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值,锦羡鱼迈着已经木了的腿,缓缓的走过没有人的廊道。
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金碧的琉璃瓦将朱红色的宫墙与湛蓝的天空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宫墙上柳色青青,风吹过穿堂,吹动树叶哗啦啦作响,在檐角上、琉璃瓦上落了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念起现代虽然不是很干净却很自由的天空。
锦羡鱼沿着能晒到太阳的游廊回到配房,彷佛这样就能抖落一整天的不顺遂。
屋里一如既往的空荡荡,没看到叶蓁蓁的人影,她觉得嘴干得很,水壶却不在方桌上,莫非是她昨天提水时落在小厨房了?意随心动,便拐脚往小厨房去,殊不知还没走出配房就看到手上拿着水壶的叶蓁蓁。
宫女用水、盥洗都要自己提水,人多就按表轮着来,人少那就谁见没水,谁就去提。
和叶蓁蓁同居这几天,锦羡鱼知道她有位道台的官爹,在家习惯了有人伺候,进了宫,向来是不屑做这些琐事的,喝的都是锦羡鱼提回来的水,水壶就算空了她也不会去取水烧,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下值了?”叶蓁蓁问道,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笑容。
“去取水了?”她俩啥时这么亲近了?
“这不是我觉得偶尔也该分担一些杂务活,总不能都推给你,你又不我家里的奴婢。”
锦羡鱼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大小姐,你早些都干什么去了,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点?
回到配房,接过叶蓁蓁放下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连喝了两大杯,一个早上滴水未进,这会儿才觉得快冒烟的喉咙都舒坦了些。
“我有件事要问你。”叶蓁蓁眼神有些闪烁游移,看着锦羡鱼的眼神说有多古怪就多古怪。
这是要发出灵魂般的拷问了吗?“你说,我听着。”
“早上为什么要叫上我?皇帝可没说要捎上我,你自作主张,也不怕主子厌弃。”
原来她心里记挂的是这件事,大小姐你之前那美强惨的小眼神难道是我会错意?自作多情了?
“我看你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不也是想跟着到皇帝的身边去伺候吗?”莫非她那眼神是想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叶蓁蓁模模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
锦羡鱼点头称是。
“我进宫不是为了一辈子当出不了头的小宫女,”叶蓁蓁终于坦承,吐露心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进宫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哪天有机会能到皇帝身边伺候,成为人上人,这么好的机会谁想让给别人?”叶蓁蓁说得激动,声音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
这小女生的态度和心情很复杂啊,锦羡鱼摇摇头,“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你有个道台爹,家人会希望你能光宗耀祖,提拔家人,但我是家里过不下去才入的宫,我只想平平安安等到年岁满了放出宫去,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出人头地什么的,太不现实了,她自忖没那能耐。
“你没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要是得了宠,还能少得了家人的好处?”叶蓁蓁对她想出宫的念头难以苟同,她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这样,女人想争气就得靠男人,有了一呼百诺的男人,谁又敢轻易看轻她。
锦羡鱼真心想翻白眼了,大小姐,你这是偏离主题了好不好,我们方才说的是伺候皇帝,你现在扯到哪了?
“宫里很好,只不过,这里不是我想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她喜欢有烟火气息的地方,一个小花园,一块菜地,一间小屋,养一条狗,赚点小钱够生活就足矣,而不是这个处处讲规矩,犯点小错不是打就是杀,为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到处充满勾心斗角的地方。
原主与她不谋而合的地方在于,她记挂宫外的弟弟而想出宫,锦羡鱼却只是因为纯粹不喜欢皇宫这种处处压抑人性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她要拉叶蓁蓁一把?
叶蓁蓁对她嘴上很少有什么好话,但是也没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这比口蜜月复剑或者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好多了。
何况拉她一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是这不是没成吗?也就白搭。
叶蓁蓁也觉得话不投机,撇撇嘴走开了。
锦羡鱼搥搥老腰,洗洗歇着吧,这才实在。
这一日晚上锦羡鱼刚睡下没多久,就叫外面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羡鱼姊姊在吗?我是司灯司的女史,山茶出事了,她让我过来请姊姊过去!”
山茶二字钻进脑子,锦羡鱼就算睡得迷迷糊糊也马上爬起来,随手抓起枕头边的半臂披上,急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低着头看不清容貌的小姑娘,看装扮的确是女史的制式服装。
“羡鱼姊姊?”
“我是,你哪位?”
“我是尚寝局的,你快跟我来,事情可急了。”小女史确定锦羡鱼有跟上,就往长巷疾步走去,对锦羡鱼的问话避而不答。
“你说山茶出了什么事?”刚才匆匆忙忙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锦羡鱼随便把长发一紮,急忙跟上小女史的脚步。
两人行色匆匆,不过锦羡鱼很快就发现不对,她们去的不是通往司灯司的路,方才她一听山茶出了事,不曾留意,可直到宫殿中轴的分岔路才惊觉不对。
屋里的叶蓁蓁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去远了,这才慢吞吞的睁眼、起身,穿上绣鞋,猫一般的落地无声,随着锦羡鱼和那女史的脚步出门了。
而长巷这边,小女史眼神闪烁的向锦羡鱼解释着:“山茶知道你在皇帝身边伺候,三更半夜要是出现在司灯司太显眼了,所以她说她在鱼藻池那边等你。”
宫里最大的池子叫太液池,靠近司灯司附近的确有个鱼藻池,夏日的时候荷香阵阵,在饭堂大娘那里买几块凉糕,她和山茶会跑到那边去乘凉、吃零食,偶尔还能摘几个莲蓬把莲子抠下来吃,清甜得很。
锦羡鱼直觉那女史的话有漏洞,都说女人的直觉是最灵验的,她立刻警觉,只是她还来不及进一步追问,忽然觉得有道风拂过,跟着颈脖吃痛,脚下一软,黑暗袭来,妈呀,她只来得及想到自己着了人家的道,说到底这宫女就是个黑芝麻馅白装瞎的拐子……然后就昏了过去。
“你出手怎么也不知轻重些。”小女史朝着从角落钻出来的一个小内侍不满的叫着。
小内侍粗鲁的将倒地的锦羡鱼当麻袋般扛起来,用尖细的声音说道:“罗唆什么,少废话,赶紧把事办了。”
小女史果然不再多话,两人遮遮掩掩的走着暗道,只用小小的火折子照明,无意中看见的人会以为是鬼火,自然是避得远远的。
通常夜里的皇宫只要不是主子们居住的范围一向都是阴阴暗暗的,看着鬼影幢幢,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鱼藻池边上,小内侍毫不犹豫的把锦羡鱼往鱼藻池里一扔,因为刻意放轻了力道水花也没溅起多少,两人看也不看便分道扬镳,扬长而去了,这种黑心事做得驾轻就熟,看来没少做过。
锦羡鱼是让水给呛醒的,晕沉沉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清醒,耳朵因为水压不停的嗡嗡叫,口鼻呛进了更多的水几乎要窒息,在浮沉的水压中她凭着清醒的那一丝意志下意识的闭住气,强迫自己张开眼睛。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水池里,她还想活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池子由于长年不曾清淤,光线透不进来,致使锦羡鱼虽然知道要奋力的往上游,却悲摧的发现挣扎中脚踝被水草给勾卷住了,几度挣月兑不开,然后一口锁闭的气供应不上身体,再不设法月兑困,她的肺和脑子怕是要炸了。
可是对于一个三世都不识水性的人来说,自救纯属不可能的天方夜谭。
一口气再也憋不住地吐了出来,涌进她鼻腔脏腑的是更多的水,眼看着她就要昏迷过去,微弱的意识还能感觉到有一股翻涌的水花往她这边涌过来,还把她打翻了跟头。
卧槽!她在心里吐了句脏话——
绝望之际,她的腰被一股外力给搂住,感觉力道把她整个人往上拉,但随即救她的人发现她被水草绊住的脚踝,放开她的腰又往下潜,抽出蹀躞带中的匕首迅速清除了顽固的水藻,这时的锦羡鱼已然昏迷过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连人带水被拉出了水面。
藻池旁等着临渊的是抱着狐裘,手里还提着一盏羊角宫灯,心急得频频跳脚的张起霖,他求女乃女乃告爷爷,祈求他的万岁爷千万不能出事,感觉好像过了一辈子才见到池水面冒出了两个人头。
他又惊又喜,老泪差点蹦出来。
浑身湿透的临渊一跃而上,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锦羡鱼带出了水面,他示意张起霖把狐裘铺在地上,这才把锦羡鱼放在狐裘上。
“陛下。”张起霖喊道。
“发什么愣,去喊浮苏来。”浮苏是太医院院正。
张起霖不敢迟疑,一溜烟的去叫人了。
临渊抹掉脸上往下滴的水珠,拨开锦羡鱼黏在脸上的发丝,用手指抠开她紧闭的唇齿,好让口中的淤泥水流出来,接着大掌按压起她的月复腔和胸口。
他曾在军中多年,见过军医急救溺水的士兵,对锦羡鱼也如法炮制,希望能让她醒过来。
至于什么男女有别,手掌下按压的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女体,对临渊来说救人才是第一,一门心思都在救人上,什么绮丽的念头都没在他的脑子里闪过。
经过临渊一番施救,本来看似没有任何反应的锦羡鱼先是咳个不停,后来“哇”一声,呛出不少的脏水。
这时,浮苏一手提着药箱,另一手抓着袍子,头上的帽子都歪了的跑了过来,在他后面追赶的是张起霖。
“陛下万安……”
“不必见礼,快点来看看她!”临渊起身让出位置给浮苏。
就在此时,锦羡鱼呼吸到几口新鲜的空气后,虽然肺叶的疼痛还没能缓过来,头也钝钝的刺痛着,但眼睛总算睁开了。
虽然视线模糊,她还是能看清楚浮苏正在替她诊脉,临渊站在不远处,模样狼狈,全身湿透,目光冷寒。
捞她起来的不是别人,是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过怎么可能呢,他可是身分尊贵无比的皇帝,只是无论如何要是没有他,自己小命一定会交代在这里。
这恩情,她记下了。
一等浮苏的手离开她的手腕,锦羡鱼便试图让自己坐起来,自己像条死鱼般的躺在地上,全身湿冷,加上她穿的是薄衫,潮湿的衣物黏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很不好,更令人无地自容的是眼下有三个男人都在瞅着她……好吧,就算张起霖不算男人,浮苏是太医,医者没有男女之分,可临渊呢?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他瞧了去,她几乎想把自己就地掩埋了。
她万万没想到,临渊伸出手来要拉她一把,可口中说的却是:“浮院正,把你的灰鼠皮大褂月兑下来一用。”
地上的狐裘已经脏了,哪好再让人披到身上。
浮苏看了眼地上的锦羡鱼,再看看临渊,没有二话地月兑上的皮大褂恭敬的递给临渊,临渊反手就将大褂落在了锦羡鱼身上,连带的还有临渊在她眼前放大的俊脸。
这是美颜暴击,他如幽灵般面无表情,像死人一样冰凉的温度,做的却是和表面完全不搭的动作。
这举动不管是无心还是随意,无疑都让锦羡鱼冷得直打哆嗦的身躯感觉到了人体该有的暖意。
“多谢陛下。谢谢浮院正。”除非她晕死过去,要不然说什么也得爬起来,锦羡鱼拉紧那还带着微温的衣服,向两人福了一礼。
浮苏虚受了她一礼,“陛下,这位姑娘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呛了水,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暖,多喝些姜汤和养血气的汤药,休养个两日就可以了。”这小宫女的身体底子很不错,虽然落了水倒也无妨,他比较担心的是皇帝啊。
临渊走过来。“能走动吗?”
“能。”她从来不是矫情的人,就算有些虚弱,她也不会寄望这位真龙天子会送她回去。
要是送她回去不得炸锅?
锦羡鱼瘦小的身子完全陷在男人的大褂里,只露出一颗黏着湿发的头颅,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随朕先回紫辰殿去。”接过张起霖也不知从哪找来的大氅,临渊披在了身上,即便是这样,他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