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变了形的车门挤出去,钰昊立在当地,怔忡作不得声。
大雪纷飞中,前面的队伍已经看不到,向後却也只见一片腾腾的白雾雪团,有人打斗呼喝,满地的积雪被劲风鼓荡,乱飞旋舞,远望只见一片茫茫的白,不见人形。
二皇子站在钰昊身後,道:“你小心些。”
钰昊不作声,只顾著寻找白石的踪影。这些人是谁的人呢?是暗宫还是魔教?钰昊认不出来,完全没有头绪。
钰昊眼珠转了一转,他不在^皇帝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是钰昊不和他动手,只逃跑的话他应该是追不上我
只不过,如果白石回来再来找钰昊,他们不是又错开了麽?钰昊对江湖事一窍不通,要是这样失散了,钰昊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再去找他。
心里乱绪纷纷,打不定主意。
可是现在真是好机会,回来穆先如果回来,就不知道能不能轻易月兑身了。而且白石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麽人牵绊住,钰昊若是还在等著他来相救……平白给他添了累赘。况且钰昊一逃,消息他以刘童的身份也肯定能得到。
暗暗拿定了主意。
钰昊深吸一口气,清冷的潮意涌进喉咙和胸口,精神为之一振。
二皇子手搭在钰昊肩上,钰昊闭上了眼,默默回想。
忽然一指向後点去,正正戳在他的身上。
心里惶恐难当,不知道这一下能不能点中。
意无曾经和钰昊讲过,人的血脉运行大有奥密,就算不点到穴位,还有一些要点,被真力相触後会让人酸麻难当,气力全失,只是维持的时间短,大约只有一刻锺。
不及点穴的威力大,但是比点穴易学得多。
钰昊紧张的绷住的呼吸,身後那人身体慢慢软垂,向前倾倒,靠在了钰昊的背上。
钰昊急忙回头,他正定定的看著钰昊,腿已经无力支撑身体,手抓住钰昊的腰际,却毫无气力。
钰昊在心中连呼侥幸,为了保险起见,又寻著封了他四肢的穴道和哑穴,扯起大斗篷将他包住塞回车里。虽然习武有好一段早日,可是这些事还是头一次做,手忙脚乱脸红气促。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钰昊,钰昊不敢和他对视。
放下车帘里,他全身已经隐在了昏暗的车里,只余一双精光莹然的眼睛。
转头之际,终於还是和他的目光对上。
那是,钰昊形容不上来的一双眼。
说不清里面是愤怒,羞辱,怨恨,又或是……绝望。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DISCOVER里面某一个画面,一只重伤波濒死的兽,忘了是狮子,还是一只豹。
那双黄玉样的眼睛里,似乎便有类似的情形。
钰昊静了片刻,嘴唇动了一下,可是却找不到什麽话来和他说。
说什麽?
再见?
又抑,再不相见?
手突然有些无力,在那样专注的目光下,瞬间无力,车帘滑了下来,把车外和车里,隔成了两个世界。
钰昊抬起头来,四下里望了一眼,提气纵身,轻灵的从一片白雪的越过,驰向远方。
说踏雪无痕,那是夸张。但是意无当夜带著钰昊凌空渡水的心法步法,却已经传授了给钰昊。
现在雪这样大,钰昊浅浅的稀疏的足印,很快便会被新的落雪掩没。
如果有追踪的人,应该也是发现不了的。
白石……
他们一定会再见到。
不管天涯海角,或是地老天荒,钰昊再不和你分开。
风声从耳边呼啸过,割面如刀,钰昊不敢松懈,全力前行。
风声厉啸如狮吼虎吟,不期然一双眼睛又出现在眼前。
那样深沈疼痛的目光,带著不甘,绝望,隐忍,幽怨……
心里不自觉的一跳,身形一滞,脚下顿时松了力,重重踩进雪里。
钰昊甩甩头,拔出雪来,飞身再行。“千岁,您歇一歇。”
钰昊点点头,把墨笔放下,顺手揉了揉眉心,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桌上整整一叠的折子,钰昊松松臂骨,又直一直腰。
穆先有些迟疑,把一张描金绸绢摊开来给钰昊看。
钰昊看了一眼,伸手把绸绢合起来,脸上淡淡的:“嗯,知道了。”
他低声道:“您是回去用膳,还是就在这里传?”
钰昊站起来,身後小乐钰昊披上外袍。
“去文英殿。”
钰昊迈步向前走,穆先落後半步:“千岁,皇上并不在文英殿。”
钰昊微微偏头,他垂首肃立:“皇上今儿去留林馆,今年取的文武各二十共四十名英才,正在那里会试。”
钰昊哦了一声。
倒想起昨天晚上他说过这事儿,不过钰昊神倦体乏,一点儿没听进去。
“千岁,要去留林馆麽?”
钰昊想了想:“别通报,咱们从侧门进去。钰昊听听他们殿试都考些什麽题目。”
穆先嘴唇动了一下,钰昊已经看到:“想说什麽?”
“千岁殿下,後宫去不得留林馆……”
钰昊挑挑眉:“你说我是後宫?去不得?”
他退了一步,没吭声,可也没驳话,给钰昊来个默认。
钰昊笑笑:“那钰昊今天就犯回禁让人看看。反正钰昊又善妒又擅权,结党营私图谋暴利……不差再多这一条。”他忙躬身不迭:“卑职失言。”
真是,若是穆先不是在宫中,而是在江湖上,想必也是个傲睨一方响当当的角色。可惜被个官字拘住,一顶不过七两重的官帽,就压得他成天低头弯腰。
真是,学武功有什麽用呢?
象穆先这样,学得再强,也不过是……
钰昊一抖袖子,也不上步辇,踏雪而行。
一行人跟在钰昊身後,脚步踏在雪上簌簌轻响。
从侧门进了留林馆,钰昊挥一挥手,除了杨间和小乐,其他人都自觉停下脚站在殿外,他们三个悄然无声踏进了後殿。
後面只有两个小太监,看到钰昊刚要出声,被钰昊挥手止住,连忙跪地相迎。钰昊并不理睬,一直向里走。
锦榻旁边的几上有半盏喝残的茶还没收拾去,大概皇帝在没见那些人之间在这里小憩了一会儿。
钰昊捧起茶盏来轻轻嗅了一下,想了一想,把茶杯递给穆先,沈声道:“下次谁敢再进这种凉性的茶,给钰昊狠狠的罚。”
他捧过细瓷杯子,躬身答应著。
钰昊绕了几绕,隔著一层杏黄的布幔,已经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小乐搬了一个锦墩来轻轻放在地下,钰昊屈身坐下,侧耳倾听。
外头那人显然已经回完了话,正说道:“小臣无状,出言冒犯。只是这些话句句是肺腑之言,望皇上,明鉴”
这人情绪激昂,不知道说了些什麽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了,至於这样。
钰昊托著腮,小乐很伶俐,已经端了茶,打了热热的香巾来让钰昊拭面。
钰昊悠闲的一边擦脸,喝茶,一边听外头说话。
奇怪的是外头出奇的静,禀礼传书太监一句话不吭,二皇子也不发话。那个家夥说了些什麽?
是不是又把前年的事旧话重提了?还是说的河道上的事?
钰昊慢慢摩挲茶杯的边儿,耐性十足。这两年里钰昊改变最大的,大概就是这个性子。
磨来磨去,磨得耐性十足。
忽然二皇子说道:“你知道皇後用什麽印?”
那人朗声说:“宣德昭明,天下皆知。”
怎麽扯到钰昊了?
“皇後不淑不德,善妒性毒,专权聚利,祸国害民……”
啊啊啊,精彩,总结得好啊
不错不错,钰昊觉得这十六个字真是精辟之极。
侧头看看,穆先和小乐,一个脸发青,一个脸发白,煞是好看。
钰昊唇动微动,无声的说:不要急,听著。
二皇子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麽情绪:“皇後不是女子,淑德性妒是无从提起的。专权聚利,是专了什麽,聚了哪里?祸国害民,又祸了谁的国,害了谁的民?”
那人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陆平升,你肆意妄语,品评朝政,诋毁皇後千岁,罪该万死”
切,让人说完嘛难得遇到一个敢於直言的,这麽快让人闭嘴,多无趣,这时代就是这点儿不好,从来不讲民主。
听得外面那人又道:“皇後得登後位,便大肆驱逐迫害後宫,这难道不是妒麽?身男子不能有後,却将太子送离京城至边荒不毛之地,其心之毒无人能出其右。後宫不得干政,他却一手囊括工部户部吏部,大肆弄权任用私人,买官卖爵无恶不作。开设钱意商行,垄断盐茶铁锡,谋暴利而饱私囊……”
二皇子打断了他的说话:“皇後如此十恶不赦,朕却一无所觉,倒要你来提醒,你这字字句句,是不是暗讽朕昏庸无能,无识人之明?”
听到那人仆倒磕头:“小臣万万不敢冒犯皇上……”
二皇子说道:“皇後色用明黄,出则九乘,入则华盖,锦绣刺蟒,秩制与朕比肩。就算是立太子的诏书,没有皇後之印,也不能发令……皇後登位以来所做之事,皆是他权属应当,朕都没什麽异议,你倒替朕不平了?”
那人声音哆嗦,几不声句:“小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