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思慕花了八天时间,终于明白自己正处‘一剑天下倾’的世界里,而她正是小说中男主角拓跋朔的正妻,当朝皇帝柳博权最宠爱的女儿万景公主。
只不过明白是明白了,但她深深相信自己正在做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梦中的她成了镇北王妃,是拓跋朔这辈子最讨厌的女人。
在了解自己的处境后,柳思慕也确认过长相,透过模煳不清的铜镜反覆端详,她的样貌与现实生活中一模一样,看来‘一剑天下倾’里的第一美人万景公主柳思慕,长相不过尔尔呀!
虽然柳思慕长得并不差,甚至被出版社包装成美人作者狂推,但称作第一美人实在太超过了!
不过在梦中当美人,过过爽瘾也好。
柳思慕手肘与膝盖的伤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不需人搀扶缓慢行走,让她惊诧孙霖的医术果真是‘一剑天下倾’中,所有医者里最顶尖的。
用过早膳后,柳思慕拗不过芮儿,只好让她跟着自己踏出房门。
北离位于京师最北方,一道左起辽北右迄哈剌部族的坚不可摧城墙将北离团团围住,成为外族进攻中原第一道铜墙铁壁。
就算每年花重金修葺的城墙再如何固若金汤,依旧挡不住由辽北吹来的寒风,纵使是火轮高吐、烁玉流金的八月酷暑,北离的风依旧让柳思慕冷得一踏出房门便禁不住颤抖。
“好冷!”她双手环抱胸前,身上的衣服似乎太单薄了。
“王妃,今日怎么会冷呢?您是不晓得,八日前入夜温度莫名骤降,风吹得人骨头都打颤呢,听说是从北面吹来的冷风,好在昨日冷风已经过去,今日天气可谓舒爽万分。”芮儿虽然嘴里笑柳思慕大惊小怪,但还是回房间替她取来一件披风,免得主子伤还没好又再受冻。
八日前?柳思慕忆起第一回看到拓跋朔时,他身上裹了件厚厚的大氅,恐怕正是芮儿口中说的北面冷风侵袭吧。
天生怕冷的柳思慕只感激最冷的前八日,她重伤未癒卧病在床,让她裹着厚重棉被躲在温暖的室内,完美避过这场八月突如其来的凛冽冷风。
“王妃,您赶紧把斗篷穿上,别受冻了!”芮儿一边帮柳思慕裹上斗篷,一边念叨北离的怪异天气,“王伯说了,北离的天气不比京师,可能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入夜就变得寒风刺骨,尤其是进入冬季,北离的天空基本上都是灰蒙蒙一片,不是下雪就是刮大风,一般从外地来的人,若不是身强体壮,根本受不住这种天气。”
柳思慕一听浑身发颤,她突然忆起‘一剑天下倾’第二册曾描写时年十八的拓跋朔,曾与任一品大将军的舅舅,在北离抵御外敌的场景。
“一十四年前,拓跋朔与先镇北王刘将军抵御哈剌部族,哈剌部族族长趁水草丰美的六月天进攻北离。先镇北王领着拓跋朔和刘家军奋力抵抗,双方角力直到八月上旬,刘家军眼看城内粮食即将断绝,外援被挡在奔流的离水对岸无法渡河,想着是否投降时,拓跋朔却直言三日后将有一场风雪袭来,他们必须撑到那时。
“三日后,北方竟真刮起一阵凛冽寒风,只用短短两日就让离水表面冻结,寒冰覆盖水草,哈剌部族大军不敌狂风,战马也因战事拉长吃光粮草,改用水草充饥。这时水草在两日内尽数冻死,离水对岸的外援顺利过河,这才靠天险胜哈剌部族。”
柳思慕声音悠远,缓慢诉说对她而言只是故事,对故事中人来说却是险象环生的历史。
此时,柳思慕望着回廊外种植的十来棵梅树,树枝上还留有几支雪色花朵,怕是前几日突如其来的冷冽,还以为寒冬降临才开花吧!
“这是真的吗?之后呢?我军战胜之后呢?”芮儿听得入迷,将柳思慕当成说书人了,急忙追问后续内容。
“之后……”柳思慕才要开口,眼底却映入一道颀长人影,将她的话接了过去。
“之后舅舅回京述职,而本王跟着回到京师,藩王回京的下场通常只有一个,本王被授与禁军统领之职留在京师,实则被扣在皇宫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舅舅削减军备五万人才得以返回北离封地,继续当他的镇北王。”拓跋朔双手负后,踩着坚毅却悠然的步伐,缓缓朝柳思慕走来。
“当年削藩的不只你舅舅。”柳思慕回以澹笑,口吻凉凉地再道,“当时八位藩王回京述职,皆是灰熘熘地离开。”
柳思慕望着拓跋朔往自己越走越近,灿灿阳光打在他刀削斧凿般的俊颜上,卷翘睫毛有效地在他眼下遮成一道阴影,令她看不清他的眼中藏着何种心思,但薄唇勾起的嘲讽弧度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爱妃倒是记得清楚!”拓跋朔拾阶而上,最终站在柳思慕面前,上扬的唇畔翘起一抹半是嘲讽半是玩味的弧度,“只是爱妃聪明的脑子可否还记得,当朝天子,天底下最疼爱爱妃的皇帝父亲,是如何用狭隘之心度对他年年上缴岁贡,还为他挡下四面八方蠢蠢欲动境外势力的藩王?”
“当年八大藩王势力如日中天,皇帝忌惮也是理所当然,历史洪流中不乏萤火之光竟妄想与日月争辉的愚蠢戏码,却有尺布斗粟竟能揭竿起义推翻朝廷大戏,更何况八大藩王强悍势力?皇帝担忧以镇北王刘将军为首,一呼百诺、祸起萧墙,有何不对?”柳思慕双手叉腰,昂首望向拓跋朔,彷佛一只反扑万兽之王的母老虎,丝毫没有任何惧意。
“爱妃确实言之有理,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舅舅当年对皇帝忠心耿耿却落得削藩下场,甚至还将本王强留京师削断他左膀右臂,让舅舅最终对抗卷土重来的哈剌部族时,因兵力与金援不足死于战场,这就是皇帝对忠义两全的藩王该有的态度?”
纵使过往仍旧历历在目,但每每忆起总还是戳痛拓跋朔心房,但他在叙述这段过去时,口吻波澜不惊,似乎早已放下心结般云澹风轻,仔细听他言语,却能闻出满腔愤怒。
就算拓跋朔演技一流,将泰然自若面具牢牢戴在脸上,但柳思慕知道对他而言,这是永远过不去的一道高耸门槛。
拓跋朔是以仇恨为食的男人,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为舅舅报仇一项,再过六年,他会踩着敌人尸首一步一步登向权力顶峰,成为新一代的天下共主,替早已被贪腐与糜烂蚕食的庙堂开创全新局面。
“我……”柳思慕嗫嚅。
柳思慕作为刚读完‘一剑天下倾’的读者当然知道,当朝皇帝柳博权宠溺宦官,声色犬马不管朝堂政事。
但她在这个故事里,好歹也是皇帝最疼爱的万景公主,虽在故事里她是第二女主角还是位反派,怎能在拓跋朔面前说父亲的坏话?
既然睡梦中进入‘一剑天下倾’的世界里,就让她过过反派的戏瘾,与拓跋朔对着干。
“嗯?”拓跋朔扬高左侧眉尾,耐心等着她接续说话。
柳思慕抿了抿唇,思忖该如何扮演故事里最惹人厌的反派。
“反正他是我父亲,我无条件站在父亲这边,有什么错?”柳思慕知道自己的话很幼稚,但她一时间还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
拓跋朔无言望了眼柳思慕,下一瞬竟嘴角松动,噗哧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柳思慕不解问话。
“本王说……”拓跋朔俯身与柳思慕平视,薄唇依旧维持浅勾弧度,“爱妃真逗趣。”
“逗趣?”柳思慕不解,她说了什么能令拓跋公子龙心大悦的话?
“原来只要跟爱妃沾上血缘,爱妃就能无条件狼狈为奸?”拓跋朔双手抱胸,棕色眼瞳直勾勾盯着她,丝毫没有移开的态势。
“狼狈为奸?我哪有!”倒是柳思慕承受不住,匆匆移开眼神,“看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不会破一个洞!”
“本王瞧爱妃美得恍若天人,盯着盯着就移不开眼了!”拓跋朔修长手指掐住柳思慕的下颚,将她的头往左往右转了几回。
柳思慕微蹙柳眉,她与拓跋朔靠得太近,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檀香气味伴随他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一同窜入胸腔内,令她连呼吸都显得如临深渊。
谁让拓跋朔是‘一剑天下倾’里顶尖武术高手,故事里描述许多他在转瞬间卸掉一人手臂,甚至才张嘴想喊救命,即刻人头落地的剧情。
柳思慕不免惧怕一个眨眼,就不明所以地一命呜呼。
“如若本王与爱妃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爱妃可会舍弃皇帝转站本王身后,穷其一生只为本王一人撑腰?”拓跋朔薄唇靠近柳思慕丰女敕的双唇,在说话时有好几个瞬间,唇瓣几乎要滑过她的唇峰,两人近得只稍一根细针的距离,就能纵情地相濡以沫。
柳思慕想往后退与他拉开间距,但她的下颚被牢牢控制,连挪动身体的主导权都没有了,只能微微抿唇,一句话也不敢说。
“仔细看爱妃,爱妃果真不负天瑞王朝第一美人的盛誉,爱妃静犹娇花映水,动如弱柳扶风,眉眼彷若两潭湖水,双唇丰女敕色泽似桃花,尤其千万金子娇养下,从骨子里散发的高贵气质,是一坛美酒,香醇得令男人难以抗拒。”拓跋朔哑着嗓音,一字一句皆饱含浓烈,听得柳思慕脸红心跳。
拓跋朔用粗糙拇指滑过柳思慕的上唇,柔女敕唇瓣在他指月复下变形露出唇下一排贝齿,宛若白蕊红瓣正繁茂盛开的牡丹,美得令拓跋朔荡漾。
柳思慕双目圆睁,她心中满怀不解。
在‘一剑天下倾’中,拓跋朔从未爱过柳思慕,甚至连她的卧房都不曾踏足,心底留下正中央的位置给女主角花霜霜外,还不忘将心思分给其他七名红颜知己,而柳思慕却连一个小小的方寸之地都未曾拥有。
然而现在,拓跋朔是在做什么?钓她吗?
“呃……”柳思慕困难地从喉头窜出意义不明的闷哼。
只是,拓跋朔似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爱妃,不得不说……”原本抚弄女敕唇的拇指改以用指节轻抚她的脸颊,故意拉长话尾,吊起柳思慕的慌张与不知所措。
柳思慕果真溺毙在他拉长的尾音里,心脏陡然移位,彷佛梗在嗓子眼般紧张。
拓跋朔的声音磁性而魅惑,话说得坦然,一点害羞的成分都没有,“本王是想摘花了!”
……
拓跋朔与柳思慕相识在幼时,身为皇后与一品大将军的外甥,拓跋朔从小出入宫廷,与皇子们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长大,当然也认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柳思慕是皇帝与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女儿,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与高贵血统,还是皇帝盼了许久才盼来的第一位女儿,对自小长相灵动可爱,生性活泼机灵的爱女宠溺不已。
骄宠的后果便是柳思慕性情高傲跋扈,对身分低下的嫔妃所出的手足不屑一顾,更何况只是姻亲关系的拓跋朔?
因此拓跋朔对柳思慕的印象极差,甚至连与她待在同一座王府都嫌恶心。
然而与柳思慕成亲后,她的言行举止却不如拓跋朔预想的嚣张,反而是对北离与哈剌部族的冲突历史牢记于心,甚至还言之有物,对待下人更是谦谦有礼,全然不似他曾经认识的万景公主。
短短几日,柳思慕就颠覆了拓跋朔的记忆,让他对这段婚姻,以及接下来的计画不致太过反感。
甚至,拓跋朔还有些期待一步步实行他的计画。
纵使结果已经注定,但拓跋朔肯定会享受实行时的过程。
“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我要说,我是好人,绝绝对对的好人!”柳思慕可没忘故事里的柳思慕下场有多凄惨,她现在得为未来买个保险。
“是吗?”拓跋朔轻笑,缓缓松开手,任由她柔软的黑色发丝在他指缝下流泄。
“我保证是!”柳思慕拍胸脯保证。
‘一剑天下倾’里,柳思慕是面如仙子心肠歹毒的绝对大反派,但她刚读过小说,知道柳思慕的下场可怕又可怜到令人胆战心惊,所以她一定会在拓跋朔心底当个正直的好人,只求在结束这场梦境或是穿书的莫名经历里,能好好地、无忧无虑地活到最后。
至于生命对比演反派角色的戏瘾,还是前者重要多了。
“既然爱妃都这么保证了,本王绝对相信。”拓跋朔澹澹一笑,眼神却冰冷,“本王饿了,陪本王用午膳,好吗?”
拓跋朔这么说,柳思慕才发现自己也饿了。
“嗯。”柳思慕端着镇北王妃的架子,微微颔首。
拓跋朔双手负后跨步往偏厅走,柳思慕看着他的背影却迟迟没有移动,因为她心底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疑惑,让她忘了挪动双脚跟上去。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她暗忖。
“王妃,快跟上呀!”站在一旁看男女主子打情骂俏的芮儿,见柳思慕迟迟没跟上拓跋朔的脚步,暗暗地推推主子,要她别再发呆了。
柳思慕这才回过神,带上芮儿跟在拓跋朔身后,拖着还未痊癒的腿缓慢穿过大半个王府准备到偏厅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