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在马帮的新生活,就这么平和且……委屈地过了下来。
当然,在旁人看认为她委屈,因为就一个孕妇而言,她的膳食并不丰盛,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她自己带回来的;服侍的下人除了朱嬷嬷、杜鹃与含笑,其他基本上都视钟灵为空气。
这其中有无雷傲宇的手笔不好说,但肯定与原主以前在马帮的劣迹斑斑有关,所以继承了这一切因果的现代钟灵也没什么好埋怨的,至少在她的屋子彻底装潢好后,她暂且满意现在的生活。
总该可以开始躺平了吧?
午膳都过了一个时辰,钟灵又开始觉得饿,便打发含笑到大厨房去看有没有点心之类的小食可以填肚子。
根据以往的经验,十次有八次拿不到东西,但久了含笑也精明了,厨房不备膳难道她还不能自给自足了?
于是每回被派出去,含笑就像只蝗虫一般,直接横扫大厨房有的食材,反正北一院有个小灶房,朱嬷嬷和杜鹃的手艺都不错,自己做来吃也行。
约莫两刻钟后,含笑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一边跑一边喘道:“娘子,大厨房里连食材都藏起来了,我只能找到这个……”
众人闻声看去,就看到她怀里揣着几颗地瓜,因为拿得太多,一停下来有大半都落在了地上。
朱嬷嬷和杜鹃皱眉,这马帮也太欺负人了,不过钟灵却是眼泛喜色,还主动上前想把地上的地瓜捡起来。
“这个好这个好,好久没有吃了,还要烧灶太麻烦,直接起个火盆扔里头就成。”钟灵吞了口口水,想念起那金黄喷香的烤地瓜。
朱嬷嬷与杜鹃无奈,不懂主子为什么兴致勃勃的,只能抢在钟灵之前把地瓜捡起来,升起了个火盆全扔里头。
烤了一炷香的时间,地瓜的香味渐渐飘出来了,钟灵让杜鹃取来盘子,她亲自用火钳将盆里烤好的地瓜一个个夹出来。正要开始享用,却听到隔壁院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地隐约听得到有人惊叫同时又有兵刃交击之声。
钟灵皱眉,不由说道:“含笑,你到隔壁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袁柔依的住处,可别出什么事。
含笑领命去了,不多时她便转回,焦灼地说道:“娘子,大少回来了!好像在隔壁院子跟四少打起来了!”
风夔和司霆正在打架?钟灵转念一想,随即猜到应该是为了袁柔依流产一事,于是皱眉说道:“我们过去瞧瞧。”
钟灵没多考虑,连忙带着院子里的人到隔壁北二院,而刚才由火盆里夹出来的一整盘地瓜都还端在手上她也没注意,就这么顺道带去了。
北二院现在正乱着,风夔与司霆皆是武功深不可测之辈,过去就算对打也只是喂招,不像现在一副以命相搏的样子,一招一式迅速又致命,看得人胆战心惊。
袁柔依在一旁哭喊着不要打了,一副要冲上去的样子,却被雷傲宇死死拉住。云从龙则是眉头紧皱地立在一旁盯着,似是觑着时机准备介入……
好一场八点档侠骨柔情爱情伦理大戏啊!钟灵看着这只会在电视上出现的场景,还是小时候老掉牙的剧情,不由苦中作乐地想着,她居然在古代感觉到复古了?
既然四个少主都在,她肯定这场架打到最后会无疾而终,顶多是谁伤得比较重罢了,原本有些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然后发现自己居然还端着地瓜!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索性寻了个石椅坐下,然后把盘子放在石桌上,拿了一块地瓜剥开,先深深吸了口气。
“真香啊!”钟灵挥手叫来杜鹃。“回北一院替我泡壶黄耆枸杞茶来。”
杜鹃傻眼,“姑娘要在这里吃?”
“是啊,我看大戏呢,动作快点!”钟灵催促道。
杜鹃一脸怀疑人生的去了。
钟灵好整以暇地吃起了地瓜,眼珠子也跟着院子里翻飞对招的男人们左右转动,突然间她察觉一道阴影笼罩在头顶上,令她不由抬头一看——
“什么事?你挡到我的光了。”
来人竟是四少中她从未接触过的云从龙,他看着她泰然自若的吃地瓜,表情难解,“你当是看戏,居然还吃起来了?”
“不然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吃难道和你们一样杵在那里傻看?”钟灵耸耸肩,她还没拿出爆米花呢!
“老四的身手毕竟还是差了老大一点,老四最后恐怕会输。”云从龙提醒她。
“你觉得风大少会打死司霆?”
“不会。”云从龙斩钉截铁。
“那不就得了。”她好心地递给他一块地瓜。“要不一起吃?”
云从龙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手上的地瓜,迟疑片刻,最后眉间一舒,竟是接过了她手上的地瓜,在旁另一张石椅坐下,当真吃了起来。
此时杜鹃也拿着黄耆枸杞茶来了,钟灵热情地替云从龙倒了一杯,“来来来,光吃容易噎到,配点茶水。”
要不是气氛不适合,云从龙当真会笑出来,他怎么从不知道钟灵这般有趣?
“他们可是为了袁柔依在打架,你竟可以如此从容?”他指着已经喊哑了嗓子的袁柔依。
钟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袁柔依又不是我表妹,总不能要我上去打吧?”
云从龙哑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过去不是总为了柔依的事,和司霆争吵不休……”
“但我和离啦!”钟灵大方回应,谈和离就像在谈她早上吃了什么,轻松自在。“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有什么好吵的?”
云从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是当真不介意,吃着地瓜看风夔和司霆对打,看到精彩处还会拍手叫好。
这个女人真的是钟灵?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有了彻底的转变?
寻思之间,那打斗的两人许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又抑或不敢下死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袁柔依自然不叫了,雷傲宇也不用拉了,四个人一起来到了石桌椅旁。
云从龙与钟灵齐齐抬头,左手拿着茶杯,右手拿着半截地瓜,双颊吃得鼓鼓的,看上去竟有些傻。
风夔、雷傲宇与司霆面沉如水。
“你们在干什么?”
钟灵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北二院的石桌椅,现在围坐着六个人,四位少主加上袁柔依,还有一个莫名其妙被卷入的她,除了袁柔依没有动手,其他四个男人竟是一人一块地瓜吃得津津有味,吃得不够还叫下人多烤一点,看得她满心别扭。
如果现代的读者们也能亲眼看到当年的罗曼史男神们和自己一样吃烤地瓜,弄得满手黑灰,应该也会有种世界崩坏的毁灭感吧!
光吃果然有点干,司霆看着钟灵,点了点自己眼前的空杯子。
钟灵福至心灵,顺手替他倒了杯黄耆枸杞茶,做这点小事她并不介意,又不是真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茶壶还没放下,便发现其他人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好吧!一人一杯!
难得四人到齐,还离得自己这么近,钟灵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们。
首先是老大风夔,只能说不愧是《霸道少主爱上我》的男主角,光是坐在那里就王霸之气侧漏,地瓜都被他吃出了帝王蟹的感觉,容貌那是不用说,书的作者没有骗人,确实除了邪魅狂狷很难用别的字眼形容他。
还有二少云从龙,方才一起吃烤地瓜的时候,她就觉得这男人比女人还漂亮,潇洒跌丽,还很风趣,至少他没有和其他三位少主一样老摆着张棺材脸,算是比较谈得来的。
再来看司霆,可能因为钟灵与他关系特殊,四个男人里他并非最好看,也不是最厉害,但身上带着的沧桑与不羁,却很能打动她。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成见渐渐没了,反而多了些隐隐约约的心疼。这个男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对世界充满敌意,他始终是孤独的,所以特别重视亲人、重视兄弟,至于原主会那么容易被他舍弃,是因为她始终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心。
至于雷傲宇就不用多说了,不管长得多好看,那就是个神经病。
“你在看什么?”风夔冷声问道,显然被看得很不爽。
被这样阴沉的眼神锁定,饶是钟灵再大胆也忍不住一抖,坐在她身旁的司霆察觉,不动声色地换了体的角度。
如此一来,风夔的气势全被司霆挡了下来。
钟灵心头一暖,当即觉得自己有了底气,那么她有些长年来的疑问,就很想问了,“其实我对你们四个兄弟,一直感到很好奇,有些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回答的是云从龙,他很想知道她会问什么。
“我想问大少……”钟灵鼓起勇气,“你的名字究竟怎么念?”
风夔正在喝茶,闻言险些喷了出来,司霆与袁柔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雷傲宇则一副看白痴的模样质疑道:“你不会念老大的名字?”
“不会。”她从第一次看书又懒得查字典后,这个疑惑就留存到现在。“你们没发现我都叫他风大少吗?就是因为我不会念。”
至于原主她猜应该是会念的,再怎么也应该听别人说过,反倒是很可能不会写,只不过原主又不可能直呼风夔的名字,姑且也当其不会念好了。
这一切都要怪《霸道少主爱上我》风行的那个年代,作者很流行用生僻字替主角取名字,似乎这样能赋予主角异样的霸气。
其实钟灵觉得风夔这名字已经很客气了,那些叫什么上官燛龖、欧阳翀鋆的,本人不会很想翻桌吗?试想科举时光是抄录名字,考官都先想把人给黜落了!
此时云从龙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夔音同奎星高照之奎,是一种形似龙的怪兽。其实我第一次学写老大名字时是六岁,写得我都哭了,光夔一个字就能用掉一整张纸,当时觉得其实我名字中那龙字也没那么难写。”
本来还有些不满的风夔,以及其他因钟灵的问题而傻眼的人,听到云从龙这么一说都忍不住失笑。
气氛瞬间好了起来,钟灵连忙抓住了这个时机,又将她看《霸道少主爱上我》长年以来存在的疑惑一次问出。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她看向司霆。
司霆目光微闪,不知怎么听到老大刚才那问题,心中有点不想回答她,连忙举起茶杯啜了一口装忙。
但钟灵已经问了,“你们四兄弟合称『风云雷电』,其中风云雷是大少、二少和三少的姓,但电是怎么回事?你名字里没有电啊!”
这问题倒不刁钻,司霆顺口就答了,“霆字便是闪电的意思。”
“喔……”钟灵恍然大悟,然后颇为同情地看向他。“所以他们三个人用的都是姓,只有你是名,还是个代替字,你不会有被排挤的感觉吗?”
这下差点喷茶的换成了司霆,其他人看钟灵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云从龙更是抚掌大笑。
“我倒没想过这问题,老四你觉得被排挤吗?”
回给他的,是司霆的一记冷眼。
“不过幸好你们到风云雷电就停了,我还听过名号是什么霹雳幽冥的,虽然一样听起来威风八面,不过名字里如果有这四个字应该会很想死。”钟灵回想着当年看小说被雷得不轻的经验,迄今心有余悸。
风云雷电四个人又呆了,任凭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霹雳幽冥是江湖上哪号人物,会给自己取这么损的名字。
这会儿笑出来的是袁柔依,她从没见过几位哥哥们这么傻的表情,心中不由对钟灵佩服不已,觉得她真是什么都敢说。
她不知道钟灵如此大胆,是因为她肚子里的无敌星星。
眼下该问的都问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地瓜被吃光,茶水也喝完,钟灵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灰尘,说道:“你们继续聊吧!到了孕妇的休息时间,我先撤了。”
反正也没戏看了,她在朱嬷嬷等人的换扶下回隔壁北一院,而北二院这一桌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没能从方才荒谬的感觉中抽身。
一阵大风吹过,枝叶簌簌,惊起飞鸟,明明是夏天却有种冬天的萧瑟感。
今日发生的一切峰回路转,实在太荒谬了。
云从龙轻声一笑,“钟灵真的变了很多,对吧?以前她绝不敢这样和我们对话,甚至连正眼看我们都不敢,现在都会拿我们开玩笑了。”
“她发生了什么事?”风夔沉吟,看向司霆。
司霆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云从龙却是神色自如地吃掉了最后一口地瓜,拍了拍手上炭灰,“我知道她为什么改变,方才我问她了。”
“为什么?”司霆本能地问,但他有种预感,答案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云从龙别有深意地说道:“她说,她已经和离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是,那还有什么好吵的?”
☆☆☆
事后,风夔与袁柔依关起门来吵了一架,这是小俩口的事,其他人不好掺和进去,不过男主角毕竟是男主角,女主角又设定得柔柔弱弱,两个人对上,袁柔依就没赢过,所以没几日又看到风夔在北二院进进出出,甚至有好几天他干脆就宿在北二院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如今天气热,走在阳光下不一会儿就能汗湿整个背,钟灵早把二进院里那套庭院桌椅搬到了北一院的院子里,闲来无事就在大伞下乘凉,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吃块点心,喝杯凉茶,心旷神怡。
但也因为这样,她常常能从矮墙头看到隔壁院子的动静。
风夔是常客那就不说了,而且通常是晚来早走,但这日司霆也来了,恰好遇到了正要离开的风夔,两人在北二院中起了些争执,风夔拂袖而去,司霆站在院中沉默了半晌,竟也没有进屋,反倒是朝着钟灵的北一院而来。
钟灵用完早膳后在屋内绕圈子,还做了个柔软操,便拿着本书懒洋洋的挪到庭院中阅读,恰好就把北二院的情况看了个全。
烈日昭昭,光明璀璨,司霆信步而来,明明一身墨色劲装,却因为气宇不凡,身上像蒙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钟灵直接看呆了,直到他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的替自己添茶。
“如此雅兴在院中乘凉?”他轻声问道,语气倒没有方才在北二院的火气。
钟灵眨眨眼,清醒一下脑袋,“屋里我坐不住,肚子里的孩子自从会动之后,总会闹腾一阵,出门反倒好些。”
司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月复部,已经像抱着一个小球了,他有些手痒的想模模看,又怕唐突她,一只手握拳了又松,松了又握拳。
“天气这么热,小心暑气。”末了,他只能克制自己的想望,转移了话题。
“这孩子可能和我一样不怕热,况且我这大伞和桌椅都能随时调整角度的,不会让自己被晒到!”钟灵突然面露歉意,指了指北二院的方向。“我不知道你会来,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你和风大少的争执,真是抱歉啊!”
提及方才的争执,司霆脸色微僵,“无妨。”
瞧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钟灵硬着头皮劝道:“其实看袁柔依与大少的样子,不管是什么名分,两人定然是分不开了。袁柔依已经是大少的人,依她的个性也不可能另觅良缘,所以你……你想开一点。”
没料到她竟会劝慰他,司霆神情不太对劲,“我与表妹,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
“是吗?”钟灵挑起了一边眉毛,心忖你为了表妹都要把原配休了,这鬼话说出来你自己敢信?
司霆知她不信,也没有多说,他原就不善解释,况且他与袁柔依的情况十分复杂,他直接岔开话题,“倒是你,过去你听到柔依与我纠缠不清,早闹起来了,如今却能这般冷静,还回过头劝我了?”
我何止心性改变,我灵魂都改变了啊!
钟灵在心中默想,嘴上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无奈地耸了耸肩,“现在我只是个寄居在马帮的过客,干么还要浪费力气吵闹?劝你是我看不下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天底下又不只一个女人,你说是吗?”
司霆内心微沉,云从龙曾说他问过钟灵为何变了,她说自己已经和离了,在马帮中什么都不是,没有资格吵。
但他眼下却是觉得前妻对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就像她所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天底下又不只他一个男人,所以她不吵了。
这个认知让他挺不好受的,但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要不得,难道她就非得一颗心绑在他身上?明明她看开了对彼此都好。
他摇头在心中暗自鄙夷自己,究竟是个肤浅的男人,到手时多看一眼都欠奉,等人离开了又这样矫情。
“如果……如果你觉得外头不好过,可以选择留在马帮。有我在,至少不会有人亏待你……”司霆不知该怎么表达,眉头皱得老深,她为他生儿育女,他觉得他有一份责任照顾她,但又不想让她误会他想向她索要感情。
钟灵却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我觉得我还是住外面好点。”
司霆还待再问,含笑却已经把午膳带回来了。
一如往常的,她的表情不算太好看,大厨房那帮人越来越过分了,说什么大少回来了所以要减一点北一院的用度……究竟大少在不在和她们北一院有什么关系?含笑有些意外会看到司霆,连忙行礼。
后者摆了摆手,见她手上的食盒,便向钟灵说道:“你要回屋里用膳吗?”
“在里面和外面都一样。”钟灵不在意地道:“含笑布膳吧!”
含笑应了是,然后一道道将菜取出来。今日的午膳是一颗馒头,一碟花生米,一碟腌萝卜加一颗水煮蛋,没了。
难怪她说在里面和外面都一样,没一道像样的菜,只寥寥几个盘子,就连庭院的小桌子都放不满!
司霆脸都绿了,“你中午就只吃这些?”
钟灵无所谓地道:“因为中午就只有这些。”就她的了解,以古代的生活水平,她这样的膳食已经比穷苦人家要好上不少了,好歹有个蛋。
他脸色阴沉地道:“难道你回马帮之后的膳食都是这样的?”
“没有都是这样,有时会有几片肉,先前还有青菜。”钟灵回想了一下,老实说道。
司霆觉得自己顿生的怒火都快化为实质,喷出七窍了。
他明明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北一院的用度,不管食衣住行等有缺了都要及时添加,但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一些奴才都不吃的食物,还有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她自己带来的吧?
眼下他的愤怒比方才在北二院和风夔理论时更甚,但因为怕吓到她,硬是忍住气,问:“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过我只是个过客,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忍忍就过去了,而且我并没有觉得有多差啊。”
她这番话可说是肺腑之言,只要住得舒适,她对食物衣服什么,真的不挑,而且她回马帮的要求,是司霆要保护她的身体不受伤害,只要没有像雷傲宇那种突然冲出来打她一掌的神经病让她生命受到威胁,其他一点点的不周到都不是个事儿。
但由司霆的角度而言,这不仅仅是苛待她,而是在践踏他这个四少的威严。
略一思索他就明白了,定然是大厨房的人在搞鬼,而大厨房为什么敢如此大胆,定然是有人授意……想到这里不由头有点痛,该是时候找他的兄弟好好谈谈了。
连在他的地盘里,都能让她受到这种委屈,他刚刚还说要让她一直留在马帮,难怪她要拒绝,宁可住在外面,她受到的亏待无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司霆没有再说话,起身断然离去。
钟灵看得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含笑缩着脖子,她好像知道,但不敢说。
钟灵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先用膳了……”
手才伸向那馒头突然又停在半空,刚刚才想着自己对饭菜不挑,但回想起司霆那种对饭菜嫌弃至极的眼神,她突然又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算了算了,我现在暂时不想吃了,先收下去吧!”
含笑领命,却忍不住与朱嬷嬷与杜鹃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了今日这一遭,她们有种预感,北一院可能要翻身了!
果然还不待含笑等人收拾好,司霆的随从亲自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超大的食盒。
“钟娘子,主子让小的送午膳来了,以后钟娘子这里的膳食,小的会亲自送。”
意思就是,北一院不用再和大厨房打交道了,自有司霆负责,而那些狐假虎威的下人们已经全拖出去了。
随侍仔细地替钟灵布菜,她怔怔地看着摆上桌还热气蒸腾的鸡汤,红烧肉,鹿脯,炸鱼块,干炒三丝,木耳百合炒蛋,还有一碟子青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原本的午膳菜色似乎真的惨烈了一点……
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方才司霆坐着的位置,钟灵难得地说不出话,似是在沉默中更能感受心底深处那不明的萌动。
自从大厨房换了一批人,北一院伙食外包后,钟灵每日的吃喝明显地丰盛了起来,也才知道,原来古代饮食有这么多花样。
鱼是用石锅炖的,磁耙是她前所未见的酸辣味道,有道炒白菜居然只吃梗不吃叶,锅巴兼具了主食与零食的身分,更别说光是饼类就有气馍、浆耙、面饼、锅盔、油糕、炕馍……每日一换,令她目不暇给。
钟灵津津有味地体验了一回古代美食日常,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逼得她每日多出半个时辰散步的时间,否则还不知会胖成什么样子。
司霆还派人送来了新制的夏衣,清爽透气,比原本的棉衣不知舒服多少。
前些日子,风夔不知为何带着云从龙走了,后者一向坐镇马帮,这回两人一起出动,可见事情不小;雷傲宇则月前就早早带队出发,领着弟兄运粮换盐引,而司霆前不久发现了一批野马,此时也离开了帮里,摩拳擦掌地准备亲自收马驯马。
这一眨眼四位少主全都不在马帮,帮中似乎冷清了不少。不过有大总管在,至少帮务仍是井井有条地运作着。
袁柔依住在隔壁院子,日日看着钟灵的变化,心中很是复杂。
她始终忘不了自己流掉的那个孩子,再加上风夔这一离去,又把她的寄托全带走了,不由郁郁寡欢。
如今正是百花盛放的时候,北一院墙上的月季开得明媚灿烂,几乎把其他花朵的娇艳都给压了下去,可明明就是相邻的两座院子,北二院也不是没有花,就显得死气沉沉,袁柔依知道钟灵大改了院子里的布置,雷傲宇还因此过去找碴,却没想到布置完后竟这样好看。
她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呆呆看了隔壁大半日,最后脚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走向了北一院,还拒绝丫鬟跟随。
她想要看得更清楚点,想要让那方院子阳光的气息……照亮一点她内心的黑暗。
来到了北一院,她模了模张扬的月季花,还探头过去嗅了一嗅……然后一个回头,就看到那套张着大伞的庭院座椅,椅子的形式很特别,是她从未见过的,袁柔依忍不住走过去坐下,随即感到腰背一阵轻松,身下的感觉也柔软舒适,几乎让她不想再站起来。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假寐,明知不是自己的院子,那种带着花香凉风抚面的放松感,还是令她沉醉。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张开了眼,发现自己对面坐了个人,吓得她立刻坐直了身子。
“别紧张别紧张,不过是打个瞌睡有什么大不了的?”坐在对面的人是钟灵,还倒了杯舒缓心神的茉莉花茶给她,压根不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院子。“我看你最近无精打采的,门都没出过几次,看你这么累就知道你把自己熬坏了。不过是风大少去办事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以后会是帮主,肯定比现在更忙,你以后若要做帮主夫人,这点分离就受不了,以后该怎么办唷!”
其实这不关钟灵的事,但她真的看不下去袁柔依少了男人就要死不活的样子。犹记得她在沉迷《霸道少主爱上我》的时候,即使女主角有光环,她仍然因为袁柔依的菟丝花性格连连吐血,狠不得赏她两巴掌叫她振作点。
所以她忍不住开了口,可能不那么中听,但到底没有真的赏她两巴掌,袁柔依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还真令人下不了手。
“抱歉,我……没通知钟娘子便闯了进来……实在是你院子里的花太美了……”
袁柔依虽然在雷傲宇的挑拨……的警告下,与钟灵保持距离,但她时常看到隔壁院子的一举一动,也觉得对方变了好多,几乎不像以前那个尖酸刻薄的人,反而落落大方,不拘小节,让她萌生好感。
以前被骂得太惨的经验让她心有余悸,可今日再次接触钟灵居然开解她,一向缺乏同性关怀的袁柔依,不知怎么满心委屈一一涌现,眼中浮现水光。
钟灵吓坏了,“可别哭!有话好好说,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
袁柔依摇摇头,红着双眼突然握住钟灵的双手,“不是的,钟娘子,我只是觉得……好久没人和我说这些心里话,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我……我太感动了。”
钟灵脸蛋微微抽搐,早知你这么爱哭,我就什么都不说,届时雷傲宇万一又来找麻烦,我都不确定无敌星星顶不顶得住。
然而袁柔依难得有人倾诉,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钟娘子,我知道你并不是个坏人,是我们误会你了。我失去了孩子根本不关你的事,害得你和表哥和离……我、我很愧疚……”
“没什么好愧疚的,我们总是会走到那一步的。”她说的是原主和司霆,这两人始终是同床异梦,会分开不奇怪。“我看得开,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
钟灵瞧袁柔依说会儿话好像冷静了些,可以听得下别人的话,便也大方阐述自己的想法,“我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我在外头过得其实很快活,自己一个人想干么就干么,自由自在没人管的日子不好吗?反倒是回到马帮后,虽然奴仆围绕,饭来张口,可是我也被限制在这北一院里养胎,像你天天关在房里,不觉得闷吗?”
这番话不由令袁柔依寻思,讪讪地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古代女人习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没想到外出散心,钟灵倒是能理解,但理解可不代表赞同。
“难道你就没离开过风家坪?”
“大哥曾带我去京城住过一段日子,只是那里太可怕了,我住不习惯。”她老实道。
出门历练过的人不是应该更向往外头的世界?怎么还缩回来了?钟灵好奇地问:“京城不是首善之区,怎么可怕了?”
袁柔依迟疑,其中有些不可告人之处,但她觉得现在的钟灵就像个大姊姊一样,让人亲近,犹豫会儿仍坦然告知,“当时大哥原是想将我许配给一个将军,但我不喜欢那将军,我喜欢的是……是大哥啊。后来我还没过门,就差点被那将军的表妹推到水里害死,大哥一气之下与那将军翻脸,将军还想收我做妾,最后大哥……大哥说我是他的人拒绝了他,当晚他喝了酒,就对我……”
她脸上泛起微红,“我知道大哥不是故意的,他是喝醉了,所以想离开大哥,不想让他为难。但他不许我走,硬是把我留在京城的别院,结果遇到大哥被人刺杀,我替他挡了一刀,大哥才允许我回风家坪休养,结果一回来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黯淡了几分,“我很高兴地写信告诉大哥,有了孩子这个借口,我以为可以跟他一辈子了,想不到大哥说他不能娶我。”
“为什么?”这是什么渣男的起手势?钟灵搞迷糊了,她虽然看过《霸道少主爱上我》,但同一时期她也看过许多同类型的书,所有剧情早就全部混在一起,离看完书又过了那么多年,风夔与袁柔依分分合合的细节,她是真没想起来。
袁柔依有些哽咽了,低下头,“因为大哥是马帮少主,他娶的正妻必须对马帮有帮助,而我只是个小孤女。”
钟灵明白了,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回忆书本内容,总之那个年代的书就是这样,女主角落水、酒后失身、被暗杀、流产各种狗血都经历过了,却还是放不下男主角,非得被虐了十几章之后,最后一章男人才会回头快乐大结局。
她听得头都痛了,看书是一回事,这堆狗血真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那又是另一回事。
“但你又跟他和好了。”这不是犯贱吗?钟灵试图不被故事情节牵动,而是用理智思考。“你就没有想过彻底离开他?”
在书中世界说到这等要拆散男女主角大逆不道的话,钟灵还是本能的放低了声音,怕头顶一道雷就轰下来。
“我离开大哥,又能去哪里呢?”袁柔依表情茫然无助。
对方这副模样,钟灵身为女性看了都有些不舍,何况是那些臭男人?这就是女主角光环啊,但今天她就想打碎袁柔依的光环,让这个恋爱脑能脚踏实地一点。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像我和离得那么干脆,就是想着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被任何人绑住!”
想像钟灵口中的远景,袁柔依却非向往,而是有些惊恐,“一个女子独身在外很危险的!钟娘子你千万别冲动行事!”
“我知道,这也是我和离后暂时没有离开风家坪的原因。”自从知道自己穿书后,对她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证自己活下来,否则再死一次还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她可不想最后穿到什么聊齐志异之类的书里,吓都把自己吓死。
“等我赚了足够的金钱,届时我可以用银子买安全,你们马帮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
她早就想过了各种跑路备案。
马帮除了运货,有时也接镖案,人镖与货镖都接,确实是用银子买安全。
袁柔依松了口气,再次抬眸直视钟灵,却发现对方从容不迫喝茶的姿态真好看,原主本身就是个明媚的大美女,自信起来更是艳光四射。
袁柔依本能地想,这样自信爽利的女子不知最后花落谁家,不由为司霆可惜起来。
“钟娘子,但你现在有了表哥的孩子……你就没有想过回到他身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怕唐突了。
“没有。”钟灵答得干脆。
“为什么?表哥人那么好……”袁柔依急了。
这一点,钟灵并不否认,“你表哥确实很不错,以前是我对他成见太深。经过我这阵子的观察,他武功高强,心性沉稳,虽然沉默寡言却正气凛然,且很有责任感,重点是还生得很好看。”
如此高的评价,听起来好像有点谱了,袁柔依水眸泛起喜悦的光芒,“既然我表哥这么好,你为什么不与他复合?”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他不与我复合?这不是单方面决定的事吧?”钟灵苦笑,老实说司霆那样的极品男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没有一丝动摇才有鬼,但她理智还是占上风的,不会看到帅哥就晕船。
“况且,你表哥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了,兄弟,帮派,事业,最重要的是……”她若有深意地看了看袁柔依,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至少在我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前,我都不会考虑复合。”
袁柔依忍不住叹息,语气益发沉重,“其实我也知表哥对我特别关照,远胜于一般兄妹,但那是有原因的。”
钟灵听出了点兴趣,“愿闻其详。”
“马帮的几个少主,小时候都吃过不少苦头。大哥身为马帮继承人,受过的严格训练非常人所能忍,而二哥与三哥被马帮捡到时,都还是未知事的婴孩,便和大少一起受训练,也才有了今日的他们。表哥是后来才被捡到的,但比起前面三位哥哥,那真是苦得多了……”
说起司霆凄凉的过往,同样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袁柔依,眼眶忍不住微红。
“当初爷爷……也就是马帮的老帮主路经我和表哥的家乡,当时我们的村子刚经历洪灾,屋子没一座完整的,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爷爷心有不忍,领着弟兄们替我们村里的村民们收尸,不意发现一个还有呼吸的孩子,便是表哥。”
“爷爷让大夫救治表哥,听说他清醒后没有啼哭,却坚持与弟兄们一起替村子们的亲人们收尸。搬不动大石头他就搬小石头,遇到成人钻不进的废墟,他一个小孩儿不怕危险的钻进去,说是他希望能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当时每挖出一具尸首,他就向弟兄叩一个头,爷爷说他额头都快叩烂了,他那年也才四岁啊……”
别说袁柔依说得难过,钟灵都听得鼻酸,她静了静心后,才问道:“所以当时你也被洪灾埋在地底下,后来才被找出来?”
袁柔依拭了拭泪点点头,“是,我还是表哥亲手挖出来的,我们其他亲人都死绝了。听说他发现我还活着时,哭得惊天动地,之后他便再也没哭过。我从有记忆开始都是表哥陪伴着我,喂我吃饭,替我穿衣,甚至在我害怕时牵着我的手哄我睡,他也没大我几岁,却像个大人一样照顾我,直到我七岁之后,因着男女大防,他才不得不放手交给爷爷安排的人。
“在马帮这么多年来,表哥一年比一年沉默寡言,不管任何训练及危险都是奋不顾身,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似的。所以我真的希望有个人能带表哥走出那段黑暗的过往……钟娘子,你会是那个人吗?”
钟灵沉默了,她只在马帮隐约听过司霆的过去,就算是《霸道少主爱上我》的作者,对于司霆小时候的经历也只是一笔带过,绝没有袁柔依亲口说得这般震撼。
认为司霆脾气古怪、性格别扭是她先入为主了,有那样的悲惨经历,他却没有自甘堕落,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到今日的地位,其实是个令人敬佩的汉子。
另外,他视为性命的表妹被风夔夺走,他心知肚明他们相爱,便成全他们;成亲后发现原身的钟灵不是个良配,他不与其冲突,也未恶言相向,一直到原主差点害了袁柔依,司霆才真的与她分手,而且还接纳了和离的要求,对一个古人来说不是一般的大度。
换个角度来看,他其实是个好男人。
钟灵陷入了沉思,内心似乎被某些情绪慢慢的填满,让她越想司霆,心头就越痒。
一只手模上孕肚,她对自己摇了摇头,压下那些胡思乱想,而后对袁柔依顾左右而言他,“好了,我差不多要回房午睡了,你若喜欢我的花园随时可以进来玩,唯独一点,今日我们的对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你该担心的不是我复合的问题,而是复活的问题。”
确实,要被四位哥哥知道了钟娘子曾经劝分,只怕找她算帐的人会从一个变成四个……
袁柔依瞬间明白了她的顾忌,被她说得抿唇一笑。
自己还有四个哥哥保护,钟娘子可是什么都没有,却还能活得这么洒月兑,看来她的确要多多学习钟娘子豁达的心境。
钟灵起身伸了个懒腰,便自顾自的回房了,袁柔依没有回北二院,而是坐在那里沉思,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