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之二,是他没给临河那个机会,在他的治理下,虽然称不上千古一帝的明君,但是国朝平靖,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临河就算想伸长手搞造反,也没那本事。
历史上所有的平头百姓都一样,他们只求有口饱饭吃,对于谁当皇帝,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又不是民不聊生叫他们举旗造反,他们又不傻。
那时的他已在回京途中,在客栈巧遇已经找到解药正往京城赶的浮华一行人,浮华见机不可失,便将经过她一番炼制的幽昙毒的解药给临渊用上了。
她原以为这次总能将临渊身上的毒素给清除干净,哪知道临渊却接获京中探子传来锦羡鱼的消息,向来岿然不动的人心浮气躁,就算疗程做到一半,就算浮华极力反对,他也不肯把余下的疗程做完。
离开数月,他才发现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万分不适应,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习惯了有她在左右的日子,一旦人不在,才会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临渊慢悠悠的把她的脚放下,把袍子拉平,按捺住体内的躁动。“为了让我安心,让浮华给你看看。”
男人软了口气的要求,她能不应允吗?所以,锦羡鱼由山茶搀扶着进屋去了,一盏茶后,浮华提着药箱从院落里出来,后面跟着送她出来的山茶。
“回禀陛下,锦姑娘的伤口已无大碍,草民那里有一味去疤膏,多抹个几回也能不留痕迹的。”浮华就事论事。
时至今日,她心里也有谱了,这位未来的皇后在皇帝心目中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她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在京里也见过许多权贵看上民女,勾勾指头,民女的爹娘还不赶紧将闺女送上门,哪需要像皇帝这般迂回从事,费尽心机的。
“锦姑娘的身子无太碍,倒是陛下您,我从未见过像您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您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回宫后,必须将余毒尽快逼出来,又或者我去请锦姑娘来跟您说道说道?”那剩余的毒被她以金针逼到左小指,但尽快解毒才是上策,多拖一天就多一天不可预期的危险。
临渊睨她一眼,“你去安排就是了。”
浮华没想到这回他这么好说话,见目的达到便躬身退下。
“慢着,别忘了将去疤膏调配好送过来。”
“如意金黄膏,金黄膏色如黄金,是以矛头蝮蛇的头顶那点金黄髓液加上血竭、松香、制乳香等中药制成,矛头蝮蛇本就是稀罕物,又只取用它头顶那点髓液,更加不易,陛下可得给我时间呀。”她道。
“送过来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他对锦羡鱼以外的女子耐性并不多。转头吩咐张起霖金黄膏若是调配好,以最快的速度送过来。
张起霖应是,随着浮华去了。
临渊大步流星去了锦羡鱼如今居住的院子,他也不进去,因为一见到女孩他就想把人呵护在怀抱里,他要是这么做恐怕诱惑惹来她一阵娇嗔,虽然说娇嗔他也很享受,但时间不对,现下最重要的是回去找祸首算帐!
“谁欺负你,我替你出气去!”
等锦羡鱼追出来的时候临渊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说要替她出气,杖责她的人可是皇太后啊!他名义上的母后,这下他要是闹出什么大事来,这可怎么办?
锦羡鱼不安的在门廊前走来走去,几乎要走出一条沟来,原先她已经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进宫了,可临渊要是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情来,他这皇帝还做不做啊?!
她是一万个相信临渊的睿智英明,但是他现在要去做的和睿智英明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他要是生气起来,会要人命的!
她只随便搭了件半臂、罩衫,让人套了车,山茶死命要跟着,怕她生出什么意外来,锦羡鱼没办法只能让她上车,由着车夫驾驶马车往宫里头去了。
这边临渊低调的回到皇宫,一番洗漱后换上绣着衮龙的日常便服,没有任何仪仗就去了萧氏的寿康宫。
四个宫女正在为萧氏捏肩捶腿按摩太阳穴,还有两个宫人以凤仙花汁替萧氏染指甲。
“母后。”临渊上前请安,他身为帝王,身分贵重,甚少做什么表面工夫,也无须,这种态度对萧氏越发明显,宫人都知晓这对母子的感情十分稀薄,稀薄到只是面子情而已。
“此行赈灾可还顺利?”他回来得无声无息,就连萧氏这边也才刚刚得到消息通报。
看着刚刚上好蔻丹保养得当的指甲,这厮居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怎么不出点意外死在外头回不来了呢?
萧氏盼着他死也不是这两天的事,自从他登基为帝,不,更早,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那时身为皇后的萧氏对他便有许多不待见,尤其萧氏得知儿子死在他手上,就恨不得能手撕了临渊。
积年的怨恨不能消,她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啃他的骨,可叹早年派出去的刺客不能伤他分毫,后来他的帝位越发稳当,势力遍布整个朝堂内外,她才发现大势已去。
那段日子她过得心如死灰,后来为了眼不见为净开始借口礼佛频频出宫,唯有离开这座宫殿,她才能活得恣意畅快些。
临渊迳自坐在上首,萧氏眼中闪过一抹狞色,见临渊不言不语,她只好先开口打破僵局。
“哀家听说皇上为了此次赈灾,从国库和私库都掏了不少银两,皇上如此尽心尽力,肯定又能收获千万百姓的人心。”
“朕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十分冷淡。对萧氏的虚情假意从来就看不上,他也不废话,“朕在保定见过老三。”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击败了临河,登上了大宝,但先皇在临终前却要他留下萧氏一条命,他应了。
只是一个后宫女子,就算身分看着尊贵,没有他给予的权柄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要是萧氏肯安分的待在寿康宫,安享他给予的尊贵荣耀,那么他也能睁只眼闭只眼,让她的余生就这么过了。
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去碰锦羡鱼,事关他的女人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临河在认出他来后看着他一头白发,笑得放肆癫狂,“想不到临渊啊临渊,你也有栽在女人手上的一天。”
“总好过某人像地鼠般躲在这简陋的地方度余生的好。”临渊反击回去。
临河已经不复当年的年少焕发,颓唐和失败者的脸深深的刻划在岁月给的痕迹上。“你还是一如以往的令人厌恶!”
“多谢夸奖。”
临河的口出恶言在临渊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他完全不为所动。
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被打为逆臣,只能像地沟里的老鼠般躲避藏匿,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只能陷在过往里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即便住的是看似整齐的宅子,但是里面破旧不堪,四处散落的酒瓶还有他身上浓浓的酒味,也不知几天没换洗的衣袍,混浊的眼神,曾经的皇子居然落魄至此。
见他变成这样,临渊连想杀他斩草除根的心思都淡了。
萧氏差点跳起来。“你……胡说!你说河儿还活着?你对河儿做了什么?他可是你的兄长啊,你都已经继位为帝,权势滔天,他什么都没有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萧氏眼里的惊诧和仓皇一闪而过,脸上的好几束肌肉是抖的,她狠掐了掌心稳住突如其来的失控,可指甲仍深深陷入了肉里。
她的河儿还活在世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蒙了。一直以来她都沉浸在丧子的悲伤里,但是她的河儿还活着,为什么不派人来知会她?为什么不来见她?
她像头母狮发出怒吼:“你这贱婢生的杂种,胚子里就是坏的,你骗哀家河儿还活着到底所图何事?”
“萧氏,你胆敢侮辱朕的母亲,你罪该万死!”生为人子,侮辱他他可以视情况不与计较,可涉及到他生母,侮辱藐视先人,那不行!
他眼里的光芒如同锐利的刀,让萧氏从心底生出畏惧,方才月兑口而出的话太过情急了,要是激怒临渊,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时的萧氏才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某件事,不知如何是好。
临渊懒得去理临河是怀抱哪种心态不与自己的亲娘联络,或许自惭,或许为了自保,又或者认为萧氏背叛了他,否则有个起兵造反失败的儿子,萧氏非但没有被贬到冷宫自生自灭,却能高高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享受荣华富贵,这不是背叛出卖儿子换来的吗?
总而言之,这对母子算是离心了。
临渊才不管萧氏有多少后悔药吃。“你有两条路,朕在平凉划了块地给老三,你过去和他一块儿住,母子团圆,若是不愿意,就迁往昭和宫去吧,往后没有诏令不得擅自出宫门一步。”
“你怎么敢……”这是要废了她这太后,萧氏的银牙都要咬碎了,但压在心底的巨石也算落了地,河儿还活着,这消息让她在取舍的天平上有了倾斜。
只是,平凉,那是什么鬼地方?再繁华热闹又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应有尽有,可昭和宫,她哪能不知道是宫里头最为偏远僻冷的宫殿,比冷宫还不如。
“哀家可是你的母后,河儿是你的兄弟,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不怕朝臣百姓非议?”
临渊抿唇一笑。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直视着她,目光锐利冷冽,宛如冷刀贴着脖颈肌肤上,萧氏不由脚底发麻,浑身冰冷。
“当年,若非先帝的遗命要留你一条命,你早就是个死人了,甚至连皇陵都不会有你的位置,说起来这后宫你委实待得太久了,久得忘记朕就是天下,天下就是朕。”他弹了弹宽袖上看不见的灰尘。
萧氏猛地愣住,身子摇摇欲坠,面如白纸。
“怎么,看来朕给的两条路你都不喜?”
“哀家……哀家……”萧氏喃喃了几句,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那就谢恩吧!”
“哀家,替阿河谢皇上不杀之恩。”萧氏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半天都没有动一下,只有长年伺候在萧氏身边的嬷嬷眼角余光看到萧氏精心保养的脸瞬间老了十几岁。
萧氏不日去了平凉府,无圣旨终生不得回京。
这件事在京中一丝浪花也没有翻起来。
临渊闲庭信步般离开了寿康宫,直接去了淑妃住的永梨宫。
淑妃万万没想到临渊会来看她,惊喜之余连换装都来不及,便领着一群宫女迎接。
她盈盈拜下,娇声请安,孰料临渊也不去扶她,淑妃只能尴尬的在宫女扶持下起了身。
看着这伟岸高大的男人,她的心一阵澎湃激昂,情难自禁,转身便吩咐宫女们张罗茶水点心。
“你归家吧。”临渊话说得简单明白。
淑妃一开始没听明白临渊的意思,等明白他话中之意后,一副被雷劈的样子,她掩着脸泫然欲泣,楚楚可怜。“陛下,臣妾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请您明白告知,臣妾改了就是。”
“你阻止了萧氏的杖刑,救了朕的未婚妻,将功补过,你也知道朕不日将要大婚,你不适合待在这里了。”后宫即将迎来女主人,那么清扫战场便是他的职责,他要给锦羡鱼一个干干净净的战场,呃,不,是净土,往后这后宫只会有她一个主子,不会再有别人。
淑妃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当时阻止皇太后将锦羡鱼杖毙她并不是出自怜悯之心,只是想彰显她在皇太后身边的影响力,再说了,她不傻,锦羡鱼要是真的被杖毙,依照皇帝对她那股热呼劲,能饶过自己吗?把人情做了,替自己留个后路,不管到时候用不用得着,皇帝和未来的皇后都欠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所以,她这是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了?
她浑身发颤。
“敢问陛下,您对臣妾当真半点情分也没有吗?”为什么不能爱她,就算不是爱,连一点点喜欢也没有吗?
“朕心有所属,此生只钟爱她一人。”而且,矢志不渝。
淑妃眼中酸涩不已。是的,她怎么就忘了,活着的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她还痴心妄想这男人能回头看她一眼,简直可笑又可悲。
她萎靡的歪坐在地上,眼泪狂涌而出,而临渊头也不回的走了。
随后淑妃和香嫔被一顶轿子送回家中,连同圣旨和可观的金银财宝随着两人进了家门。
圣旨里,临渊将淑妃和香嫔的父亲官秩提高二级,并且提及淑妃与香嫔在宫中品行高洁,才貌俱全,出宫后可自行婚嫁,那些可观的金银便是皇室给两人的添妆,如此一来,就算两人灰头土脸的返家,家里人也不至于轻瞧她们,待风波过去,想嫁人或是守着银钱过日子都没有问题的。
临渊执政以后对女子的要求并不严苛,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女子离缘后要是有意再嫁、三嫁都可以,民风之开明,前所未有。
临渊一离开淑妃的宫室,在长长的宫巷中遇到几乎是疾飞而来的锦羡鱼,她拉高了裙摆,气喘吁吁飞奔到寿康宫,不料一向井然有序的寿康宫却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宫人惶惶惑惑,纷纷议论太后要出宫去平凉的事,太后此去前途未卜,所以能带出宫的侍女肯定有限,那她们这些本来就不受重视的宫人该怎么办?
有些胆小的甚至还暗暗哭泣,一副大祸临头对未来不确定的无措模样。
锦羡鱼当然不可能见到太后,幸好混乱中看见了几张熟面孔,一问,知道临渊去了淑妃那,她一口气都没顾得喘上又急匆匆的来到淑妃这边。
寿康宫和淑妃的宫室不算太远,她连跑带赶,却看见正往宫门外走的临渊,心里又惊又喜,可因为赶得太急,脚步便显得踉跄,好像随时都有摔跤的可能,尾随在她身后的山茶心惊胆颤,要是以前在村子里她早把鞋子月兑下来赤着脚跑了,那速度可快着呢。
临渊耳力佳,一听见有人在宫巷中奔跑,回头一看那熟悉的身影,提气纵身飞跃,在锦羡鱼因为急促的脚步两脚相绊,眼看就要发生惨剧的同时,他长臂一捞,将人捞进了自己怀抱,免除了女孩的四肢贴地的窘境。
锦羡鱼牢牢的抱着男人的腰,他胸口的心跳怦怦怦的传进她的耳里,他就好像她这一叶小舟的避风港。
临渊垂眼看着才到他下颚的女孩,一阵急速奔跑,她的鬓发松散,双颊红扑扑的,气息微重。
他抱起女孩随意进了一间偏殿,将她放在罗汉床上,温柔的替她把乱糟糟的发丝挽到脑后,以五指当梳子替她把长长的发归拢到身后,又用宽袖替她抹去额头密密的细汗。
在她面前他全然不见帝王的威严。
“有事等我回去再说,哪需要你这般焦急的赶来?你忘了有一回你还崴了脚吗?”
锦羡鱼缓过气来,仍旧拉着临渊的胳臂不放,指尖微颤。“我怕你做出什么悖逆孝道,会让人指摘的冲动事情来。”
临渊看了眼她来的方向,将她双手包裹进自己的大手。“你从寿康宫过来,那里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
“就……太后似乎在准备出宫,这是你的意思吗?”
“我原来想砍了她的头的,毕竟她动了你,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一看锦羡鱼瞠大了眼睛瞪他,临渊很自然的把暴虐昏君般的口气给换回来。“其实真的赐她一杯毒酒我都觉得算是轻的了。”以前他甚至怀疑他的生母会早逝,是当时的皇后萧氏暗地里下了黑手,只是事过境迁多年,他苦无确实的证据。
“可名义上她还是陛下的母后。”老实说她也无法和这样的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很没用的她甚至因为此次的大难产生过退却的念头。
只是她与临渊真的不容易,临渊身为君王,扛住了四面八方的压力不娶妻立后,她呢,一命呜呼后在那光怪陆离的世界飘荡了许久,重生回来日子还不好过,并非人人来世一遭都能遇到心爱之人,若是遇到又错过,岂不是要伤痛一生,与其后悔一世,被孤独绝望给逼疯,宁可义无反顾,轰轰烈烈的先爱了再说。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临渊轻抚着她的背脊,“是我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可我也不能放了你,只盼以后年年岁岁,好好待你,让你看见我一片真心。”
锦羡鱼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此生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人。”
似乎相爱的人不管怎么轮回,怎么的迂回转折,总会在一起。
至于太后,锦羡鱼没有再追问,也不会说什么孝道大于天的废话,当然她也看明白了,临渊是顾虑着她的感受才将太后赶出皇宫,他是披着孝道的皮饶过萧氏,可这一番操作也算替她出了口气。
毕竟,若是直接将人囚禁在冷宫里,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人伺候恐怕早已经忘记要如何自理的富贵老太太撑不了多久的。
“说起来要不是你给的腰牌,我和山茶还真的进不了宫门。”他的心思细腻,所有的细节都替她想到了。“还有宫里严令喧譁和奔跑,刚刚情急了,你不会怪我吧?”
“又或者应该表扬——”临渊松开女孩的手,改换捧住她的双颊,她急忙的找来,不就是心里记挂他,担心他行事莽撞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