应。

这要是应下了未免狂狷,毕竟才貌双全是别人称赞的,可不能是自己说的,但若是不应,又彷佛心虚怯懦,让人认为她的美名只是过誉,她没那等本事。

大家都知道宋氏就是不会说话,她挖这个坑给自己未来的准儿媳跳,必然是无心的,只是这个话头,以聪慧闻名的夏沐曦又会怎么接?

但见夏沐曦不疾不徐地回道:“沐曦已然订亲,认为自己应当是不必参加的,也不知那传话的宫人,怎么会问到这里来呢?”

这回答相当妙,确实,这展现才华的场合,还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表现给那些优秀儿郎的母亲看的?夏沐曦已经有未婚夫,自然不必出这个风头。

可是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却还是特地来说,不由让众人都联想到了太后及盛乐长公主对承远侯府的心结,其中恶意不言可喻。

不就是想看夏沐曦出丑吗?

只要能让承远侯府丢脸,为了巴结太后与长公主,可不知会有多少夫人贵女帮着做呢!

果然不一会儿,宫人又来通传,强调太后设了一个彩头,是一把宝剑,还是先皇御赐的。

此话一出,众人又看向夏沐曦,有人想巴结太后母女,就出言敲边鼓说齐骁是用剑的,这个彩头无疑是冲着夏沐曦而来,她不参加可扫了大兴。

这已经算是正面挑战了,先前说不参加,还能说是谦逊,现在不参加就真的是怯场了。

夏沐曦自有其风骨,更何况也不愿让齐骁失了颜面,便从容大方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沐曦就献个丑,看能不能为我文官之家,赢得一把宝剑吧!”

于是各家要参加才艺竞技的皆把名字报了上去,很快的太后那里就收到一叠名单,她与盛乐长公主还有一群贵妇人一起翻了翻,在看到夏沐曦的名字时皆是一阵嘲笑。

“真是有勇气,就不怕栽了跟头。”盛乐长公主冷笑。

“要我说,她跟头是栽定了,就是不知道侯府会不会因此厌了她。依齐世准利己的性格倒是有可能,只是宋氏日后没了夏府那小姑娘的帮扶,不知道在京里还待不待得下去。”

广宁伯夫人捧着盛乐长公主说话,心中却另有打算。

她也有个精心培养的女儿,去年刚及笄,今日正好踩着夏沐曦出头,直接把那才貌双全的名头夺过来。

“那丫头选的是什么项目?”太后有些老眼昏花,也懒得看了,直接问道。

盛乐长公主冷哼一声道:“是琴。”

众夫人们各个皆露出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

四艺之中,棋之一道耗时甚久,基本上不会有人选;琴书画是最多人选的,但书画要出彩不容易,只有琴艺最易发挥,好坏一听便知,至于还有些选跳舞、歌唱一类的,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也因为这样,要不留痕迹地毁了一场演奏也是格外容易,就是不知道夏家姑娘能不能顺利把一曲弹奏完毕。

很快地,行宫面前搭起了一座平台,那便是众家姑娘表演竞技的场地。

诸位夫人也把自家女儿、孙女的全带到了平台四周的坐席,而坐在宫殿正门之中凤座上的,自然便是太后,她两侧坐的则是盛乐长公主及一些嫔妃。

司礼监的宫人充作了司仪,一个个唱名,先是英国公府的姑娘跳了一段飞仙舞,得到众人赞赏,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当众挥毫,用五种不同的字体写了寿字献给太后;太仆寺丞的双胞胎孙女一弹琴一唱歌,虽然不是最出众,但两人生得一模一样,表演看来相当有趣……

整体说来,敢上台表演的才艺都不差,只是太后年纪大了,不免看得有些昏昏欲睡,还是靠盛乐长公主不时提醒才勉强撑了下来。

直到终于唱名到了夏沐曦,太后那都快眯起的凤眼突然睁了开来,涣散的眼神也渐渐变得锐利。

“兵部夏侍郎之女,表演的是……绘画!”

四周有些夫人的表情变得古怪,太后更是厉声问道:“不是表演琴技吗?”

司仪看向了夏沐曦,只见后者举起了左手,上头还包着白布,她无辜地说道:“启禀太后,民女方才不小心伤了手,所以无法抚琴。幸好右手还是好的,所以只能改成书了。”

太后有点不悦,但人家都说手伤了,再逼她弹琴,失仪的反而是太后,想着横竖不管画出什么玩意儿,都会被批得一文不值,太后便也没再纠缠这点。

“画吧!可别弄得太久,让哀家都想睡了。”

夏沐曦领命,向宫人说明自己需要的画笔及画纸的尺寸,很快的东西便在台上备好了。

夏沐曦右手执笔,竟是飞快的在画纸上作起画来,离得远的只能看出用的应是晕染的技法,但画什么不得而知;坐得近的却是惊呼连连,叫那些看不清的人听得心痒痒的。

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的时间,夏沐曦便画好了,她恭敬地退开,让宫人将画呈上。

“画得这么快,不会是敷衍哀家吧?”太后淡淡地道。

“那可不成。夏姑娘不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吗?画得好是应该,画不好可要罚的。”广宁伯夫人看似打趣,实际上众人都知她是在溜须拍马罢了。

“要是被罚那可就难看了,只怕带夏姑娘来的承远侯夫人也跟着丢脸呢……”

其他夫人也笑嘻嘻地打趣了起来,可任谁都听出这笑中藏着刀,宋氏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宫人小心翼翼地将画送到行宫正门前,原本太后及盛乐长公主等人都准备好一肚子羞辱的话,但当她们看清楚那画的内容时,个个面露惊异,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夏沐曦画的是一副观音坐莲图,用的的确是画佛像少见的晕染画法,所以才能画得快,然而并没有因为快便显得敷衍,她利用了墨的浓淡凸显出了观音的瓢逸出尘,佛光万丈。

可令众人哑口无言的,却是她特意将观音的脸,画得神似太后,就连太后脸上的痣,观音脸上也有,足见这是在形容太后如观音般慈悲为怀。

如果谁批评了这幅画,那无疑是在批评太后,又或是在说太后比不得观音,基本上就连太后本人都说不出什么不好。

几名贵人在赏完画后,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看向了太后,决定以太后的说法为风向,再来决定如何评判这幅画。

如此一来太后无奈了,难道她能说自己被画得很丑?还是自己不如观音慈悲?

“夏姑娘蕙质兰心,这幅画……画得很好。”太后咬牙道。

盛乐长公主脸都黑了,她不说话已经是最高的评价,休想她赞美一句承远侯府的准儿媳,至于其他的贵夫人,心无墨碍的就真心的称赞起来,那些没看成笑话心有不甘的抿抿唇,却也不敢多损那画一个字。

只有宋氏直肠子没心眼,对那些暗潮汹涌丝毫不知,毫无顾忌的赞美起自己的准儿媳,不知惹来太后及盛乐长公主多少白眼。

宫人们将画收起,只剩下最后一个表演了,司仪唱名后,压轴的便是广宁伯夫人的嫡长女周媺,要表演的是琴。

周媺生得貌美,四艺都学得不错,原本她选琴且安排在压轴是针对夏沐曦,但夏沐曦临时换了才艺,还得到了诸多赞赏,周媺便有些措手不及了。

然而表演还是要表演的,在琴搬上平台后,周撤定了定心情坐正,素手放在了琴弦上,铮铮淙淙的琴音流泄而出……

盛乐长公主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双目暴睁,倒抽了口气,“等等!那琴可不能弹……”

然而她这话说得太晚了,周媺选的是一首轻快活泼的曲子,弹到了高潮处,突然叮叮叮几声,琴弦连续断了好几根,其中有一根甚至弹了起来,直接划伤了周媺的左颊,让她惨叫一声捣住脸,琴声戛然而止。

“媺儿!”广宁伯夫人顾不得四周的人,直接冲上了台。

盛乐长公主及太后脸上也难看非常,这会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忙叫人将周媺带下去治伤。

台下的人也看得胆战心惊,有些人直接就把目光放到了才刚下台没多久,原本差点表演琴技的夏沐曦。

夏沐曦也一脸惊惶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真是吓人,那琴原本该是给我弹的吧?”

她这一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反正原本没联想到这一桩的人,现在全联想到了,脸上的表情个个微妙古怪。

周媺被带走了,她之后也再没有任何表演,接下来就是等太后选出一个最精彩的表演。

只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么多才艺看下来,最出彩的无疑是夏沐曦,京城才女之名当之无愧,可是太后对她成见如此之深,还有盛乐长公主从中作梗,又如何能期待公平的评判?

“母后,大伙儿在等着你选出首奖呢!”因着有人受伤,有些冷场,盛乐长公主试图转圜,让场子热烈起来。

“是啊是啊!这众家女儿都不错,我都看花眼了,要选出首奖真是为难太后了。”某些贵夫人也连忙附和,又重新将气氛炒热。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太后却是尴尬在心里。

方才所有的表演其实她全不记得,反正有琴有书有舞有画,可是和人完全连不起来,现在凭空要她说出一个,她还真说不出来。

印象最深的,便是夏沐曦画的观音坐莲了,而且扪心自问,那画她还真喜欢。

于是太后故作大度地笑了笑,“各家都好,确实难选,不如大家一起选。你们说说,觉得谁最好呢?”

众夫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太后又把话扔回来。

最后英国公府的老夫人,那是太后都要敬三分的超品诰命夫人,率先说道:“虽然我家囡囡跳的舞还可以,不过凭良心说,我觉得夏侍郎之女画的观音最好,又应景又好看。”

“确实,那幅画,就连我也挑不出什么不好。”太师府的老夫人也说道,这位老夫人可是教出了当今文坛的泰山北斗秦太师,她的评语必然有一定的权威。

有这两位带头,大家也不怕说出真心话了,装傻无视太后与盛乐长公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纷纷赞美起夏沐曦的画。

自然中间也有些夫人提了提自家女儿的表演,又抑或认为其他人的才艺更胜一筹,但大风向无疑是倒向了夏沐曦。

待到讨论平息,众人又看向了太后,毕竟不管大家怎么说,最后决定权仍在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身上。

都说成这样了,太后还能怎么说?早知道她方才就随便点个人,也比现在骑虎难下的好。

于是她黑着一张脸,声音无端尖锐了几分,说道:“显然今日的首奖,便是夏侍郎家的姑娘了!”

这算是众望所归,夏沐曦也毫不怯场的上前欲领剑,那落落大方的态度,又让一些贵夫人们在心中纷纷点头。

这么年轻就能顶住太后及长公主的压力,的确不愧京中对这小姑娘的盛赞。

可想不到太后仍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倒是盛乐长公主淡淡说道:“等会儿陛下那儿秋猎竞技结束,宝剑会由陛下一起颁下。”

言下之意就是,太后根本不想颁下这份殊荣,只好推给皇帝。

盛乐长公主目光暗含讥嘲扫了夏沐曦一眼,又道:“只不过即使你得了剑,儿郎那方也不见得是齐骁获头名领钗呢!”

“谢长公主指教,民女对齐将军有信心。”夏沐曦态度仍是恭敬。

“那么本宫就等着看,说不定最后这把剑齐骁没机会用呢!”盛乐长公主压低了声音说,目光锐利得像是要刺穿夏沐曦。

这番话无疑是在诅咒齐骁,然而面对盛乐长公主的咄咄逼人,夏沐曦仍是毫不露怯,“若是齐将军不想用,那民女也不是连把剑都拿不起的弱女子,只能自己用了。”

他不用,肯定是不想用,若是长公主想做些什么,她也是会抵抗的。

长公主听懂了她的暗示,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这场交锋转眼即逝,彷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两人没想到,今日的唇枪舌剑,竟会在来日成真。

申时左右,在南苑猎场内狩猎的人已陆续返回,宫人们仔细的计算着猎物的数量。

武力高强的大将军们通常驻守在外,但京营或皇室亲兵中也不乏好手,为了在皇帝面前露个脸,每个人都是卯足了劲。

就是在这样激烈的竞争之中,齐骁硬是夺得了头筹,他不知从哪里打来了两头俗称四不像的驼鹿,个头有马儿那么大,一搬出来惊艳了一干人等,其余还有野猪、山羊、羌等等猎物,至于那些兔子野鸡的,只能算是添头。

皇帝见状大喜,驼鹿已经多年没有在南苑猎场见过,此实为好兆头,不由得大力地赞美齐骁,“虎父无犬子,我朝有齐小将军这般猛将,何愁外患!”

内阁骆大学士是三朝元老,行事一向不偏不倚,很得朝臣敬重,因此他与皇帝说话便不像旁人那般兢兢业业,也更具有影响力,但见他笑呵呵地一捋白须,说道:“陛下,齐骁将军十六岁稚龄便在边疆立下了军功,这可比他父亲当年为将时还要早几年!而且他也不是靠父荫才有今日,在京营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可不能再叫他小将军!”

“骆卿说的是,该叫他齐将军。”皇帝也颇为认同。

他虽然默许盛乐长公主及太后排挤欺负承远侯府,但那毕竟只是后宅女人之间的事,不牵涉朝廷政局,在大事上他很清楚,齐家不能不用,所以对于承远侯失职战败,他只是将其由边疆召回,依旧给了官职,至于世子齐骁的武功才干,该夸奖的还是要夸奖。

此时一名内侍由行宫那头匆匆行来,向皇帝近侍胡公公交上了一卷文书,胡公公见皇帝心情好,便机灵地将文书呈给皇帝。

“启禀陛下,太后在行宫举行女眷间的宴会,如同我们猎场这头有着竞技,太后也让贵女们比试才艺,设了彩头,此时比试结果已出,请陛下过目。”

“喔?竟有这回事?”皇帝乐了,好奇地接过文书展开一看,喃喃道:“兵部夏侍郎之女?怎么这般耳熟……”

皇帝皱眉思索,胡公公适时在他耳边提醒了两句,皇帝随即恍然大悟,一脸兴味地看向了立在众官最前,依旧面无表情的齐骁。

“这才艺比试的头名,竟然是兵部夏侍郎之女。”皇帝点点头,在百官面前打趣齐骁道:“夏侍郎之女是齐将军的未婚妻吧!想不到你们一文一武,倒是相配极了。更巧的是,太后那里的彩头,是一柄先皇御赐的宝剑,而朕这里则是一支太后赐的凤钗……

“朕决定两头一起授赏。咱们摆驾过去行宫吧!”听说这一对郎才女貌相配得很,皇帝非常期待看看这对未婚夫妻的应对。

百官有的向齐骁调笑,有的向夏侍郎打趣,总之众人随着圣驾,很快的便到了行宫。

行宫那处早知道皇帝的意思,已经做好了接驾的准备,百官的坐席及立席也布置好了,众人依品级进入时,皇帝已经高高地坐在上首,与太后及盛乐长公主有说有笑。

“竟是如此巧合,朕可得亲自赏赐。”皇帝乐呵呵地说道。

太后表情有些古怪,她原是想随便敷衍了事的,毕竟这是爱女最痛恨的承远侯府一家,然而她又不好拂了皇帝的面子,只能强笑道:“陛下说的是。既然人都齐了,那便授赏吧!”

皇帝看了胡公公一眼。

胡公公领命走到了众官面前,大声道:“宣承远侯世子齐骁,兵部侍郎之女夏氏!”

齐骁与夏沐曦并肩向前,前者这等场面见得多了,一贯的沉稳内敛,龙行虎步,而第一次面圣的夏沐曦,虽然心里紧张,但因为礼仪学得好,同样是不卑不亢,行进间裙摆裾不动,仪态优雅,并不露怯,让不少人暗自点头称善。

两人在御前拜倒,待皇帝说了平身,才缓缓立起,半途齐骁还扶了夏沐曦一把,让一些人脸上的笑意更深,而太后及盛乐长公主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齐将军在秋捕表现出色,竟是连驼鹿都能猎得。夏氏亦是才艺不凡,朕已见过那幅观音像,画得唯妙唯肖,极好!”皇帝先将两人赞了一回,接着便让胡公公下去赏赐。

胡公公先是取了宝剑,就要递给夏沐曦,然夏沐曦并未接剑。

她说道:“民女谢陛下赏赐。不过宝剑赠英雄,上阵杀敌,保卫国土,并非给我这等女子使用,民女斗胆请求陛下,将此剑赏赐给齐将军。”

果然!夏沐曦的反应与大家预料的一模一样,皇帝看这般英雄美人的戏码看得津津有味,简直笑眯了眼,庙堂高不可攀却也无聊,所以他最喜欢此等戏码。

“朕准了!”皇帝说道,挥挥手让胡公公继续。

胡公公取来一沉香木盒,盒盖是打开的,递到了齐骁面前。

谁知,不若夏沐曦很干脆的赠剑,齐骁先看了眼盒中的凤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竟是双手接过,而后恭敬地说道:“臣齐骁谢陛下赏!”

全场一片静默,等着齐骁接下来的话。想不到这位平素便话不多的小将军,居然就把盒子收起,闭嘴不语了。

在场的百官及家眷你看我、我看你,有点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见场面尴尬,刻意提醒道:“齐将军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齐骁坦然说道。

皇帝索性直问道:“夏氏赠了你宝剑,你不把凤钗回赠给她吗?”

“臣并未有此打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在他身边的夏沐曦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但紧握的双手微微泄露了她难以自抑的情绪,夏寅修脸都黑了,齐世准及宋氏一脸惊诧,其余百官低声地议论纷纷。

至于女眷那里就更精彩了,皱眉不悦的有,暗自冷笑的有,但更多的是把这当成了看戏一般,紧张又期待地等着接下来的发展,少数笑得灿烂的,约莫只有主位上的太后、盛乐长公主及一些依附她们的人吧!

“齐将军,你为什么不送夏氏凤钗呢?”皇帝替大伙儿问出了每个人都想知道的疑惑。

齐骁沉着地道:“因为臣觉得此物不适合她。”

不适合?是怎么不适合?夏氏的身分配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他不解释也就算了,一解释反而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饶是夏沐曦再大方再稳重,在众人的注视下,也无法承受齐骁此等冷漠的反应。

她突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对他的情感及付出,好像掉进了大海一般,无声无息的就被浪涛吞没了。

其实她也与众人一般自信满满,想着自己赠剑给他,他必会回赠以钗,想不到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显然他并不在乎她的心情,还有当他拒绝时她可能会蒙受的羞辱,在众人面前丢脸还比不上他给她带来的难堪,她就这么……这么不值得他多怜惜一点吗?

她压抑着鼻间的酸意,极力让声音平稳地朝着皇帝说道:“启禀陛下,民女亦以为凤钗贵重,民女毫无品级,确实不适合配戴。”

皇帝皱眉看着座下两人,总觉得没意思,明明好好的一桩美事,怎么就让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弄成了这样?幸好夏氏是个大度的,将事情圆过来了。

皇帝索性接下了她的话,“那就这样吧,你们可以退下了。”

齐骁与夏沐曦再次拜倒,不过这次起来时,齐骁同样想伸手扶夏沐曦,后者却是视而不见,自个儿站了起来,而后自顾自的回到父亲身边,没有去找带她来的宋氏。

然而,在她经过广宁伯府的席位时,因为他们皆把周媺被琴弦伤了脸的缘由怪在了夏沐曦身上,便听得其中一人讥讽地说道——

“唉,赢了太后的彩头又如何?还说什么未婚夫妻,果然京中的谣言是真的,有人就是急巴巴的要嫁,巴着人家侯府,把宝剑都送了出去,人家却不领情呢!”

夏沐曦停步了那么一瞬,却是挺直了背脊,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而扶了个空的齐骁,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他认为或许是大庭广众下她不想与他太亲近,便只把这纳闷放在心里,默默的走回承远侯府的座席。

其后整场太后的寿宴,夏沐曦都没有再看齐骁一眼。

由于京营班军才过,齐骁除了每日例行的练兵,便没有其他事了,日日可以在申时正回承远侯府。

以往他闲下来的时节,每三日回府至少能有一次见到夏沐曦,有时是她与宋氏去逛街采购顺道回来喝茶,有时是她又送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给侯爷夫妇赏玩,总之理由五花八门,他却知道她只是为了见他。

然而距离太后千秋节过去都快十日了,夏沐曦却没有踏入侯府一次,她就像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让他相当不习惯。

他总觉得她这是故意冷落他的,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理由,只隐约猜测与千秋节发生的事情有关。

是因为他没有送她凤钗?可是他是当真认为不适合,要是她真的喜欢,为什么当时不告诉他,他索性给她也就罢了。

齐骁难得在上值时出神,操练的士兵们都已经回营了,他却还呆立在校场上,神情凝肃地望着城里的某个方向。

由于他的表情太过吓人,没几个人敢靠近他,唯独齐骁麾下的第一幕僚卓浥无视他散发的冰冷之气,神态轻松地与他说笑道:“世子,你看看这都几日了,老看你魂不守舍的,摆着一张脸吓人,你究竟在想什么?”

卓浥出身安成伯府,是排行第三的庶子,不得伯府看重,结束国子监的学业后,其父只随便安了个九品小官给他,无视他一身才华,气得卓浥索性到边疆投了军。

因为受齐骁赏识,由他手下的文吏做起,回京后好歹也混了个都督府经历司中的五品官,在安成伯府也说得上话了。

齐骁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看着卓浥,在好友面前有些话他也方便问了,遂直言道:“你说一个天天追着你的女人,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好几日,你明明知道她在那里,偏偏就是不出现,那是为什么?”

卓浥一听便懂,哭笑不得地道:“你说的是夏姑娘吧?这都离千秋节几日了你现在才觉得奇怪,会不会太晚了?”

“果然是因为那天我没送她凤钗的关系。”齐骁皱紧眉。“她若想要直说便好,赌什么气?”

若不是知道齐骁对男女之情颇为不开窍,卓浥真想替夏沐曦揍他一拳。

他没好气地道:“她要是不生气才奇怪呢!她当众赠剑,无疑是表达心悦你,但你却当众落了她的脸面,不把凤钗给她。这已经不是她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你的行为等于在告诉众人,你并不喜欢那个未婚妻,连这等水到渠成的事情都不愿意做。”

“我并没有不喜欢她!”齐骁严肃地辩驳。

“那就是喜欢了?”卓浥无力地看着他。“那你完了。人家姑娘当众受到这么大的羞辱,没有一头撞死已经算好的,你害她成了京中笑柄,她要再像以前那样主动讨好你,那真是犯贱了。”

齐骁想法直来直往,没有察觉这其中的曲折,如今被这么一点破,他不禁心口一缩,暗道坏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非常可能让他再也见不到她。

若不是生气,若不是难堪,若不是悲伤,若不是失望,以她对他那毫不掩饰的恋慕,又怎么会无影无踪?

“我去找她。”齐骁掉头就走。

原本还奚落他奚落得正欢的卓浥,见到人都走远了,才想起自己前来寻他的正事,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世子,西北来报,只怕軽子又有异动,我一看到这个消息就来找你!陇西可是你们齐家军的大本营,你是当仁不让的总兵官。你有什么话就快点和夏姑娘解释清楚,否则一旦出征令下,只怕你们就要抱着误会分离了……”

“大小姐,那齐将军又来了!”晴儿刚由前院得到消息,便匆匆回院落禀报。

“就说我不在府里。”夏沐曦沉默了一会儿,忍住想去见齐骁的冲动,淡淡地回道。

还见什么呢?

他既如此不在乎她这个未婚妻,何苦又在隔了这么多日后,屡次上门拜访?

算算这已经是连续三日了,她都不知道自己避而不见,是心里仍在生他的气,还是怕见了他会听到他说出更令人难过的话。

“大小姐放心,老爷根本没让他进门。”晴儿连忙接话。

从南苑回京之后,夏寅修眼见女儿伤心,认真的考虑过退亲,不过考量到世道不公平,此举伤害的毕竟是女方的名誉,且齐骁早在秋捕授赏时表现出对女儿的不喜,如果双方退亲,全京城都会认为这是夏沐曦被男方嫌弃,那女儿日后也别想嫁得太好了,终究忍住了这口气,并未退婚,可是当齐骁自己送上门时,他也没给过好脸色,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夏沐曦叹息,一个齐骁惹得她的生活大乱,父亲不喜,苏姨娘与夏婉柔不时冷嘲热讽,府中气氛极差,但一出府,她却又要面对外界对她的探询及好奇,更是烦不胜烦。

此时雨儿也进房了,她在前院待的时间比晴儿久,自然更了解情况,劈头便道:“大小姐,老爷连大门都没让齐将军进。不过齐将军似乎没有离开,还在门外等着。”

夏沐曦的目光不由得移向了窗,目光迷离。

这几日天气一直不好,深秋厚厚的云挡住了阳光,成天灰蒙蒙的惹人心烦。即使窗外景色雅致秀丽,她的心却像被阴翳的天色挡住了一般,沉重地困在庭院深深之中。

她的视线好似穿过了一切,落在了远方大门的方向,良久才艰涩地收回目光。

“我们出府,叫车夫备车,我们由侧门出。”

他不走,那她走。

晴儿及雨儿随即领命,一个去通知车夫,另一个准备着出行的东西,最后夏沐曦披上了一件比甲,在后院上了马车,由侧门朝着小巷的侧门出去,缓缓离开夏府。

马车在出巷至大街前,会先经过几个横向的死巷,就在马车快进入大街前,突然车夫低呼了一声,马车骤然停下。

“发生什么事?”

夏沐曦的问题还没问完,便见车帘被人从外头打开,因为背光,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道昏暗人影,但那健壮高大的身形,不必看清楚脸,也知道是谁。

“你……”

“我上车,还是你下车同我谈谈?”来者便是齐骁,目光幽深地直盯着她。

夏沐曦几乎没有考虑,车厢里里空间狭窄,还堵着巷道,绝对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于是她选择下马车。

只是车夫没能来放脚凳,车厢有些高她下不去,她正犹豫时,齐骁朝她伸出了手,她视而不见,欲自己跳下车。

齐骁哪里会让她做这么危险的动作,索性伸手托住她,直接将人扶下了车,而后拉着她,走进了最近的死巷。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居然还用这种方法……”幸亏四下无人,她气得甩开他手,扭头就走。

“不这样我见不到你。”齐骁沉声说,“别走,沐曦。”

夏沐曦本能的停住了脚步,他甚少直接唤她的名,以前每次他唤她总让她心头发痒,但这一次她却觉得心头发酸。

齐骁走到她身后,轻握住她的肩,让她转身面前他。

“北境不稳,我可能随时就要出征了,如果不把话说清楚,我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他的语气很是凝重,但看她的眼神却出奇的温柔。

“你……”夏沐曦很不甘心,她居然真的被他三言两语打动,心里已经不计较他这如同劫人的行为。

陷入爱情的女人就是这么没用,一点骨气也没有,在他面前放下自己的骄傲,好像成一种习惯。

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却依旧为他停留。

瞧她终于愿平心静气与他谈,他才言归正传,直问道:“你最近不见我,是不是为千秋节那日,我没有送你凤钗一事?”

“你不是说我不适合?”夏沐曦横了他一眼后便低头不看他,暗自违心的提醒自己:不适合就不适合,她也不稀罕!

“你确实不适合。”

齐骁说出的话,简直让她差点吐出鲜血一升,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将那口血堵在了她的胸口,难受极了。

“那凤钗又丑又老气,根本不配你,你不觉得吗?”

夏沐曦猛然抬头,一副见鬼的样子瞪着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时音调都忍不住扬高起来,“你是说,你那日拒绝赠钗给我,是因为你嫌那凤钗很丑?”

齐骁坦然道:“确实很丑。那钗身还粗,凤头雕得四四方方一点也不生动,真要用起来约莫跟插把槌子在头上差不多,给我娘都勉强,拿回侯府就被扔到府库里了。况且太后一向敌视侯府,她借陛下之手赐下那么丑的凤钗,我一点也不想转赠给你,没得辱没你的美貌。”

原来他还觉得她美?夏沐曦又气又羞,一下子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

“你你你……”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纠结了好半晌,才挑选好言词,气势汹汹地道:“那你至少可以用委婉一点的方式,比如先赠钗给我,嫌丑我自己回家扔啊!偏偏你直接在众目睽睽下拒绝,还口口声声不适合,彷佛你有多嫌弃我似的……”

“我当时并未想那么多,只是对太后的凤钗反感,就……我后来才明白你生气的原因,确实是我的疏忽。”齐骁的确到现在才察觉自己的迟钝,可想而知,这几年做他的未婚妻,忍受他不解风情,当真是辛苦她了。

夏沐曦抿了抿唇,俏脸微沉,要哭不哭地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难过,京里全是对我的冷嘲热讽,我还想着既然你那样不喜欢我,我也不应该再执着于你,我爹都想去侯府退亲了……”

这阵子她过得浑浑噩噩,她的感情彷佛踏不到实地,每一步都是那样不真实,甚至想着他与她曾经一起的过去,就像假的一样,其实他不曾心悦她。

她真的以为他当时的反应是不想要她了,这比旁人讥讽她千句百句还痛苦难挨。

然而,退亲两字入了齐骁的耳,却令他心口一缩,瞬间无端地疼痛起来。

“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许退亲!”他猛地抱住了她,只有感受她在自己怀里,才能压抑住那种失去她的恐慌。

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退缩的大将军,在此刻却真的怕了,他彻底的感受到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比他想像的还要重。

这女孩花了好久走进他的心,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若是骤然离开,他整颗心都会是空的,只怕再也填不满了。

被猛然抱住的夏沐曦先是一呆,接着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似的发着热,俏脸涨得通红。

自订亲以来,两人最亲密的动作,也就七夕那夜他牵了她的手,像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对于自制力甚高的他,几乎是不可能发生。

可见他真的慌了。

“如果你还生气,那么你打我吧,或者你希望我做什么,都告诉我!你想要钗,我到边关去替你找,那里的饰品风格与中原迥然不同,我送一支最美丽的钗给你?还是你喜欢御赐之物,我府里一堆,全给你!”他信誓旦旦,表情无比认真。

夏沐曦原本还有些赌气,有些难过,但见他竟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话,一向深不可测的眼中满溢着急切的情绪,即使不是甜言蜜语,却也真真切切的安抚住了她,一点一滴消弭了她的怒气。

她怎么会以为他不喜欢她?分明是喜欢进心里了,才会反应这样大吧!

在他怀中,她沉默了许久,一直到他以为她或许这辈子都不想理他了,她才道:“御赐之物就不用了,但我等你送我最美丽的钗。”

感觉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听那轻柔的声音便不难想见她已经消气,齐骁松了口气,这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做了多么孟浪之事。

然而拥着怀中柔软带着香气的娇躯,那种满足充实又带着刺激的感受,令他不想放手,横竖抱都抱了,抱久一点才不亏。

“我答应的事自不会食言。我虽不是体贴的人却也不是木头,这几年蒙你错爱,是我欠你良多,你向我要求什么,都是应该的。”

犹记得当年他听说自己订亲,气势汹汹的跑到夏府想退亲,却被她三言两语说服,如今回想起来,她应是心悦于他才找了一堆理由不想退亲。

但这一年以来,她的确达成了自己的承诺,在各方面助他良多,也帮母亲稳住了后宅,令他与父亲在前朝无后顾之忧。

像这样聪慧灵巧又美丽的女子,要喜欢上是非常容易的。

齐骁不否认自己对她极为动心,虽然他从未宣之于口,但她肯定是知道的。

他的手又搂得紧了些,语气转沉,“方才我与你说西北不稳是事实,或许不久后我将领兵出征,短则数月长则经年。我必会带最美丽的钗回来给你,只是要委屈你等我一阵,待我凯旋归来,我便娶你过门。”

夏沐曦靠着他雄壮的胸膛,心中泛起浓浓的不舍,可是她绝不会留他,他的天地不该只有男欢女爱,而是更广阔的家国兴亡;她的存在是希望他安心,而不是更挂心。

“那我便等你回来娶我。我必会替你守好侯府,也会传信与你,盼君平安归来。”她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俊脸,慢慢露出一抹微笑。

阴了这么久的日子,像是放晴了。

瞥扭了几日的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但都不想离开对方的拥抱,仍旧依偎贪恋着彼此的味道,然而他们在这暗巷里待得着实有点久了,巷外传来晴儿的咳嗽声,如同小石头扔进了湖水激起水花,让夏沐曦心头一惊,用仅剩的理智轻推开了他的双臂,只是心湖涟漪微微荡漾,一时之间难以平息。

“我该走了!我离府这么久,还没向我父亲说呢!”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转身离去。

齐骁站在原地,难得他也有这么一日,好想留住她的脚步,将她永远锁在自己怀中,永远不要离开。

然而当他还想着,她却猛地回头跑了回来,扑到他身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又扭头跑了,快得让他连她娇羞的表情都没看清。

待齐骁反应过来走出暗巷,侍郎府的马车早已走远。

他目光悠远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模了模方才被她偷袭的地方,一向面无表情的他,竟淡淡地笑了。

不久后,承远侯府在京中最昂贵的布店及首饰店横扫了一批最新的货物,然后大张旗鼓的派人送到了夏侍郎家,由于买的都是女孩子家之物,想也知道是送给谁,因而夏沐曦被齐骁所不喜的坊间流言,竟也就默默的消退下去。

而后直接来了一桩更重要的消息,盖过了这桩儿女情长的小事——軽粗集结重兵于宁夏一带长城外,似有入侵之举。

数年前西北鞑靼鄂尔部入侵,占据了河套,承远侯齐世准与盛乐长公主驸马刘松领兵攻打未果,还被鄂尔部反攻,朝廷军大败,刘快身死,齐世准受伤。

河套南望关中,沃地千里,敌军来势汹汹,出入河套,进犯宁夏、延绥等地,当时还是靠年仅十六的齐骁顶上主将之位,硬是将鄂尔部落阻在长城以北,才没让国土沦陷更多。

只不过京中对此战意见不一,分为主战与主和两派,最后主和一派占了上风,派遣使臣愿与鄂尔部谈和,没有要回河套之地,勉强维系住了边疆的稳定。

承远侯父子便在盛乐长公主大力运作下,被召回京中问罪,最后承远侯因伤闲置,也算给盛乐长公主一个交代,齐骁却被皇帝放入了京营重用。

如今几年过去,鄂尔部被更强大的部落领袖达克瓦汗统一了。軽粗成了一头巨兽,虎视眈眈的目光渐往南移,自年中便开始默默的将大批部落转移到河套地带,依达克瓦汗的好战性子,只怕冬日黄河结冻,便会趁机入侵,承远侯父子被召回后,西北再无良将,若鞑靼当真入侵,只怕无力阻挡。

因此皇帝又念起了齐氏父子的好,然而承远侯与太后及盛乐长公主有仇,且旧伤在身,不可能派他前往西北,只好由齐骁披挂上阵。

入冬前,齐骁果然收到了出征令。

知道了出征的日期,夏沐曦开始努力赶工,软甲手套、鞋袜衣物,她替齐骁准备了许多东西想让他带到西北去,或许也想借着这种忙碌,忽略萦绕心头的离情依依。

此去征战又不知要等他多久,而且这种等待是提心吊胆的,只怕哪日战报传回的是坏消息,这样的等待便会是一辈子。

若非有他凯旋便成亲的承诺支持着,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京军点了十万兵力,已然在京外集结,只怕这两天齐骁就要出发了,夏沐曦想着在他启程之前,他总会寻她见一面,她满心的思慕及眷恋,不知道方不方便与他诉说……

就在她刚好做好一双牛皮冬靴时,雨儿脚步急促的进了房,都忘了礼数。

两个贴身丫鬟中,雨儿算是比较稳重沉默的那一个,甚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夏沐曦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雨儿急道:“大小姐,承远侯夫人遣来了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说是很急,让大小姐亲启。”

夏沐曦纳闷接过信后展开一看,秀眉不禁蹙拢,神情也有些阴翳难解,房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沉重,晴儿与雨儿噤声不语,怯怯地看着她。

“他竟想就这么走了……”夏沐曦喃喃自语,按着自己的心口,总觉得气闷得难受。

信中说道,齐骁将提前离京,时间定在了明日的清晨,因着是秘密出行,所以没有告诉旁人。

是宋氏认为这件事至少应知会一下夏沐曦,否则等大军启程齐骁却没有来向她道别,只怕她会心有芥蒂,这才写了信。

身为他的未婚妻,难道在他眼中也是旁人?竟然什么都不告诉她!

即使确定他对她不是无情,但每每被他这般理所当然的忽略,她心中总是难受。

他总是有理由,理由还正当得难以提出异议,她只能一回回忍气吞声去体谅他,但谁又来体谅她?他办的是正事,难道她还能任性的大吼大叫、痛哭耍赖要他多在乎她一点,把她放在心里第一位?

真要到那种地步,所有人都会骂她不识大体吧?

思前想后,末了夏沐曦只能一如往常地压抑住了满月复委屈,长长地叹了口气,正色道:“把我最近做好的衣服鞋袜全打包好,包袱绑紧一点,最重要的是那身软甲……”

隔日清晨,天还未亮之际,数匹快马由承远侯府行出,由于马蹄上包了厚布,因此声响极小,没有惊醒任何人,朝着城门疾行而去。

由于北边冬天冷得快,怕鞑靼有预料不到的动静,齐骁身为主将,自是越早抵达越好。

与大军出发必会拖慢他的速度,故而他临时决定与卓潜等几名亲信提前出发,紧赶慢赶应该能在一个月内抵达宁夏卫。

宁夏卫的所有卫所军,都是承远侯府多年来训练出的精兵,最精锐的那一批甚至被称为齐家军,约有三万之数,战力比起良莠不齐的京军不知强过多少,对齐家亦极为忠诚,齐骁一到就能如臂使指的领导他们。

因此齐骁抛下那十万乌合之众,一点负担也没有。

唯一的负担,也许是……他没有将提前出行之事告知夏沐曦,无疑又委屈了她一回。不过她曾说过会去信给他,待到他有空再于信中解释,明理如她应当能够体谅。

抱着这样的心情,齐骁等人来到了城门口,他们早已知会过五城兵马司今日秘密出行之事,所以守城门的士兵很干脆的放行。

只不过在齐骁经过城门时,那名士兵给了他一个包袱,表情难解地说道:“齐将军,你出城后回头看看城头上,有人等了你快一夜呢!说是怕耽误你赶路的时间所以不与你交谈了,但能看你一眼总是好的。”

齐骁不解地接过包袱,众人策马出城门后,他回头一看,赫然见到一个穿着白色披风的纤细身影荒荒立于城头之上,痴痴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风吹得那人披风扬起,发丝飞舞,但那身影却无丝毫动摇,没有招手,没有叫嚷,彷佛不存在一般。

可是齐骁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由城头上传来的目光,依恋的缠绕在他身上。

“沐曦!”齐骁失声低唤,不敢相信自己竟还能在离京前,以这种方式见她一面。

方才那守城门的士兵说什么?她已经在这里等他一夜?

齐骁想都不想就能猜到,她应当是不确定他离城的时辰,宁可忍受着寒夜冷风,在视野最好的城头上等候眺望,也不想错过他。

她远远看着他,宁可放弃亲自与他交谈,更不敢大声叫他,必然是因为他是秘密出行,总不能嚷得人尽皆知。

她,真的太体贴了,体贴得他都为她心疼了。

手上拎着的包袱,应当是衣服鞋袜之类的东西,模起来似乎还有一件软甲。依他对她的了解,必然是她选用最好的材料,亲力亲为做的,可是从她知道他要出征,一直到他今日离京,中间也才隔几日?难道她是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

包袱的重量,顿时变得更加沉重,却也更加甜蜜。

要不是非得秘密出行,他如何不想与她好好道别?如何不想像那日一般拥她入懐,仔仔细细的说他对她亦是依恋?然而若是面对面了,他怕她忍受不住分离之苦,他也无法三言两语就断然离去,一场难分难舍不知会拖多少时间。

不若等他凯旋归来,风光迎娶,再好好诉诉离情。

反正来日方长,他与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咬牙,心里难受着,齐骁胯下的马儿却没有慢下速度,毕竟出城的不是只有齐骁一个人,既已定好赶往西北,就不能因为他的儿女情长耽搁。

几匹快马一直到出了城门三里,才稍微放慢。

卓浥夹了夹马月复,趋前几步与齐骁并行,见后者一出城门之后,便木着脸陷入沉思,想想城门上那孤独瘦弱却坚定的身影,似乎也能了解他为何有此反应了。

“夏姑娘对你真是有情有义,我也是服了。”卓浥叹息。“京里有不少人都暗讥夏家女明明才貌双全,却主动要嫁你,也不知有什么古怪,我原不以为然,现在却有些认同了。”

齐骁淡淡说道:“我如何没听过此等谣言?但那只是京里的男人们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未婚妻罢了!”所以他从不回应,他相信她也是一样的心情。

卓浥闻言,沉默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是啊!是男人谁不羡慕你呢?才只是未婚妻,便巴巴赶来城头相送。像我,明明妻儿父母都在京,却没人前来送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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