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京城,刘奕辰敲开车门,坐入车厢中,看着正在喝茶下棋的千绫,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千绫头也不抬,轻声道:“刘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刘奕辰莞尔,果然心如明镜,一路上她啥都不说,却是清楚明白。
她不是心里敞亮,而是懂得天上不会掉礼物,午餐从来都没有白吃的,他的热情邀约,定有所求。
“易姑娘,我的祖母不过五十余岁,身体原也不差,然去年底一场风寒,身子竟一天比一天虚弱,民间大夫看了,太医也常上门号脉,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他开出优渥条件,力邀阿爹进京,阿爹不在便退而求其次找上自己?只是……“家父临终前,我曾对他立誓,不以行医为业。”
刘奕辰心急,脑袋转得飞快。“还请易姑娘原谅在下唐突,如若不嫌弃,我愿以贵妾之礼迎姑娘进门。”
未竟话语,她听明白了,意思是成为一家人,孝顺长辈理所当然,照顾长辈身体也理所当然,这不算“行医为业”。
千绫透出笑意,只是笑中带着嘲讽,入住这时代,任凭她再有一身翻云覆雨的本事,家世身分摆在那里,能成为他人贵妾,她就该暗自庆幸?
救人一命,她能得到的最大福利也就是被“纳”了,骨子里的那点儿骄傲让她紧咬牙关,垂下眼眸、隐去眼底愤然,淡然笑开。“刘大人倒是不必如此牺牲,我虽对先父立誓,不以行医为业,但我与刘大人是朋友情分,为朋友分忧理所当然,我的医术远不如先父,于刘老夫人的病情并无十分把握,能否医治,还得看到病患才能下定论。”
见有转圜余地,刘奕辰忙道:“这是自然,姑娘愿意出手,在下感激不尽。”
“只是在治病之前,想与大人约法三章。”
“姑娘请说。”
“第一,既然不以行医为业,我便不会收取大人的诊金。”
这简单,他自有大把方法报恩。“可以。”
“第二,倘若能治癒刘老夫人,还请大人别将此事传扬出去,因为日后任何人求上门,我都不会出手。”
“姑娘空有一身医术,若不能济世救人,未免可惜。”
“我的医术如何,大人尚且不知,不必给予太高评价,以免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大人倘若同意,我便继续往下说。”
“好,我答应你。”
“第三,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需要刘大人为我引荐一名善于经营买卖的管事,和一组工匠。”
“什么工匠?铁匠?木匠。”
“都要,泥水匠、木匠、漆匠、铁匠……等等匠人。”
“姑娘想自己盖房?京城都是老住户,空地不多,比起找地盖宅子,不如买下老宅院,稍做整修就能入住。”
“我自有用处,还望刘大人帮忙。”
“没问题。”
“接下来是最后一点。大人可识得姜瑾邕?他曾经在我家里求诊治病。”
“不瞒姑娘,我与他自小认识,同在朝廷为官很是熟悉,上回在姑娘府中不曾相认,只因他身负重任,不能对外公开身分,还请姑娘原宥。”
“无妨。”
“姑娘可知姜瑾邕的身分?”
“不知。”
“他是允亲王世子,允亲王是本朝第一个异姓王,当年老允亲王一力扶助先帝登基,先帝视他为股肱,情感重于亲兄弟。”
她真有识人之明啊,姜瑾邕果然出身不凡,与她有着天与地的距离。“听起来很厉害。”
“可不是厉害吗,姜瑾邕聪明早慧,幼时与我被选入宫中伴读,小小年纪便处处展现不凡,时常得太傅与皇上称赞。此次皇帝派他出京查贪腐案,立下大功,返京后皇上大加赞赏,赏赐无数,又为他与永平侯千金慕容雪赐婚。”
其实这门亲事两家长辈早已口头约定,皇帝的赐婚圣旨不过是给这桩婚事增添荣惧罢了。
见千绫不语,他又道:“慕容雪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德言容功皆佳,尚未及笄就有不少媒人登门求娶。她是靖华公主的伴读,从小和姜瑾邕是青梅竹马,彼此互有情意,此次赐婚,京城百姓都道男才女貌、相得益彰……”
刘奕辰也不知自己怎就变成三姑六婆,对琐事滔滔不绝?是因为潜意识里不希望千绫对姜瑾邕有想法?还是因为冷漠的姜瑾邕对千绫有不同寻常的殷勤与关注?
千绫表情僵硬,轻咬下唇,眼底有淡淡的自嘲。
这是值得恭喜的美事啊,他立下功劳,差点儿性命都给搭进去,升官、赏赐、赐婚帰理所当然,而赐婚对象还是青梅竹马,并非盲婚哑嫁,很棒的呀,身为救命恩人都想对他说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慕容雪就是他那个心上人吗?肯定是的。
他太幸运了,能与心上人为亲,而不是媒妁之言、皇帝乱点鸳鸯,这绝对是大好事儿,只是……这么好的事,为什么她听进耳里,心头却刺挠着,宛如被千针万针扎上似的?
她不敢痴心妄想的,她从没想过嫁给他,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个时代里阶级代表了什么,她了解凤凰和麻雀,物种不同染色体不同,本就不会结为连理……只是,说不出口的疼痛隐隐泛起……
“刘大人说完了吗?我对姜公子的事并不感兴趣。”她截断他的话,不太礼貌地。
不感兴趣吗?突然,他心花怒放。“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毕竟姜瑾邕是人人崇拜羡慕的人物,谁谈起他都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好吧,咱们不谈他,但此次返京,我很大可能会与他一起进东宫为太子办事,所以我们会遇见,到时我再同他说你进京——”
“不要说!别让他知道我在京城。”
“为什么不?姑娘救他性命,他不仅该感恩图报,便是允亲王、皇上、太子知晓此事,定会对姑娘有所赏赐。”
“我不愿意。”她不说原因,但口气斩钉截铁。“刘大人能否答应?”
对视片刻,刘奕辰点头,这样更好。“我答应姑娘。”
“多谢。我会尽力为刘老夫人医治,也希望大人实践诺言。”
“我当然会……”语音未落,马车停下,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二公子回来了。”
下了马车,千绫才晓得刘奕辰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家的姑姑是皇后娘娘,亲爹是国舅爷兼承恩侯,而这位虽然不是世子却也是世子候选人。
他上头还有位哥哥刘奕轩,夏氏所出,夏氏是承恩侯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表哥表妹情深意浓,恨不得双宿双飞。
可惜皇后姊姊对夏氏不喜,为弟弟赐婚周氏,也就是刘奕辰的母亲,承恩侯心中不乐意,却在父母亲和姊姊的逼迫下低头,但交换条件是同时迎夏氏进门。
此事周氏在成婚后方才知晓,却为时已晚,只能抱着委屈度日。
两人成亲不久,夏氏怀上孩子,刘老夫人说庶长子是乱家之源,要灌汤药打掉孩子,承恩侯奋力抵抗,最后不得不低头,进了周氏院子,让她也怀上孩子,这才平息风波。
不久妻妾先后产子,刘奕辰聪明活泼却也调皮不服管教,刘奕轩资质平庸但性格温顺,样貌又与夏氏相似,很得承恩侯欢心,于是承恩侯想尽办法提升夏氏地位,让她成姑平夏。
那年老承恩侯病重,刘老夫人没有心思管教,而周氏对丈夫的心思早已凉透,也无心管束,于是夏氏顺利上位。
夏氏成为平妻后,刘奕轩不再是庶长子,而是翻身成为嫡长子。
这已是过分,没想两个儿子长到十岁上下,他居然起了心思想立刘奕轩为世子,这回刘老夫人铁了心,打死不同意。
夏氏当上平妻那年老承恩侯离世,便有传说老子是被儿子给生生气死的,因此这回承恩侯哪还敢坚持,万一又把老母亲给气死,他这辈子仕途真就走到尽头了,于是府里迟迟没有请封世子。
承恩侯对发妻始终淡淡的,刚进门时周氏也曾小意承欢,然时日一久也就淡了心,幸好儿子与太子交好,同受太傅亲自教导,越大越见出类拔萃,连皇帝都看重几分,但即便如此,承恩侯对两个儿子的态度仍然大不相同。
承恩侯夫人周氏宽厚亲切,贤淑温良,不仅仅疼爱儿子,连儿子带回来的女人是啥身分都不知道便立刻发挥爱屋及乌的情怀,给千绫拨了个漂亮院子,房间不多但小巧精致应有尽有,她还派身边两个得用的婢女紫娟、紫梅派过来伺候,两人乖巧安分、做事伶俐,不见捧高踩低,性子沉稳谨守规矩,处处以主子为尊。
从此处可以窥见,刘奕辰的母亲将后院管得井然有序,能娶到这样能干的妻子,是承恩侯的福气啊,可惜人在福中不知福,也不晓得是长了个恋爱脑,还是昏赎无知。
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稍作休息后,她就让紫娟领自己去拜见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看着比实际年纪大,脸上、脖子上的皮肤松松垮垮,额际有明显的灰门色横纹,精神很差,有仆人扶持也坐不直身子。
知道孙子大老远给自己请来大夫,虽早就不对自己的病情抱持希望,还是看在孙子面子上打理好自己,迎见千绫,却怎么都没想到,孙子请回来的竟是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这哪里像大夫了,分明是个稚龄丫头,然而她不计较,笑盈盈的就当陪着孙子耍一回。
“快过来让老身瞧瞧,我们家奕辰带了什么姑娘回来?”刘老夫人朝千绫招招手。
她没有多想就上前。
刘老夫人拉她坐在身边,上下打量后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奕辰心里喜欢的姑娘吧,她拍拍千绫的手背,笑得满脸慈祥。
知子莫若母,媳妇说:“奕辰对易姑娘的态度不一般,我连连催他进宫,他半点不着急,却忙着叮噂我要好好招待她,我看哪那孩子肯定是对人家姑娘上了心。”
如今一看刘老夫人也同意,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啊,真好……
多年来家里给奕辰物色不少好姑娘,不谈婚嫁,光是近身伺候他也不肯要,闹得府里传出谣言说奕辰好男风,是个断袖,气得媳妇打发好几个下人才把这事给压下去。
然而谣言确实压下去,问题是……身为长辈多少也会怀疑,莫非没了柳氏,孙子就改弦易辙,转而喜欢男人了?如今他肯带女子回来,这可教人大大松口气。
她也不在乎对方出身性情,容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子不是断袖就行。
说来说去都怪他那个爹,心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当年奕辰和柳氏玩得投契,媳妇本想给他定下这门亲事,结果被亲爹给搅黄了。
夏氏吹了几下枕头风,他竟就上门为奕轩求娶柳氏,这个夏氏啊就是个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的,但凡奕辰喜欢什么她都要抢去给儿子?
幸得柳氏脾气温和,嫁进府里后心里虽然难受,却依旧乖巧安顺,纵使过去有过什么心思也都灭了。
也幸好奕辰尊重哥哥,自然不会去做那败坏人伦的糟心事儿,否则这府里能不闹得鸡飞狗跳?
说来说去还是女儿眼光好,给刘家找来周氏这么个好媳妇,否则光靠扶不上墙的儿子,刘家肯定早败了。
“奕辰送回来的家书上头说,有不少难断的案子,多亏姑娘找出证据方能结案?”
“刘大人过誉了,起初不熟悉刑事案件,多少模不着头绪,后来看得多自然就上手了。”
“你也别客气,他在信中把案子经过写得一清二楚,媳妇进宫拿给皇后娘娘看,娘娘直说哪来的姑娘这般聪慧,之后信转到太子、皇上手里,也看得津津有味,还让侯爷一得家书立刻往宫里送,如今一看何止聪慧,还是个漂亮的小仙女啊。”
这真是个让人喜欢的老太太,分明体力不行说话微喘,可笑容始终停在脸上。
千绫笑道:“老夫人谬赞。”
她边说边以宽袖作掩饰,悄悄握了握刘老夫人的手腕,趁机为她号脉,动作隐晦。
看病是光明正大的事儿,何必小心翼翼?
然而一个小小动作,后宅浸婬多年的刘老夫人脑子一转还能不懂,易姑娘是在疑心些什么吧。
看一眼左右伺候的婢女,刘老夫人嗔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啥?紫蝉、紫蝶,你们去给我做几道好吃的,我要留小仙女在这里用膳。紫衣、紫裳,你们去找夫人开库房,挑几件首饰,我要给小仙女当见面礼。其他人通通退下去,我要跟小仙女唠嗑唠嗑,不许打扰。”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刘老夫人强振精神道:“易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她面带犹豫,这话……刘老夫人受得住吗?
“担心什么?我身子是病了,脑子还没坏呢,快说说,我到底怎么了?”
“老夫人,可容我再仔细看一遍?”
“行。”
千绫再度号脉,拨开眼皮看看舌头,翻开她的掌心审视片刻,问:“刘老夫人是不是每到夜里就容易心悸喘息,偶有月复泻情况,经常感觉手脚发胀,胸口有东西堵着?”
“是啊。”刘老夫人惊讶。
千绫又道:“这症状应该持续大半年了,但最近开始感觉气短虚弱精神不济,很容易睡着,却睡不到一刻钟又清醒。”
还以为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好的医术,不过是孙儿心喜,这才特地带回来,没想到太医诊不出来的毛病,却让她说得一清二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是如此。”
“老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这**带着甜甜的香气,必须要下在甜口的糕点里才不容易被发现。**的人很谨慎,一天一点慢慢下,经年累月长期服用后身体会越来越虚喝,最后很可能一场风寒就会夺了命。
“知道老夫人喜欢甜食,能长时间接触您的食物,必定是近身伺候的或是亲人,初来乍到,我不确定谁可以信任,所以方才不便言明。”
“好得很,竟是身边闹出了窝里反……姑娘老实说,我这病还有得医吗?”
“当然,只不过在医治之前必须先把人抓出来,否则我前头解毒,她在后面**,不仅仅是白费功夫,还对老夫人身体有害。”
“姑娘有什么想法?”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附在刘老夫人耳边低语。
听说千绫进了荣锦堂,周氏立刻赶过来,正打算让人进去禀报,却听得刘老夫人大叫一声,紧接着是乒乒乓乓东西撞翻声,这会儿她哪还顾得了规矩,匆匆推门闯入。
她一进门就看见千绫拿金针往刘老夫人喉咙扎去,看见刘老夫人喷出黑血,周氏懵了,顿时失却魂魄动弹不得……
刘奕辰兴冲冲地朝东宫跑去,虽然早就猜到结果,但得是皇上发话才算尘埃落定。虽然没有给出正式的官位,但太子幕僚代表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后他就是妥妥的太子党。
至于三皇子那边,只需要表面功夫应付应付就行,往后希望杨妃的“善意”不会再往自己身上抛。
“太子,我回来了。”推开门,他笑得春花灿烂。
“见过父皇没?”齐淼问。
齐淼慈眉善目,看起来脾气很好,他的皮肤白皙,比已经算得上白的刘奕辰更白两分。
他的身量很高,和姜瑾邕不相上下,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温润的眼神总能让人感受到善意。
“有,皇上大大夸奖我一番。”眼角余光瞄向坐在一旁的姜瑾邕。这人长着两张脸啊?刘奕辰恶意挑衅,“真是奇怪,面对朝堂上的老狐狸,你会说会笑、圆融得像颗汤圆,怎么来到太子面前又板起石头脸?你分得清亲疏远近吗?居然对外人比起对自己人还好。”
一见面就慰,惹得齐淼大笑不止,这两个家伙从小就不对盘,却又总在关键时刻挺身护着对方,这是什么样的恩怨情仇啊。
“人人都有两张脸,你不也一样?在外人面前沉稳若定、斯文有礼——到太子跟前又成了爱傻笑的二愣子。”
“谁二愣子?你才是二愣子。”
齐淼连忙阻止。“行了,一见面就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欢喜冤家。”
他现在有一点理解两人的断袖之癖是怎么被传出来的了。
“更正,冤家是真的,但欢喜没有。”刘奕辰大剌剌往齐淼身旁一坐,笑眯两只眼睛。“还没恭喜瑾邕呢,马上要成亲了,往后有佳人为伴,日子有多好过就有多好过一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齐淼接话。“羡慕吗?要不要请父皇也给你赐个婚?”
“千万不要,我还想再多玩几年,可不想被束缚。”他嬉皮笑脸回答。
然深知他的齐淼和姜瑾邕焉能不懂,他这是在等呢,等刘奕轩的孩子出生,等祖母放弃坚持,等父亲请封大哥为世子。
在这点上头姜瑾邕倒是钦佩他,虽没啥本事却有骨气。
刘奕辰说:“想要爵位我会自己挣,好汉不乐意吃分家饭。”
但姜瑾邕不同,谁对他不好,他自不会宽容,他没有被人掌嘴还送上赞美的习惯,他的就是他的,谁都别想抢走,即使那个人与他有血缘关系也一样。
对,他睚皆必报。
“那就请太子妃留意留意,寻几个佳人给他红袖添香,免得他羡慕坏了,到处做傻事。”姜瑾邕凉凉说。
刘奕辰翻白眼,拜托,他早已经不是吴下阿蒙,怎会做傻事。伸手一挡,他笑弯两道眉毛,带着挑衅笑脸说:“这倒不必,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
“真假?是谁?”齐淼好奇。
姜瑾邕却瞬间臭脸。
“太子就别问了,等我把人给求回家,便立刻带进宫给太子瞧瞧。”
“人家还没瞧上你?不会吧,风流倜傥俊逸非凡的承恩侯府二公子,多少女人一见便心花怒放,还有人能看不上?说说,是何方尤物,居然不把咱们芝兰玉树的侯府二公子放在眼里。”
“我喜欢的自然不是普通女人。”想起家里的千绫,他自傲又得意。
“要不,孤让太子妃把人邀进宫里见见,替你说几句好话?”
“不必不必,我能自己搞定。”他下意识朝姜瑾邕勾勾下巴,一脸欠扁。
他的“下意识”让姜瑾邕确定猜想,刘奕辰对千绫的心思未歇?
但永乐村与京城相隔遥远,此次回京他就要留下来,凭什么笃定能求得千绫回心转意?
莫非……
“真不能透露是哪家姑娘?倘若你真心喜欢,孤能为你求父皇赐婚。”
赐婚?刘奕辰失笑。“这倒不必。”
别说皇上,就是姑姑那关就过不了。
姜瑾邕沉下眉睫,赐婚何等荣耀,既是心里喜欢何不给这份荣耀,可他连想都不想就拒绝,肯定是对方家世不好,他只想许以妾室身分?不会错了,就是千绫,他把人给带回京城了!
“太子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瑾邕。他娶的可是永平侯府嫡女,过去杨妃极力促成这门亲事,是想把瑾邕拉到三皇子阵营,太子不怕瑾邕变心,投靠过去?”永平侯府和杨家是姻亲,永平侯早早表明对三皇子效忠。
“别胡说八道。”齐淼正起神色,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哪是胡说八道,女人枕头风一吹,再刚硬的男人也会化为绕指柔。”
“雪儿温良恭俭,不会左右丈夫意向。”姜瑾邕道。
“哈,许多女人人前人后两张脸,谁晓得成亲后会变成怎样?”
刘奕辰越想越觉得千绫好,她直来直往从不演戏,对谁好就是真心的好,讨厌谁也从不掩饰几分,就像她对汪师爷。
“我了解雪儿。”
姜瑾邕不只了解还能确定,因为前世……两人也成亲了。
她温善亲和,对千绫千般万般好,不仅没拿她当妾室奴婢看待,还以姊妹相称,事事找她商量。
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像她这样?她温柔体贴,处处包容千绫的任性,身为正妻,雪儿却对千绫巴结讨好。
她总说:“千绫妹妹对相公有救命之恩啊。若不是她,我哪有今日?”
雪儿懂得感恩,她把后院管理得井然有序滴水不漏,本以为她的宽厚会给后院带来平静安宁,没想到她怀孕了,千绫却心生嫉妒,对她**,导至雪儿失去孩子、身子损伤,再也无法受孕。
他担心杨妃及慕容家对千绫动手,不得不暂且将她送到庄子上避祸,却没料到千绫想不开,一把火烧了自己。
前世,他对不起两个女人。
他不爱雪儿,却因赐婚将两人翘绑一起,她竭尽全力扮演好正妻之责,不吃惜嫉加,女协退让处处委屈,今生他们童稚时期就有了交集,她总追着他喊邕哥哥,说很喜欢自己。
而他因为母亲的遗愿,默认了她的喜欢。
他重生得太晚,无法推翻已经认下的事,虽不甘、虽遗憾,也只能硬着头皮再与她当一世夫妻,他会给予她更多的荣华与尊重,弥补无法爱她的亏欠。
千绫是只想要自由高飞的鸟,他却以爱情之名将她囚禁身旁,她痛苦、哀伤,一场爱情把她弄得面目全非,今生重逢,他遏止泛滥的爱情,阻止雀跃的心,企图把她远远推离,却不料易神医的死还是让他做出承诺。
他没有后悔……真的,他甚至暗中窃喜着,因为又能够和她在一起……
但他发誓,会纳了她却不縄绑她,她不必进允亲王府,不必顶着妾室身分遭人轻贱,他会给她绝对的自由,帮助她做想做的事,完成她想要的梦想。
是的,此生的他有足够的能力。
他发誓,他要她活得恣意盎然、惬意幸福,他要她再也不识悲凉凄苦,他要推翻她所有不幸,他要爱她……像前世那般,不能自已。
“你确定就行。到时我给你送个大红封,喝你一顿喜酒。”挥挥手,刘奕辰不同他争辩。
姜瑾邕对太子的耿耿忠心还是值得信任的,何况皇上的手指哪里,他就会往哪里跑,确实不存在站队问题。
“行了,别老为小事争执。奕辰先回去休息,多年不见,外祖母和舅母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明儿个再过来当差。”
“是,下官告退。”他转身就跑,来得时候像一阵风,回去的时候也像风。
见状,姜瑾邕跟着起身。“下官也告退,明日再来当差。”
“不会吧,这么难分难舍?奕辰前脚走,你后脚就迫不及待跟上?真想坐实断袖之说?”齐淼玩笑道。
姜瑾邕沉下脸。“殿下,这并不好笑。”
齐淼呵呵一乐。“去去去,要走就走,明天早点来。”
“是。”姜瑾邕转身出去。
看着两人,齐淼灿然一笑,真好,两人都回来了,上阵亲兄弟,他彷佛又回到那年,身边有了倚仗,甚为心安……
一出宫,刘奕辰飞快往府里跑,没想到后面赤棕色马匹紧随其后,直到在府门前下了马,他才发现姜瑾邕跟着自己回来。
心头一凛,暗道:完蛋,才答应千绫的话,不会转身就毁诺吧?
“你干么?”他警戒地看着对方。
“太久没回京,过来拜访侯爷和老夫人。”
“今日不方便,下次吧!”他急了。
“都到门口了,哪有什么不方便?”刘奕辰越是闪躲,他愈加认定千绫就在里头,一把抓起他的手大步走进去,好像这里不是承恩侯府而是允亲王府。“走吧,陪我进去跟老夫人请安。”
为啥非要向祖母请安,难道姜瑾邕猜到了?猜到就猜到,何必跟过来?所以他的愤感无误,姜瑾邕确实对易姑娘上了心?
不会吧,得陇望蜀,哪有这么贪心的人,京城第一美女都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还贪心不足?
他想阻止,却明白越是阻止姜瑾邕就会越怀疑,如果不是答应过易姑娘,进去就进去,知道就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姜瑾邕晓得易姑娘就在家里,但是……
就在他犹豫时,姜瑾邕一个闪身已往府里走去。
他和太子来过承恩侯府无数次,一进门便直接往刘老夫人的荣锦堂走去,他知道刘奕辰请易神医进京的目的是为了刘老夫人的病,因此有很大可能千绫就在刘老夫人身边。
他的速度飞快,刘奕辰不过一个闪神人就快走得没影儿了,没时间思考,刘您辰立刻追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朝荣锦堂狂奔,但人还没到就听见下人的惊叫声。
心头一惊,姜瑾邕运起轻功冲过去。
屋里,千绫手执金针,刘老夫人身前一滩暗褐色的血,那血像不要钱似的不停往外吐,下人全挤进屋里,尖叫声此起彼落。
周氏呆立一旁脸色惨白,像被什么定了身一动不动。
这时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
“易姑娘杀了老夫人!”
周氏下意识跳起来,往叫喊的婢女脸上振去,怒斥,“胡说八道。”
她直觉拉起千绫,把人护在身后,像是怕她被伤害似的。
“祖母。”刘奕辰终于赶过来,一声斥喝排开人群,他趴到床边,急问:“易姑娘,我祖母怎么了?”
千绫没有回答,目光在人群中到处搜寻,找到了!
千绫与刘老夫人身边的丁嬷嬷对视,一个点头,只见紫蝶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退后,当退到门边时立即转身往外跑去。
千绫做出畏罪潜逃的模样,用力挥手,惊慌失措哭喊,“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边说边往跑。
有人自作主张想过去抓住千绫,丁嬷嬷却叫道:“管她做什么,她还能跑出府吗?一个个别愣在那里,还不快点过来伺候老夫人……”
屋中一片慌乱,千绫出了屋,寻找紫蝶逃跑的方向,她想也不想就往前追,然而跑不了几步手就被人拽住,回头一看居然是姜瑾邕?
该死的,刘奕辰前面刚答应她的话,转个头就当屁给喷了?
她生气,他却是快意,没想到可以这么快就见到她,本以为只是两个月的分离,谁晓得跃上马背的那刻起思念就成了灾祸。
掌心里的手小小的,有薄茧,那是玩木头弄出来的。
她喜欢玩木头,一回京他就命人到处搜罗奇木,想引她开心,暂且忘却失亲痛楚,满仓库的木头,她会高兴吧?
“不要坏我的事。”她像小兽露出獐牙,吓不了人,只是可爱。
她还在记恨他那句“纳了她”。
“你以为偌大的侯府没规矩,可以任由你到处乱跑?”
“你再拦我,丢了凶手你负责!”
简短两句话,他瞬间明白了,长臂勾着她的纤腰,带她纵身跳到树上。
两人站在高处俯瞰,很清楚地看见紫蝶往清风楼跑,姜瑾邕皱冒,那里是刘奕轩的住处。
没有多想,他抱着千绫往清风楼飞去。
紫蝶将将进了院子,姜瑾邕已经带着千绫飞到屋顶,听音辨位,他停住在一处屋顶上方,掀开瓦片由上往下看去。
她缩在他怀里,两人贴在一起,不热的天她却面红耳赤,想推开他又害怕掉下去,只好任由自己在他胸膛处,索取安全感。
这是不应该的,名草有主,而她不当绿茶,只是……身不由己形容的就是现在这情况况。
屋里一名年轻男子双手背在身后,急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桌上有个食盒,食盒被打开,里头装着点心,原本排列整齐的点心被弄乱了没吃,但全被剥成两半。
男人手中拿着纸条,纸条上沾着糕点屑,再看两眼,神情越发焦虑。
“大公子,紫蝶来了。”
“快让她进来。”
“是。”
下人出去,不久紫蝶进屋,看见刘奕轩,软了脚差点儿站不稳,他迎上前一把将人揽住。
“大公子。”她娇娇软软低喊。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纸条里说,二弟带回来的姑娘是个神医?”
“对,老夫人是这么对丁嬷嬷说的,我偷听到了,这才借着点心把纸条送过来,我担心她会看出什么。”
“所以呢?她看出祖母中毒了?”
“我不知道,老夫人把我们通通打发出去,关上门和易姑娘说话,后来唤丁嬷嬷进屋,再后来屋里瓶子被砸破,我们冲进去的时候,看见老夫人大口大口吐着血,眼看就要活不成了。这时紫蝉大喊易姑娘杀了老夫人。
“有人顶缸我正高兴着呢,没想到夫人居然打紫蝉一巴掌,斥责她胡说八道,当时情况太诡异,我不知道怎么接招,只好趁着没人注意溜出荣锦堂,过来找大公子拿主意。”
“母亲未免太奇怪了,居然维护起外人?”
“这点我有耳闻,夫人知道二公子领姑娘回来,心里很是高兴,她也担心二公子好男风吧,易姑娘的出现恰恰能证明二公子喜欢女子,因此特地给易姑娘安排在雨绣阁,还把紫娟、紫梅送过去伺候,那可是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头。我本以为二公子要把易姑娘收房,没想到她竟然是大夫。”
“是这样吗?不管如何你做得很好。”他走到书架前,打开暗格,从里头拿出一个瓶子。“你悄悄地把它放进雨绣阁,既然紫蝉说她杀了刘老夫人,那么人就是她杀的。”
“大公子,紫娟精明得很,我怕被她发现。”
“别怕,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等这件事过去,我立刻向母亲要了你,等你给爷生下儿子,立刻抬你当姨娘。”
几句话哄得紫蝶神情雀跃,她靠进大公子怀里寻求安慰,刘奕轩也不吝使出美男计,俯吻得怀中女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姜瑾邕下意识掩住千绫的双眼,抱起她飞出清风楼。
待她双脚落地,千绫不爽地瞪了姜瑾邕一眼,“我还没看完。”
她抗议得理直气壮,他却羞赧了面容。“那种事有什么好看?伤眼睛。”
“等我看完再决定伤不伤眼睛,你没有权利剥夺……”
还要看完?接下来的事再蠢都猜得到,不就是春风一度,等女人餍足后傻傻替男人卖命?
姜瑾邕不与她胡搅蛮缠,直接问:“老夫人没死?”
他可不能让人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当然。”这么看不起她的医术?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从阎王殿给拉回来。
“可我亲眼看见老夫人吐了血。”
“她吐的是黑血,这一吐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大部分,是好事。”
“那些人都是贴身伺候的,她们不知道你在医治老夫人?”
“紫蝉的大喊声是我安排的,我想知道接在她后面谁会有动作?当时荣锦堂里的下人都吓得面无血色,只有紫蝶不小心露出笑容,我便锁定她,一路尾随而来。”
至于丁嬷嬷则留在屋里掌控大局,这个时候周氏应该已经明白内情,派人把荣锦堂里里外外都控制住了吧。
“你使计想揪出幕后凶手?”
“对,但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后面的剧情二、三、四集已经想好了,本打算慢慢逼迫凶手现原形,我连『她』在我开的药汤里面**都做好应对计划,没想到紫蝶会这么沉不住气。”
她果真会查案破案,前世他为何不知?
有点得意、有些骄傲,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子。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这样,姜瑾邕手指往她额头一戳,戳得她的头往后仰。“你还嫌可惜?”
捂着额头……不痛的,但不知为什么,她想留着那点温热。“也不是可惜,就是不得劲儿,有点一拳打进棉花里,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浪费她设想的好剧情,真真是主角不得力,白白浪费编剧才华。“只是,那男子是怎么想的,我才刚进侯府半天光景,干么杀害刘老夫人?找不到动机啊,何况刘老夫人被人**至少超过半年以上,那时我人还在永乐村呢。”
他被她气笑。“天底下只有你能编戏吗?要罗织罪名多的是方式。谁说刘老夫人被**超过半年,她明明就是生病,是你**害死她的。为什么**?更简单,刘奕辰想纳你为妾,刘老夫人死活不同意,所以你临时起意毒杀老人家。
“长点头脑吧你,高门大户里的阴私龌龊可以随便揍和的吗?一个没弄好,说不得就得身败名裂。”
易神医的亲身经历,难道没带给她足够教训?
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点头承认。“这次是我莽撞了。”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抓现行啡。”
“行,我陪你回雨绣阁。”
承恩侯人在外头,是被府里管事找到的。
管事说:“二公子带回一名女子,生生害死老夫人。”
听见这个消息,他连滚带爬地跑回府中。
他冲进荣锦堂,看见刘奕辰二话不说,手臂扬起就往他脸上扬去。
这要是在过去,打就打了,之后刘奕辰闹一闹、哭两声,离家出走在外面晃几天,等刘老夫人派人到处寻找,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回家。
通常那几天他不是住到东宫就是直接投奔敌营——允亲王府,大剌剌地抢夺姜瑾邕被褥。
说到这个挺丢脸的,他性格圆滑,知交满天下,可真正碰到事时,永远只有臭石头可以真正帮他。
但是在外头历练了三年,不当阿蒙的他轻轻巧巧地闪过巴掌,对父亲冷淡问道:“不知儿子做错什么?父亲回家,问也不问就直接动手。”
“你还敢说,你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下贱女子回来,居然一进门就害死你祖母,你可真孝顺啊,亏你祖母那么宠你。”
千绫冷眼审视这对父子,有这样的父亲,刘奕辰看起来也不是啥天之骄子嘛。谁説有个有钱的老子就是养在安乐窝?比起他,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
“幸好他带回不三不四的下贱女子,否则你亲娘就要被你的心肝宝贝给生生害死了。”
千绫嘲讽地抛出一个大白眼。
他们在雨绣阁里做了布置,还请来丁嬷嬷和周氏以及夏氏,一同观赏紫蝶的作案过程。
现行犯被抓个措手不及,几棍子打下去就将刘奕轩给供了出来。
周氏派人搜查,清风楼书房中的暗格被找到,里头还有不少“钩魂”,人证物证似在,如果还能月兑罪,那只能说是真爱无敌了……
“就是你吗?谁允许你说话的,来人,把谋害老夫人的贱人给绑了——”
承恩侯耍威风不过两句话功夫,就听见老母亲的声音。
“我看谁敢!”
母亲没死?他吓一大跳,是谁传的假消息?一甩袖,他快步往内室走。
周氏叹气,拍拍儿子肩膀说:“委屈你了。”
“没事,早都习惯了。”
“你先回屋里,接下来……”
丈夫不会轻易惩罚夏氏母子吧?到最后肯定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吧?她始终不明白,夏氏母子哪来的本事能将侯爷的心牢牢攥在手里,儿子要是继续留下,肯定会为丈夫的决定而争执,不如打发出去,反正这些年、这种事,家里没少发生过。
“娘,我陪你。”
“不必,与那房打交道,娘的经验比你丰富。”她拍拍儿子,又看一眼千绫,眼底不经意流露出心疼。
接下来的部分是家事,与她无关,千绫道:“接下来每日辰时我会过来为老夫人施针,等余毒拔除干净,再好生调理身体就没问题了。”
“多谢易姑娘。”
“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