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食须得趁热吃才是王道,其他都是浮云。
“我是宫女,伺候陛下是奴婢的工作。”锦羡鱼抬头瞪他一眼,却不知道她那盈盈的目光在烛火下有多吸引人,烛光洒在她脸上,她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轻颤,眼睫下方投射出淡淡的影子,无限美好。
临渊皱起了眉。“都说了不许再一口一个奴婢,还有你非要叫我陛下,不能喊我子婴吗?”他不高兴施放威压的时候很慑人的。
他不喜欢,可锦羡鱼以为自己的身分摆在那,“这样公私不分,不妥,会被人笑话的。”
那也就是说私下可以的。“现在四下无人。”这暗示够明白了吧。“另外,只要朕发话,谁敢叽叽歪歪,再不识相,朕就夺了他的官职,让他回老家吃自己!”
这就是统治者的权柄,生杀予夺,她能不敬畏吗?
可她的心更拧成一团,觉得自己再继续这么不清不楚的下去,都要混乱了,但锦羡鱼心里十分清楚,临渊这是在袒护她,一心一意的维护,她心生无边的暖意。
被爱的感觉就好像她是无价珍宝一般。
临渊很想反驳她说自己就是那等不分是非的人,这天下的财宝他可以弃如敝屣,亲缘凉薄,他这一生唯一不想放弃的就只有她。
当年他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现在有了机会能将心爱的女子圈进自己的羽翼,她这辈子只能属于他一人!
她几度鼓起勇气,她已经让他住进自己的心里,要是自己也把这男人放在心尖上,将来的一切她有勇气去承担面对吗?他的世界对现在的锦羡鱼来说根本不是她想就能要的。“我不想介入陛下您的生活。”
“这样啊,”被戳了一刀,他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三个字,“可我的生活要是再度失去你,这回我会撑不下去。”
那怎么办?他这话坦白直言叫人抵挡不住,锦羡鱼心软成一滩水,甚至想冲动的去拥住、安慰他。
她知道他这些年有多自苦。
“你知道的,老天爷让我回来了,所以,你真的不用再对我抱着任何歉疚感,我也不怪你。”她知道他想弥补当年亲手杀了她的沉重愧疚,但是这么些年的历练让她看开了,他想用婚姻补偿她,真的不必。
她对他已经能做到不怨和释怀。
用她多得来的一辈子去怨恨一个人,没那个必要!
“婉儿……不,羡鱼,你难道不明白我除了这些还有对你深深的爱慕和喜欢?要是我能为你放弃我的身分,和你一起做个平头老百姓呢?也许我身上有数不清的缺点,你可否愿意包容,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共享岁月的美好?”
“陛下!”锦羡鱼忍无可忍,吼了一声。
临渊的眼漆黑如深渊,几乎要将锦羡鱼吞没,他看着她良久,久到锦羡鱼以为他知道要适可而止了。
“陛下是昭国江山之主,您有您的责任,您的朝臣,您的部下,您的子民……我一个无举足轻重的女子,我的身分会让您变成天下人的笑柄的!”她从未想过要他为她放弃什么,只要两人公平对等就好,可封建社会,尊卑贵贱让她像一只落入网中的蝴蝶,想挣扎却被缠束得更紧。
“我请人去向锦老太太提亲,你觉得如何?”临渊忽然开口道。
似有火光燃起,锦羡鱼的心怦然炸开。“没有人会答应这种事的。”
“我是认真的,而且经过深思熟虑的,老太太一定会应允的。”他的笑就像春天流淌的溪水温柔清隽,杀得锦羡鱼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这事,你认真的吗?
随后她很快明白,临渊是认真的,何况,身为皇帝的他想纳哪家女子进宫,只要放出风声,一道手谕,甚至赐婚诏书下来,没有人会拒绝这样荣耀,他多此一举的请冰人去向祖母提亲,为的是提升锦家的地位,尊重在京里没有丝毫根基的锦家,也让那些个眼睛长在头顶的权贵豪族把眼珠子擦亮。
“所以,你答应了吗?”临渊却只问她这一句,只要她答应,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锦羡鱼怔住了,要答应吗?她做好准备了吗?
或许她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是她与他这辈子是撇不清了,一个对视就是天荒地老,一个对视就是爱恨交织,不管她是付婉儿那一世,抑或是锦羡鱼这一世,错过他,此生不会再有让她如此心动的男人了。
她缓慢却郑重的颔首了。
☆☆☆
三天后,临渊把皇室宗亲中地位最高的延平王,也就是先帝最小的弟弟,给请到了他的私宅,如今的锦府充一回冰人。
延平王年事已高,早就不管世事,和老王妃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今日被抓来当冰人,身边还陪同着昭国第一侯的羊侯和万大将军向汪氏提亲。
一出手便是昭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何况临渊早就想过了,锦羡鱼出身低又如何,皇家可是顶尖了,立她为后成为国母,谁还敢小看她?
纳采礼的礼品就装了六十箱,金银玉珠,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器皿锦缎,还有一座六进的大宅子,这还不算什么,虎骨、野蔘、熊胆各种珍稀之物,加上象牙、宝石、骏马、两只藏獒,不胜枚举……全用大红绸带系着,送到锦家。
汪氏在老媪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物,由乌嫂扶着,携同锦润一同迎接天使。
除了提亲,还有太监来传旨赐婚。
不是说宫里头最注重规矩的吗?怎么赐婚和提亲是反转的?
羊侯和万大将军私下嘀咕过这皇上是有多急迫啊,要不是不想别人诟病,六礼也想同一日给一起办了。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几月前你不才刚纳了第十一美姬,皇上的后宫,一个巴掌都填不满,难得铁树开花了,看上锦家女,咱们要把这事给办妥,皇上龙心大悦,少不了你我好处的。”万大将军数落羊侯。
至于汪氏意下如何?
知道皇帝要派人来提亲时,老媪就把前前后后的事给说了一遍,汪氏这时也才知道自己和孙子住的府邸竟然是皇帝的私宅,还有,只要她点了头,锦羡鱼就要嫁给他了,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也不是什么富豪权贵,是国家的主子,万人之上,那那那……羡鱼那孩子不就是皇后了?
感觉自己无法跟上节奏的锦老太太满心呆滞,身体僵硬,这种云泥之别的家世,怎么嫁?
汪氏根本不敢相信这事真的。
只是见到那堆积如山的彩礼,汪氏除了眼花撩乱,这才有那么点回到现实的感觉。
至于清点礼物的乌嫂手酸嘴干,除了晃花了眼还是晃花了眼。
其实汪氏担心的还更多,羡鱼那孩子是自愿嫁的,还是被逼的?往后她嫁入皇家要是被欺负了,他们这娘家也帮不上她。
尽管看起来花团锦簇,她却难过了起来。
临渊原先是不肯放锦羡鱼回家的,但是冰人上门去提亲,姑娘却不在,实在不成体统,只好让一顶镶金嵌翠华盖,骚包至极的轿子由山茶还有两个替锦家张罗婚事的尚宫陪同,送她回家。
汪氏看着从宫里回家的孙女,不禁要问她是否是真的愿意嫁给皇帝,一家人久别重逢没多久,孙女却马上要嫁人了,汪氏眼泪不禁掉下来。
锦羡鱼好生安慰汪氏和弟弟,她笑着告诉祖母她是自愿的,只是临渊和她商量过,她待嫁的时候得住到付国公府去,她也委婉的把这件事告知了汪氏。
这点汪氏能明白,她虽然对京城的事两眼一抹黑,但是孙女从一个高品阶的国公府出嫁和由她这泥腿子出身的祖母弟弟送嫁给人不一样的观感,就算不能亲眼见孙女披嫁衣,但是只要她能幸福,这有什么重要?!
至于让锦羡鱼从付府出嫁是临渊原先就计划好的,他计划让付国公收锦羡鱼为义女,那么对锦羡鱼来说意义上便有着根本的不同。
实质上,他以为这也算是间接的安慰了付家之前的失女之痛,至于付陶能不能领会,这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了。
随后的问名、纳吉都只走个过场,纳征这天全京城都轰动了,长长的送礼队伍简直就像没有尽头似的绵延了整条街。
如此大张旗鼓,京里上自皇家宗室权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激动到不行,目光齐齐对准了锦家,酒楼、茶馆、食肆都议论得热火朝天——
有的老人还感叹,本以为有生之年都见不到皇帝立后诞生皇子了,不料居然出现了曙光。
然而,纳征下聘不足六个时辰,锦家那点家底,就被起底了个精光,这下传言更如胁生双翅的飞满了整座的京城,谁能想过一只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啊!
外面纷纷扰扰,也有那等自恃皇帝不会拿他怎样的老臣直谏皇上不可这般行事,却被更多老臣给劝住了:皇上登基九年,膝下犹虚,诸位大人还真想眼睁睁看着皇上子嗣凋零?昭国后继无人?
这种大帽子扣上去,那些个成天想把嫡女送进宫谋求泼天富贵的有心人都闭上了嘴。
可也有垂死挣扎的——
“一个宫女,皇上随便给个位分也就是了,立之为后,难以服众!要如何杜悠悠众口!”
“大人好气节,您敢和皇上蛮干,您上,要是能说服皇上,我等给您拍拍手,要不能,我等可能就必须到城郊十里亭外去给您送别了。”
“是啊,皇上是什么人,令出如山,反驳的人要不落得灰头土脸,要不触了他的逆鳞,流放拔官,你要敢拿自己的前程去拼命,你去。”
“皇上现在正在兴头上,谁敢阻止不就当头泼一盆冷水吗?说到底这是皇上的家事。更何况当年的付家女殷监不远,皇上顶着臣工压力九年不立后的坚持,满朝文武百官哪个敢不识相说个不字,再来个九年,那后果你自己枕头垫高点,自己想吧!”
前朝和后宫诡异的气氛纷纷扰扰,临渊却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唯一有微词的是关于请期这件事。
礼部尚书和司天监这些天几乎跑细了腿,司天监把婚期吉日看在三月,临渊的本意要往前挪,最好半个月内就能成亲。
司天监汗都要滴下来了,帝后大婚是半个月能筹办出来的吗?那是过家家吧。
没有人知道临渊心底那点纠结,上回他和付婉儿的亲事也就差迎娶那么一礼,就和一心要娶的女孩天人永隔,他不想旧事重演。
两位臣工费尽口舌,把冬日如何不宜嫁娶,各地附属国、兄弟邦来庆贺致意的使臣团在冬日如何跋山涉水到昭国来的不易,掰碎来了说给临渊听。
临渊何尝不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他也希望可以给锦羡鱼一个永生难忘的盛大婚礼,半个月的确是草率了。
皇帝定下锦家女,六礼已经走了一半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传进了每一个高高竖起的耳朵里,这也包括远在皇觉寺礼佛参禅,一年半载都难得回宫的太后萧氏耳中。
“这个竖子,太过目中无人了!”她勃然大怒,她可是后宫当家作主的人,临渊甚至连知会她一声都没有,甚至那个蠢笨的淑妃也不知道要派人来通报,临渊在婚事上擅自作主,着实可恶透顶,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母后?都是一群饭桶!
她下令摆驾回宫。
京城这边,临渊觉得既然已经过了明礼,推开了所有的公务奏章,就如同寻常人家未来女婿般,在聘后的第二天便去了锦府拜访。
他这回到来不似头一遭以房东的名义进门,汪氏这些天为了操持锦羡鱼的事情,看似大好,但精神头还是颇为虚弱的,听到皇帝孙女婿要上门拜访,一夜辗转睡不好,第二天人就有点不好了,只能卧病在床。
于是整个锦府又回到第一次的待客模式,由着锦润全程招待未来的姊夫,热情的一同用了晚膳。
一回生,二回熟,锦润已经有模有样了。
要送走临渊时,两人走到了半道,他忽然道:“近日我得去一趟沧州,要是可以,你进宫来帮我张罗收拾一些出行的行李吧。”
原来,皇宫里的宫人都是摆设,锦羡鱼能说什么,她现在算是待嫁之身,可以出去抛头露面吗?说到底是临渊想她了,时时刻刻都不想她离自己太远,再说这一去沧州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不趁着能见的时候把她烙在心底,到时候想疯了她可怎么办?
“沧州?”需要皇帝亲自出巡,绝不可能是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