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提前了半年,只得一切从简,铺陈、摆设、日用,样样都缺,郑大虎是满城的跑,可很多东西都是要定做才成,商铺里买不到成品,临时定做怎来及,好在嫁衣已经做好,其它如被面头枕之类的,来不及绣花上去,只能是做成素面的。
明天就是送嫁妆日子,姜氏将置办的嫁妆再次细细的清点一回,点着点着,不由的泪光闪烁,强忍住才是没流出来。
别说四季衣物,就是一季的也还没做全,陪嫁过去的只能是几匹布,自己的长女,就这般的匆匆嫁出去。
回想起第一次抱在怀里时邹巴巴的模样,再到如今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个女儿自小没让她操过心,六七岁大就如同个小大人似的,帮着照顾弟弟妹妹,八岁起就跟着自己一起做绣品养家。
她心里最觉得愧对的,就是这个孩子,总想着要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如今却是这个样子,真是恨自己为何不早早把东西准备好,是她这个做娘的没尽到责任,就是给再多的压箱底钱,也是要藏着掖着的,面上的嫁奁只得这般寒酸,又是急急忙忙改的嫁期,这要是嫁过去,还不得让孙家的亲戚说一辈子的嘴。
想着这些,姜氏心里头揪着生疼,便再也忍不住了,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巴,闷声痛哭。
二妞走至门外,听着里边传出的低沉却是撕心裂肺的嗯唔声,如何也挪动不了脚,眼一下子红了,咬住下唇,就那么静静背过身站在门外。
她第一百零一次的自责懊悔,要不是自己任性,非要娘和大姐去逛灯会,哪会遇上这祸事,不但大姐受了委屈,还连累了大哥他们,心里更多的却是愤恨不平,才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知州之子,就能任意妄为,自家只因是平民百姓,吃了亏还得忍着避着,这个该死的世道,真就没有王法了吗?
郑大虎才从外边回来,他今天是去取给大妞打的两套头面首饰,花了重金倒是几天的功夫就赶着做出来了,见小女儿正在东屋门外站着,泪珠子滴滴答答的一个劲往地上砸,屋里边还有媳妇的哭声,轻轻叹息一声,揉了揉二妞的头发,撩帘子进到屋里。
二妞准备去西屋,大姐在隔间里,她不想这幅模样去惹她伤怀,她在西屋门外吸耸了几下鼻子,又使劲眨巴着眼睛,把眼泪送回去才进屋里去,低着头爬上炕,闷声坐下。
大郎几个都在西屋里,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都发现了二妞情绪不对,却也没说什么,只四郎过来依偎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的翻着一本书。
上边的字很多都不认识,四郎却是看得无比认真,他睡觉的时候听见哥哥们在说话,说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当官,才能保护好大姐她们,他不懂妾是什么,可知道是不好的东西,不能让大姐去做妾,所以过两天就要嫁给孙大哥了,可是家里人都不高兴,爹眉头总是邹邹的,娘和大姐二姐经常眼睛红红的,只有哭过了才会红,哥哥们也不再去上学,每天都在家里看书,他也要看,将来也保护娘和大姐二姐。
“谨娘,是我没用,让咱闺女受了委屈”,郑大虎抹去姜氏脸上的泪痕,黯然的说到。
“不怨你,是他们欺人太甚,又官官相护,咱们惹不起也只能躲了”,姜氏顿了顿,才是接着说到,“大虎,你想过没有,若是大妞嫁去了孙家,蒋家的人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怎么会,他蒋家就是再大的官,也要讲礼义廉耻伦常德刚吧,夺人妻天理不容,也是大罪。”
郑大虎不知道,姜氏却是清楚的,越是权贵之家,里头的腌臜事越多,这样的事没什么稀奇,别说是夺人妻,就是霸占弟媳儿媳也不是没有,平民百姓都不屑为之的事情,他们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只是因着手里权势滔天,能压制下来,做得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姜氏不知道蒋家是何出身,只要不是出自名门贵勋,倒也不怕。
郑大虎想不通媳妇为何生出这样的担忧,在他看来简直是奇闻怪谈,“不怕,真要是那样,我就去京城敲闻天鼓。”
朝廷律法不允许民告官,除非有秀才的功名,要不就去敲闻天鼓,案子直接由大理寺审理,可告状之人要先挨上三十大板。
姜氏微微一笑,丈夫说得是,真要退无可退,那就鱼死网破吧。
除了最初的愤慨,郑家人一直是沉默的,水晶糕被拒收时,郑大虎默默的拿回来,被官学勒令退学时,兄弟三个默默的离开,去孙家改了婚期后,一家人又默默准备着嫁妆,所有的怒气,所有的屈辱,都化成一股暗火,深埋在心里,鸡蛋碰不过石头,只能选择韬光养晦。
院子里的积雪一寸一寸的填着,今天的初雪来的特别的晚却下得特别的大,怕是消融不了了。
理应回乡请了亲戚来家送嫁,郑家确实没有,这雪下得邪乎,回郑家沟的路并不好走,郑大虎不敢离家太久,他三十年活下来从没这般窝囊过,却是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朱管事才从外边回来,赶紧到主子面前来回话。
“回二少爷,都已经打点好了,明天去三十个人,定不会让嫁妆抬出门去,咱们的人也会去的,要是那些人不顶用,就自己动手。”
“这回若是又办砸,搅了爷的好事,你也不用再想着回府去,爷直接把你发卖了。”
朱管事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奴才不敢,奴才这回一定将功赎罪。”
“哼,滚吧!”
“少爷,把那孙家的人打上一顿就是,敢跟知州府抢人,吃熊心豹子胆了,打他个半身不遂,看他还娶不娶了,实在不行,小的们直接去郑家掳人”,蒋二少爷的这个随从跟着他有些年了,最得主子的欢心,没少给出馊主意。
“你知道个屁,当还是跟人抢花娘呢,这可是良家女子,强抢民女的事情爷能做吗?”
他虽然跋扈,却也不全然是个草包,上回把人打瘸的事,让他在茂山县这破地方躲了三个月,后来事虽说是被抹平,自己却也挨了二十个板子,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还要在家禁足一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总算是知道他老子知州的名头也不是万能的,有底线在,这次他是上演苦肉计,骗的母亲心疼,才得以在父亲面前替他求情,不过也只给半个月的时间,这回是不敢做得太过火,伤人性命的事可是不能再做,特别是在这个档口上。
姓周的不肯出全力,他只得自己想办法,打听到小美人即将出嫁的时候,他急得连逛青楼的兴致都没了,美人要是嫁出去,他还真没辙,父亲不会允许他再将人纳进门的,他也没时间老在这破地方耗着。
“是,小的就是个榆木疙瘩,还是少爷有先见之明,少爷这一招使得真是妙,名声坏了,看她嫁谁去,到时候还不得求着少爷把人纳了”,做下人的,最紧要的就是要学会见风使舵。
蒋少爷听着也是得意的很,他也不是没见过比那小女子更美貌的,可多是青楼里的花娘,玩两下就腻味了,家里也不可能允许他接个青楼女子回去,好不容易遇上个有清白之身,又是自家能招惹得起的,还不能纳回家去,不是要他的命吗。
“走,去怡红楼”,蒋二少爷觉得郑家那小美人已是手到擒来,怀念起怡红楼的老相好怜香来了,在她身上还没过瘾呢,就被父亲召回,好几个月没见,不知是不是比以前更风骚,这些时日只能将就家里的那几块木头,快憋死他了。
“少爷,听说春风阁新选出个花魁,您要不要去品品”,作为贴身顺从,自是要想少爷之所想,思少爷之所思。
“那就先去春风阁,明天再去怡红楼吧。”
因着两家同在城里,距离也不远,郑家便是直接请人来抬嫁妆,并没有雇车去送,才是要往外发嫁妆,突然涌进来一堆的人,面相上看就知道绝不是些好货色。
在郑家院子里看热闹的街坊邻里退出门外,指指点点的说将开来。
“看见没,那是李二九,你说他咋来了。”
“不知道啊,准时郑家什么时候惹到过他,怕是来报复的。”
“李二九这人招惹不得,我看郑家人也不是吃素的,今天可是有好戏看了。”
茂山县里最有名的地痞无赖李二九,领着一大帮徒子徒孙,把郑家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抬嫁妆的人出不去,只得回到院子里,将才上肩的担子又放下来,看主家如何解决。
这些人来者不善,这几人风平浪静的,郑大虎一直忐忐,姜氏昨天的话更是让他不安,原来还没想到过这些,媳妇既然提起就不是空穴来风,她见识过的事比自己多,这点郑大虎很清楚,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安的,见这帮人来,不知为何却是踏实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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