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流水匆匆东流去,转眼间过了三年,新裳成旧衣,又到了秋收的季节。
去年一场连日大雨毁了姚家村的稻田,泥淳漫过田野颗粒无收,整个村子都穷了,哀声叹气,埋怨老天爷,咒骂朝廷的不作为,没有施粮赈灾,更怨慰苏家人……
咦!怨慰苏家人?
这风向不对头,关苏家什么事?
真的是呵呵了,自个儿不跟风还有脸怪别人。
在苏家卖藕的那一年,三兄弟都回去念书,只留苏流芳一个人在家,哥哥们不放心,便买了一房人看家守着妹妹,另一方面也能帮忙地里和鱼塘的事。
喔!忘了提,原本的泥潭被兄弟几人清淤后变了一个大模样,植荷又养鱼,引来山泉水使得水质清澈,泥潭变池塘,还在池塘正中央修了座凉亭,一条石桥连接着。
苏家添了五口人,福叔、福婶、两个儿子大福、小福、女儿喜儿,老屋子住不下便推倒重建,盖了分前、后的二进院,前院住着三兄弟和福叔一家人,苏流芳独占后院,喜儿是她第一个贴身丫头,两人住一起。
前年收了早稻又种了一季的油菜花,屋后的杂粮作物收成不错,秋天一到卖鱼又卖藕,银子哗啦啦的滚进苏家大门。
有了钱,苏家又在姚家村附近买了五十多亩良田,记在苏重文名下,有了育苗的经验,也知晓早收成的好处,隔年苏家提早育苗种起二季稻,一年收两次稻米。
可是村里人不信田里能种两季稻米,还骂兄妹四人胡来糟蹋粮食,有意借口他们不依时节播种为由收回苏家的土地。
谁知还来不及行动,发大水了。
整个村子都遭难,唯独苏家避开,因为他们早一个月育苗,秧苗种下时已长到小腿高,大雨来临前正好稻穗饱满可以收割,兄弟雇工用了三天采收完毕,又晒了三天才收入谷仓。
稻子刚一入仓雨就下了,姚家村的稻子刚刚进入灌浆期,雨连下了十日,稻田里灌满了雨水,一片伏稻泡在水里全烂了没法收成。
这时候,苏家又在后院的三亩田地搭起棚子育苗,雨一停,稻子也出苗了,等地里的水退了之后再让牛犁田三遍,施了自制的有机肥,肥一渗入地里便开始插秧。
因此在所有人惨澹不已的哀叹声中,苏家又迎来一次大丰收,新稻多到装不下,只好再盖几间装粮的仓房。
由于不只姚家村受灾,方圆百里内的县城乡镇都遭难,米价水涨船高,连翻了好几倍,苏家趁机卖出余粮,大赚了一笔。
而且这已经是良心价了,并未赚百姓的银子,县太爷还送来一块“仁善之家”的匾额,因为除了苏家外,其他粮贩刻意哄抬粮价,一斤两百文的白米竟卖到二两,而且有银子还不一定买得到,让人叫苦连天。
原本苏家也不想抬高米价,最多一斤米卖五百文已经良心不安了,可是此举引起米商们不满,扬言要烧了苏家的粮仓,苏重文兄弟三人被逼无奈,只好往上调价。
只是贪得无厌的米商们还是不满意,上门闹过几回,把一向低调做人的苏流芳气出火气,干脆直接把粮卖给县衙,款项可以先欠着,等粮卖出了再给银子。
这下子县太爷乐了,多了功绩,所以才有送匾额一事,而米商们蔫了,不敢再带人来闹,否则就要挨板子。
“姑娘、姑娘,考……考上了,考上了,天大的喜事,你……你快回去!”
从陷阱中取下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才入秋,兔子不是太肥,约有三斤重,苏流芳提起半死不活的兔子又往下一个陷阱走去,她把野外求生的技巧全用在逮野物上头。
“姑、姑娘,你咋不回去……奴婢喊了一会……呼呼……”她好喘,上气不接下气。
一道大口喘气的身影由远而近,秋香色的衣裙融入渐渐枯黄的秋色中,一点一点洒落的金光粼粼闪烁,铺上一层落叶的林子里映着萧瑟的秋光,光影明暗交错,大片荫凉令人感觉清爽。
“姑娘,你……你好歹回奴婢一句,别让奴婢胡找一通……”姑娘最坏了,老躲着让人找不着。
“嘘!小声点。”全神贯注的苏流芳直盯前方,谁来了也不回头,不理不睬。
“姑娘……”喜儿急得快跳脚,压低声音一喊。
“站住,不要动。”
主子一喝,喜儿一步也不敢动弹,跟根竹子似的定住。
风,呼呼的吹着,竹枝随风摇晃,咻地、咻地打在喜儿脸上,但因为主子的命令,她不叫苦也不呼痛,硬生生的忍下。
其实连枝带叶的竹条儿往身上抽打不怎么痛,就是麻痒麻痒的,让人想打喷嚏,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对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停下来。
蓦地,一阵奔跑声由近而远,她当子一僵,都快哭出来了,双手拉着耳朵一副等着挨罚的苦瓜相。
“喜儿,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每回我喜孜孜等着猎物上门你就来坏我好事?我是上辈子灭你家门,还是踩破你的骨灰砖子,让你这辈子卯起劲报仇。”多大的仇恨呀!从前世追到今生,不死不休,没完没了。
自找的仇家没人同情,福叔一家子是她自个儿挑中,原本她大哥想挑另一户姓胡的,两丫头两小子,一个丫头干活,一个丫头侍候她,两小子打杂兼跑腿,偏她嫌两丫头眼神太不安分的,反倒一根筋的喜儿得她眼缘。
谁知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把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看成闷葫芦。
喜儿到苏家的前一个月还装傻充愣,等在家里混熟就活络开了,月兑去木头外衣变成闹腾的枝头喜鹊,呀呀呀的直叫。
可奇怪得很,喜儿的其他家人都很安静,话不多,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多问一句,偏偏鹌鹑窝里蹦出一只小喜鹊,一人抵十人的喧闹,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市集,吵。
“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喜儿两只眼睛垂视自个儿的绣花鞋,泪珠儿都快往下滴。
“不是故意就是有意,存着坏心来让我不顺心,是吧?喜儿,你蔫坏!”事后才来万般不是全都晚了,世上没有早知道,只有一错再错,知错不改,一再重复做过的错事。
“姑娘,奴婢不坏,你罚奴婢吧,奴婢绝无二话。”姑娘又欺负人,她明明是来报喜的。
“扣你月银。”打蛇打七寸,捉她软肋。
“什么,又扣?”她喷泪一嚎。
“不扣银子你不知道要上进,我说过几遍了,遇事不急躁,言行要得体,不疾不徐缓言慢行,天塌下来有你家姑娘顶着,你急个什么劲?又不是下刀子雨,能把你的脑袋瓜子开出个瓢吗?”当主子的都不急,一个丫头有什么好慌。
苏流芳拍拍裙子上的草屑,将手中的兔子交给抽抽噎噎的丫头,喜儿哭不是挨骂,而是这个月的月银又没了。
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这丫头就是个财迷,一文钱也是她的命,一枚铜板掉地上绝对没人抢得过她,谁敢伸手便是她的仇人,她打了鸡血似的跟人拼命。
当主子的苏流芳就用这个法子整治她,把她整得如同置身冰火五重天,时而心凉,时而热火烧心。
“姑娘,大爷考上秀才了!”丫头再上进还是丫头,姑娘太为难人了。
杏目一横。“大哥考上秀才是件事儿吗?早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毫无惊喜可言。”
若不是要守孝三年,以苏重文的学识,早已是秀才老爷了,今年将会准备考举人,也幸好天启皇朝的科举制度不同,年年都有考试。
案首还考不上秀才便是考试舞弊,有人作假,官员泄题或卖题,肯定要上告天听,揪出害群之马,给天下文人一个海晏河清,朗朗青天。
“姑娘,这是一桩喜事,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像喝了一口白水似的平淡无奇。”她爹娘多欢喜呀!连她哥哥们也满院子蹦跳,高兴到不行,直说要买两串鞭炮挂在门口大放特放。
“低调,要低调做人,你忘了村里人的不友善吗?他们可不会认为是好事。”反而妒恨有加,认为全村的风水坏在苏家人手中,以致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人杰不兴。
姚家村共有三百多人,其中姓姚的有两百一十五名,二十一个在学堂求学念书,勉强算是读书人。
可是十余年来别说一个秀才了,连童生也没中过,颜面挂不住的姚姓人便怪罪外姓人,找着理由给人脸色看。
姚村长的带头也起了些许跟风作用,他家里就有两个读书的,今年也去考了,可是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更别提之后的府试、县试,他是恨在心里面带笑,不甘心姚家村第一个秀才落在苏家,让他脸面全失。
更甚者,他还记恨当年的退婚,虽然是自家先提出的,可是他事后反悔了,又想结这门亲事,可女儿送上门人家根本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将人请出去,苏重文还说了一句令姚村长恨极的话——
“水已落地难收回,回头轿子不入门。”
婚事没了,两家也撕破脸,家在外围山脚的苏家本就很少与村里人往来,又有个狼心狗肺的姚村长在村中挑拨,村民们不知不觉对苏家生出怨气,也不愿多做交谈。
好在苏家人心宽,不往来就不往来呗!还省下不少麻烦。
苏重文兄弟早出晚归,大部分的时间在学堂不在家,苏流芳又是个喜静的人,没人上门更欢喜,她乐得做自己的事,无人管束……
咳咳!还是有人管着——隔壁的上官追。不过他的“管”是在于她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只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这让她原本无法无天的性子更肆无忌惮。
喜儿一听,义愤填膺,“咱们家大爷中秀才关他们什么事,又不吃他们家的粮,也没拿半文钱,关起门来谁知道谁家的糟心事?”
在喜儿心中,她的主家是顶顶好的人家,做人和善,从不打骂下人,病了还给找大夫,看诊的银两主家出。
如果姑娘不动不动就扣她月银,那就更好了,她攒个三文、五文容易吗?还来割她的肉。
“就因与己无关才羡慕嫉妒恨,一肚子酸水没放出来就发馁。”
你有我也有,大家笑呵呵,你有我没有,大家走着瞧。这就是人性。
一起穷,喝水也甘甜,稀汤饱肠胃。若是你有银子,我数铜板,你吃肉我啃草根,这不行,即刻成仇人,恨你入骨,尽管是井水河水不相干的两家人。
“仇富”不论到哪里都有,大家都穷相安无事,有人富了就天理难容,苏家便是姚家村“仇富”的首选,因为几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竟赚大钱买地又盖屋,不排斥他们排斥谁?
“姑娘,你说的奴婢听不懂。”太深奥了,姑娘常常话中有话,字面上的意思和真正意思不同,或者多绕好几个弯,有时是损人的坑,掉坑了犹不自知。
“这么浅显还不懂,拿根绳子吊颈吧。”她这般聪明的人怎会有个愚昧不堪的丫头呢?
想不通,好心塞,蠢婢伴巧主,高香烧少了。
“姑娘,是你说得太深奥了。”她还不想死。
苏流芳解开束着的衣袖,斜看喜儿一眼。“明白的说,你家姑娘在这里设了三天陷阱,就为逮住那头浑身雪白的小母鹿,眼看着它要落入陷阱里,被你一喊加上连环喷嚏,胆小的小母鹿拔腿就跑,在明年开春前都不会再出现。”
鹿生性敏感机警,有些胆怯,任何风吹草动就会伸长脖子瞪大眼,随时准备跳起逃跑。
她盯了这只小母鹿盯了两年,去年还是刚生不久的一龄鹿,小小怯怯的跟在母鹿身边,她不忍心让小鹿离了母鹿。
到了今年,小母鹿长大了一些,它的鹿娘又生了两只小鹿,浅褐色毛,和小母鹿的雪白毛完全不同,小母鹿被鹿群排挤了,独自生存在鹿群的最边上,跟着迁徙和吃水草。
虽然自然界有它一定的定律,残忍的弱肉强食,天择淘汰,可是小母鹿入了她的眼,她想养。
其实苏流芳的想法是建一座鹿园,专门培育白色的鹿,鹿茸可以采收当药材,鹿肉食用,鹿骨泡酒,鹿血……呃!壮阳。鹿的全身都有用处,而且皮毛更值钱,全白的,裁制成皮袄或鹿皮靴都十分受人喜爱。
“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喜儿头一低,羞愧地不敢抬头见人,她哪晓得三位爷一不在,姑娘就往山里跑是为了那头鹿,有一回姑娘进得更深,差点碰到吊睛老虎王。
在姑娘笑不达眼的威胁下,喜儿有很多事不敢告诉几位爷,苏重文哥几个还当妹妹“知书达礼”地待在家里,平日就看看书绣绣花,打理地里的作物和家中杂务。
他们真的很信任妹妹,家里什么事都交给她,连银子也由她收着,哥哥们日常有需要再向她开口,她管钱。
如果他们晓得“乖巧可人”的妹妹成了山大王,每隔几日就进山锻链身手,以捉猎物为由进行野外训练,跋山涉水,攀岩健行,还做高空垂降,恐怕要哭了。
有些习惯是改不了,野外求生教练,又是野战部队退下来的,苏流芳的作息早就定了,她又住在山脚下,背后的几座大山等于是她的游乐场,她一得空便往山里钻,一来强身健体,二来训练敏捷四肢,因为她始终有着军人生涯锻链出来的忧患意识。
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无人能预料,原主没有明天了,她只剩下这身臭皮囊。
“可是下次遇到了还会再犯。”喜儿是六窍全通,一窍不通,她说过再多次还是一犯再犯,这是性子问题,改不过来。
喜儿苦着脸,提着兔子跟在姑娘身后下山。“姑娘,别再扣奴婢月银了,奴婢很穷。”
“不行,不扣不长记性,扣到你长为止。”不让她痛永远也学不会行事沉稳,喜儿个性太跳月兑了,容易惹祸。
苏流芳的眼光看得长远,也想得多,他们苏家不会止步于秀才老爷,大哥还会往上考取功名,举人、进士,入翰林院或外放当官,他们一家人会飞得更高更远,不会一直留在姚家村。
因此他们碰到的人会更多,形形色色,甚至是达官贵人,若是下人管不住嘴,轻佻浮躁,肯定为全家招祸。
所以她才想把喜儿教好,让喜儿陪她走下去,本性不坏的喜儿有颗忠心为主的心,虽然常做错事,挨自己的骂,可是大难来时绝对不会独自飞,喜儿有一股傻气,一旦认主磐石不移,以身护主在所不惜。
“姑娘……”太狠心了,她心好痛。
“别嚎了,小心招来老虎。”苏流芳下山健步如飞,一下子就到自家宅子的后山。
稍落后些的喜儿一听,全身绷紧,小脸发白。“山里有老虎……”
“还有将人撕成两半、拖到树上慢慢吃掉的豹,以及力大无穷、一掌拍倒一棵树的熊瞎子,我看你这三两肉不够兽嘴一口。”喜儿要真遇上了只有等死的分,不如说恐怖些把她吓走。
“姑娘,你不要吓奴婢,奴婢胆子小……”喜儿边走边往主子靠近,小脚走得飞快,唯恐后面有老虎扑上来。
苏流芳哼笑,“胆子小就不要老是跟在我后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自个儿扳起指头数一数,你前前后后一共坏了我几件事?”
三月的蓝尾水雉也是喜儿放走的,她辛辛苦苦才捉到,结果丫头跌了一跤,正好把罩住蓝尾水雉的竹筐打翻,它一拍翅膀飞走。
喜儿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快埋进胸口,“奴……奴婢下次会小心,铁定不会再坏事。”
“信你还不如相信世上有鬼,你的下次让我冷汗直流。”
“姑娘,奴婢不是鬼。”她是活生生的人。
“你比鬼可怕,难以控制……”不知何时就冒出来,让她这个主子为下人收拾善后。
因为担心山里的野猪下山糟蹋作物,因此苏家和上官家合力将整座山围起来,盖了两人高的围墙,习惯性随处找机会锻链的苏流芳,一看围墙的高度,挑了个低矮的方向先助跑再跳起,两手攀着墙头往上蹬。
明明后门开着呀!为什么姑娘要爬墙?
不过早已见怪不怪的喜儿穿门而入,同时她家姑娘也往下跳——
咦!怎么没落地?
她又穿越了吗?
一道风吹过,吹开了苏流芳覆在脸上的乱发,她怔忡的眼中多出一张放大的脸孔,近在咫尺。
“爬墙好玩吗?”
好玩呀!但她不能说。“追哥哥,你几时回来的?”
他去府城了,考举人。
“刚刚。”他连家门都未入就先来找她,果然她没让他失望,他一不在就调皮。
她干笑着装傻,“真巧呀!在这里碰到你。一路辛苦了,你都饿瘦了,掉了好几斤肉。”
“不巧,我是专门来逮山老鼠的,炖鼠肉一定很补,把我瘦下去的肉补回来。”他顺着她的话语一接,两手往上一抛,栃据这只“老鼠”几斤几两,能刚下多少肉。
“追哥哥,这玩笑不好笑,我的肉不好吃。”怎么刚好被他逮住,她的运气也好得叫人两眼泪汪汪。
“你是老鼠?”面上冷肃的上官追眼底透着笑意。
经过三年的洗礼,昔日犹带三分锐气的少年已长成卓尔男子,坚毅的面庞多了刀凿般的冷厉,黑瞳锐利如刃,浓眉大眼,鼻子坚挺宛若山陵,薄厚适中的唇饱满润泽。
原本就是引人注目的美少年,如今更加的俊美难挡,风姿清逸,如静水悬月,独立山风中的崖上青松。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蹶着嘴点头,“是,我是老鼠,好大的老鼠,你不能吃了我,不然我会变成鼠妖咬破你的肚皮。”
“是吗?鼠妖,我还没吃过妖精肉,颇为期待。”他低下头,以鼻尖磨蹭她的鼻子,眼中爱意流动。
往下一跳被接个正着的苏流芳面上微红,有些难为情,“追哥哥,我下次不敢了,我用人品保证绝不再犯,你千万别跟我哥哥说,他们太容易大惊小怪了。”
只要和她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哥哥们的关心像一颗大石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努力不被揭穿,让哥哥们留存她好的一面。
上官追眉头一挑,“你有『人品』这玩意?我以为你很久以前便丢弃不用了。”
苏流芳双颊羞红,娇嗔的一睇,“不就寄放在你那里,你不会把它丢了吧!那我可伤心了。”
“脸皮呢?还要不要了。”亏她说得出口,吃定他拿她没辙,只有宠着,没有责备。
她俏皮的一眨眼,“你有就好,反正我没你好看,普通到随手一捉就有一把的容貌,不敢与星月争辉。”
“在我眼中你最美,无可取代。”他是她求来的,自是百般珍惜,独一无二的珍宝。
“这话我爱听,多说两句。”她咯咯咯的笑着,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举止亲密得像长在他身上的连体婴。
其实她习惯了,老是被抱来抱去,她拒绝不了只好随波逐流,把自己当成会呼吸的石头,不会脸红的石头。
瞧她调皮的挤眉弄眼,享受这般岁月静好的上官追忍不住笑出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早点嫁给我,我天天说给你听,听到你把脸找回来。”
她小声的抗议,“我才十三岁耶!你擅苗助长、摧残幼蕊,还有,你不能随便碰我,要是被我哥哥们瞧见,一人三万字之乎者也的说教,我看你受不受得了,跟念经没两样。”
文人一说起大道理没完没了,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光用口水就能把人淹死,直接让人听完拜见孔夫子。
他一笑,“听经能陶冶心性,你喜欢哪部佛经,我抄给你。”
她一听,当场小脸一垮,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饶了我吧!追哥哥,我不是吃素的料,无肉不欢的人是见不着阿弥陀佛的,我一听见念经就头疼,你可别相害。”
“也许是还不到痛彻心扉……”那种痛他尝过,像是将人活生生的撕开,人还活着却死不了,只能往佛经中求宁静。
目光一深的上官追专注地看着不再倾城倾国的容颜,可他的心却是塞满痛过后失而复得的喜悦,只要是她,他甘愿为之坠入永夜。
白皙的大手握住雪女敕的小手,接触后嫣红的半朵桃花浮起,融成一朵完整的艳色桃花,在两人手心微微发热。
“你说什么?”他的唇在蠕动,似在说什么,可是她完全听不到声音,好像突然间被捂住双耳。
上官追笑着在她唇上一啄,“我是说你快点长大,我等不及要娶你过门了,再等下去我就老了。”
她脸红心跳,双眼晶亮,“你也才大我四岁,哪里就老了,等你白了双鬓再说老。”
四岁……明年自己就十八了,约定的日子到了,他想留下也不能,那人会让人带他回京。
上官追的眼中有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比墨还黑,伸手不见五指,找不到一丝暖意,寒冷彻骨。
“芳儿,不许离开我,不管有再多的阻碍,有多少人想分开你和我,你这一生都要跟我在一起。”他双臂倏地收紧,彷佛要感受她身子传来的体热他才安心。
活着,他们两人都活着。
“疼……”苏流芳嘤咛一声。
“弄痛你了?”他手一松,眉头轻拧。
“不是很痛,就是吓一跳。追哥哥你怎么了,是谁说了什么吗?”他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感觉有些阴郁。
难道他除了应试还做了其他事,或是见了他不想见的人?
上官追敛去眼底的冷意,面色温柔,“没事,不用担心,我能应付,你安心地等着嫁我为妻。”
她眉一拧,“我认真跟你说话,你不要打马虎眼,以话敷衍我,我也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没人喜欢被蒙在鼓里,虽然他有本事解决,但她还是希望能出一点力,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的旁观,那会令她很挫败。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要想长久的走下去,他们得双手握紧,相互扶持,一步一步地走到最后。
“芳儿,相信我,我不会任人伤你一丝一毫。”
元一,坚持住,你的百年使命尚未完成。
“追哥哥……”她也想保护他,一方施一方受,这段感情并不对等,她不接受当个站在伞下被庇护,只能永远等待的女人。
“咳咳!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阿追,把我妹妹放下,你们虽有婚约在身也不能随意逾矩。”太过目中无人了,全然无视礼法的存在。
“大哥、二哥、三哥,怎么你们都在?”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没人通知她一声?
殊不知跟她同时进门的喜儿,在看见上官追的那刻就习惯性的闪人,让这对眼里见不着旁人的有情人独处。
苏重文、苏重明、苏重安站在一起几乎一般高了,听到妹妹那句“怎么你们都在”,差点两眼发黑。
泪奔呀!心里十万头红棕烈马唾唾跑过,把他们的心给踩碎了。
兄弟三人进门好一会了,三双眼睛看着两人如入无人之地,喂喂私语,浓情密意,眼中只有彼此没有他人,大秀恩爱,实在好不心酸,本以为上官追知进退,可他抱住妹妹就不撒手,他们忍了又忍,忍到快吐血才出声。
“妹妹,眼瞎了得治,好在我们有银子,你多找几个大夫看看,总会治好的。”她整张脸就那双明亮大眼能看,若再毁了真成丑女流芳,丑到掩面不忍看。
脚一落地的苏流芳气呼呼地朝自家兄长踩了一脚,“我看你是嘴臭,先用香胰子洗嘴。”
“哎哟!没天理,这世道还不许人说人话了?妹妹,抬头看天,举头三尺有神明。”妹妹打哥哥,反了天了。
“三哥,你还说,天打雷劈都劈不死你。大哥,你骂三哥,他欺负人!”苏流芳的靠山一座接一座,面对三哥的毒舌调侃,她根本无所畏惧的吐舌扮鬼脸,身一闪,挨到靠山身边。
“斗嘴不带找人帮腔的,妹妹使诈……噢呼!大哥,你打我后脑杓?”呼!真痛,他有几年没被打过了。
“妹妹还小,你胡闹什么,当哥哥的要让妹妹,你忘了我们说好要照顾妹妹一辈子?”苏重文这话也是说给上官追听,他要对妹妹不好,让她受到委屈,三位哥哥宁愿养着她一辈子也不让她受人欺凌。
“哪里小,都和情郎你侬我侬……”妹妹比鬼还精,下手也狠,他们都被她骗了。
被骗的苏重安虽这么吐槽,其实与有荣焉,心里乐呵,妹妹鬼精鬼精的,日后只有她挖坑给人跳,别人想算计她那是死路一条,瞧她那股机灵劲连狼都能杀,何况是人。
苏重安曾无意间看见妹妹手持锋利匕首,面无惧色的划开一头落单的野狼咽喉,见它没死又补上一刀,直到狼断气了才将刀子抽出,从容不迫剖月复掏内脏,剥狼皮、切狼肉,再将狼骨用芭蕉叶包着拖回家。
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幕,他既惊心又欣慰,妹妹不会被人欺负,杀狼的动作多狠呀!
刀起刀落干脆俐落,肉贩屠夫都比不上她的果决下刀……
“嗯?”苏重文沉沉拖长一声,眼里明白的透露出: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好,我不说总成了吧!就你们宠着,不过老放任他俩在一起,你们真的放心?”
自家妹妹苏重安信得过,年纪虽小却有着不容打破的原则,他想防的是“别人家”野性未驯的狼。
苏重文和苏重明互视一眼,两人忧色暗浮。“芳儿,咱们不恨嫁,所以……你知道的……”
“不知道,大哥,你要不要再说白一点,我还小,没娘教,听不懂。”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啥都不知。
“你……”见她懵懂无知的神情,苏重文心中一痛,妹妹没能在爹娘的照顾下长大,他不禁伤心难过起来。
却不知苏流芳的无邪表情是装出来的,她不在乎别人的异样眼光和杀人无形的流言,她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大哥不必为难,芳儿明年五月就满十四了,我想先行下聘,择定婚期,等她及笄再完婚。”一旦定下名分和迎娶日,那些说闲话的人就得闭嘴了。
“明年……会不会太快?”苏重文心有不舍。
“不快,不是还有两年,你之后想再考举人得找一间好书院就读,我祖父与圣天书院的山长是故交,他写一封推荐信你便能入学。”没人敢不卖祖父面子,因为他是帝……
“圣天书院不是在京城?”那是天启皇朝数一数二的学府,想进去非常困难,每年只收两百名学生。
不用多说,苏重文心动了,一向平静无波的双眼燃起狂炽。
上官追再次下诱饵。“我也会去圣天书院,有我带着你,那些仗势凌人的官宦子弟不敢动你,芳儿也去……”
“追哥哥,你不是考上举人了?”虽然没见过他看书,可是感觉上他的学识不下寒窗苦读十年的学子。
“是。”他这回回去就是为了考试,这是他答应祖父的事,可以不在朝为官,但一定要考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所以他去考了。
“你已经是举人了,还要去圣天书院吗?他们应该不收吧。”
举人的下一步是贡士,殿试通过便是进士,可以授官,一般的书院不收举人,他们通常都安心待在家中读书,准备剩下的考试。
“收。”
“收?”苏流芳讶异的睁大眼。
“圣天书院的规定是秀才以下的学生必须住宿,到了月底才有三天的休沐,而举人一个月只须去个几日,完成夫子交代的课业即可。”他只是去打酱油的,露不露面无所谓,挂个名就能让山长乐歪了嘴。
“那我去了你就有时间陪我了?”苏流芳说话时两眼发亮,她虽喜静也要人陪。
上官追咧嘴一笑,轻抚她鸦黑青丝,“就陪你一人。”
“真的?”她眼带晶莹,亮如美玉。
“绝无虚言。”他巴不得时时刻刻和她如胶似漆的黏在一块,若非那些烦人的人和事让他走不开,他一刻也不愿和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