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您歇一歇。”
钰昊点点头,把墨笔放下,顺手揉了揉眉心,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桌上整整一叠的折子,钰昊松松臂骨,又直一直腰。
穆先有些迟疑,把一张描金绸绢摊开来给钰昊看。
钰昊看了一眼,伸手把绸绢合起来,脸上淡淡的:“嗯,知道了。”
他低声道:“您是回去用膳,还是就在这里传?”
钰昊站起来,身後小乐钰昊披上外袍。
“去文英殿。”
钰昊迈步向前走,穆先落後半步:“千岁,皇上并不在文英殿。”
钰昊微微偏头,他垂首肃立:“皇上今儿去留林馆,今年取的文武各二十共四十名英才,正在那里会试。”
钰昊哦了一声。
倒想起昨天晚上他说过这事儿,不过钰昊神倦体乏,一点儿没听进去。
“千岁,要去留林馆麽?”
钰昊想了想:“别通报,咱们从侧门进去。钰昊听听他们殿试都考些什麽题目。”
穆先嘴唇动了一下,钰昊已经看到:“想说什麽?”
“千岁殿下,後宫去不得留林馆……”
钰昊挑挑眉:“你说钰昊是後宫?去不得?”
他退了一步,没吭声,可也没驳话,给钰昊来个默认。
钰昊笑笑:“那钰昊今天就犯回禁让人看看。反正钰昊又善妒又擅权,结党营私图谋暴利……不差再多这一条。”
他忙躬身不迭:“卑职失言。”
真是,若是穆先不是在宫中,而是在江湖上,想必也是个傲睨一方响当当的角色。可惜被个官字拘住,一顶不过七两重的官帽,就压得他成天低头弯腰。
真是,学武功有什麽用呢?
象穆先这样,学得再强,也不过是……
钰昊一抖袖子,也不上步辇,踏雪而行。
一行人跟在钰昊身後,脚步踏在雪上簌簌轻响。
从侧门进了留林馆,钰昊挥一挥手,除了杨间和小乐,其他人都自觉停下脚站在殿外,他们三个悄然无声踏进了後殿。
後面只有两个小太监,看到钰昊刚要出声,被钰昊挥手止住,连忙跪地相迎。钰昊并不理睬,一直向里走。
锦榻旁边的几上有半盏喝残的茶还没收拾去,大概皇帝在没见那些人之间在这里小憩了一会儿。
钰昊捧起茶盏来轻轻嗅了一下,想了一想,把茶杯递给穆先,沈声道:“下次谁敢再进这种凉性的茶,给钰昊狠狠的罚。”
他捧过细瓷杯子,躬身答应著。
钰昊绕了几绕,隔著一层杏黄的布幔,已经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小乐搬了一个锦墩来轻轻放在地下,钰昊屈身坐下,侧耳倾听。
外头那人显然已经回完了话,正说道:“小臣无状,出言冒犯。只是这些话句句是肺腑之言,望皇上,明鉴”
这人情绪激昂,不知道说了些什麽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了,至於这样。
钰昊托著腮,小乐很伶俐,已经端了茶,打了热热的香巾来让钰昊拭面。
钰昊悠闲的一边擦脸,喝茶,一边听外头说话。
奇怪的是外头出奇的静,禀礼传书太监一句话不吭,二皇子也不发话。那个家夥说了些什麽?
是不是又把前年的事旧话重提了?还是说的河道上的事?
钰昊慢慢摩挲茶杯的边儿,耐性十足。
这两年里钰昊改变最大的,大概就是这个性子。
磨来磨去,磨得耐性十足。
忽然二皇子说道:“你知道皇後用什麽印?”
那人朗声说:“宣德昭明,天下皆知。”
怎麽扯到钰昊了?
“皇後不淑不德,善妒性毒,专权聚利,祸国害民……”
啊啊啊,精彩,总结得好啊
不错不错,钰昊觉得这十六个字真是精辟之极。
侧头看看,穆先和小乐,一个脸发青,一个脸发白,煞是好看。
钰昊唇动微动,无声的说:不要急,听著。
二皇子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麽情绪:“皇後不是女子,淑德性妒是无从提起的。专权聚利,是专了什麽,聚了哪里?祸国害民,又祸了谁的国,害了谁的民?”
那人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陆平升,你肆意妄语,品评朝政,诋毁皇後千岁,罪该万死”
切,让人说完嘛难得遇到一个敢於直言的,这麽快让人闭嘴,多无趣,这时代就是这点儿不好,从来不讲民主。
听得外面那人又道:“皇後得登後位,便大肆驱逐迫害後宫,这难道不是妒麽?身男子不能有後,却将太子送离京城至边荒不毛之地,其心之毒无人能出其右。後宫不得干政,他却一手囊括工部户部吏部,大肆弄权任用私人,买官卖爵无恶不作。开设钱意商行,垄断盐茶铁锡,谋暴利而饱私囊……”
二皇子打断了他的说话:“皇後如此十恶不赦,朕却一无所觉,倒要你来提醒,你这字字句句,是不是暗讽朕昏庸无能,无识人之明?”
听到那人仆倒磕头:“小臣万万不敢冒犯皇上……”
二皇子说道:“皇後色用明黄,出则九乘,入则华盖,锦绣刺蟒,秩制与朕比肩。就算是立太子的诏书,没有皇後之印,也不能发令……皇後登位以来所做之事,皆是他权属应当,朕都没什麽异议,你倒替朕不平了?”
那人声音哆嗦,几不声句:“小臣……”
旁边一人道:“陆才子,你还没有授官授职,这个臣属之份你怎麽能够擅用?单这一项就可以治你僭越不敬之罪。皇後端方贵重,母……”
钰昊眉一挑,小乐急忙跪了下来。
好家夥,居然说钰昊最讨厌听的那个字。
估计他下面肯定是“仪天下”。
**,钰昊是男的哪来的母,仪?
更天下个鬼
不过话说回来,能进了文武举的前二十,都是难得的人才,大小总有个官职,所以在殿试之时自称小臣也就成了一种惯例了。但这个人要挑眼,却也说的没有错。
钰昊转头对穆先笑笑,顺手把小乐拉起来,小声说:“这人回来去礼部合适。”
穆先头如秤砣,一沈不起,半个字也不说。
唉,无趣。
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实在是谨言慎行的典范。
钰昊推一把小乐:“去,和皇上说,让他歇歇,也让这些才子们去蓼花厅里吃饭去,大中午的在这里熬什麽熬,二钱猪油都熬不出。”
二皇子一行从前殿过来,除了最前头一个人之外,其他人走路的姿势都堪称标准。
钰昊向後松松一靠,嗫起唇来吹了声口哨:“你气色不错。”
他满面笑容,道:“过奖过奖。”
钰昊抬抬下巴:“扶皇上一把,看他哆嗦的,怪碜人的。”
他被穆先扶著坐到钰昊身边来,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今天下雪呢。”钰昊端起热茶,有点颤巍巍的递给他。
他接了过去,脸上淡定,道:“是啊,昊雪兆丰年,是不是?”
钰昊笑著点头:“外头冷得很,快喝点热茶暖暖。”
他脸上有点僵,把茶放到几上,手平平摊著抚住膝盖:“传膳吧。”
钰昊往他身上慢慢靠过去:“嗯,传吧。”
钰昊在笼在袖子里的手指也紧了紧,指尖在掌心轻轻搓两下,这热茶还真够热。一手把那茶又端过来:“里面放了五味药材,趁热性足,先喝了吧。”
他看看钰昊,下巴不著痕迹的向後缩:“快用膳了,不喝了吧。”
钰昊挑挑眉:“餐前暖暖胃,对你有好处。上午肯定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了。”
他目光游开看看穆先,穆先把头转开。再转向右边,小乐正垂头出神,仿佛地上有一千两银子等著他捡。
钰昊吸气,二皇子咬咬牙,把茶接了过去。
“喝呀,”钰昊笑容可掬:“凉了药性就减了。”
他慢慢揭开杯盖,轻轻抿了一口。
钰昊点点头,笑著拍拍他腿以示嘉奖:“回来让裴德天天给你熬药茶喝,一起喝个七八杯,腿肯定不疼了。”
他张著嘴吸冷气,小声说:“钰昊下次不喝那茶了。”
钰昊斜斜看他:“嗯,钰昊很高兴听你这麽说,不过这个药茶的方子钰昊托人找了半个多月,你还是得喝喝试试,总不能太扫钰昊面子。”
转头看看鱼贯进来的捧著食盒的太监们,钰昊问道:“今儿吃什麽?”
小乐低来说:“千岁忘了,您说今天想吃珍珠宴。”
钰昊拍拍额:“是麽,钰昊真忘了。”
二皇子讶道:“珍珠宴?”
钰昊看他一眼:“就是给你吃全龙全凤宴你也吃不出味儿来了,你的舌头起码得麻到明天中午。”
他瞥钰昊一眼,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取紫金膏来。”
钰昊咳嗽一声,满地下没一个人动。
珍珠丸子,珍珠烩五虾,珍珠鸡,珍珠牛柳,珍珠绿玉……
钰昊挟起个丸子递到他嘴边:“吃吧。”
他张嘴咬进去,定定看著钰昊咀嚼。
好象在咬钰昊的手指头或是鼻子那种眼神。
钰昊笑笑:“好吃麽?”
他动作很硬很明显,咽了下去,说道:“很好。”
钰昊筷尖指了指:“把那个翅子撕下来,皇上喜欢啃那个。”
他咬牙的声音钰昊听得很清楚:“朕一点儿也不喜欢啃鸡翅膀。”
一边伺候的太监动作极快,拿小竹刀把鸡翅卸了下来,俐落的夹进皇帝面前的碟子里。
饭毕。
“上午忙不忙?”
钰昊点头:“忙得要死。你呢?”
“朕不算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