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觉得这样挺好。”
贴在“郭煜”胸口,没有罪恶感的亦画感到安心,她其实很喜欢这样说话,喜欢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笃笃笃地,一下下撞在耳膜上。
不必过多证明,她就是知道,那一声声敲的全是“我喜欢你”,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
就算没有透过买东西来确定,他的眼神、他的小心翼翼,他对她的感情表现在每个身体的细节里。
被男人这般专心喜欢着,任何女人都会沦陷,不管他长相平凡或俊逸。
他圈住她的身子,把小小的她收拢怀中,他眷恋这样的“收拢”,这个动作让他幸福而满足,有种“她就是我的、她只是我的”的骄傲,也有因占有欲而引发的成就感。
是认真的,他默默喜欢她多年,从不敢奢望有一天她会是为他的。
低下头,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鼻梁,亲亲她的唇瓣,他辗转流连,享受她的馨香柔软,享受她不由自主的沦陷与回应,衷心盼望这辈子就停留在此刻。
两人喘息不定,情火渐渐燃起,他说:“我不想委屈你,我要你光明正大站在我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我早就正大光明站在你身边,所有人知道我是裘善的妻子。”
没错!但恨的是——他现在不是裘善,却又害怕回去当裘善,矛盾的他、矛盾的状况,矛盾得让他不知所措。
她理解他的矛盾,但这个矛盾非正常人能解,最好的做法是搁置。“所以,你现在必须回军营了对吧?”
“对,有孙桦、赵苑金的危机在,就算郭大将军不是我亲爹,但他是一手提拔我的恩人,朝廷需要他镇守边关,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尽快回去。”
“什么时候走?”她舍不得,却必须放手。
“我的伤尚未痊癒。”他闷声,睁眼说起瞎话,只想多留两天。
她咯咯轻笑,因为她和他一样也不愿意分离。
“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知道潘丞相吗?”
听到这三个字,亦画咬牙切齿。“怎不知?对付哥哥,他没手软过。”
“潘丞相这么卖力,目的为何?”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为潘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铺路。”这种事,不需过度思量,人都是为了利益权势出卖灵魂。
“可大皇子年幼,这么积极排除异己、替未来铺路,会不会未雨绸缪得太早?何况唇亡齿寒,国破家安在?如今吴、楚、燕三国联手企图并吞大周,好不容易郭大将军稳住战局,在这情况下孙桦却逼赵苑金对郭大将军动手,万一大周没了,他还为谁铺什么路?”
“难道他的目的不是夺嫡而是灭周?潘家枝大根深,整个家族都在周朝安身立命,国家被灭,他们何来好处?”
“说得好。他们凭什么认为没有郭大将军在,大周还能全身而退?”
“是……通敌?他们与其他国家有了秘密协议?”
“我是这么猜测的,但手中没有证据,想要证据就必须回军营找。”
“但通敌他们能得到什么?政权更迭?可是大皇子才两岁……”
“是啊,才两岁,潘丞相急什么?他想当摄政王?”
亦画猛然抽气。“摄政王?他凭什么敢?”
“皇上登基之后,与舅兄联手推出的几道政策,件件都与潘丞相扯上关系,斩除他不少根基,他早已不耐烦受皇上所制。”
“所以他借战事与郭大将军联手,逼迫皇上处决哥哥。”
“是,武能安邦,文能定国,铲除文臣后又对武官动手,届时军权政权一把抓,潘丞相的摄政王之路才能走得稳当。”
“太可怕了!你快回军营吧,护郭大将军安全。”
“我会回去,但必须先安排妥当,至少不能让人在我与舅兄之间做出联想,也必须为这段时间的失踪找到说词。”
此次回营,“郭煜”不能再当二世祖,他必须大彻大悟、改头换面,这么大的变化……该从哪里让人信服呢?
亦画叹息,圈住他的腰。“真累,为权势机关算尽,值得吗?”
“有人觉得值得。”
就是有这样的人,世间才会纷纷扰扰、争端不断,少数人的野心造就多数人的不幸,可怜的是天下百姓。
青荷进屋,看见小姐居然和阿善抱在一起,哇……太快了,快得她的小心脏承受不起,她指着两人,咿咿啊啊好半晌说不出话。
亦画尴尬极了,她这样“不守妇道”……
幸好男人脸皮有得天独厚的厚,他开口,“干么这么惊讶?你不是希望我当倒插门女婿?我同意了。惊讶不?惊喜不?要不要雀跃得跳上几下?”
然后青荷就惊讶、惊喜、雀跃地蹦跶起来,她欢天喜地大喊着往外跑。“少爷、陈伯、陈婶,小姐找到倒插门女婿了……”
还没喊完,突然想起阿龙让她传的话,又鲁莽往回闯,没想到这回……更辣眼睛,如果不是她折返得够快,阿善的唇都快贴上小姐的了。
她掩住双眼,扬声问:“阿龙问,阿善绑回来的人要怎么处理?”
天……亦画好想死,连忙推开裘善,问:“你绑了人回来?”
“不是绑,是请。”他笑了笑,对青荷说:“把大师请进来。”
青荷松开捣住眼睛的十根手指,吐吐舌头,说:“是,新姑爷。”又对小姐眨眨眼睛,“青荷还小呢,小姐悠着点儿。”
一句话,炸出她满脸通红,戳戳裘善坚硬的胸口,低声抱怨。“都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他认错认得很真诚,但打死不想改过。
阿龙押着人进屋,何亦书也来了。
看着穿着一身道袍的清风大师,裘善瞬间沉下脸,什么话都没说,对方已经感受到说不出口的压力,彷佛气喘得稍微大一点,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大师请坐。”
裘善的口气温和,清风大师却觉得有如六月降雪,冻得他的血液结成冰,他想逃不想坐,但两条腿软得站不稳,还是阿龙扶了一把,他的才能稳稳当当地停在椅面上。
所有人都入座,清风大师举目望去,桌面上没有水酒,他却宛如入了鸿门宴。深吸气,他鼓起勇气问:“不知公子请我过来,有何要事?”
裘善一摊手,朝亦画勾勾眉毛。就说吧,哪有绑人?明明是请人回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清风大师要是知道裘善心里想的,肯定想问:既然是“请”,为什么要把人装箱?
裘善:那不是……箱子里安全嘛。
他从袖口拿出一张生辰八字。“还请大师仔细看看,这八字如何?”
口气温柔再温柔,温柔得他双目透出杀气,彷佛他没说清楚就可以整理好行李,准备下地狱。
心跳如雷鸣,清风大师将八字翻过来覆过去连看三、五遍。
这个八字有几分眼熟,突然一段陈年往事跃上心头。是她吗?不可能吧,没意外的话,那丫头早就成为江家童养媳,被折磨得没了性命。
对,不可能也不至于……他压抑惧意望向裘善,只见他望向亦画的眼神温柔得可以掐出水。
八字是这小娘子的?她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娇惯养大的,肯定不是当年那个女娃儿,那么这个八字……是要合婚吧?
心里有了谱,清风大师开始说道:“这八字显示出此人身分高贵,只是年少时期多有波折,不过成亲后定能旺夫旺家……”
紧接着他开始往死里夸,恨不得把小娘子的命夸成天上有、人间无,只有神仙才配得上的命格。
越听亦画越迷糊。怎么会?同样的八字、同样的大师,怎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
她截下话,问:“可这八字大师算过,你说我是天煞孤星。”
清风大师一怔。不会吧?这么巧,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硬着脖子,他试着再替自己辩驳。“小娘子确定是我?外面不学无术的江湖术士满街跑,小娘子可别弄错人。”
“就是你!当年娘带我去观里,是你亲口说的。”亦画说得斩钉截铁。
“原来是你啊?”何亦书冷下脸。
当年谣言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为此事,娘受爹责备,满心愧疚,竟只是因为他的满口胡言。
亦画追问:“所以我的八字到底是好是坏?是旺夫益家还是天煞孤星?”
清风大师被噎得说不出话,卡了半天才呐呐回答,“小娘子肯定记错了,当时帮你批命的绝不是贫道。”
裘善微笑,也不争辩,只是慢条斯理地复述一段对话——
“此二人分明是天作之合,师父为何要说他们是破家姻缘,成亲后男绝嗣、女丧夫?”
“谁让知府千金看上这位小公子,若不这么说,咱们观里香火钱要从哪里来。”
“可这样做,岂不是坏人婚姻?”
“徒弟啊,有时候良心和口粮对峙,为了活得舒服些,就得把良心给掩埋。”
裘善把小徒弟和老师父的对话学得活灵活现。
他、他、他……听见自己和徒弟几天前的对话?那么……再多的辩驳,在对方面前全成了笑话?
凌厉眼神像剑般刷过去,分明没有剑,清风大师却感觉全身被砍得伤痕累累。
缩起肩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这段师徒对话传出去,名声败坏不说,会有多少信徒上门来闹,那些曾经的金主都有财有势,只要他们不肯放过,自己性命必定难保。
坐不住了,裘善威胁的话还没出口,他已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地求饶。“是贫道的错,贫道认。”
“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亦书寒声问。
“是贫道财迷心窍,犯下过错,求大爷原谅,以后贫道再也……”
“少废话!”截下他的废话,裘善怒道:“把事情始末讲清楚,但凡有一句交代不明白,你的脑袋……”
他抓起杯子揉两下,粉屑连同茶水从指缝间滑下。
清风大师缩起脖子,脑壳不比杯子硬几分,真被揉几下,红的白的会喷出来。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往外冒,他一古脑儿把陈年往事捞出来讲。
“镇上有个富商姓江,家里有个脑袋不清楚的傻儿子,成天打人咬人伤人,江家几乎每个月都要找人牙子,只因伺候他的丫头经常因被凌虐致死。”
“某日江老爷听取某个大师之言,得来一份八字,说此八字旺夫、旺家宅,只是年幼命运多舛,但长大后尊贵荣华、子孝孙贤,若能娶得此女为媳,说不准傻儿子能恢复正常,还能带动家族繁荣昌盛。于是他就带着这份八字找上我。”
“江老爷知道渝州城多位产婆与贫道颇有交情,往往会在接生之后将刚出生的婴儿八字送到贫道这里。”
“为什么要送到你这里?”何亦书问。
他不知道渝外城竟有这惯例?
“是……”清风大师想胡扯,把问题轻松揭过,但视线一接触到裘善狠戾目光,瞬间放弃念头。“是贫道付银子买的。渝州百姓信命、重八字,握有这些八字,如果有钱有势之人想给孩子找个旺家对象就会寻上贫道。”
“原来你不仅仅是大师,还是阳间月老。”裘善冷笑,漂亮五官变得狰狞。
“这本是出自善意,想撮合良缘……”
“别说虚的,然后呢?”何亦书淡淡打断。
“江老爷要的八字贫道手上刚好有一份,产婆曾说,妇人生产后不久就死亡,女婴由旁人收养。贫道心想没爹娘的孩子没人疼,条件刚好符合需要,与江老爷谈过之后,他收买邻居妇人,唆使何夫人领小姑娘到观里祈愿,贫道借机替小姑娘批算八字,只要贫道把『天煞孤星』四字落实到小姑娘上,剩下的事便由江老爷接手,后来贫道隐约听说他散播传言,让小姑娘一家饱受谣言之苦,剩下的贫道便不知道了……”
“这种缺德事你也敢做?”阿龙气得想暴揍清风大师一顿。
“江老爷有兄长在京城当大官,若不听他的,我们那间小道观怕是早就不保。”他吓得连连磕头,每下都重重撞上地板。
“难怪当年妹妹那么小就有人上门求娶,这是认定我们会迫不及待把妹妹推出去?”何亦书冷笑。
“幸好爹没抛弃我,还为了不让我听见村人的闲言碎语举家搬迁。”亦画苦笑。
但“天煞孤星”四个字已经牢牢烙进她胸月复间,一再烧灼她,爹死、娘染疫,家里每少一人,她都要恨自己一回。
“你指的江姓富商可是江彬?”裘善凝声问。
“是,如今江老爷不仅是富商,还是……”
“七品县官。”裘善接话。“连举人都考不上还能当县官,不简单啊,舅兄可知江彬是谁?”
“谁?”
若不是小小县令作威作福被他碰上,裘善哪会在意这号小人物?“江芷岳的从弟。”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渝州开静艺轩,有地头蛇在确实好办事,要联络吴、楚也确实方便得多。
何亦书恨道:“这下真好,新帐旧帐一起来,算盘才能打得罗嚏响。”
“这种祸害人的事,身为修行者……是否贻害天机?”裘善横眼相望,谁说桃花眼只会迷人,杀伤力强啊。
“贫道错了,求公子饶了贫道。”
“求我没用,得问问被你祸害过的百姓,看他们肯不肯饶你。走吧!”
裘善口气很轻,但清风大师心一沉,没挨打骂没恐吓,但他很清楚渝州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
清风大师离开后,裘善跟何亦书对上眼。
何亦书说:“我们谈谈。”
“好。”
☆☆☆
虽说认下“倒插门女婿”,但还没有成亲,裘善一颗心再火热也不能和老婆过上夫妻生活,但是……忍耐不住啊,他只好等到夜深,偷模到亦画床边。
“没睡?在等我?”
黑漆漆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但亦画就是能从他声音里听出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能不等吗?用膳时,桌子底下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消食时,他那双浓眉忽高忽低,说勾引都是客气了;送她回房时,他咬着下唇、欲语还休,无辜的表情让她……
不等?他会哭吧?
躺平,他的手臂往她头颅下方钻进去,手臂一弯,将她勾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鼻子闻着她的味道。很香,早就在记忆里深刻的味道,那不是脂粉而是淡淡的墨香,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下午你和哥哥谈了很久,决定回军营了?”亦画把玩着他的衣襟,上头的格纹是她画好花样子后青荷绣上去的。
“对,军营在渝州,来回顶多两个时辰,一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
“军营重地,能允许你私自离营?”
“以前确实不行,但现在都当了郭煜,还不能借由亲爹名分便宜行事,那么二世祖也当得太窝囊。”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回去后,郭煜的处境会很糟糕吧?”
“确实,可能要挨打了,毕竟裘善被我搞成残疾,军中损失一员大将。不过我皮粗肉厚,亲爹又是大将军,行刑的人不至于下狠手,他们也会担心秋后被算帐。”
“真的吗?不会有事。”
“不会的,趁这个重大教训,郭煜幡然觉悟、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我才能当回原来的自己。”
“你们都想好说词了?”
“有舅兄在,他会帮我。自从他弄出弩箭、投石机和炸药之后,郭大将军可看重他了。舅兄讲的话在郭大将军跟前很好使,到时再散点财、利用几分人脉,不至于太严重。”
“那孙桦和赵苑金呢?”
“离开京城之前,皇上让舅兄带一组人马到渝州,孙桦最好啥都不做,一有动作就有人跟在后面收集罪证,等京城的信息过来,看皇帝那边情况怎样,如果顺利的话,连罪证都不必收集了,直接剿灭便是。”
“孙桦抓我,目的是逼出哥哥?他知道哥哥还活着?”这个疑问一直在她心中。
“不,潘丞相有罪证在舅兄手里,舅兄被斩首后,他派不少人到何家翻找,却遍寻不着,他认为罪证在你手上,才让人追着你一路到渝州,可惜罪证早就在皇帝手上。”
“他怎么没想到罪证在皇上手里?”
“从推动政策就可以看出来皇上行事明快,他不耐烦城府心机那一套,要是手中握有罪证,早就发落潘丞相,哪会按捺?只是这回文武官员联手,逼迫皇上降罪舅兄,让皇上彻底看清这朝堂还不是他的,不铲除恶臣他永远甭想顺心遂意治理国家,因此他按下不发,等待时机。”
“潘丞相错估皇上,才会在我身上下手?”
“对,这回皇上占住先机,定不会再度落败,而我有舅兄相扶、如虎添翼,再加上人人都认定郭煜是个废物,自然不会用心防范,这足以令我行事方便出其不意。”
“不会太久的,吴楚燕很快就会被我们摆平,而你什么都别想,好好吃睡、好好养胎,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母亲心情好,生出的宝宝才会脾气好,不想生个磨娘精,就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她应下。
轻拍她的背,分离在即……他低声说:“早点睡,明天咱们出去走走。”
隔天何亦书一大早就离开山庄,找到郭煜这事需要提早安排,而孙桦那边更需要人盯着。
裘善亲手帮亦画梳头发、画眉毛,亲手做鸡蛋饼,亲手磨豆浆,他对亦画的事钜细弥遗亲力亲为。
眼看小俩口感情好,青荷露出欣慰的笑,毕竟这对夫妻是自己促成的,她是妥妥的大媒人。
亦画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上回被野猪打断没去的地方。”
“你又知道上回我们要去哪里?”那时他初来乍到又失忆,是个连半句话都插不上嘴的新进奴才。
“我不知道,但这几天满山乱绕,我发现山涧附近长着一片花海。”
留下来的他身负任务,夜里他离开山庄几回满山遍野的跑,硬是让他找到一条通往吴国的捷径,那条路很隐密,他顺路走下去,居然被他给“旧地重游”了。
有意思的是……他不懂吴人心理,粮仓都被烧过一回,居然还不肯转移阵地?莫非认定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不过很明显的,驻军变多了,吴军大半军力都在那里,如果舅兄的轰天雷能大批生产,或许他们不必费太多兵卒就能拿下吴国。
“出门时陈婶不放心,上回遇到野猪后她就不时在陈伯耳边叨叨,说不该让我出门,但陈伯没同意。”
裘善接话。“平日里陈婶嗓门大,可遇到事情她总是听陈伯的。”
“他们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这种事和八字无关,与夫妻能为对方包容到什么程度有关。“我爹娘感情也很好。”
“我听舅兄说过,他们的感情令人羡慕。”尤其是染疫时的不舍弃教人动容。
“娘常对我说,挑丈夫不必选好看、有钱的,学识才华名禄地位都是给外人看的,对妻子而言不实惠。”
“那要选什么样的?”
“选喜欢我、看重我,愿意为我的无理取闹无止境妥协的男人。”
“你娘有远见。”
“所以回去后,陈婶唠叨算你的。”她要他的无止境妥协了。
“行,算我的,我劈柴烧火、打理院子,让陈婶无限制奴役,直到她气消。”他乐意并且愿意为她无止境妥协。
这条路很隐密,穿过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后来到一片谷地,水源正是丰沛期,山壁瀑布直下三千尺,激起的水珠喷上她的脸,一片沁心凉意。
瀑布流入河中,鱼儿自在优游。
山谷边缘有几十棵参天大树,冠盖云集,当中有两棵树上红艳艳的花朵怒放,整棵树像着火了似的。
绿草如茵,上头红的黄的紫的,各种野花盛开,不怕人的兔子嘴里不停嚼着青草,为繁衍下一代做准备。
心旷神怡,亦画忍不住大喊,伸臂往前冲。
“小心点!跑慢点……”裘善吓得追在后头,两手护小鸡似的护在她的身侧。
但是好不容易能出门透气的亦画怎能“慢一点”,她忘记自己怀着身子,只想大笑、只想放声高歌。
见她这样,裘善紧张却也快乐。
身为成功男子,就该有足够本事让自己的女人快乐——他发展出人生第一金句。
兔子被她吓得咚咚咚到处逃窜,她停下脚步笑得前俯后仰。
“喜欢这里吗?”裘善问。为了她,他愿意尽全力把吴国变周国,让这里变成平安地界,让他的女人可以随时在此撒欢,不怕征战纷扰。
转头看他,笑暦还停留在眉角眼梢,她没学过甜言蜜语,但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因此一开口就甜了他的心。
她说:“喜欢这里,更喜欢身边的人是你。”
男人是冲动的动物,心一甜就会忍不住做傻事,因此忘记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他打横将她抱起,施展轻功,在亦画的惊呼连连中带着她满山谷乱窜,跟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模一样。
她笑,他也笑,清脆笑声在山谷里荡出回音。
终于他停下,让腿软的亦画站回地面,直到她站稳了才从身后抱住她,下巴轻点在她的头顶上。“娘子。”
“嗯?”看着瀑布,任由水珠溅上脸颊,舒适、畅心、美好的经验。
“我能不能预约?”
“预约什么?”
“预约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轻笑,天赋异禀的她,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哪还要预约,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无数辈子都属于我,不管你是裘善、郭煜、刘三、陈四、二狗子,你只能是我的男人。”
裘善又乐了,又笑得不能自已了,他弯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娘子说得对,我永生永世都是娘子的人,谁也抢不走。”
她转过身,捧起他的脸。“确定罗,我的男人不可以三心两意,眼底只能装下何亦画,我是我男人心里最美的那幅画,再美的风景都不能迷了他。”
他笑得很用力,头点得很重,憨厚的裘善又浮上权面。
“确定。”他眉眼眯眯,圈住她的手臂缩紧。“裘善的女人也不能三心两意,裘善是你心里最美的那幅画,不是郭煜,对不对?”
竟然自己跟自己较上劲儿?是没有安全感吗,怕她爱上“郭煜”抛弃“裘善”?靠进他怀里,她柔声回答,“如果我喜欢郭煜,早在他深夜送花时就答应他了。”
她是哄男人界第一把交椅,两句话,他被哄得心定。
“不过,还是要记你缺失一次,再有一回我就不要你了。”
“什么缺失?”
“离开京城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要保住性命、平安归来,结果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如果不是重生,你还活不活得成?”
这个确实是他的错,裘善郑重道歉。“我保证再没有下回。”
话刚出口,他突然跪地匍匐,脸颊贴在泥土上,瞬间又抱起亦画飞身上树梢,抓起浓密枝叶隐藏两人的身形。
“怎么了?”
“有人过来了,至少有十匹马、数十人。”
刚藏好不久果然来了人,裘善一眼就看到老熟人。
几度阵前对垒,裘善对这位被称作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少将军李彤非常熟悉,他的父亲李旭是吴国主将,李彤和郭煜是同款靠爹族,有亲爹可依恃,何需实力辟路,旁人自然会大力吹嘘,捧得马屁爽极。
都是这样的吧,有靠山的人特别痛恨有实力的,因此李彤和郭煜一样恨裘善,可惜妒恨无法在战场上帮他开天辟地,李彤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裘善手中为自己挣得“常败将军”名号。
当周国内应传来消息,得知裘善断了左腿右臂再不能上战场时,他得意得尾巴快翘起来,明明人不是他杀的,他却认定那是自己的功劳。
扫除拦路虎,大破周朝的时机到了,下一场战事中他注定要立功,因此这回他主动争取探路差事。
树梢头,裘善细听吴军对话,强忍想笑的。
正猜不透为啥粮仓被烧过吴国还不吸取经验,把重新收上来的粮草运往更安全的地方,竟还将大军集结于山脚下,原来他们学到的经验是“模仿”,他们想走同样的山路,同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捣渝州城,来个里应外合,那也得他们有本事啊。
太好啦,老天送来的礼物——“郭煜”的杖责可以免除。
戴罪立功,他要让吴军再次痛定思痛。
吴军离开,他将亦画安置妥当,然后一路尾随,看他们专心画地图寻找路径,裘善脸上笑意渐渐浓烈。
☆☆☆
看着儿子的身体像块破布似的瘫在床上,裘夫人再泼辣嚣张也忍受不住,她扑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
“阿善啊,娘辛辛苦苦把屎把尿将你养大,你这个不孝子,怎么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是要挣功名,让娘当诰命夫人吗?你变成这样子,娘的指望通通没了呀……”
被老人这样一扑,郭煜觉得心肝肠胃都快从嘴巴给挤出来,这老女人是嫌弃他活得太久,想要谋杀自己?
他企图推开裘夫人,可惜身子骨太虚弱,哪能推得动对方,他张嘴哇哇大叫,不停喊着:走开!不要碰我……
可惜他丢了舌头,不管讲什么听在旁人耳里都是一团浆糊。
打从离开军营那天,他发现情况不对,气得又吼又叫,刚开始还有人安抚他,但到后来别说安抚,人家连理都不肯理会,嫌烦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灌下,他就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
于是当他终于有了意识,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被老女人一口一声“儿啊”给哭得头皮发麻。
谁是她的儿?他亲娘早在八百年前就死透了。
眼看推也推不开,老女人肮脏的眼泪鼻涕全糊在自己身上,恶心透顶!
“我要吃饭!”他必须恢复体力,好离开这个女人、这个地狱。
可惜他喊得再大声都徒劳无功,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他不断挥动手臂,直到全身月兑力,瘫在床上不停喘气。
这时他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长相普通、皮肤有点黑,但身材凹凸有致引人垂涎,她是来伺候自己的吗?
他才这么想着,就见那女人一甩头离开门边。
陈姗姗跑到院子里,忿忿不平扯下一朵花,把花瓣撕得粉碎。
恨极怒极,老天爷对她好差劲,亏她天天在姨母耳边吹风,好不容易怂恿姨母将何亦画赶走,她讨好卖乖,终于让姨母下定决心到衙门给他们登记婚书。
她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裘少夫人,日日盼望表哥立下军功加官晋爵,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高门贵妇般吃香喝辣,打扮得金光闪闪。
可是美梦作没几天就烟消云散了?表哥变成这副活不活、死不死的鬼模样,她的下半辈子要依靠谁?难道贵妇做不成反当上奴仆,天天得伺候表哥吃喝拉撒睡?
才不要,这种裘少夫人谁爱当谁当去!
都是姨母的错,如果她肯早点为自己谋划,她哪会到现在还嫁不出去?越想越糟心,怒火贲张,她急需宣泄。
“姗姗……”裘夫人的声音传来。
她不想理会,却明白现在的自己没有权利任性,憋下怒火,深吸一口气,她假装抹眼泪,朝屋里走去。“姨母找我?”
裘夫人轮流看着儿子与外甥女,深深喟叹。
儿子对姗姗的冷淡她心里自然有数,曾经她也想让姗姗外嫁,但姗姗眼界高,不肯嫁庄稼人,但京城里稍微有点脸面、日子富裕几分的,谁愿意娶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
这一拖二拖下去,除了儿子,姗姗再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现在……拉起陈姗姗的手,裘夫人低声说:“你表哥这副模样,日后怕是靠不住了,但裘家香火必须延续,姨母知道你委屈,但是……你帮裘家生个儿子吧。咱们好好把孩子养大,以后你年纪大了就能有人孝顺送终。”
陈姗姗心中惊涛骇浪,表哥都变成这副模样了,姨母居然还要她和表哥……
望着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的表哥,他这样还算是个人吗?顶多是团烂肉,和他生孩子?她连想都不敢想。
用力摇头,她从姨母掌中抽回手,吓得连连后退。
“你和阿善登记在案,名分已定,是板上钉钉的正经夫妻,如果不肯……和离之后你还能找到什么好男人?还是你想守一辈子活寡?听姨母的话,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寡妇不好当,如果身边有个孩子,日子多了盼望才不至于过得太辛苦。”
这话表面上似乎很自私,但身为过来人她是真心为陈姗姗考虑。
“表哥……表哥这样子,怎么还能……”
裘夫人红了脸,却硬着头皮说:“这种事女人也可以自己来,姨母去买点药给阿善喝下去,只要那里有反应了……就能成事。”
“姨母,我不会……我害怕。”
“我懂,你没有经验自然会害怕,没事,有姨母在,姨母会帮你。”
陈姗姗眼底凝起冰霜。表哥变成这副模样,姨母坚持要逼她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还说是帮她?当她是傻瓜吗?她很想一掌搧上姨母的老脸,但想起送表哥回来的副将交给姨母的银票,她强行压下恶心,乖巧点头回答,“姗姗明白姨母全是为姗姗着想。”
裘夫人松一口气,就知道姗姗这孩子温婉乖顺。“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我去买菜,表哥瘦成这样,得好好补补。”
“对对,得补补。”这样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她从怀里掏出碎银子,难得慷慨。“多带点钱,如果你有喜欢吃的也买一点。”
接下银子点点头,陈姗姗刚踏出裘家大门脸上便浮起阴毒狠戾。
她满腔怨恨,恨表哥变成废人,恨姨母强行留下自己,恨老天爷不公平,想囚禁自己一生一世,胸月复间熊熊烈火窜烧,她想放火烧掉这一切。
她低头走得飞快,一不小心撞上人,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来人。
那是个身着锦袍、面容斯文,周身透着书卷气的儒生,两人四目相对,她害羞脸红。
“我撞痛姑娘了对吗?我是允亲王府的人,要不我送姑娘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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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人的队伍拆分成五个小队,在不同时间点出发,才不会出现太大动静。
李大将军坐镇后方,每个时辰目送一个小队离开,他与孙桦约定好,军队翻过大名山后孙桦将会亲自接应,将他们送到安全地方,等待三日后的里应外合。
只要周军乱了阵脚,赵苑金就能趁乱杀死郭盛,没有郭盛、裘善的周军就像没有撩牙的老虎,再也不足为惧。
第一个小队由李彤带领,路线图是他画的,他最清楚这一路上的情况,有第一小队沿路留下的记号,能让后方队伍顺利穿过密林,直入大周国境。
李彤带着六百士兵火速翻山越岭来到周国境内后,他大大地松口气,下山永远比上山容易,一声吆喝,队伍加快前进速度。
这时不知道谁踩到机关,一片插满锐刺、用竹子编成的三尺见方竹墙朝他们荡过来,顿时他们眼睁睁看着三名同袍被插在竹墙上飞上半空中。
众人大惊,怎会这样?
就在所有人尚且反应不及时,第二、三、四……无数片竹墙飞过来,烤串似的,人一个一个被插上去,肚破肠流。
终于反应过来,士兵四下飞窜,有人朝前有人往后,后退的那批跑不到几十尺就让密密麻麻的飞箭给射成筛子。
没多久功夫,这片土地上留下数十具尸体,此时一群黑衣人跳出来迅速打扫战场,转眼功夫森林里恢复旧时光景,看不出此地曾经历过一场恶战。
往前逃窜的人跑过数丈远,一口气还没松下就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往下坠落,在无数的申吟声过后已有百余人置身坑洞。
反应快的手脚并用想往上爬,也有置身外头的想方设法营救,但转眼间数不清的弩箭飞来,冲击力强大的弩箭几乎是一发一个,箭箭夺人魂魄。
李彤气得扬声大喊,“撤退!快撤退!”
坑外的幸存者闻声急匆匆地调头就跑。
可惜裘善岂能允许他们顺利撤退?和前一场一样,往前跑的没事,往后跑的全都死于非命。
待呼救声渐渐止息,一群打扫战场的黑衣人再度出现,在他们俐落的动作过后场地恢复旧况。
就这样子,炸雷关、迷魂阵……一关关下来,活命的剩下不到五十人,李彤领着他们狼狈前往预定地点,在看见孙桦与手下出现时,怒火中烧的李彤举剑朝孙桦胸口刺去。
“你居然出卖我们!”李彤双眼泛红。
他打过数场战争,从没遇到这般诡谲的场面,他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见到就折损数百弟兄,他恨极怒极,恨得想要一剑断了孙桦头颅。
铿锵!他的剑被挡下来,转头对上郭煜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他朝李彤眨眨眼,笑说:“李少将军误会了,孙大人没出卖你,他是你们最忠诚的伙伴。”
刚说完,岳璘阴恻恻地接下话,“孙大人好久不见,听说您向朝廷请长假要为父亲守孝,怎地没返乡尽孝,却跑到渝州来和吴国李少将军称兄道弟?”
孙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郭盛早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信口雌黄,谁说他们是吴国……”
“不是吗?难道是我认错人?”
“郭煜”指指满身狼狈的李彤。“你不是李大将军的亲生儿子?”
是错觉吗?李彤下意识退两步,他怎地觉得郭煜的眼睛和裘善很像?他在裘善手下吞过太多败仗,面对他,李彤有反射性的恐惧。
他越是恐惧“郭煜”越是开心。无心插柳柳成荫,谁料得到李彤会一马当先做先锋?据说李大将军最钟爱这个儿子,有他在手可以做不少事呢。
他拍拍李彤肩膀,轻轻两下直接卸掉他两只手臂,痛得他冷汗涔涔。
“走,到哥家坐坐,我们周国的菜品可比吴国强不少,咱们喝点酒,看看你爹能舍几座城池换你一条性命。”
啥?换不了?没事,换不到城池就换李大将军心惊胆颤、顾此失彼,再败几场征战也行。
孙桦乘隙想要逃跑,没想到刚转身就被一把匕首给抵住脖子。
岳璘眉开眼笑,笑颜灿烂。“孙大人要去哪里?离京数月,郭大将军对大人很是想念,不如一起去叙叙旧、聊聊朝中局势。”
这场没有对手的战争,周国大获全胜。
之后,被策反的孙桦成为内应,导致吴国被歼灭,潘丞相错估边关情势,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