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昊一惊,以为他尽知钰昊的事。但是看他神色有些黯然,情由心生,色为之沮。
却原来是说他自己麽?
他和钰昊怎麽同呢?意无对他如此长情,只恨钰昊不能让人四处张扬著说出实情,不然意无怕不早已经来了。
而钰昊呢?钰昊想见的人,也明明并不难找,可是钰昊却根本连找都不能找。
是,孟觉说的对,相见争如不见。
何必非要效仿有情人,临去前必要话别相见?
从前听人说情人之间象是在放风筝一样。或许钰昊和他之间也曾经是这样的情形,但现在他早已乘风远去,游戏青云。钰昊徒留原地,手里握著断线的空把手,怀念过去的时光。
只要他过得好,钰昊何必要见他呢?
喝一口茶,觉得很苦。明明是很淡的新茶,尝著却觉得从舌根一直苦到心底。
说易行难,钰昊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想他的事,甚至连白石二字都不要想起才好。可是理智是一回事,心底的想往,又怎麽能掐得灭。
孟觉却有点不安,好象觉得话说重了一样,跟钰昊杂七杂八扯了好多闲话,最後说:“那……个,你别介意,钰昊话说得也不全对。”
钰昊笑笑:“没什麽,你说的很对,钰昊已经不想了。”
他好奇起来,拉住钰昊手问:“你……想和那人说什麽?”
钰昊愣了下。
说什麽?
钰昊,要和他说什麽?
说钰昊对他始终不断的情?他会笑吧,钰昊还配和他提这个字麽?
说别来的相思?说曾经的快乐?说钰昊多麽的多麽的怀念那一切……
呵,全是废话。
没有一句有什麽意义。
孟觉看钰昊发呆,不安的晃晃钰昊的手。
钰昊回过神来倦倦一笑:“钰昊已经不想啦,你还要引钰昊去想。快用晚膳了,皇上会过来,你该回去了。”
他有些迟疑的跟钰昊告别。
钰昊看著他离去。
倒真被他提醒了。有什麽好见的呢?见了也没有话说。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了。
二皇子带著一身暑气进来,钰昊坐在竹榻上,身上还搭著丝被,一点也不觉得热,这个流花功的寒气确实够阴寒的。
侍儿替他更衣,钰昊含著笑歪在榻上看他。这人身材真好,风度更好。
更衣,用膳,他拖钰昊起来,说是散步。
沿著宣德宫走了一圈,天已经黑下来,天幕上有繁密的星子,寒光闪闪。
身後跟一大群人,尽管走路都不发出声音,但这麽浩浩荡荡的散步还是让钰昊很好笑。
“商行的事你……”
钰昊低头笑笑:“钰昊现在可管不了了。你若是能兼顾,倒要托你照看一下,够他们温饱,钰昊已经别无所求。”
他握著钰昊的手紧一下:“他们是你使出来的人,个个能干,你何必担心?”
怎麽觉得两个人象在交待後事一样,钰昊笑著把话岔开。
钰昊相信二皇子会处理的很好,所以并不悬心。
他能力过人,才能出众,钰昊早就知道的。但这三年却忽略了这一点,把自己弄得象个陀螺,又累又苦停不下来,真是傻蛋。
其实这天下不是他的,也是别的姓龙的人来管,钰昊一个连自己姓什麽都不确定的人,管这些闲事,又怎麽管得过来?
“小竟。”
“嗯?”
“你开心过吗?”。他说,又补弃:“在钰昊身边。”
钰昊失笑,他怎麽会问这个?这个人一向是一往无前,从不犹豫的,这才是帝王本色。倘若事事瞻前顾後,优柔寡断,那就不会有今天了。
“不知道。”钰昊坦白说:“但并没有特别不快乐。生活不就是这样麽?不苦,就也算是甜了。”
想一想又说:“你对钰昊真的很好,钰昊很感激你,也很依赖你。”
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接著说话。
又走了几步他说:“这话应该是钰昊说才对,你对钰昊真的很好,钰昊很感激你,也是真的很爱你。”
那个字让钰昊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麽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
钰昊曾经听过一句话,帝王有宠没有爱,因为帝王不能够给自己设弱点。
可是他就这麽说了。
钰昊倒是愣了。
以前无论怎麽样,大家都隔著一张窗纸在猜心,你猜钰昊猜大家猜,猜中无奖,猜错无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斗心眼玩把艺,明明谁都厌了,却身陷局中,不得不继续的玩下去。
可是他现在说了。
钰昊回过神来就释然一笑,他说,是因为钰昊和他都清楚,钰昊已经来日无多了。
晚上洗漱睡觉,他为钰昊牺牲许多办公事的时间,早睡晚起,两个人一起躺著混时间,连欢爱之事也很少再有。
钰昊觉得不安,推他起来去做正事,他只是笑,但是不动。
但他时常的吻钰昊,只要有空有气氛时一定会,小心的象在触碰一件薄瓷,生怕使力大了钰昊就会碎掉。
直到他走了钰昊依然在赖床,外头传报进来,说有人来请安。
钰昊唔了一声:“钰昊不见。”
“是太医院荐来的郎中,请个脉就走。”
多半是二皇子又安排的。
懒洋洋的说:“好,钰昊就不走来了,让他进来请脉吧。
帐子低垂著,钰昊躺在那里合著眼发呆。
外头脚步细碎,有人进了内殿,步音便被贡毯都吸没了。小乐低声说:“千岁。”
钰昊把手从帐子底下伸出去,被捧住放在软毡上,两根手指轻轻搭上来,诊完了一只手,又要换只一只,这次的时间更短一点。
等两手都诊过,小乐说:“千岁,小人打起帐子,让郎中看一看您的面色。”
钰昊懒懒说:“不用了,钰昊不想见人,你们出去。”
他还要迟疑,钰昊皱起眉来咳嗽了一声,他便不再说什麽。听著衣料悉簌做响,已经退了出去。
殿里重新恢复安静。
过了一会听到轻轻的门响,门太沈了,虽然门轴定时的上油,开门时候还有一种沈闷而隐约的声音,或许这是为了安全著想,总得留一点让人警觉的东西。
脚步声也轻的听不到,但是帐子似乎有一点点要动,这是人走动带走来的风。
“小乐?”
没有人应声,钰昊坐了起来,帐子却先一步被人撩开了。
那人青衣青巾,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清秀俊逸,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一边脸庞,钰昊吃一惊,可是身体已经懒得不想对这份惊奇做出什麽合适的反应了。张开口淡淡然的说:“意先生?”
意然微微一笑:“是钰昊。”
钰昊至为吃惊,下意识月兑口而出:“你怎麽在这里?”
“你不是满天下在找意教主麽?钰昊和他一起来的。”
钰昊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向後看,幽深的寝殿门微敞著,一道纤长的人影长长拖在地下,他背著光,面目钰昊却看不清,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嗫嚅著问:“意教主?”
那人慢慢走近,脸从幽暗而转入光亮之中,长眉淡雅,眼似深潭,活生生的谪仙似的美男子,不是意无又是哪个?
“你们怎麽碰到一起?又怎麽一起来了?”钰昊拢拢头发,拉过衣裳来披著,掀被下床:“快请坐。”
“你不用客气。”意无轻轻接住钰昊手:“刚才给你把脉的人是钰昊,你的内息很不对头,经脉若断若续,情况很不好。”
钰昊低头一笑:“这倒没什麽。”
“你找钰昊不是因为这个?”意无开口说,声音清朗动听。
钰昊摇一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两个人的眼睛都注视著钰昊,钰昊看看意然又看看意无,把衣裳系好:“都坐吧,这个慢慢说。”一面喊小乐来上茶。
意然和意无能这样走进宣德宫里来,要说小乐不知道那是不大可能的。果然他奉茶上来,看到屋里的两个人,一点讶异的表情也没有。
他肃手退下去时,钰昊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去请孟,叫他快些来这里,钰昊有事情找他。”
小乐答应著下去了。
钰昊和意然客气著寒喧了两句,意无没有急著发问,端起茶来浅啜了一口,姿态极美堪可入画。
喜欢这样一个人,孟觉难道不会觉得不安麽?
这人太完美,根本不象有七情六欲的人。从第一次见他时钰昊就在这感觉,到现在为,这种感觉一直没有改变过。
意然察觉到钰昊走神,微微一笑。
钰昊定定神,端起茶喝了一口。
“这件事,钰昊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看他们两个看钰昊,钰昊摇摇头:“待他来了,让他自己来说吧。这人是……意教主的故人。”
意无眨了一下眼,钰昊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想见意时,而心里对意时,又是怎麽想的。
况且,现在的情况十分诡异,意时已经叫做孟觉,面目全非。
门口人影一闪,有人缓步进殿。
钰昊没有出声,轻轻一拉意然,示意他跟钰昊走。
意无看著进来的人,并没有什麽震动惊异的神色。那是自然的,他又不认识孟觉。
意然跟著钰昊走了出来,出角门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孟觉已经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动,眼睛痴迷而贪婪的注视著意无。
心里低声叹息。
一个情字,真是世上最毒的毒药了。
意然直到他们走出几十步远,才含笑问:“你葫芦里卖的什麽药?”
钰昊摇头笑一笑,问他:“文苍别有没有为难你?最近身体好吗?”。
他一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