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临渊见灾情得到控制,将颜虎、包正留在沧州,他带着巽风、疾风、浮苏和张起霖去了保定梅县。
梅县在保定算不上什么太富庶的地方,错落的民宅虽然看似挤在一处,倒也井然有序。
他们在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前下了车。
根据线报,临河就在这里。
“陛下,我们这样闯进去会不会太打草惊蛇了?”巽风问道。
临渊下了马车,头也没抬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要先投拜帖?”
“当然不是。”
“朕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临渊马不停蹄,忙碌不堪,千里之外的皇宫也不安生。
太后萧氏在临渊离京不到两天就从皇觉寺回了皇宫,她留下的眼线耳目自然把她不在宫里时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当然也少不了添油加醋的淑妃。
这些年来临渊不曾立后,且甚少涉足后宫,所以后宫都是萧氏说了算,一人独大,说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也不为过,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淑妃,你也太没用了,哀家离宫到皇觉寺礼佛给你机会,结果是天翻地覆了,你居然让别的女人趁虚而入,连聘礼都下了,将来那女子称霸后宫,还有你什么事?”
四个宫女拿着美人槌替萧氏搥肩腰腿,另四个宫女候着随时添茶送吃食、不时的添香料、添炭,薰笼将殿里烘烤得暖如三月春,香气馥郁,萧氏表情闲适享受,一张口却把淑妃削了个灰头土脸。
她年轻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当初被选为后是因为一等勋贵的家世和利益考量,与先帝的关系也如同一般的帝后,太过深厚的感情谈不上,就相敬如宾的处着,后来先帝薨了,三皇儿夺嫡失败,她以为大势已去,哪里知道三皇儿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她仍旧高高在上,但是吃得再精致,穿得再华美,被人拱得再高,心里就是有一块地方不舒坦。
“太后,您得替臣妾作主,臣妾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伺候皇上,却没想到皇上半点不怜惜臣妾,反倒叫一宫女迷了心窍。”淑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处心积虑要不到,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却疯魔般的想立一个卑贱的宫女为后,这是会叫天下人耻笑的,更叫她颜面何在?!
“哀家倒是想看看那宫女何等的天姿国色,用那种手段迷惑皇上,弃江山百姓于不顾,做出这种昏庸的事来!”
淑妃低垂的头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她治不了皇帝,那就让太后来,昭国向来以孝治国,太后的话皇帝总是要听的吧。
很快,一名宣旨的内侍就出宫去了锦府。
锦羡鱼万万没想到会接到太后宣召,让人备上马车,匆匆进了宫。
她心里没底,不是很明白这位后宫内地位最高的女人唤她来做什么,但是,人家总不可能叫她来喝茶吃点心话家常的。
太后与皇帝的感情本来就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关系,这位萧太后据她所知,并非临渊的生母,即便临渊登上大宝也奉她为太后,一年之中却有大半时间都住在皇觉寺外的甘泉林园中。
临渊出巡不在京中,她倒是回来了,锦羡鱼心里七上八下的来到寿康宫。
锦羡鱼毕恭毕敬的行了周全的宫廷礼,幸好她前辈子学过不少,这些日子两位尚宫又很认真的教学,让她重温早就忘差不多的命妇礼仪,才能现学现卖。
只是太后似乎忘了要叫起,就让锦羡鱼跪在那。
“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看看到底生得何等模样,哪来的本事妖媚惑主,秽乱宫闱!”
大帽子扣下来,锦羡鱼心喊不妙,这就是一副老娘看你不顺眼来找碴的口气,不会她还没嫁进皇家千古难题的婆媳问题就先浮上台面来考验她的心智了吧?
但是没时间让她想出所以然来,锦羡鱼慢慢的抬头,接着便见到有人眯了眼,接着一声冷哼:“原来如此。”
萧氏在宫里日久,先帝宠幸过的贵妃美人多不胜数,自认眼光毒辣,可这一位,瞧她那一垂头,一低眸,就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那种清丽鲜妍是宫里少见的,介于妩媚和端丽中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魅力,别说女子,恐怕男人也逃不过她看似无意却让人沉沦的皮相。
只是这副容貌给她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了,这宫婢和她印象中的付家女有种奇怪的契合感,就是那种明知道她不是那个人,却又很像的那种怪异。
想不到清心寡欲过了那么久的临渊,还以为他真能为付家女儿守一辈子呢,结果竟然看上一个小贱婢,男人就是那副德性,说一套做一套。
锦羡鱼不明白“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但是危机意识告诉她很大一部分是她这张脸惹来的。
她还记得初进紫辰殿时,很多人见到她的第一眼的表情都跟此时太后的表情差不离,夏潮是,临渊也是,就连张公公、芈尚宫都对她这张脸有莫名的意味,当初她心大没往心里摆,经过许多事她也明白是她这张和付婉儿有几分相似面貌惹的祸,所以,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禀太后娘娘,敢问您让妾身到寿康宫来不知所为何事?”
“放肆!一个贱人也敢开口讨要理由?哀家可还未承认你的身分,便开口闭口妾身,一个小小宫婢出身的贱人,哀家想要你一条小命就跟揉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萧氏拍了下扶手,然后又想到什么,目光阴沉了下来。
这个贱蹄子她一看就不喜欢,应该说只要是临渊喜欢的她都厌恶,想弄死她根本不需要理由!
锦羡鱼气得肝都痛了,心脏几乎要炸裂,但仍将头垂得低低的。
可萧氏看她柔顺恭敬的行为却更火大了,“忤逆犯上,多嘴多舌,哀家便让人割了你这贱蹄子的舌头,让你警醒一下什么饭可以吃,什么话不能说!”
锦羡鱼眼瞳猛缩,“太后娘娘慎言……”
太后怒拍扶手。“你是什么东西敢叫哀家慎言?”
萧氏冷笑过后也不再多看锦羡鱼一眼,好像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哀家乏了,去小憩,除非天塌了,没事不要来吵哀家。”这话是说给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听的。
“太后娘娘,我与您从未谋面,您却想置我于死,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可不是您想要我的一条舌头就能给的!”
锦羡鱼的现代魂爆发,已经不管不顾了。
“滑天下之大稽,也无甚缘由,哀家本来只想出口恶气,别说你一条舌头,哀家就算把你四肢卸下来,做成人彘,又当如何?”萧氏嘲讽道,面若寒霜,“来人,把人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然后,哀家还要看到她的舌头!”
萧氏是准备好了等着她的,当四个粗壮的武婢把锦羡鱼架到寿康宫外的偏殿花园,又将她压在长条椅上时,她才有些慌,接着看到两个执仗的粗大婆子,冷汗一下从锦羡鱼颈后流到了后背。
她什么后手都没有准备,这下真的玩完了。
当第一杖重重打在她身上时,锦羡鱼的呼吸都停止了,臀腿处像被点了一把火似的,疼痛如同燎火迅速的蔓延全身,美眸瞠到极致,为了怕自己说出求饶的话来,她嘶嘶的吸着凉气,咬紧牙关,就算痛得满头大汗也只是把唇瓣咬出血来。
至于为什么不肯求饶,她一旦求饶就坐实了自己妖媚惑主,秽乱宫闱的罪名,她打死不认这个罪,绝不服软!
在宫里当差的奴才挨板子是常有的事,但是宫里当差的侍卫还是婆子皆有巧劲,同样是五十板子,他们可以把人打残打死,也可以五十板子让人只伤到皮肉,养个几天就能下床蹦躂。
但是这些婆子却是憋着蛮劲,手下毫不留情,直把锦羡鱼往死里的打。
一共打了几杖锦羡鱼已经记不清了,她嘴里尝到腥涩的味道,身子已经疼到麻木,二十个板子过去,锦羡鱼在半昏迷中彷佛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出来制止了杖刑,这才整个昏了过去。
厥过去的锦羡鱼完全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等她破开宛如迷雾的梦境醒过来的时候,知觉尚未恢复,只迟钝的感觉到自己趴在床上,一群人围着她哭,而她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锦羡鱼不小心动到伤处,实在太痛,就算自己伤处那片的清凉也止不住身子的疼痛,她又晕了过去。
连续几天,终于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东街的锦府,而且,好像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只是高烧不退,人有时醒着,有时迷糊着,直到这时候她才明白,在这世道,前一世有爹娘兄长照看着她,所以她可以过得无忧无虑,一心为自己的婚姻打算,这一世她小心谨慎,因为知道没有人会替她兜着错处,除了临渊。
她太无用了,没了临渊的庇护,就只是一条谁都能把她鱼鳞剥个精光的鱼,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当初她刚进宫时受到欺凌冷眼她没哭,当她被杖打的时候她咬牙没哭,可此时半夜三更却哭得唏哩哗啦。
守在门外的锦润和山茶对视一眼,默契地阻止了对方想进去的冲动,两人就杵在那里,听着锦羡鱼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恨不能呕出心肝来的痛哭了半宿。
歇过一日后,眼睛刚睁开,锦羡鱼就看见似是整宿都没睡的汪氏两眼无神的守在床边,两手握着她的手。
锦羡鱼勉强睁开像是被钉子钉住的眼皮,“祖母……”
汪氏没想到会把孙女吵醒,用袖子擦了擦滴落的眼泪,“都是祖母不好,把你吵醒了。”
锦羡鱼虽然全身痛得说不出话来,可脑子里仍有一丝清明,她伸手去抓汪氏那长年劳作,这段时间虽然得到足够的休息,却带着老茧的手。“祖母,鱼儿没事。”
汪氏太过心痛,撇过脸去抹泪。“这皇家人实在太心狠,居然把你打成这样,就算做错了什么,不能好好说吗?”
“您可知是谁送孙女回来的?”
“老媪说那些是宫里贵人的人。”
这时候山茶插了句话:“……是淑妃的人。”自从锦羡鱼血淋淋的被送回来她就没日没夜的守在门外,除了给锦羡鱼上药、换洗、擦拭手脚,都不假她人的手,至于她能认出淑妃的人,这该归功她在后宫混的日子够久,所以她的话是可信的。
居然是她,锦羡鱼还真没想到,只是为什么?淑妃就不怕惹恼了太后?这些宫中贵人行事让她越发看不透了。
☆☆☆
年关将近,主家摊上了事,锦府里谁都没有心情过新年,值得庆幸的是家中老小经过这件事,在难过之余反倒很快立了起来,说是焕然一新也不以为过,汪氏把府中的中馈接过来,虽然说对于富贵人家的规矩懂得不是那么多,但是她手里有锦羡鱼留给她的银子,有自己的老道经验,和老媪有商有量,把内外庶务都管了起来。
锦润的心更大,他想做生意,他得尽快把锦家大房的天给顶起来。
锦羡鱼问了他的想法、规划,倒也不反对,她从来都不觉得男孩子除了科举仕途一条路,别的都不成。问清楚了他想做南货北送的生意,又说他这些日子认识一家镖局的少镖头,两人非常契合,很快成了莫逆之交,要是这件事能成,他可以拿出一万两银子,至于货物运了回来,可以交给锦羡鱼的舖子去打理。
们可以慢慢做大,等他赚了钱,有了自己的车队,锦羡鱼舖子也能越开越大,越开越多,到时候他们就有底气了。
她笑道他们家现在连一间舖子都没有。
锦润却毫不在意,出一趟车队也不是这么快的事,锦羡鱼要是开不成舖子也不打紧,他可以先把货物寄在别人家的货栈里卖,让对方抽成就是了。
越听越有苗头,好像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弟弟照着自己的步伐,有了长成参天大树的迹象了。
“至于读书,我不会落下的,我一边贩货,一边读书两不耽误,阿姊说过,即便是商贾也要识文懂算,否则被人诓了还不知道。”阿姊说过,读书能使人明理,才能更好认识自己,从而认识世界。
“你可有算过需要多少本金?”
锦润迟疑了下。“起码要两万两银子。”这不是笔小数目。
“这些银子要从哪里找?”她逗他。
他有些局促,眼珠子不由自主的转了转。“我是这样想啦,阿姊来投资我们,你出银子,我出力,股份你占百分之六十,少遥占百分之三十,因为将来我们出去,护镖的人由他出,所以得分他多一些,其他的十就归我啦。”
这是要拉她用银子入股呢。“你那少镖头朋友叫少遥?为人如何?”见锦润点头,锦羡鱼又道,“人家出钱又出力,拿百分之三十太少了,给他百分之四十,你再从我这里拿走三十,我坐收其成,拿三十很够了。”
“什么……阿姊你拿那么少……”两人争执不下,但很明显锦润是说不过锦羡鱼的,他眼眶微湿,发誓自己一定要成功!“……少遥是很仗义的人,我初到京城的时候谁都不认识,在街头遇见他时,他正在追一个偷了人家荷包的小偷,我见状,绊了那小偷一脚,让他顺利的逮到人,我俩说话又投契,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既然要合伙做生意,人家的年礼可给备上了?”
“阿姊是答应让我出门了?”雀跃写在少年的脸上。“年礼还没备下呢。”
既然是要一起出门的伙伴,这年礼肯定不能轻了,锦羡鱼打算在该有的礼数上多增一成。
“准备什么时候出去呢?”冬日不适合远行,再说出远门要准备的东西可不是三天两头能筹备出来的。
“开春等运河的水破冰。”
看起来万事俱备,就只欠她这出钱的“东风”了。小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