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冯嬷嬷全看在眼底,但是她什么话也没说,眼看着其他人都两两成行走了,只剩下没人要的锦羡鱼和一个叫叶蓁蓁的宫女。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满满的胶原蛋白的小女生,让人惊为天人,从颜值到气质,无不令人叫绝,要是过个几年长开了,该是一朵夺人眼球的美人花。
残酷的是也没有人想跟叶蓁蓁搭伴,和一个颜值巅峰的对手住一块儿,那自己不就摆明了绿叶衬红花,一不小心就被吊打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尊比天高谁愿意?
“就剩下你俩住一间吧。”冯嬷嬷淡淡道。
配房没得选,室友没得选,锦羡鱼没意见,可眉目精致的叶蓁蓁却老大不愿意,“冯嬷嬷,我可以自己住一间单居。”
冯嬷嬷眼也不抬一下。“你想住单间还不够格,等你当上大宫女再说。”
啧,被打脸了。
因为锦羡鱼和叶蓁蓁来得最晚,采光比较好的通铺都叫别人住进去了,只剩下距离正殿最远,最偏僻的一间配房。
锦羡鱼是不知道叶蓁蓁怎么想的,可是对她来说,比起在女史大通铺什么都没有的简陋,这个配房可好多了,铺上有衣柜,用来放被子、衣服和少数的私人物品,靠着墙角还有个脸盆架子,牙刷子、青盐、巾子都放在私人的脸盆上,两套当季衣服,连鞋袜都有,衣服还是潞绸的料子,完全统一由公家配给的,也就是说往后她不用再花钱托采买的小内侍出宫去买这些生活用品,能省下不少开销。
锦羡鱼到处绕了一圈,发现她们住的这个配房旁边有个偏院,偏院里有个小厨房,里面有专门守灶的老婆子负责配房里的热水,所以她们是不缺热水洗漱的,尤其在冬季,这完全就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利。
虽然皇帝看着不好伺候,但小宫女的福利却是可以。
所以,就甭管屋子小了点,反正平常除了睡觉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待在屋里,锦羡鱼对这样的居住品质无异议的接受了。
锦羡鱼去打水好好洗了手、脸,然后漱口、喝点水,接下来把自己的包袱归置好,也就没什么事了。
她也不去关注另外那位室友在做什么,锦羡鱼对叶蓁蓁没有任何想法,她把裙子和里面的贴脚裤捞摺了起来,隐隐作痛的膝盖上赫然两个黑紫肿包。
她转去小厨房向陈婆子要了点热水,顺手把一个油纸包递给了陈婆子,油纸包里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就临走时山茶塞给她的两个大包子。“这是孝敬您的一点小东西,希望嬷嬷不要嫌弃。”
陈婆子撩了一下眼皮,她自从入了宫半辈子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混,性子十分孤僻。
她一个老婆子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谁会拿东西来孝敬她?
“你要热水做什么?这小厨房平常不供热水的,你要热水申时末再来。”
锦羡鱼也不忌讳,温吞吞的把两只膝盖撩给她看,陈婆子看着她润白浑圆的膝盖上两团瘀青嗯了声,撇撇嘴道:“你这丫头家里都没人教吗?这瘀青看起来很新,得用冰敷,等过了两天再用热敷。”
这些宫女天天在贵人面前跪来跪去,哪有不磕碰受伤的,宫廷饭可不是人人吃得起的。
“那没关系,我回去用冷水敷一敷就好。”她仍旧把油纸包递给了陈婆子,“这是我一个姊妹给我的,是御膳房黄大厨拿手的鸭蛋黄鲜肉包子,虽然凉了,也别有风味,请您尝尝。”
陈婆子没跟她客气,枯瘦的手抓了过来,也不就是那臭老头指缝中漏出来的包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包子的温度还是锦羡鱼的心意,陈婆子问道:“你住最偏间的那配房是吗?”她也不需要锦羡鱼回应,又迳自说道,“等着啊。”
她从炕头模索出一样物事,塞给了锦羡鱼。“这是老婆子自己配的芦荟青草膏,记得先在掌心揉开再擦,这样效果会更好。”
“谢谢婆婆。”锦羡鱼道了谢,转身回了屋子。
这几天也没有人来安排她的活计,锦羡鱼每天安分的待在配房里,哪里也没去,该上饭堂去打饭就去打饭,只是少了个在她耳边喳呼的山茶,有些不习惯,该睡午觉就睡午觉,也没有和其他人往来,贯彻宅女的最高境界。
相较锦羡鱼的安之若素,叶蓁蓁可就忙碌多了,她很少待在配房里,老说这屋子连她家的茅厕都比不上,有时是她去找人,有时是别人来找,说白了配房也就是她夜里回来睡觉的地方而已。
不用锦羡鱼去打探,从饭堂里也听到不少关于叶蓁蓁的小道消息,据说叶蓁蓁的爹是顺天府丞,正四品的官,她会进宫来是因为有个在尚宫局当差的姨母,因为有人罩,她在尚宫局一向很受优待,身边有不少跟班,俨然就是个小团体的头头。
这回被挑进了紫辰殿,叶蓁蓁抱着什么心态,锦羡鱼不知道,只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就那短短几日工夫,深居简出的锦羡鱼居然也知道了五十多人的女团已经被刷下来大半。
每个人的“志向”不同,锦羡鱼没办法感同身受,因为她身边就有这么个非要往皇帝身边凑的人。
锦羡鱼对这些并不放心上,她告诉自己只要尽心尽力做好她该做的事,至于能不能被留用,还是被撵回司灯司去,随遇而安就是了。
是的,相较起那些个积极进取的同伴们她是太过没有上进心了,不管她是付婉儿那一世还是梦境般的孤魂,连同这一世,她都是历经三世的人了,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但是临渊那头白发不知为什么总在她的心上徘徊,抹也抹不去……
不知上进心为何物的锦羡鱼低调的在配房里又猫了两天,说起来陈婆子的药膏还真的好用,几天下来,她膝盖的青紫几乎不见了,于是她把饭堂里打来的一块肉排留了下来,给陈婆子送去了。
“你这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我?婆子还缺你这口吃的吗?”陈婆子对那巴掌大,炸得酥香酥香的肉排没什么特别表情,但还是收了。
锦羡鱼回屋时正好碰到坐在床上,两只脚甩来甩去的叶蓁蓁,她一见到锦羡鱼就嫌弃的说道:“你怎么还是这副死样子,整天赖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什么叫积极进取,许多姊妹都到皇帝面前去露过脸了,我们这间配房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丢不丢人?”
这是大姨妈来了吗?脾气暴躁的。
“不好意思啊,我为人低调,缺乏上进心不知道哪里碍了你的眼?”
“我看着你就心烦!”叶蓁蓁没好气道。
呵,这是进化到无差别攻击了吗?有必要吗?
锦羡鱼可不想因为叶蓁蓁的喷粪坏了自己平静的心情,把昨日换洗下来的脏衣物拿去了净房。
看着锦羡鱼的背影,叶蓁蓁撇撇嘴,“我真是脑子抽风才会找她说事。”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嗯嗯,这小姑娘的确脑子抽风,自己凑上来跟人家说话,说不上两句又觉得不对盘,发起了大小姐脾气,锦羡鱼自觉自己比小姑娘多活了一辈子,没把叶蓁蓁的话往心上放,只耸耸肩,专心洗衣服大业。
唉,她开始怀念起山茶爽朗的笑声了。
☆☆☆
次日,锦羡鱼和叶蓁蓁不到寅时就被叫起了,大宫女板着脸,冷冰冰的吩咐她和叶蓁蓁漱洗过后到值事房报到,今日轮到她俩去紫辰殿上值了。
因为是头一天当差,谁都不敢耽误,锦羡鱼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吃不了兜着走绝不是她的选项,把现下的饭碗捧稳妥了,打好老板和打工仔的关系,求一个长久。
由前辈宫女领着熟悉了御前的差事,两人就被分派去正殿看门去了。
对于被分派去看门,锦羡鱼没有意见,什么活计不是活儿?
但是以为能近身伺候皇帝的叶蓁蓁从头到尾臭着张脸,左脚换到右脚,右脚又换左脚,一脸的怀疑人生加厌世。
她不明白,凭她的模样长相为什么只能来守门。
这一点,锦羡鱼倒是很能理解。
一个毫无根基的宫女哪来的资格一上线就能扑到皇帝跟前伺候的?就算临渊不再上朝理事,首辅大人可是天天带着六部大臣到紫辰殿来请安,遇到难以决断的政务更是亲自捧着奏章求见。
错综复杂的前朝政务锦羡鱼不懂,也没想过要懂,相较于烧脑的国事公务,她看着紫辰殿正中金漆黑字的“建极绥猷”四个大字神游,心思跑偏到宫外,这宫外肯定要比宫内热闹多了吧,也许休沐可以出宫去吃点美食来安慰肚里的馋虫,嗯嗯,要不约山茶一块儿吧。
“嘘!嗳,锦羡鱼我在叫你呢。”叶蓁蓁努力的用眼神使劲戳锦羡鱼。
锦羡鱼真心不想理她,但还是把眼光收了回来。“有事?”
锦羡鱼知道叶蓁蓁愿意纡尊降贵的和她搭讪的原因,在于她那些个好姊妹主动出击都没能讨得了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被撵出宫去了,她形只影单,又忍不住寂寞,再来,不管任何差事,她俩都被分发在一块儿,这才不得不放下自尊,想来拉拢她了呗。
“这门到底有什么好守的,大半天蚊虫也不见一只飞过去。”叶蓁蓁心里在咆哮,“要是你能争气些,在冯嬷嬷面前多说几句软话卖个好,看在皇帝高看过你一眼的份上,也该给我们一份比较称头的活计。”
叶蓁蓁也是看清楚了,锦羡鱼不冒头不表现,人家叫干嘛就干嘛,老老实实,心大到没边了,偏偏这样的人却得了皇帝的青眼,这是什么好狗运?为什么她没有?
锦羡鱼乜她一瞥,心里吐槽,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皇帝“高看”她一眼她就往前凑,那不是找死的节奏吗?
锦羡鱼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一会儿下值,一起打饭去不?”想想今天饭堂有什么好吃的比较实在。
“你除了睡和吃还会什么?”叶蓁蓁气结。
锦羡鱼两手一摊,国家大事用不着她操心,把自己顾好吃饱求平安,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吗?米粒之珠如何与皓月争辉,宫里头像你这般如皓月的宫女可多了,我便是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的,倒不如安安分分当差,时候到了放出宫去比较实际,出宫就是我的梦想。”
没有针锋相对的心,锦羡鱼明明白白的把自己对将来的展望说了。
“只要是人都会想往上爬,低到尘埃去谁都能踩你一脚不难受吗?”叶蓁蓁对锦羡鱼的混吃等死又有新境界的认识。
“不难受,我一没偷,二没抢,身分低微本就是事实,藏着掖着也不会变高贵,知道自己斤两,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好过每天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叶蓁蓁还没来得及吐槽锦羡鱼的胸无大志,只配永远当个人下人,一道身影和分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你这样的人应该赶紧出宫去,宫里不养废人。”
无意间听了两个宫女对话的临渊腰系金銙蹀躞带,挂着鎏金香囊和玉坠,身穿玄色宽袖大袍,玉冠束发,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松涛清风,五官分明的轮廓,浑身散发着久居上位者的玉质金相,更让人觉得天威难测。
他的身边一如既往跟着白胖富态的总管太监张起霖。
两个小宫女抬头一看,扑通跪了下去。“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临渊既没叫起,也没别的话,目光却往锦羡鱼那里扫了一下,那低着的头颅挽着双丫髻,青丝上连朵珠花也没有,怂巴巴的跪在那,连动都没敢动一下,然后他又往叶蓁蓁的头撇了一眼,这个倒是不一样,发上除了两朵绢花还有一根亮晃晃的钗子,是个会打扮的。
临渊很快抹去心底那一丝异常的悸动,这不是她,不是那个美如高原之花的付婉儿。
理智是这样告诉自己,步履也一如既往的往寝殿走去,但是他的嘴却自有意志——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