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驯奴术 第一章

作者 : 童绘

第一章

月黑风高,四周寂静如幻境。

蓦地一阵草动,两个人影相扶——正确来说,其中较高大的人影几乎将全身重量托在了身边之人,两人以极缓慢又极不稳的步伐模黑前进。

高大之人是不轻的,本意是要自力行走,无奈逐渐涣散的意志力就要不敌浑身气力用尽的酸软。身边人始终未出声,浅短的呼吸悄悄透露出撑着他的重量走了这长长长的一段路,真真有些吃不消。

胸中一阵沉郁,高大人影停了停步。

“二爷,怎么了?是不是爬这出谷的路爬得有点累了,要不要歇歇?”

话里字句温柔如水,关心备至。

“喔,不对,我们应该抓紧时刻能走多远走多远,是吧,二爷?”

语气中的浓浓嘲弄却没费心掩饰。

“……”

“可好不容易该爬的坡都爬完了,接着走平路应该能快些;若真的累了,歇会也不是不行。”

“……”

“当然最好是二爷能事先通知一声,小人定会用心打点好退路,二爷也不必纡尊降贵,狼狈若此了。”

话到了最后,饶是平时嚼舌根当饭吃惯了,仍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说完了?”一会,不闻身边人再发话,像是把压抑的不满一次宣泄完了,那二爷说道:“往北走一段路,不远处有个农家,我来时借过杯茶喝,老丈独居,人老实又乐于助人。”

黑暗中,他转过头看着二爷。

“你现在去拍门,借了牛车再回来接我——”

声音里有几分异状,而他只来得及挽住二爷踉跄跌下的身躯,单手抚在他背后,另一手按进他胸前,接着就承受不住那重量,双双跌下。

黑暗中他看不清二爷表情,只知二爷全身冷汗濡湿,靠得过近才察觉那刻意隐住的呼吸又促又乱,像爬了长长的坡路不住喘息,也像压抑着极端不适。

二爷是忍了多久?不远处有个农家,这事应该不是现在才想起。

“还……不去?”想厉声命令,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想让我再、在这荒郊野外耗……多久?”

半晌,他从二爷身边起身,边走远边碎碎念着:“那话是怎么说的?没那么大的屎坑偏要生个大……不对不对,没那个偏要吃那个泻药……”

黑影在黑暗中走远,那粗俗的碎念也随之远去,留在原处的二爷双眼盯着声音消失的方向。又过一会,他欲起身,才惊觉双腿瘫软,眉一拧,试着提气,周身内息凝结。回想刚才被他按了胸前背后几处,力道不重,让人以为只是单纯扶自己一把时不意碰触。

“混帐家伙……”

愠怒攻心,隐忍多时的一阵腥热涌上,他撇过头呕出一口血。

黑暗之中瞧不出那是黑血还是鲜血,但气味如铁锈;他心知有异。

但他还是不愿任人摆布,捏了捏不听使唤的双腿,将仅存的内力汇聚在双眼,非要看清那擅自封了自己几门大穴的家伙。一片漆黑里,那抹背影死命地往北奔跑着,很快,便消失无踪。

也很快,他内耗过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清晨最清冷的时分,那小小、小小的背影在院中舞剑。

剑是铁铸的,仿古造型,较现今寻常武人使的青锋沉上许多,偏今儿练的单手刺击招数多,就闻他每刺一回便唉一声,同一式走了几十回,院中唉声连绵不绝有如滔滔江水堆叠而来,唉到后来声音有气无力的,十分逗趣。

屋顶上洪颐纶斜倚着身子,一身猖狂的红衣随风飘动;他边咬着米粑饼边把院中光景当好戏看。

这年他就要满十九了,俊颜益发深刻,英眉挺鼻,如刻如划,这时他一个低眼,浓睫在颊上烙下阴影。那长相是万分好看的,就是隐隐带着三分邪气,尤其那双黝黑眼眸平静无波,映不出一点光,顾盼间带些睥睨,纵使面上带笑时也透不出丝毫暖意。

洪颐纶视线没离开过院中逗趣的家伙,随他奔到东又奔到西,跳上又跳下,忽然间不知怎地他眉一蹙,反指一弹,手中半块米粑射出。

“啊!”痛呼一声,沉剑落地,还没回神,发红的腕间已被人抓住。

练剑那人明显一愣,正要开口,石径那头转来一人,远远见到此景,道:

“咦!孙谅,你练完五十回一飞冲天了吗?”

孙谅一脸稚气未月兑,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蜜色脸蛋上虽没有他主子的精致长相,却也是俊朗好看的。闻言他转转晶亮黑眸,抽回自己的手,缩进袖中偷偷甩了甩被二爷捏疼的腕间,才又赶紧拱手行礼。“见过段爷。回段爷的话,正练到四十七回。”

没漏看他一举手便露出的发红手腕,不知是扭伤还是被颐纶使力捏红的,段澐舒不动声色觑向落在一旁的铁剑……果真过沉了吗?

孙谅是练武的身骨,偏偏跟在颐纶身边学坏了学懒了,就这么敷衍地胡练着;本打着主意想铁剑是超乎孙谅所能灵活运转的重量,以他性子总该动脑想些办法或运息或改路数去练,而不是硬着头皮走招,要是真伤了筋骨可不好……真是!平常的小聪明都用哪去了?

思及此,段澐舒缓缓睇向一旁的颐纶。

“他那哪是一飞冲天,我看是开不了花的冲天炮。”洪颐纶啐了声,俊逸的脸上一瞬迸出粗俗表情,“耍猴戏耍够了,陪我上街吃饭。”

“是,小人冲不上天,小人开不了花,不如陪二爷上街吃饭才是正经。”孙谅嘻嘻接话接得很顺,丝毫不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感到羞耻脸红。“二爷想上哪间饭馆?北香面馆、今临阁还是来客楼?”

“好像听瞻远他们说今儿会上今临阁吹吹水,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洪颐纶单手负在身后,迳自步出。

“是。”孙谅称是,不忘向段爷行礼。“段爷,小人告退。”

段澐舒眯眼瞄着那灿烂过头的贼笑,小兔崽子嘿嘿两声掉头当跟屁虫当得很天经地义。他轻道:“回来。”

孙谅才走两步,内心唉了声,脚步倒是勾回得快速,转过头又是谄媚的笑。“段爷有事吩咐?”

“要你老老实实的就这么难是吗?”孙谅一双黑亮大眼眨呀眨,真真无辜呀。段澐舒翻翻白眼,弓起指节往他光洁的额头敲了下去。“一飞冲天,剩下的三回,你回来后到福伯那儿领木剑练完吧。”

一听可以领木剑,孙谅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宠,登时眉开眼笑,揉着额头痛处的手拉到胸前,拜新年领红包似地弯腰又弯腰。“小人领命!”

“孙谅!”在院门口的洪颐纶等得有些不耐。

“来了!”孙谅又朝段爷一拱手,赶紧跟了上去。

段澐舒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目光随孙谅蹦蹦跳跳地跑远,最后对上了颐纶正巧移开的眼。

主仆两人一高一矮,一个衣着显眼一个不引人注目,一个步伐沉稳一个蹦蹦跳跳,怎么看都不像会走到一块儿的……远远看着,直到两抹人影弯过长廊,进了拱门,段澐舒轻皱的眼眉才缓缓别开。

☆☆☆

“不都说好今年你生辰我们兄弟到你府上给你祝寿的吗?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你发帖,这会生辰都过半个月了你才出现,真是不够意思。”

“就是嘛,我等关系非比寻常,好歹也是这奉陵五大家族,人称奉陵五少,论家世背景跟一般俗人不同的,难道不应该多多亲近亲近?”

“奉陵山庄一向大门紧锁,几时见过谁进去还能自己走出来?洪家人重任在身,庄中、陵墓皆非外人能窥视,又何必刻意为难颐纶?”

“你们两个打的是什么主意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吗?不就是想借机进到山庄看看那传说依着皇宫缩小兴建的庭院究竟是什么模样,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入墓瞧瞧陪葬的宝贝。”

今临阁二楼角落宽敞的位置里,五人各据一角说着话。书香世家盛瞻远桌前煮茶;将侯名门屈置刚腕上新购的皮套绑了卸、卸了又绑;天下钱庄钱仲璿剥着花生配茶;马帮帮主程起单脚踩上椅子撑着手,一脸兴味地瞄着窗边斜坐的红衣人影。

奉陵山庄在当地也算一则传奇。相传洪家代代皆生四子,个个身怀异能。此代洪大能目视千里,平日在江湖走动,行踪不定;洪三耳听八方,可惜一对眼睛看不见,便终日锁在庄中郁郁度日;洪四咒语加身最为神秘,据说他被九道天地符困于陵墓之中成日诵经,面目如鬼,愤世嫉俗,要是被他看见长相又或知道了名字,诅咒完祖宗十八代还不一定能了事。

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们几个就算经常与出庄的洪颐纶交好,也难窥探一二。就像传闻中说洪家四子其中一人身怀药血,一滴能解天下毒,一碗能治百种病,若长年饮用还能延年益寿……他们总不可能真把洪颐纶剖了来验明正身吧。所谓的五大家族、奉陵五少,说穿了不过是城内百姓闲来八卦时惯用的称呼,各家皆有隐密之事,于是相交止于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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