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稍稍打量了门口的一老一少两眼,问道:
“老先生,您有事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儒风采了吧,二妞的称谓里用了敬语。
齐文渊捋着最让他自得的美须,“小姑娘,我家孙儿有些口渴,能否讨口水喝。”
二妞微微有些为难,爹这会在果园里,家中就娘跟大姐还有自己在,按理说不适当请了外男进家的,可不让进院,只拿了水让人在门口喝,好像不应当,她觉得这样子对待眼前之人不大好。
她又瞅了这一老一少两眼,老的胡子都有些花白了,小的才两三岁的样子,应当不妨事吧,请到院子里不进屋里就是了。
二妞让开身来,道,“老先生进院里歇歇脚。”
齐文渊也不跟她客气,他本就是专程来相人的,正主还没见到呢,自然是要进去,牵着小孙子的手抬腿就往里走。
二妞任由院门敞开,转身跟在后边,她其实很怀疑,这一老一少是怎么走到这来的,没看见门外有马车之类的,台西村离着镇上不远可也不近,老的老小的小,这段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院子里有张简单的木桌子摆放在树下,如今天气热,郑家也跟村里的其人家一般,多数时候是在院子里吃饭的,二妞白日里也喜欢在这做做绣活看看书什么的。
二妞将人引到桌子边坐下,然后进厨房到水去了。
姜氏透过窗子见二妞领着人进院来了,郑大虎不在家,作为女主人,她自是要出来照应一二,二妞都能看出这老头不寻常来,她哪能那般无知,见了礼后准备去泡茶。
家里是备有茶叶的,只是郑家人自己几乎不喝,买来不过是为了招待‘裕盛隆’管事用的。
还没等姜氏转身,二妞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白水来了。
这孩子,手脚倒是麻利的很,姜氏在心里暗自失笑,不过招待几个过路热,村里人都是这样的,倒也不算失礼,只是没那么讲究罢了。
姜氏自持身份不便,礼让了几句后,便回屋去了,留下二妞在院子里招呼这爷孙两人,她年纪尚小,倒也无妨。
都想着这一老一少呆不久,喝完了水便会马上离开,没曾料到人家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水都喝干了,也没见有走的意思,倒是杂七杂八的问了二妞不少问题。
“我再给您盛碗水去”,是不是还没喝够,二妞满肚子的疑问。
“啊,小姑娘不麻烦,足以,足以。”
喝饱了你还不走,还想再蹭饭不成?二妞月复诽着,你老人家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都快问到我八代祖宗那去了。
本来还觉得这老头尽是大家子风范,老学究派头十足,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这就是一个老八卦先生。
“老先生今日出来是走亲还是访友”,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大家一起八卦吧。
“呵呵,踏青,踏青而已。”
大太阳的,踏的哪门子青,哄孩子呢?要说是出门访友正好路过她还信,这里村和村之间的距离也不太远
“踏青啊,我也可喜欢踏青了,不过现在日头大得很,娘都不让我出门,怕晒得中暑。”
二妞天真无邪的道,说完很是疑惑的瞅他一眼,又觉得不好意思的垂目遮掩,再满是怜悯的朝着小家伙丢去一眼。
齐文渊故作无知,把笑意憋回肚子里,这小丫头有意思,古灵精怪的,这是被他问的烦了,拿话来噎他呢。
“小姑娘确实耐不住晒,你母亲一番慈爱之心,着实是为了你好,要听话才是。”
为人师表大半辈子,他还能不如一个小丫头不成,直接说教看看这丫头怎么办。
二妞不露痕迹的撇撇嘴,老狐狸装蒜。
“嗯,我听话着呢,娘说了,老少老少,老人和孩子是一样,老先生,您年纪大了,也要注意保重身体,晒过了也不好”,表情很真切,说得很直白,反正她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就应该实话实说。
姜氏正好走过来听了全乎,“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尽胡诌。”
这么久了,她老躲着不出来就有些失礼了,对于人为何一直不走也很是费解,到不感觉到这位老先生有什么恶意。
“这孩子被惯坏了,真是过意不去。”
齐文渊捋着胡子,笑道,“小姑娘是个实诚孩子。”
姜氏见小家伙揉眼睛,怕是想要瞌睡了,又没见人家还没有走的意向,便对着二妞道,“小孩子容易饿,你去取些吃的过来”,自己则转身去了井边,把镇在里边的西瓜提上来。
二妞还是挺喜欢那个小女圭女圭的,毫不吝啬进屋抱出一大堆的零食,杏干,盐津杏肉,杏仁,脆皮花生,摆了一桌子。
小孩子没有不贪吃的,见着满桌子的东西,瞌睡虫一下子跑了大半,虽年幼,倒是规矩的很,眼睛好奇得滴溜滴溜直转,扎着小揪的脑瓜子微微晃动,身子却是纹丝不动的,随着东西一样一样的摆上桌,眼睛扫过好几遍了,却依旧乖乖坐着,没伸手去抓,教养可见不凡。
二妞看着也喜欢,把碟子往他跟前挪了挪,让他吃却是不动,便往齐文渊看去。
明哥儿得到祖父的应允,女乃声女乃气的与二妞道了谢,先取了颗没见过的脆皮花生塞进嘴里。
花生是昨天才炸的,嘎嘣脆,明哥儿的小米牙对付起来不成问题,连嚼好几颗后,才转而攻占别的,一时间,像只小松鼠一般,忙得不亦乐乎。
姜氏在厨房里用勺子将瓜瓤剜出一个个的小圆球,再用碗装着端出来,二妞看书或是做针线活嘴馋了,就是这么吃西瓜的,外边那孩子太小,切了片吃只怕要会脏了衣物。
西瓜齐文渊自是认得,只是一年能得到的也没得几个,还都是学生孝敬的,他没想到郑家能有这东西,一时间更好奇了。
郑家与寻常的农家小院没有区别,家里也无伺候的下人,可初见这母女俩,又全然不像是农家女子。
郑家这位当家主妇,一步一屈形如流水,毫无刻意之态,应该是自小用闺规教养出来的。
再说这小丫头,有几分精怪,却无逾矩失礼之处,只是让人觉着娇憨中又带着俏皮,那位郑家大姑娘,定然也是不差的。
不是说郑家四个儿子都送了在读书吗,他可是见着郑家院子里竖着三个箭靶子,他不认为这是给郑家两位姑娘玩的,自身为人师表,可也最见不得捧着书本之乎之也的呆子,读书读成一根筋,也就成了废材一根,都知道十年寒窗,平民百姓之家,但凡有送孩子读书想入仕途的,多数恨不得把孩子关在屋子里,不读成呆子才怪,不谙世事,也当不了惠民利稷的好官,难得郑家是个明白。
看这一桌子的吃食,小孙儿是个挑嘴的,能让他吃得这般欢实,味道自是不错,那个混小子若是真娶了郑家的姑娘,以后也就有口福了。
西瓜也吃完了,齐文渊考虑要不要走,郑大虎回来了,这下可好,他再留些时候也就没什么不便之处。
听闻他是书院里的先生,郑大虎说是自家四个小子都在读书,只要是授业先生来了家就是贵客,入了家门哪有不吃顿饭就走的道理,定要留下爷孙二人在家吃午饭。
这可正中齐文渊的心意,能把郑家模清了,才不算白来一趟。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狂放不羁,上了年纪又是老顽童一个,对世俗礼法都是挑挑拣拣的来,要不然也不会做出偷偷模模上门相人的举动,这按理可都是家中妇人做的事,郑大虎的豪爽正巧对了他的脾胃,两人很快就说到一起去了,也不进屋,就在树荫下天南地北的侃起来。
齐文渊自少年时就四方游学,游记写下好几本,见闻自是一篓筐,郑大虎塞北多年,又徒步从境外模爬回来,故事自是不少,两人可有得说头了。
有郑大虎在,便没了避讳,姜氏从屋里叫出大妞来,给齐文渊见了礼后,领着她进厨房做饭,二妞则专门负责陪明哥儿玩。
前院没什么意思,二妞拿出两顶自制的太阳帽,牵着他到后院去探宝。
齐文渊也没做隐瞒,等郑大虎提及三个孩子准备常见书院十月份的入学考试时,便说了自己作为书院院长的身份,至于能不能给郑家的孩子开个小偏门,避而不谈。
郑大虎亦是一字不提,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有信心的,进书院里去读书,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罢了。
而且他门儿清着呢,这老头今日上家来,怕不是个巧合吧,大妞准备议亲的对象,不就是老头的门生,为这他也犯不着奉承人家去,对方瞧不瞧得上自家女儿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他先要想的是对方配不配得上自己闺女。
本着这样的心境,郑大虎对待齐院长,始终就是一个腔调,不论年纪,也不论身份,就当做是一般的朋友,该说啥就说啥,该劝酒就劝酒,只把老头灌得要找不到北去,架到西屋躺了一个时辰才醒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