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前妻 第十二章 倒插门姑爷

作者 : 千寻

在裘善的坚持下,亦画领着陈伯一家与青荷搬到渝州城。

租赁的宅子不大但够住了,住在城里对大家而言都是好事,裘善可以随时溜出来陪伴老婆孩子,何亦书也能经常探望妹妹,就是陈伯采买也方便许多。

只是没有阵法保护,有安全上的疑虑,因此住处选择非常重要,何亦书和裘善一合计,直接把房子选在“周府”隔壁。

“周府”很大,据说是外地商人买下的宅院,方便到渝州做生意时暂住。

事实上周府是何亦书的秘密基地,里头住着百名暗卫,男女老少都有,身分是周府下人,最近里头少了二十几人,有人回京城向皇帝通报消息,有人成为孙桦的贴身侍卫,时刻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务必确定孙桦已经弃暗投明,成为皇上的“自己人”。

裘善拿出老办法,在两间宅院中间打通一道门,平日各自生活,但有暗卫照应,裘善、何亦书在军营里更放心。

夏天过去秋天悄然而至,裘善买的菊花陆续开花,怒放的花朵将整间宅院点缀得生气蓬勃。

这些日子亦画除散步运动以利生产之外,做最多的还是画画。

自从参观过静艺轩,灵感泉涌,亦画控不住创作,一幅幅作品飞快完成,名气攀升让她对自己更有信心,也让梁智启高兴得无法言喻。

另一边赵苑金刚想对郭盛动手,就让匆促返营的裘善和何亦书抓了现行。

郭盛大怒、赵苑金丢命,然这件事被推到李彤头上,消息传到京城后并未引起潘丞相疑心。

而郭盛原本想拿李彤换李旭退兵百里,可李旭一心为国家朝廷,不但不肯换还对外宣称李彤已死,让庶子接下李彤位置。

针对此事,裘善刻意跑到李彤跟前竭尽所能地嘲讽,搞得李彤暴跳如雷、满心仇恨,之后更给出机会暗助李彤逃回吴国,自此父子反目成仇,在后续战事中李彤多次掣肘,助了裘善一臂之力。

孙桦被控制起来,往京城送去仿录的罪证,潘丞相安下心,透过孙桦继续与吴国互通信息,那一封封盖着私印、厚重的信件,成了潘丞相抵赖不掉的叛国罪证。

郭盛一边控制战况,一边透过孙桦往京城传递假讯息。

因此京城官员听到的消息是——大周军队节节败退,郭盛在战役中受到重创,但多名将官舍身战亡,为稳定局面郭盛不得不强撑身体主持大局。眼下郭盛伤、裘善废,军中全由不学无术的郭煜主持大局。

潘丞相认为这是夺取兵权的大好时机,尤其在收到赵苑金“战死沙场”、郭盛受到重创的消息之后,他天天在朝堂上摇旗呐喊,痛批郭盛无能,最后义薄云天的他自愿让亲生儿子潘迈东领兵出征。

这是摆明了暗夺不成就要明抢。

暗卫定时往返渝州与京城,皇帝明白真实战况,与裘善、何亦书密谋后,同意潘丞相的建议,让他最精明能干、最受重用的儿子带着圣旨与潘家府卫前往渝州接下虎符。

上回裘善回来,夜里揽着妻子,他就说着这件事。

朝堂的事,何亦书怕妹妹担心向来不肯多说,裘善却是不同,他认为亦画知道越多心中越有底,才能不慌不忙应对突发状况。

因此亦画对他的处境了若指掌,她知道“郭煜”痛定思痛,对着数千弟兄跪地道歉;知道他积极表现,争取弟兄认同,也知道数次对战后他立下不少功劳,渐渐得到“父亲”信任……所有状况正在朝好的方向走。

“小姐,今天新姑爷回来吗?”青荷抱着几枝菊花进屋,插在瓶子里。

都还没成亲,哪来的新姑爷?

但青荷坚持,不管纠正几遍她都要喊,“倒插门女婿”这个身分裘善是甭想躲掉了。

“哪能天天过来,有事要做呢。”

但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个多月了吧,她当然盼望着能够时常见面,但是她很清楚,比起其他将官的家眷,自己已经太幸运。

“新姑爷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忙成这副模样?”青荷问。

“怎会突然好奇?”

“这不是关心小姐吗。”

这点谁都不能否认,青荷不仅拿她当主子,也当她是亲人,更是姊妹。“阿善是个商人,走南闯北做生意的。”

“可上次回来,阿龙闻到新姑爷身上有血腥味,我们担心却又不敢明问。小姐要不要问清楚,新姑爷真是做生意的?”万一他是盗贼土匪,小姐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亦画失笑,早就说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哪能瞒得过?

那次裘善受伤本该让军医好好治疗的,可他刚交了差立马往家里赶,就怕不能待久一点,那伤口皮飞肉翻怵目惊心,看得她腿软,他还口口声声说不严重。

不想他的身分曝光,亦画只好硬着脖子自己动手处理,每缝一针心脏就狠抽几下,边缝眼泪边往下淌。

谁晓得她哭得那么惨,抬眼对上他,他却笑得满脸傻,边笑边夸她天生圣手,如果当大夫肯定是名震天下的神医,还说他从没被缝得这么舒坦过。

谁缝伤口会舒坦的?他脑子进水了。这么想,她便这么抱怨起来。

他笑得更欢了,回答,“我脑子进水无妨,只要娘子脑袋不进水就成。”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调侃,她瞪他。

他却慢条斯理说:“我听说,女子成亲前脑袋进的水,会在成亲后变成伤心的眼泪。”

他用没受伤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声说:“我不想我的娘子伤心流泪,所以脑子里的水让我进好了。”

怎么办,他这样有意无意宠着,早晚会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姐?”青荷低唤。

亦画回过神,道:“他在半路遇上劫匪,钱给了就算,可他偏不,非要把银子带回来给我。我叨念过他,战争期间民心不定、盗匪横行,让他别倔强,更别把钱看得比命重。”

亦画这一解释,青荷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就说阿善眉眼鼻唇长得好,都说相由心生,怎么看他都不像匪徒。那次阿善足足给了小姐好几百两银票,还说以后养家的事归到他头上呢。

要是倒插门女婿都像他这么长进,青荷抿唇偷笑,她也想找个倒插门的。幸好这想法没让阿龙知道,他要是晓得肯定得暗暗哭泣。

把花插好,青荷靠到小姐身边,悄声问:“小姐,新姑爷会不会善待咱们宝宝啊?”

亦画明白,这是全家人的担忧,青荷肯定是被推出来问的。

“当然会,如果我做不到,就没资格当你家的新姑爷。”裘善的声音传进来,他笑得眉眼眯眯,脸上开满桃花。

青荷脸红心跳,真真是不该背后道人长短,这不,活生生被抓到。

“新姑爷好。”青荷屈膝为礼,垂眉,不敢正眼看人,尴尬的啊。

“姑爷好听,新就去掉吧,以后新姑爷、旧姑爷通通是我。”

“是,姑爷。”青荷扬声叫喊。

裘善乐得哈哈大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十两元宝。“赏!好生攒着,以后当嫁妆。”

“谢谢姑爷。”青荷快步出门,手中攥着元宝嘴角乐开花。

“你啊,逗人好玩吗?”亦画觑他一眼。

“不是逗人,我认真的,新旧姑爷确实都是我啊。”

他营模模亦画鼓胀的肚子,七个月的小东西在他娘肚子里活泼得紧,经常夜半把亦画踢醒。

孩子调皮是好事,只不过每回夜半醒来,亦画常常睁眼到天明,满脑子想着那个男人。

裘善、郭煜……明明五官容貌截然不同,却不明所以地契合,在她心中融合成一人。

“宝贝乖不乖啊?有没有欺负娘亲、有没有想爹?”他的声音低醇厚实,稳稳的音调安稳人心。突然,一个小拳头往上推,推上他的掌心,裘善满目欣喜。“宝贝在同我打招呼呢!”

“是啊,他说想爹了。”

她的翻译暖了他心窝,裘善对着她的肚子说:“爹也想宝宝了。”然后站直身子,捧起亦画的脸。“相公也想娘子了。”

她明白这种无时无刻的思念有多霸道,因为她也想他,想得心脏裂成一瓣瓣,每个裂缝里全填上他的名字。

“想我什么?”她柔声问。

这是在讨甜言蜜语,忠厚老实的裘善不应该懂,但月复黑的裘善懂!

“想你有没有想我,想你有没有好好吃睡,有没有为我珍惜自己……”

他说上一串又一串,直到她心脏的糖分储备足够撑到下一次见面。

他从鼓鼓的怀里掏出一堆珍珠宝石和银票,全数推到她面前,然后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等待被娘子的奖励。

“哪来的?”他每次回来都带着金银,带得她惶惶不安。

“战利品。这回又攻下吴国一座城池,从守城将军手里夺来的。”

“当将军这么好赚?”出门一趟就金银若干,做的全是无本生意。

“不好赚,全是用命换来的。”

是他身先士卒才能拿到最好的。不过他处处学习“裘善”,让跟着自己的弟兄也赚得钵满盆溢,因为埋骨沙场也没少了他们的分。

如果可以,她但愿他做的是稳当营生。“又受伤了,对吗?”

“一点点。”嘴巴说一点点,却是挤眉弄眼搞出满脸可怜。

“在哪里?”

他担开袖子,离上回受伤的地方很近,差一点点就叠了。

拿出医药箱,她低声抱怨,“军队没给你配盾牌吗?怎么老用手臂挡人大刀。”

之前郭煜身上光滑细腻,最严重的伤疤还是被捕兽夹弄出来的,做回裘善才多长时间,他就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是不是所有军功都得这样累积出来?

既心疼又抱怨,亦画细细为他包紮,动作轻柔,明知道他皮粗肉厚,却还是舍不得他痛。

“重新给个承诺吧?”她说。

“什么承诺。”

“要好好活着,不要受伤。”

看着她眉眼间的心疼,如果可以,他想点头,大声回答——好啊,娘子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可是这个承诺谎话程度太严重,他不愿意欺骗,将妻子抱进怀里,低低地在她耳畔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换她一声喟叹。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要求有多过分。

“想月兑颖而出就必须比别人更努力。像你,没日没夜作画,腰酸背痛全给忘记。我没办法保证自己不受伤,但我会想尽办法不伤,因为……”他把她抱到膝盖上,用大大的躯体裹住她小小的身子。“因为我舍不得你心疼。”

唉……她知道他努力了,努力为她承诺。

“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当初你给我的地契铺子和金银,离开时我没有交给你母亲,我本打算等你打完仗再想办法托人送到你手里。”

“娘子果真聪明!送郭煜返京的兄弟回营报到,他们说陈姗姗明里暗地探听郭大将军给了多少银子,我怕要不了太久那些钱就会落入她的口袋。”

到时娘亲处境就辛苦了。

“不至于吧,婆母看重金钱,又很精明。”

“没错,但一碰到陈姗姗她脑袋就糊上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缘分,母亲对谁都吝啬抠搜,唯独对陈姗姗大方,什么好的都给她留着,生怕她过得不够好。

“若银子真被陈姗姗拿走,婆母怕是要辛苦了。”

“若陈姗姗背信忘义,也好,就让母亲看清楚自己养出什么白眼狼。”

“吃一堑,长一智,希望婆母能幡然大悟。”

“不谈那个,看,我给你带什么?”他抱起亦画,将她安放在椅子上,动作轻轻松松、行云流水。

问上门,打开包袱,里头的木匣子很精致,像是收藏玉器瓷器的盒子。

又是战利品?亦画来不及问,他已经打开,一阵香气传来,她猛地捣起嘴巴,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他明知故问。

“知道陈婶不给我吃麻辣兔肉。”

“谗了?”他边说边笑。

“青荷说的?”

“对,说某人谗得半夜流口水,梦话都喊着麻辣兔肉。”这是渝州城名店卖的,有时排一上一、两个时辰都不见得能买到。“陈婶为啥不给吃?”

“酸儿辣女,陈婶希望我能生儿子傍身,这样就不怕倒插门女婿身价飞涨后抛妻弃子。”想起陈婶的忧心忡忡,亦画想笑却又不敢放纵,“倒插门女婿”对她很死忠的呀。

“我只有被抛弃的分,哪有抛弃人的资格。小娘子可认识我前妻?她没知会一声,直接丢了张和离书就与我断绝关系。”他嘟嘴斜眼相望,满脸委屈。

“要算旧帐吗,我可以的呦。”她也给他一个斜眼。

两人斜着斜着同时大笑出声。

“不敢不敢,记着就好。”留待未来有事没事拿出来无辜可怜一下,然后……亲亲抱抱,勒索她的同情疼惜。

夹一筷子兔肉喂进她嘴巴,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脸,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好消息两个,你想听哪个?”

她没回答,直接猜测。“战争快要结束,你很快就能全身而退?”

原来她最想要的好消息是他“全身而退”,幸福笑容浮上眼帘,他回答,“还没有,但很快了,我保证!”

是安慰吧?战争哪是他能预估保证的?

他知她不信,但他确实信心满满,舅兄新制的轰天雷比炸偷渡吴军那批效果好上两倍,炸雷、弩箭正在大量制造,而十台投石机已经运往楚国边境。

第一场战役把楚军打怕了,龟缩在城里迟迟不敢动作,最近他们发现周国将大部分军力用在对吴战役中,居然偷模着想要来个勰蚌相争,当一回得利渔翁。

哪有那么好的事!郭大将军……呃,现在该喊爹了,他喊一次尴尬一回,爹爹看儿子越看越满意,儿子看爹爹却是越看越心虚。

总之郭大将军开始在沙盘推演,争取灭吴同时将楚国一并收了。

只要吴楚成为周国囊中之物,实力最弱的燕国……等着吧,真不会太久。

“好消息——皇上买了你的画,现在京城疯狂求画,拾画先生的作品水涨船高,一画难求。”

皇上这么做是想认亲了?她真没想当公主,没想在贵族圈里搅和,只想平安低调过一生。

“你不开心?”他观察敏锐。

“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孩子出生后我没时间作画,少赚很多钱,心疼!”她没说实话。

“没事,孩子我来带,你喜欢画画就画。”他拍胸脯保证。

亦画偷笑,话说得真顺口,真带上孩子……她突然很想看他手足无措、欲哭无泪的惨样儿。“第二个好消息呢?”

“江芷岳犯事,静艺轩换新东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在那里展画。”

“新东家?是谁?”

“你家倒插门女婿。”

“你……不会是用权势强取豪夺的吧?”

“说什么话,我岂是那种奸诈小人?江芷岳家产充公,我是光明正大从渝州知县手上买下静艺轩准备送给娘子的,没想到品性会遭到误解……”

又装可怜,这招他越使越得心应手,谁让他家娘子吃这套呢。

果然,她歉疚了。

亦画反手抱上他的腰,磨蹭他的胸口,抬起脸亲亲他的下巴。

嗯,光是下巴意犹未尽,于是他低下头,把自己的唇舌送上。

唇瓣胶着间,文火变得热烈,心悸一阵阵,呼吸喘促、心跳急遽,裘善几乎把持不住自己。

他逼迫自己推开她,背过亦画,他不敢看她泛着水光的眼睛、蜜桃似的脸颊,不敢看欲求不满的她眼底那抹希冀。

他不允许放纵的自己伤害她,一点点都不允许。

“相公……”她的声音软得像水,身子也像水,贴着他,贴上他勃发的。

“不要喊我。”他勉力拒绝。

“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才有鬼,他的问题是太喜欢、太想要,太……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他猛地转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欲盖弥彰地用棉被做润饼似的将她卷成一长条。

他拍拍她的头,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乖乖,不早了,先睡一觉,陈伯年纪大,腰腿不好,我去帮他劈柴。”

说着像躲鬼似的快步往外走去。

不早?不是午时刚过?看着他的窘迫,她呵呵轻笑。“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想抛弃我了。好吧,我不怨你,反正我也抛弃过你一回,以后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

脚步在门前戛然停止,用力吸气……快步往回跑,一个飞身稳稳地落在床榻间。

他趴过身子覆在她身上,额头抵着她的,哑声说:“扯不平,你我之间永远都扯不平了。”

说完,热烈的吻落下来,他极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入了套。

这辈子……他被她吃定了。

☆☆☆

一晃眼又是两个多月,战事打得如火如荼,但渝州城相对平静,只因战事都在吴国境内打。

不少流民涌进城里,渝州城热闹非凡。

知府还算得用,至少在安抚流民、编纳造册这方面很有效率,他很快安置好流民,给吃给住给事做,没让大周百姓感受到太大动荡,光这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个好官。

亦画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临盆,她用更多的时间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努力保持体力,应付即将到来的生产。

大门敲开,裘善回来了,这次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他们抬进两口大箱子,东西落地立刻告退。

又献宝,他把盖子打开,里头黄澄澄、金灿灿的金银珠宝闪花众人眼睛。

亦画不问,不就是战利品呗,看这数量肯定又攻下几座城池,赚了个钵满盆溢,原本跟着裘善的队员对他越来越服气,也越来越愿意受他指挥。

这样很好,让她能安心待产。

“姑爷,您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能赚这么多?”青荷双眼放光,视线死命钉在箱子。

阿龙偷笑。这哪是做生意赚的,没发现那些珠宝多是旧物,根本不是新打造的,所以姑爷不是去当土匪就是……打仗去了。

能分得这么多战利品,姑爷的阶级颇高啊!

这事全家人都猜得七七八八,但小姐不说他们便也不问,如今只剩下青荷被蒙在鼓里。

阿龙心底蠢蠢欲动,他也很想打仗去啊……看看小姐,再看看姑爷,他鼓起勇气对父母亲一点头,走上前道:“姑爷,我能跟您去做生意吗?”

他眼底闪着小火花,裘善知道,他知道了。

“不行,你得留在家里保护小姐。”裘善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不需要,他有这等志向,你就带他去吧,阿龙武功不错,让他看家护院着实浪费才华。”亦画见陈伯、陈婶没反对,便帮起腔。

裘善犹豫不语。

“现在渝州城安定,我没有危险,你就给阿龙机会吧。”她柔声劝说。

禁不住亦画恳求,裘善妥协。“你把行李收一收,今晚就跟我走。”

今晚就走?意思是不能待太久?亦画皱眉,阿龙却乐歪眉头。

“多谢姑爷。”阿龙快步回房整理行囊。

心底盘算着,临走前他得告诫弟弟好好照顾小姐和家人,得请娘帮自己看好青荷,也得对青荷说明心意……

亦画握住裘善,低声问:“这回哪里受伤?”

弯下两道浓眉,他就知道,她不在乎金银珠宝,她最在乎的是他。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指指小腿和手臂,他像孩子般讨拍。

不过伤口真的不严重,因他记得了……记得她的焦虑。

身为好丈夫,不光要给妻子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还必须顾虑妻子的心情,他盼着亦画无忧虑。

果然又伤了,这身子被他用得……日后要是真能换回来,不知道郭煜能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刀疤少爷。“进屋,我给你看看。”

“好。”

“伤患”跟在“神医”身后,但只走过两步伤患就把神医给打横抱高高,一声惊呼,亦画捶上他硬邦邦的胸口。

“干什么?你还伤着呢。”

“我知道,但我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治疗。”他食髓知味了,上次被诱惑一回,日里夜里想的全是那些画面。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

“知道,皮肉伤好解决,可我大兄弟的伤……难处理。”

她听懂了,气得猛捶他,他却连笑声都暧昧得令人害羞。

陈婶虽没听见对话,但他那副迫不及待的猴急样儿,身为过来人还能不明白?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还怀着孩子呢!

她追上前想阻止,却被陈伯拉住。“小俩口的事,咱们别掺和。”

“可是小姐……”

“他们有分寸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善对小姐有多紧张。”

也是……她招呼剩下的两小只行了吧。“快过来,把东西抬进库房……”

他没让亦画累坏,却让自己满面红光、精神奕奕的走出来。

再度“食髓知味”,照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变成老饕,一顿不吃肉便熬不下去,他真想时刻跟娘子腻歪一起。

吃过午饭,裘善带亦画出门,陈婶见状又想追上前唠叨。

裘善拍拍陈伯肩膀。“你该给婶子找点事做,别让她总叨念我家娘子。”

“什么事?”陈伯随口问。

“比方生个女圭女圭……”

陈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这说的是啥话?要不是他是姑爷,就就该拿扫把大力伺候了。

裘善丢下话转身就跑,一溜烟上了马车,气得陈婶单手投腰当茶壶。

☆☆☆

一看到名家作品亦画又入迷了,忘记自己挺着大肚子、走路像只鸭子,非要把所有的作品一幅幅全都看过一遍。

实话说,裘善确实动用了一点点小权势,否则光是里头的古画,以现在的价值,十万两都拿不下,他却只花一万两纹银就把土地宅子连同内容物都给买下。

当然,这跟知府大人对艺术的外行有一点小关系。

里面摆了一幅拾画先生的新作。

裘善也是艺术外行,他看不出画作好坏,却认定拾画先生的图是全馆最佳收藏,原因无他,单纯因为拾画先生是自家老婆。

画中女子打着扇子望向窗外,外头春光浪漫,男人肩膀上坐着一个三岁小儿,他背着孩子奔跑,风吹乱他们的碎发,男人在笑、孩子在笑,两双咪咪眼弯了女子的眉。

她的画总给人岁月静好的感觉,他非常喜欢,比其他价值更高的图画都更喜欢。亦画在看一幅山水画,已经看了很久。

裘善问:“这幅画很厉害?”

“我的眼界太窄,没见过这样的好山好水,画不出如此气势磅礴的画。”

“等孩子大一点,我陪你五湖四海开眼界去。”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

再几场战争就能结束了,彻底消灭三国、大周一统天下,这件事是郭盛年少时期的梦想,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梦想逐渐变成幻想,他再不敢怀有野心。

但是谁想得到,这件事居然真要让他做成了。

郭盛曾经埋怨自己,若非一心扑在事业上,如果肯多花时间好好教育儿子,或许郭煜就不会废得这么严重。

然而经历一场生死关,儿子大彻大悟,他成为比自己更杰出的将军,他的行事作风连思考谋划都像极裘善,两人对话间他经常恍惚,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

但……怎能不是?每回念头溢出,他都会想尽办法压抑下去。

一场两场无数场胜仗,是郭煜和岳璘通力合作的成果,他们在军中名声节节高升,士兵以他们马首是瞻,看重两人渐渐胜于自己这个顶头上司,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说他青出于蓝,后继有人。

这样的评语他连作梦都不敢想像,但梦想成真时他却畏惧了。

因为……岳璘是裘善的人。

岳璘骨子高傲,当初是怎么帮裘善对付儿子的他记得一清二楚,没有岳璘插手,郭煜不会进入丙一营成为裘善的下属,岳璘如此看不起郭煜,又怎会自愿成为他的助力?

这事他不敢多想,更不敢深思,他刻意糊涂,刻意……抹除所有疑惑。

待一统天下,这泼天功劳啊,郭家定要封侯封爵,荣光无数。

所以他不该胡思乱想,只需要单纯认定郭煜的大彻大悟是因为历经生死、祖先庇佑就行。

对,郭煜就是郭煜,怎么可能是裘善?他不要自己吓自己。

单纯地走走逛逛,郭盛没有特地目标。

他想,在渝州城不会待太久了,驻军多时始终没到处看看,战后回到京城怕是此生再没机会来了。

走着走着他被一座园林吸引,停下脚步看向招牌——静艺轩。

就是这里啊?儿子花大钱置办的产业。

他不明郭煜为什么要买下此地,虽然渝州治理得不错,但再怎样都是偏僻州县,花万两银子买座庄园?是不把钱当钱看吗?何况他们早晚要回京城,再不会到渝州。

他想骂上几句,只是银子又没从自己口袋掏出来,想骂都没立场。

然最可疑的是岳璘,他双眼冒光,小心试探问:“如果将军不要静艺轩,可否请郭少将军让给在下,我有个喜欢画画的妹妹,我想买给她当嫁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多少了解岳璘,那就是只狐狸,日后他进了朝堂必定会搅起一番云雨。

连他都想要的园林?为此郭盛派人调査……好得很,是他错了,儿子这回是占了大便宜。

都来了,那就进去吧,他想看看这个便宜到底有多大。

心里这么想、双脚便跨进去,但……要命,光是门票就要价二十两银子,点一壶茶、几盘茶点,居然拿走他三十七两,京城一品居的菜都没这么贵,人家的厨子还在御膳房待过呢。

问题是顾客还络绎不绝,一个个穿金戴银,非富即贵。

不提那些画作珍品,光卖茶卖水一年就能赚得钵满盆溢呵,郭盛轻叹,郭煜早已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他可以省省心少装严父少管人了。

细看着往来人流,他明白为何潘丞相、江尚书非要在此建立据点,别小看地方官员、仕绅,日后倘若真有夺嫡之争,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

郭盛拍拍肚子,吃饱喝足也该去看看那些价值连城的画了。

走往另一栋楼,他是个粗人,哪里懂画,但为了儿子,还是走马看花一幅幅看过去,直到看见——

控制不住怒火,他冲上前。“郭煜!”

转身,看见怒火滔天的郭盛,裘善心底一咯噔,完了……

郭盛上下打量大月复便便的亦画,他认识她,对何亦书有意见时他就把何家上下了解一通,更别说自己还是裘善和何亦画的主婚人。

现在他们居然……

“放开她!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裘善松开扶着亦画腰际的手臂,深吸气,上前说道:“父亲,她叫何亦画,是我想要娶的女子。”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何亦书的妹妹、裘善的妻子。”

硬着头皮,裘善看向脸色通红、脑袋充血的郭盛,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该和郭盛对着干,但情感上的他阻止不了自己。“她已与裘善和离。”

“所以你要接盘,把裘善的妻儿变成自己的?”

本来就是他的!但这话不能说,他咬牙,用力点头。

“你知道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说,你贪图裘善妻子美貌,故意害死他,好谋夺人妻。”

“别人怎么说我无所谓。”他只想和亦画在一起。

“你无所谓,那郭家的名声呢?你不在乎?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死后要怎么面对郭家的列祖列宗?”

名声这种东西,他从不上心,郭家的列祖列宗倘若要责怪他也没办法,他唯一亏欠的是郭盛。

“如果被朝廷上那些贱嘴御史知道,你还要不要前程?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日子是我在过,我总有办法不被淹死。”

“所以当人家便宜爹也没关系?”

便宜爹?裘善苦笑,你才是我的便宜爹呀,他笃定回答,“没关系。”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我永远不许她踏进郭家大门!你尽快了断此事,一回京城我立刻给你找门好亲事。”郭盛态度决绝。

“孩子就是我的,我不会娶别人,这辈子我只会有她这个妻子。”他斩钉截铁道。

父子俩谁也不肯让谁,儿子在父亲眼底看见坚决,父亲在儿子眼中找到刚毅,对于这个女人,谁也不肯让步。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谁都不能违抗。”郭盛咬牙切齿。

“日子是我在过,甘甜苦涩是我在承担,没有人能为我做主下半辈子。”

“你觉得我不能做主?要不要试试?”

“我不怕试,只要您别后悔。”

他不能抛妻弃子,却可以断绝父子关系,毕竟这层关系本就不牢靠。

眼看“父子俩”的争执不下,亦画苦笑,瞧,她多有先见之明,连小小的裘家都不乐意有她这样的儿媳妇,何况是大大的将军府,怎能容得下“残花败柳”?

若为小妾便罢,当堂堂正妻?想都别想!

无妨,她早已经做好当一辈子外室的准备,就像她的亲娘,比起人人向往的皇宫,她更在乎自由。

郭盛读懂儿子的眼神,一时间心脏似乎停止跳动了。不是他多想,不是他经常性恍惚,而是……真的。

他瞬间畏怯了、害怕了、不敢面对了……猛然转身,郭盛往外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了,背脊挺得直直的,肩膀一刻都不能松懈,只是控制不住的眼泪一颗颗往下坠。

他知道、他确定……他不是他……

那么他的儿子在哪里?

念头闪过,心一惊……在裘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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