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前妻 第四章 恶婆母逼和离

作者 : 千寻

回到娘家、看着大门上的封条,心头一阵绞痛,他们花无数心血建立起来的家,转眼毁了?

六年前,兄妹俩从渝州出发,亦画年纪小,舟车劳顿一路上还病过三回,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城,他们勤勤勉勉吃苦奋斗、努力上进,买宅买地考功名,“家”才有了后来的光景,没想到……就这样毁于一旦?

来的时候壮志凌云,谁晓得迎着他们的结局竟是万念俱灰。

宠她护她、陪她一路成长的娘家没了,只剩下排挤她、压榨她、想将她驱逐出境的婆家,她是有多丧心病狂、恶名昭彰,才会沦落到这副狼狈模样?

“小姐,我们去将少爷领回来,好不?”阿龙哽咽。

“好。”

用力点头,竭力克制哀伤,她很清楚的,这种时候哭闹、悲恸都没有意义,她眼前只剩下一条路——名字叫做“接受”。

毅然决然转身,亦画挺直背脊,朝衙门走去。

她以为即使残破不堪,至少能见哥哥最后一面,可是……没了?哥哥只剩下一捧白灰。

捧着骨灰盒子,她的心碾成齎粉,来得太晚,让她见最后一面也成了奢望?

紧紧捣住嘴巴,她说过千百次别哭,她打定主意接受,却还是泣不成声,哭得双肩颤抖,亦画站不起来,哭倒在衙门墙角。

阿龙接手骨灰盒子,青荷抱紧自家小姐,说着无法安慰人心的安慰话。“小姐,别哭,少爷知道会心疼的。”

会吗?才不会,哥哥只在乎他的百姓万民。

她捣住脸哭得无法自抑。为什么非要如此,好好活着不行吗?同样的问题一问再问,问不到答案,只问出满心悲戚。

见她这般,衙役也红了眼睛。

谁不知道何亦书是好官,却挡不住朝堂奸佞横行,十五年换三个皇帝,朝堂不稳、民心不定,官员只想着替自己谋利。

怪谁呢?怪先帝太本事,生的儿子全都梦想当皇帝,你打我、我斗你,皇子兄弟害过一个又一个,能臣干将死过一批又一批,直到全死没了。

周珩那张龙椅不好坐,他面对的是千疮百孔的国家、残破不堪的朝廷,以及凋敝民生。

周珩登基时,百姓不敢指望新帝能有啥大作为,只要他能保全自己,平平安安在龙椅上多待几年就好,免得不时举办登基大典,劳民伤财。

谁料新帝年纪虽轻却很想有一番作为,甫坐上龙椅就大刀阔斧整顿吏治,何大人与皇帝性情相投、志向相同,少年状元意气风发,百姓都期待君臣能联手带领大周走向国泰民安,没想到吏治尚未整顿成功,何大人却被恶吏给整顿了。

谁不晓得何大人冤枉,可连皇帝都护不住他,平头百姓又能如何?

何大人死的时候天降暴雨,那水一盆一盆往下倒,彷佛是老天爷的同情,悲怜早逝的何大人,也悲怜无辜可怜的百姓。

过去暴君在朝,百姓只盼着射死那颗太阳,如今百官为祸,以权谋私、倒施逆行,黑暗势力早已牢不可破,便是皇帝再有抱负怕也无法作为。

“何小姐,节哀顺变。”衙役们安慰几句后别开脸,不忍目睹。

一道影子落在身上,亦画抬眸。

微胖的身躯,一路走来气喘吁吁,额头满布汗水,他笑盈盈地看起来很亲切,是刘公公,老熟人了。

他刚去裘府,裘府说少夫人不在家,刘公公想过片刻,这会儿她能去的地方不是娘家就是府衙,幸好他没猜错,一路追赶终于找到人。

“何小姐,皇上有请。”

刘公公是皇帝身边得用的老太监,经常和皇帝微服私访何家。

她压根不想去,却还是上了宫廷马车。

一路上,刘公公添茶倒水、无比殷勤,可惜她得把所有力气拿来对付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心情应酬。

看着双眼发肿小脸通红、死命抱紧骨灰盒子的亦画,刘公公只能轻声道:“何小姐节哀。”

节哀?凭什么,死哥哥的人是她啊!

☆☆☆

进宫下车,跟在刘公公身后,亦画突然想起第一次跟哥哥进宫。

大家都说哥哥与少年皇帝性情相投,殿试时一个对眼便认下彼此,从此皇帝臣子默契绝佳合作无间。

少年皇帝爱屋及乌,哥哥的妹妹也成了他的妹妹,让“妹妹”有空就回家玩玩。

那回进宫,看着巍巍宫殿,流不尽的宝相庄严、尊贵奢华,单翘双昂七踩斗棋的房檐,檐角狰狞庄严的脊兽,金龙彩画,铺就满地金砖,目之所及皆精致到了极致。

她像个乡下村妇,两只眼睛都快转不开,左顾右盼,忘记进宫前哥哥的叮嘱,只觉得这里是神仙地儿,能住在这里的都是神仙吧!

如今再看,尊贵依旧、奢华仍在,却再不觉得这里是蓬莱仙境,反倒成了令人胆颤心寒的修罗炼狱。

熟悉的御书房里,皇帝坐在御桌后,成叠的奏摺挡住他半个身子。

那时她十岁、皇帝十七岁,她带着好奇目光审视着陌生哥哥,周珩皱紧的眉头在看见哥哥那刻瞬间舒展开来,一手抓起奏摺朝两人走来,边走边道:“亦书,快过来帮我看看,我觉得这里头大有问题,却找不出问题在哪儿。”

幼小的她不懂,戏文里的皇上不都是白胡子老公公,他怎这么年轻,稚女敕得像需要被保护的幼猫?

周珩腾出空问:“妹妹喜欢做什么?”

她不假思索回答,“画画。”

周珩夸她长得美,问她想不想进宫当公主,她不曾犹豫直接摇头,抱住哥哥手臂,斩钉截铁说:“我要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

周珩和哥哥都笑了,说她懵懂傻气,女孩长大终归要嫁人。

她把头摇成波浪鼓,说:“我只想嫁哥哥。”

亦画理直气壮的口吻惹来哄堂大笑。

周珩拉起她的手耐心解释,“兄妹不能当夫妻,将来亦书会给你娶个新嫂子,你也找个好人嫁。”

话说着,周珩和哥哥的目光接上,像在对话似的,但他们的话她听不懂。

半晌,哥哥轻浅一笑回答,“我的婚事,等大周再无贪官污吏、民生富裕,天下无战时再说吧。”

那天皇帝给了她一堆吃的用的穿的,还赠她一匣子又圆又大的珍珠。

返家路上,哥哥突然问:“亦画想找什么样的夫君?”

她想也不想回答,“像哥哥这样的。”

十岁的她,哥哥是她整个世界。

哥哥模模她的绒发,笑说:“傻气。”

是啊,她愿自己能够一路傻气,能无忧天真地过完一辈子。

但她终究是长大了,当百姓对哥哥的赞扬声起,她想弄明白哥哥做了什么,然而一旦弄懂,她瞬间明白哥哥承受多大压力,处境多危险,这世间做为“第一人”,结局不是功成名就就是黯然退场。

她开始劝阻哥哥。

哥哥却说:“身为男子就当承先人遗志,当乘风踏云,笑傲四海九州,方不负此生。”

真的不负此生了吗?

后来她经常进宫,皇后、嫔妃对她很好,但看着她的眼神里多少带着防备,她并不喜欢那种试探,因此哥哥和皇帝在御书房论事,她便领着小宫女到处玩乐,再后来皇帝不时微服私访、访到何家院宅,皇帝对哥哥很好,而哥哥以忠诚回馈他的赏识。

他们都得偿所愿了,那她呢,谁在乎过?

“亦画来啦。”周珩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出嫁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同,好像一口气长大了。

“民女并不想来。”她冷冷回嘴,不怕得罪皇帝。

最坏还能怎样?顶多是砍头罢了,无妨,反正砍一人是砍、砍两人也是砍,周珩早就驾轻就熟。她刻薄想着。

周珩苦笑。这是怨自己了?是该埋怨,她要是云淡风轻,他都要嫌弃她虚伪。

这世间敢这般毫无掩饰同自己说话的,亦书是一个、亦画是另一个,他们在他面前展现最真实的模样,同样地,他也在他们面前坦诚相交。

他有三个兄长,父皇死去后嫡长兄周玧继位,是为隆顺帝,他是个好皇帝,在位期间给了百姓一个清明朝廷,但三皇兄周珩野心不灭,他这元昌帝谋朝篡位,深怕野火烧不尽,一举杀光嫡长兄所有子女。

然周没想到,二皇兄周钰比自己阴毒狠戾,且藏得更深,短短两年皇位就落在周钰头上,成了庆文帝,而周珽的子女比周玧的子孙更悲惨。

周珽杀周玧即位、周钰杀周珽坐上龙椅,至于周钰是怎么死的?直到如今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周珽勾魂索命,有人说周钰性情暴戾,经常大开杀戒,臣子们受不了残暴酷君、暗中毒杀。

到底真相是什么,周珩并不清楚,只晓得身为父皇最后一个儿子,他义无反顾地登上帝位。

他惶恐不安,当皇帝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中,幸好有亦书一路同行。可最终……天子近臣都得不到好下场。“亦画,你还好吗?”

“哥哥死去,倘若我过得好,岂不显得我狼心狗肺?”亦画顶嘴,顶得理所当然。

碰一鼻子灰,周珩没生气,温声问:“裘家待你可好?”

“没娘家依恃,哪个媳妇能被善待?”她说得现实而势利。

“从今往后朕就是亦画的长兄,自当护你周全,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她终于抬眼。

“是,要什么都可以。”她肯提要求,周珩的罪恶才得以轻减。

“我要皇上把哥哥还给我!”她答得明快。

“亦画终究是恨上朕了。”

怎能不恨?哥哥掏心掏肺落到什么下场?朝廷是他的、国家是他的,连哥哥的性命也是他的?他何德何能!

亦画垂眸,眼泪划过眼角,落在骨灰盒子上,晕出一块墨黑。

“对不起。”他说。

她不接受。

他又说:“朕与你一样心痛,但亦书告诉朕:是我们年轻气盛的代价,我们太急于求成,忽略人性,倘若重来,我们都该记取教训。”

他终于学会谋事之前先谋人,往后每步他都会走得小心谨慎,今日之仇他不会宣之于口,但早晚会讨将回来。

他还有机会重来,哥哥呢?“皇上的教训,得用亦画孤苦零丁、失去亲人作为交换?”

当皇帝可真好!

“亦画孤苦零丁,朕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亦书临终前要朕承诺好好照顾你,不管你是否怨恨,亦画的哥哥朕都当定了。”

他说得这般诚恳,她就会深深感动?想都别想!

低眉冷笑,笑容里藏着说不尽的悲戚。“若没有旁的事,亦画先告辞。”

周珩懂,这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她不要他的关心、他的补偿,她无法报仇,却打定主意终生视他为敌。

胸口重重的,面对执拗的亦画,无能为力让他深感疲惫。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勉强不了人心。

算了,来日方长,就让光阴来洗涤怨恨!

周珩道:“回去吧。记得,你不是无依无靠,你有朕。”

“我不需……”

“别倔强,这是亦书的瞩咐,难道你连他的话都不听?”

死命咬住下唇,对啊,她就是非要倔强到底,如果哥哥活过来,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否则……用力摇头,她嘴上不反驳、心底却做出决定——这个男人,任凭他再尊贵,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他的面!

☆☆☆

太监上门找何亦画时裘夫人吓坏了。

不会是连坐法吧?何亦书犯罪,出嫁女也躲不过?那么出嫁女的夫家呢?会不会也遭受波及?

想到这里,心底像有数百条毛毛虫在里头钻似的,她口干舌燥、坐立不安,尤其陈姗姗不断在她耳边描绘着各种可能的状况,吓得她额际突突跳动,心神不宁。

裘家万万不能败在何亦画手中!

骤下决定,裘夫人唤来管家写下休书,往另一边宅院送去。

这么快?已经打定主意容不下自己?

对着休书,亦画逐字逐句缓慢读过,不尊丈夫、不敬婆母、心狭善妒、虐待下人、刻薄小姑子、犯口舌、膝下无出……

多能干啊,嫁进裘家短短一个月,她已经把七出之罪全犯过一遍,这等恶行罄竹难书,天理不容啊。

她读着读着,忍不住放声大笑。

青荷气得跺脚。“裘家太可恶,少爷一死就落井下石,这些罪名是想逼死小姐啊。”

亦画冷笑道:“树倒糊猱散,痛打落水狗,这是人性,她们不过是见我身后无人罢了。”

如果她把周珩的话在婆母面前复述一遍,她会怎样?痛哭流涕,跪地乞怜,怨恨自己被小人蒙蔽?

也许不会,裘夫人性情刚烈,就算错肯定宁愿一路错到底。

“不如写信给姑爷,让他处理。”

“你家姑爷在远方打仗呢,再是怒火冲天,他还能丢下战事回来替我做主?”身为将军,无诏返京是多大的罪名?更别说战事吃紧,这一回来,临阵月兑逃的名声可就落实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今日夫人以休书辱您,不知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再看一遍,亦画凝声道:“这休书未必是污辱,婆母已经打定主意休离我这个恶妇。”

“怎么可以?小姐才进门一个月,要是这样的话,以后……”

“哥哥已死,你怎认为我还有以后?”亦画自嘲。

她的选择不多,可以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应下婆母所有不合理要求;可以求皇帝做主,狐假虎威压制那两个女人;也可以……挥挥衣袖、潇洒转头。

求皇帝做主吗?不要!让周珩做了主,就可以弥补他对哥哥的亏欠,天底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忍辱负重?面对嚣张跋扈的女人,忍气吞声只会把自己逼到践踏尊严、无路可退,到时她护不了陈伯一家、护不了青荷,她会变成受制于人的可怜虫。

至于潇洒转头……

她出生那天祖母过世,村人传言她八字重、克死老人家,后来清风大师为她批命传遍村头村尾,一句“天煞孤星”,她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老鼠,甚至有村人建议爹娘把她丢在山上自生自灭。

爹娘心疼她受谣言所苦,把家往山上搬。

但是爹娘死了,哥哥也死了,那仅仅是谣言?

不,她确实是灾星,克祖母、克爹娘、克哥哥,下一个就轮到裘善了吧。

裘善有本事有远大志向,这种人该建功立业、昂首天地,岂能受她拖累?

他注定不凡,而她终究不是能够成就他的女人,若她只能是他的牵绊桎梏,那还不如……斩去绳索,还他一世平安?

是的,他是多好的男子啊,他给了她这么多,而她能给的只有从此往后的恩断情绝。

放手……切割……他的前程不该为她所害。

缓慢吐气,把胸口郁气吐尽,就这样吧,挥挥衣袖、潇洒转身,和离之后她与他再无关联,战场上的他将会平安顺遂。

扬手,亦画将休书撕成两半。“让阿龙送过去,就说本小姐只接受和离书,不收休书。”

☆☆☆

裘夫人顿足捶胸、哭得那叫一个悲惨……不对,是泼辣。

她指着亦画鼻子,把所有粗俗粗鄙的难听话全都骂出口。

“贱货、烂婊子,裘家做了什么孽,竟娶你这个扫把星进门?给你休书你就给我谢天谢地乖乖接着,带你的人滚出裘家,否则一状告到衙门,我让你身败名裂……”

亦画看着指天指地想把天地翻过来的裘夫人,轻声问:“婆母想不想知道媳妇进宫做什么?”

“能做什么?还不是你哥哥犯事,皇上要把你臭骂一顿。”

“婆母说得轻省,哪里是臭骂啊?是恐吓呀。皇帝让我好自为之,倘若行差踏错,怕会拖累夫家。”

眼瞳微敛,听说贵人杀人都在谈笑之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代表……对何亦画起了杀心?那么裘家呢?皇帝有没有把裘家跟何亦画给划在一块儿?

“既然如此,你自当安分,领了休书离开裘家。”裘夫人哑声道。

“为什么要?傻子都晓得,想死也得拉个垫背的,您对我又不好,我自然不想放过您。”心中已然做出决定,便就撕破脸吧,亦画笑得令人生厌,稳稳握住主控权。

“信不信我上衙门告你?”裘夫人怒火贲张,就晓得亦画不是简单货色。

“告不成的,休书上的每条罪行都写得太过,毕竟我嫁进裘家不久,欲加之罪谁会相信?旁人只会认定是婆母恶毒。

“休?肯定是休不成的,您该想的是如何讨好我,免得我心气不顺,跑到大街辱骂皇帝,到时身为婆母,多少要承担管教不力罪名,几十个板子抽下去,咱们婆媳黄泉路上并肩齐行。”

一番话吓得裘夫人脸色铁青。

原来蛮横的婆母也并非无所畏惧,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亦画失笑,果然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无所顾忌,就没有人能够撂倒自己。

“与其把时间拿来与媳妇争执,不如给自己找块好布料缝制寿衣,不介意的话,再到棺材铺里找副好棺木,毕竟谁晓得何时会天降横祸?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她这是诅咒还是真打算鱼死网破?“你、你非要赖在我家?”

“当然,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死,您也甭想活。”

“你这是吃定我?好!你给我等着,我绝不让你安生。”

“婆母,光是放狠话有啥用,得拿出手段啊。只是兄长早有耳闻,裘家夫人不好相与,因而陪嫁下人都练过几年武功,好为我撑腰。”

意思是休不掉、打不跑?可她已被皇帝厌弃,万一她哪天发疯,整个裘家岂不是要跟着她陪葬?

陈姗姗也被这番对话吓得脸色惨白,就说官家千金哪有软货?现在怎么办?会不会自己也给连累上?毕竟狗皮膏药一贴上就扒拉不开了。

她拉过裘夫人低声劝说:“何亦画说得没错,她刚入门不久,就算咱们使银子让衙门认下她的罪行,可外人会怎么想?定会说姨母势利心狭,见嫂子没了娘家便恶意侵吞嫁妆,人言可畏,若是带累姨母名声如何是好?”

裘夫人早已心生动摇,只是脖子硬了二十年,她很难低头,何况何亦画的嫁妆确实诱人。“我不在乎,实实在在的生活远比虚名来得重要。”

若非仗着一身恶名,她能顺利把两个孩子拉拔大?

“姨母是不在乎,可表哥怎么办,当官的最在乎名声,万一表哥建立功勳,却因为名声不好升不了官,不免要怨上姨母。”

“你的意思是……”

“她想和离就和离吧,往后旁人问,姨母就说和离是何亦画提出来的,她耐不住空闺寂寞,表哥前脚离开她的心就野了。”

比起嫁妆,她更在乎裘少夫人这个位置,这些年她在姨母面前讨好卖乖,可不仅仅想当表姑娘。

连陈姗姗都这样说了,裘夫人松下态度。

见状,陈姗姗出面当好人。“姨母,何大人是百姓称颂的好官,看在他的面子上,咱们别为难嫂子,既然嫂子在裘家待不住,就依她的意思和离吧。”

亦画忍不住想大笑。竟然是她在裘家待不住想要和离?真是人生一张嘴,是是非非不由己。

“好吧,你去叫管事进来写和离书。”裘夫人顺着台阶往下爬。

“不必麻烦,我写。”

亦画提笔一蹴而就,墨水未干她已填好名字,按下指印。

裘夫人接过和离书,狐疑相望。前一刻才说要黄泉路上并肩齐行,这会儿又干脆地写下和离书?

亦画淡笑。“若婆母心有疑虑,不妨找人看看,当然,媳妇也不是非要和离,毕竟娘家被封,我也没有其他去处,一动不如一静。”

裘夫人凛了神色,忙道:“小庙容不了大菩萨,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尽快离开裘家,别带脏地儿……”

她骂骂咧咧地走了,看着她脚步飞快,像有人在后面追似的,亦画忍不住大笑出声,调理恶人其实挺有趣的。

“青荷,你把所有人全叫到院子里,我有话说。”

“是,小姐。”

☆☆☆

裘夫人对和离书没意见,虽然到手的嫁妆飞了有点痛,但想起“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只能盼着何亦画尽快离开裘家。

阿龙和裘家管事进了趟衙门,注销两人婚事,从此男婚女嫁再无相干。

亦画遣散到京城后买回的奴仆,只带走陈伯一家四口与青荷,除大型家俱外,她将能卖的都卖光,离开时除了装满银票的匣子外,衣服棉被、日常用品满满当当地装了两辆马车。

阿龙、阿虎驾车,陈伯、陈婶坐在前面一辆,亦画和青荷坐上另一辆。

他们刚出裘家大门,裘夫人就领着满府下人站在门口劈头盖脸高声护骂,引得左右邻居纷纷探出头来。

“裘夫人,这是咋地?”

“唉,怪我家门槛低,我儿才上战场呢,新媳妇儿就不安于室,成天嚷嚷着要与我儿和离,我能怎么办?虽替儿子不甘,却不得不成全她,要不然她成天到晚闹,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也不是事儿。”

“这么迫不及待?不会是外头有了人吧?”

此话一出,勾起路人的八卦魂。

裘夫人一听乐了,正想引人往这上头想呢,她满脸为难、语气暧昧,躲躲闪闪回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姘头,倒真是有那么一个男的……”

“都说娶错媳妇儿倒楣九代,也好,这种不安分的媳妇儿不要就不要了,凭裘公子仪表堂堂、神威凛凛,还怕找不到好媳妇儿。”

说话的妇人姓杨,家里有个未及笄的小闺女,何亦画还没走人,她已经盘算起裘善下一段婚姻。

“她不会是担心变成寡妇,担上克夫之名吧。”

杨家入门不久的媳妇阴阳怪气说着,她的娘家也在这条胡同里,原本她想嫁的是裘善,哪晓得媒人上门,都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裘夫人不乐意了,什么寡妇,她在诅咒儿子吗?“呸呸呸,我儿子武功好本事高,这回出去是要建功立业,给我挣个诰命夫人的,你嘴巴放干净点。”

杨婶子啪啪啪抬手就往媳妇身上招呼,怒斥,“不会说话就闭嘴,进屋去洗衣服。”

她还想把女儿嫁给裘善呢!

杨婶子一脸谄媚道:“我媳妇人还行,就是嘴巴烂,狗嘴吐不出象牙,裘夫人别放在心上。等裘公子日后封了侯爵,那可是咱们胡同里头一份,到时裘夫人哪里都甭去,就坐在家里等媒人上门,到时好好精挑细选,选个比这个好上千万倍的媳妇儿便是。”

这话说得裘夫人心花怒放,拉起一旁的陈姗姗,回答,“还挑啥,我家就有个现成的。”她拍拍陈姗姗手背,笑道:“赶明儿我就到衙门登记,让你和阿善当正式夫妻,等阿善回来,你们赶紧的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她被儿子吓坏了,万一他又从外头带回不三不四的女人,她家姗姗可怎么办才好?

笑容瞬间僵硬,杨婶子斜眼横眉、满脸不屑。

这裘夫人是不是拎不清啊?儿子有了功名,要什么女人没有,干么挑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要是裘善真喜欢这个表妹还能拖到现在?别是一厢情愿吧?

她懒得拍马屁,轻哼一声转身进屋,砰地用力关上门。

陈姗姗听姨母这一说满心欢喜,先登记定下名分,就算表哥不乐意也别无他法了。望着正准备上车的亦画,陈姗姗得意张扬。

高门贵女、官家千金?面容姣美、才华洋溢?又怎样,最终还不是成为下堂妻,终究赢得这局的还是自己啊!

“来人,泼水、洒盐,去晦气!”

陈姗姗一喊,下人拽起手边木桶,把里头的东西往马车泼去。

阿龙、阿虎双眼冒着火,想冲过去揍人,但被陈伯给阻止了。“别给小姐惹麻烦。”

青荷也是满心忿忿,想冲下马车叫骂一番。

“没事,嘴巴长在别人脸上,阻止不了的。”

“可她们怎能睁眼说瞎话?小姐几时……”

“她们不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怎能自圆其说?”成亲月余,儿子前脚才出征,后脚媳妇就被赶出门去,放在哪里都会把矛头落在恶婆婆身上。

“一群坏人。”

“既然知道她们是坏人,那就该替你家小姐开心,一纸和离书,不但保住嫁妆,还月兑离魔窟,天高海阔再不受尽委屈。”

“可是姑爷很好啊。”

是啊,裘善非常好,所以天煞孤星就别祸害他了吧。“走吧。”

马车刚移动,一盆水泼上来,全泼在车厢上。

这会儿阿虎不忍了,刷地,马鞭往泼脏水的老嬷嬷身上招呼,衣服被抽出一道口子,露出渗血伤口。

啊——老嬷嬷痛得放声尖叫,躺在地上翻滚撒泼。

裘夫人见状大喊,“恶奴啊,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你们现在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

她越号越伤心,起初只是演戏,可演到后来眼泪真飙出来了,想起被带走的嫁妆,心痛难当。

催紧僵绳,马车加快速度离开裘家宅院,直到听不见哭声,青荷才松口气恨恨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啊?粗鄙!俗不可耐!”

“一样米养百样人,你觉得她们粗鄙,她们还认为我们虚伪呢。”

“也好,往后再不需要和那种人打交道,想想就快意。”

“可不就是。”

“我还是不明白,小姐明明比表姑娘好千百倍,裘夫人怎就不喜欢?”

亦画轻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只喜欢和自己同款的人。”

同款?又不是衣裳。不过要是为了被婆母喜欢,小姐把自己变得粗俗鄙陋、难登大雅,那可就太不值得了,青荷被逗笑。“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渝州。”

“去找姑爷吗?”太好了,她就晓得自家小姐心有成算,这是要让姑爷给小姐做主啦。

渝州靠近吴国,至今天下分成四国,周、吴、楚、燕,这十几年来,周国经过两任暴君洗礼,国力羸弱、朝堂不稳,以致于其他三国蠢蠢欲动。

当下正是吴楚联手企图想并吞周国,而燕国还在张望中,此回郭大将军领军前往渝州,正是打算从吴国下手。

她戳青荷额头一记。“想什么呢,都和离了,我与裘善再无关系。”

说这话,心闷闷的,但她刻意忽略。

“那我们去渝州干什么?”

“回家。”

“那场瘟疫过后,十室九空,大家早早都搬走了。”

“是,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过来,无妨,屋契、田契都还在,回去之后咱们就过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乡野生活。”

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吵嚷,没有权力斗争,安安宁宁的小山、平平静静的小屋,岁月静好的日子让经历过风浪的她心生向往。

“你对咱们家还有印象吗?”

“当然!老爷好会种菊花,一到秋天整个院子金灿灿的,美不胜收。”

“你们家老爷不仅种菊花很厉害,他还曾经是太子太傅,后来元昌帝篡位,想请爹爹当丞相,爹爹不愿意,这才带着家眷一路躲到渝州。”

“当丞相不好吗?”

“不是丞相不好,是皇帝不好,元昌帝性格狭隘、脾气暴躁、刻薄寡恩,良禽择木而栖,当初跟随元昌帝的那批人,最终都没个好下场。”

爹说:“隆顺帝是个贤君,知人善任、胸怀家国,可惜性格温软,对兄弟过度宽厚包容,这才导致后来的元昌帝篡位成功。”

果然坐上龙椅不代表深得民心,百官面服心不服,有个看起来更靠谱的庆文帝出现,立马有许多人结党成群纷纷倒戈。

于是元昌帝上位短短两年,龙椅刚坐热就被拽下台。

可怜兄弟阅墙,两人还是同母所出,没想到入室操戈半点不手软,杀兄弟、砍兄嫂,后宫血流成河,据说事后打扫宫廷时,元昌帝的十二个公主、皇子被关在同一个宫殿里,每一个都拦腰被砍成两段,每寸屋墙都溅满鲜血。

庆文帝比元昌帝更暴戾,只不过还没当上皇帝之前藏得深、演得好,百官误以为他是仁厚之君,然一旦手掌天下大权,他渐渐暴露本性,良将死、贤臣亡,不顺着皇帝心意,下场就是个死字。

父亲在世时不让哥哥参加科考,一场瘟疫,兄妹出走渝州,谁知他们刚到京城又换上新皇帝。

哥哥说:“先帝的儿子除隆顺帝之外,最适合当皇帝的就是周珩,如今他成为皇帝,哥哥可以一展抱负。”

于是哥哥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

“当今皇上也没多好,我们……”青荷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捣住嘴。

话未竟,亦画已知其意。

是啊,当今皇帝再好,哥哥也没得个好下场,伴君如伴虎,与其仕途汹涌,不如当个遗世独立的隐士,过完平顺一生。

青荷改话题。“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原来我们家老爷这么厉害,少爷才会这样强。”

可惜身逢乱世,再厉害的人都无法善终。亦画垂眉。

见小姐不语,青荷又道:“小姐,咱们回去后要靠什么过活啊?”

“担心你家小姐养不起你?”

“不担心,阿龙、阿虎会耕田,种得出粮食就饿不死人。”

“那你呢?”

“我绣帕子也能挣钱的。”

“你都心有成算了,怎还问我?”

“我是想啊……也许、说不定、有可能……咱们就遇上姑爷了呢?”

抓起扇子往她额头敲去。“不听话!都说别想了还想,你家小姐已经和离,早就没有姑爷这种东西。”

所以是真的不可能了?拿出帕子,里头有自己一早起来做的点心。“小姐饿不饿?尝尝。”

亦画捻起一块糕饼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让她想起裘善的山楂糖。

他离开后,她发现枕头底下塞了一包山渣糖,里头的纸条写上——生病,别害怕吃药。

真是有默契啊,她给他准备的行李中也放上山楂糖,里头的纸条写着——

苦了、就吃,多留点甜蜜记忆。

是啊,她始终记得他说:“日子苦,就总想吃点甜的。”

说这话时,他的眉心皱出两道竖纹。

他吃糖了吗?日子还是苦得太过吗?

亦画跪下,搬出压在底下的木箱,打开、翻箱倒柜,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个往外倒腾。

“小姐要找什么?我帮你。”

“我记得放在这个箱子的……”

“是什么?”

看见箱底的油纸包,她松口气。“找到了!”

打开纸包捻起一块山楂糖含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像思念他的味道。微眯双眼,裘善没有骗人,日子苦,吃点甜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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