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氏答不上来,江意澜便转头看看太夫人,似是很小心的询问,“祖母,我这么做是不是于理不合?”
姜还是老的辣,江意澜一开口说出此事,太夫人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只是奇怪谁给江意澜出了这样的主意,她身边的丫头?不可能,那几个丫头她都是熟悉的,断不会有这样的灵巧心思。难道是肖妈妈抑或沈妈妈?倒还有几分可能。
太夫人微微一笑,轻拍了拍江意澜的手,“你做的好,放心,骆老夫人不但不会贪你的陪嫁,还会一分不差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呵呵,老夫人居然肯帮你管着陪嫁,对你倒是上了心的。”
江意澜见太夫人已然知晓,遂掩嘴笑道,“祖母,这法子还是沈妈妈交给孙女儿的呢,能得祖母一句赞赏,也不枉我相救她一场。”
太夫人微微点头。
丘氏愣了愣,略一沉吟,恍然大悟,这才放下心来,又闻太夫人说骆老夫人对江意澜上了心,心底更是多了几分惊喜,女儿能得婆家欢喜,她才能安心。
众人又说笑一阵,有人来报新姑爷已到,请诸位姑娘回避,江意黛遂带着诸姐妹退到内室,江意澜则起身站到丘氏身后,见丘氏正紧张攥着双手,遂低低的叫了声,“母亲。”递过去一个请她安心的眼神。
门外高喊,“姑爷到。”
接着门帘挑起,骆玉湛迈步而入,身着红褐色长袍,腰间束一条暖红色郁金带子,带子中央镶着一块暗红宝石,浓眉黑目,一张脸也黑的阴沉沉的,径自走到太夫人跟前,双膝着地,生硬的道,“叩见太夫人。”竟是连个祖母都未叫。
太夫人眉头微皱,煞是不悦,冷冷的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骆玉湛便真的站起身,沉着脸看也不看太夫人一眼,太夫人心下着恼,却也强忍着朝江妈妈递个眼色,江妈妈立马将准备好的红包双手送到骆玉湛跟前,骆玉湛伸了两根手指轻轻夹住那红包,似是捻在手里掂了掂,漫不经心的塞进袖里,连个谢字都没说。
江意澜眉头微蹙,心下生出一股怒意,骆玉湛此举无疑将她置于不堪境地,更是在明显的告诉大家,他不把江家人放在眼里,亦不把江意澜放在眼里。
她眉角微挑,生气的看向江意澜。
骆玉湛转身,目光微瞥,正好对上江意澜充满怒意的目光,遂哼了哼,撩起长袍朝丘氏跪下,“拜见岳母。”
丘氏见骆玉湛举止傲慢无礼,一副目无尊长的模样,心下暗暗生气,见他跪在自己跟前亦是冷着一张脸,像是旁人欠他钱似的,遂冷声道,“竟连个谢字都不会说么?”
骆玉湛似是一愣,随即明白,也不多言,跪在地上转了转身,朝太夫人抱拳,“多谢。”他这个谢说出来,还不如不说,傲慢的很。
丘氏气的差点厥倒,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咱们都当不得你这个谢。”
骆玉湛浓眉紧紧皱在一起,声音更冷,“岳母让我说谢,我便说了,到底还要怎样?”
丘氏一愕,气的满脸通红,伸手指着他,“你,你……”
江意澜亦是满腔怒意,从丘氏身后站出,“骆玉湛,你太过分了。”
骆玉湛蹭的从地上站起身,斜睨她一眼,一字一句的道,“江意澜,以后说话最好注意点,你既已嫁入骆家,便是骆家的媳妇,妇以夫为天,你这么对夫婿说话,是不是很不应该?”
江意澜微眯着眼瞪视着他,忽然从他斜视过来的眼角里看到一抹亮光,她心底一动,莫非……却又不敢十分肯定,遂接着怒道,“骆玉湛,你还知道是我丈夫,你对待自己的长辈都是这般无礼的么?”
“无礼?”骆玉湛话音里陡然转了个弯,说不出的轻视,“我以为我这般已是很客气了,江意澜,莫要忘记咱们是因为什么成亲的。”
丘氏猛的站起身,厉声喝问,“你们是因为什么成亲的?若不是你骆家要求咱们侯爷,侯爷又怎会将意澜嫁到你们家里去?”
骆玉湛冷笑几声,瞟了瞟江意澜,漫不经心的道,“这亲事是我要求的,皇上还下旨,我们两个谁也不许离开谁,这一生一世,都休想甩掉谁。”低沉的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诡异,竟江意澜心底打了个寒颤。
丘氏身子一颤,扯了江意澜的胳膊,“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江意澜点头,眼里已是泪眼汪汪,丘氏跌坐在椅上,再度呜咽成声。
“哎呦,这是怎么了?新姑爷上门,好歹的咱们也要给个笑脸,大嫂,意澜刚才不是还在说老夫人很是喜欢她的么?玉湛年纪还小,不懂规矩,何必跟他一般计较,玉湛,快到二婶这里来,二婶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杨氏起身,笑着走到骆玉湛跟前,做出一副亲昵的模样。
骆玉湛却不领情,冷冷的看她一眼,“不必劳烦二婶了,若我娶得是意黛妹妹,说不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杨氏惊得脚下步子一顿,再也不敢多说,讪讪回到椅上坐下,捏着帕子掩在嘴前,掩饰她的心虚。
“哈哈……”江意澜忽的大笑起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便抬手扇了骆玉湛一巴掌,然后狠狠的道,“既然如此,反正你也不敢休了我,我既打了你,又怎样?”
骆玉湛面色更冷,冰冷的不含一丝温度,目里射出的光几乎将人冻住,嘴角微动,“好。”只一个字,简简单单,然后头也不回的朝门外去了。
太夫人猛的拍在桌上,震得杯盘咣当一阵响,大声喝道,“太过分了,不管这门亲事怎样,骆玉湛实在欺人太甚了,简直不把我文江侯府放在眼里,咱们好好的女儿嫁到他们家,不好生候着也就罢了,还被这般虐待,武骆侯府欺人太甚。”
太夫人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个小厮,站在门口禀道,“太夫人,姑爷请二姑娘上轿回府,还说……还说……”小厮不敢再往下说,目光闪烁。
“还说了什么?快说呀。”杨氏尖着嗓子喊道。
小厮吓得一哆嗦,“还说如果二姑娘不跟着回去的话,那就自个儿走着回去吧,若……若有人敢将二姑娘送回去,定不让进门。”
江意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到太夫人怀里,“祖母,祖母,您瞧瞧,您瞧瞧呀,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祖母,我,我不回去了。”
丘氏也哭着扑上来紧紧抱住江意澜,“我的儿啊,我的儿,你的命真苦啊。母亲,我豁了命也不能再让意澜去骆家了。”
太夫人揽着娘两个也落下泪来,一想到骆玉湛那副傲慢无礼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
“哼。”文江侯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满脸怒气,“简直欺人太甚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竟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哼,我就不信武骆侯教导孙子这么胡来。我要立马进宫,向皇上禀明一切。”
文江侯刚进来,江微岸三兄弟便齐齐跟了进来,江微波看一眼这满屋子女眷,又见坐在上头抱头痛哭的三人,已然明了发生的一切,暗暗埋怨文江侯不该一时冲动当着女眷的面说这话,转头朝杨氏递个眼色,杨氏意会,忙起身上前劝阻太夫人。
江微波则跟上文江侯,弯着腰低声道,“父亲,这件事是骆玉湛的错,咱们一定要去讨个公道,但今天就是三十了,若您进宫,这事儿惹怒了皇上,搅得太后皇后都过不得好年,皇上对咱们也定有芥蒂的,反倒显得咱们没礼了。为今之计,先将意澜送回骆家,意澜既已嫁过去便是骆家的媳妇,这大过年的不在婆家,总会被人诟病,传了出去,更是咱们没礼。”
江微岸看一眼江微波,急的两眼通红,狠狠道,“微波,你好狠的心,骆玉湛的态度你不是没看清,难道你还忍心将意澜送到那里去么?岂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江微波见大哥误会他,也是一急,忙着解释,“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从长远考虑的,你不是不知道,皇上下旨,他们二人就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还要意澜背个抗旨的杀头大罪去?”
杀头二字一出,江微岸微微一愣,眼里的泪立时便流出来,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妻女,也低声哭起来。
文江侯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脚,大儿子爱女心切情有可原,二儿子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若惹怒了皇上,整个江家都得跟着遭殃,他强压下怒火,瞪了一眼痛哭的太夫人三人,轻声道,“先把意澜送回去,我这就进宫去,先向公公透透实情。”
“父亲……”江微岸上前阻止。
文江侯却摆了摆手,“无需多说,我自有道理,现在亦不光是意澜自己的事,还有我们整个文江侯府,绝不能让个小娃儿欺负至此。”
江意澜呜咽痛哭,听到文江侯的话,心底亦是一片冰凉,她的幸福甚至她的性命始终比不上文江侯府的面子,在他们心里,文江侯府的声誉才是最重要的。
她从太夫人怀里轻轻抬起头,顾不得丘氏在一旁的急声呼唤,擦了擦面上的泪,挺直身子,昂着头笑了笑,“父亲母亲不必为我挂怀,天命如此,我亦无法,我本要好好的渡过今天,别管今后好过歹过都不让你们再为我操心,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这便回去了。”
丘氏哇的哭声更大,死死的拽住江意澜的胳膊,“意澜,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娘不让你走。”她从江意澜的话里听出一丝别样话音,她浑身打了个寒颤,这话里的决绝似是要离开人世一般,她拽的更紧,“意澜,我绝不会让你走的。”
文江侯看了看太夫人,“还不快拉住她。”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立时上前紧紧拽住丘氏的衣服,丘氏哭的更厉害。
江意澜从丘氏手里挣月兑出来,走到前头,对着太夫人及丘氏磕个头,又走到文江侯跟前磕个头,最后又给江微岸磕个头。
江微岸颤声道,“意澜,你切不可做傻事。”
江意澜又笑,笑的甚为凄惨,“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孝敬你们呢。”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出门,身后哭声一阵紧似一阵。
守在门口的朱颜月笼早就将屋里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只气的咬着牙暗暗落泪,见江意澜狂奔出来,急忙扶住她胳膊,齐齐喊道,“二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呼声出口,只想到骆玉湛方才行事,心内愈发难受,遂住了口,低着头一心扶着江意澜往前走。
骆府的一顶小轿子孤零零的停在大门口,江意澜一头钻进去,长长的舒了口气,擦了擦面上的泪。
轿身缓缓起动,朱颜月笼迈着小碎步,面上泪珠不断。
小轿子走过一条街,拐向一个小路口,忽然停下来,朱颜抬头四下看看,朝四个轿夫喝问道,“怎么停下了?”
“可以下来了。”骆玉湛不知从何处出来,稳稳站在轿前。
月笼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挡在轿前,颤声问道,“二爷,您,您要干什么?”
骆玉湛抽了抽嘴角,面上仍是冷的像块冰,沉声道,“怎么?你们还想拦我?你们都先歇着去吧。”最后这一句是对四个轿夫说的,四个轿夫面无表情的应声是,转身朝一处走去。
朱颜月笼两人更加紧张,全都挡在轿前,轿里传出江意澜的声音,“你们两个也歇着去吧,这是我跟二爷之间的事,你们拦也拦不住的。”
“姑娘。”朱颜带着哭音喊道,连女乃女乃的称呼都给忘了。
“就连你们也不听我的,也不顾我的了么?”江意澜语气严厉了几分,两人相视一对,紧握着拳头不甘心的从轿前走开。
江意澜掀开轿帘,看一眼站在前头的骆玉湛,轻皱眉角,“要在这里说么?”
骆玉湛淡淡看她一眼,“跟我来。”又看了看朱颜月笼,“不许跟来。”
江意澜亦朝两人看了看,“你们在这里等着吧,我没事的。”
江意澜跟在骆玉湛身后,绕了几个弯,走到街头一处僻静的地方,又拐了个小弯,便上了一间茶楼,茶楼不大,正堂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骆玉湛径自上了二楼,江意澜亦跟上去,踩在木梯上,咯噔咯噔作响。
骆玉湛挑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江意澜坐在他对面,窗子半开着,她顺着窗棂看下去,正看见朱颜月笼站在街角焦急的等待着,这才发现他们不过是转了几个圈又回到方才停轿子处的对面而已。
“你还怕他们会跟上来啊?其实不用这样,只要你瞪瞪眼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不敢跟着了。”江意澜回过头来看看骆玉湛。
骆玉湛耸耸肩,“那是你身边的,你命令一声就可以了,何必我瞪眼。”挑挑眉角,盯着她的眼问道,“你好像猜到了?”
江意澜明知故问,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猜到什么了?我的好二爷,您现在可是我至高无上的夫婿,您的话,为妻我只有听的份,没有问或者猜的权利。”
骆玉湛嘴角又抽了抽,额角某个穴位突突跳了几下,“那好,我的妻,爷想让你伺候爷喝茶,怎么样?”
“这么简单?”江意澜斜眼看他,忽然觉得他冷着脸的时候有几分英雄的悲壮。
骆玉湛撇嘴,“就这么简单。”
江意澜抬手提起桌上的茶壶,把骆玉湛跟前的杯子倒满了,“就这么简单的把整个江家给闹翻了,八成明儿个整个朝堂就都知道武骆侯府出了个冷脸二爷了。”
骆玉湛端起茶杯放在嘴边,“那你不怕我?”茶水入口,一阵清爽,他接着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本不是那样的人,能做出那样的事,定然是别有目的的装出来的了。再说了,你不是示意我了么?我若再猜不出来就是笨蛋了。”江意澜无所谓的说道,端起杯子放在嘴边喝了两口,茶刚入口,便闻到一股清淡茶香。
“那你就不怕我这目的对你是不利的么?”骆玉湛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心底涌上一阵好奇,他原本并没指望她能猜出他本意,他试探着用眼神给了她点点示意,没想到她竟真的看懂了。
江意澜努努嘴,“你方才不是也说了么?皇上有旨,咱们就是死了也不能分开的,既然如此,你我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陪你跳上一跳。或许,能将这绳子扯断呢。”
骆玉湛呵呵一笑,目光清明,“起初,你应该是抱着和离的想法嫁给我的吧?”抿口茶,“更或者你早就做好了逃婚的准备。”
江意澜一愣,随即嘻嘻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此君,甚聪明!”
晚些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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