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珠今日也进了宫,许婆婆打发她来的。许婆婆自己活动不便,不肯来给潮生添麻烦,红豆又要照应着家里走不开,就采珠还得闲,而且她对宫里规矩也熟悉。许婆婆只有半边身子能动弹,还让红豆帮着她,做了一个长寿如意荷包。
她在宴开之前已经给潮生拜过寿了,这会儿正和李姑姑一块儿说话。
李姑姑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才好,一半放宫外,一半留在宫里。许婆婆和何勇的感情就象亲人一样,她住在宫外,虽然有人服侍,有人照应,可是李姑姑也还是不太放心。但是潮生这里更离不了她。
李姑姑自嘲说:“都说立于朝堂上的男人才会遇着忠孝不能两全的事,想不到我李玉檀也遇上了。”
宫人端了饭菜过来,采珠道了谢,笑着说:“今天进宫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怦怦的跳得特别快,居然有点儿害怕。”
李姑姑也还没吃饭,盛了半碗汤泡着饭扒了两口,听采珠这么说,也笑了:“和我一样。出宫的时候,都不必回头看,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一回头梦就醒了,自己又会被那扇黑洞洞的大门给吸进去。到了王府里,你知道我干的头一件事儿是什么?”
采珠摇了摇头。
李姑姑说的那种心情,采珠也理解。她被放出宫的那天,也是一样紧张。出宫半天了,还怔怔的回不过神不,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出来了。
“我上了府里采买的车,那车赶到东市去了,我就坐在车里听着外面那些动静,羊叫狗吠鸡啼,车辙的声音,卖菜的人吆喝,还有人在讲价,争吵,还有小孩子在哭……”李姑姑又扒了一口饭,自嘲地笑了:“我就痴痴的听着那些动静,坐在车子里头哭得泪流满面。”
采珠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她明白。
出宫的这些日子,每一天对她来说都那么新鲜,那么珍贵。她怎么都过不够,连晚上躺在床上都舍不得闭眼。一闭眼,这一天就过完了。
不,其实她还怕,睡着了,她可能会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宫里,回到了漆黑不见天日的地方。
每次醒来的时候她都要恍惚一下,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宫外头。
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突然被压抑了那么些年,突然间挣月兑樊笼的心情——
惊喜,惶恐,患得患失。
刚才进宫门的时候,采珠是真有点儿害怕。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就是隐约的在惶恐着,万一进去了,又出不来了可怎么办?
外面的一切那么美好,早晨的阳光映在床头,那桐油的漆色象宝石似的闪闪发光。红豆是个活泼的,许婆婆又很宽厚和气,还教她许多外头的事情。在宫里待了好多年,采珠其实对外面的记忆很模糊了,很多象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做的,该懂的,她都不懂。许婆婆没别的事情,闲得很,一样一样的讲给她听。采珠照顾人也精心,一来二去,和许婆婆倒是处得非常好。
红豆也活泼,人也很好,怕她住不惯,总是问寒问暖的,还挖空心思想些笑话、故事来讲,给她解闷。
想坐就坐,想站就站,想说就说……
这种巨大的幸福常常让采珠觉得不真实。
“婆婆还好吗?”。
其实李姑姑隔三差五的就会打发人出去看情形,只是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好。”采珠说:“天气暖和起来了,婆婆也能时常在外面坐坐。太医说多晒晒太阳才好,阳气旺盛人才不易生病。我跟红豆把躺椅放在院子里,每天都让婆婆晒那么一会儿。婆婆总不肯闲着,非要做点什么才安心。”
李姑姑说:“她就是闲不住。”
“是啊,听太医说,虽然那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可是也要时常动动,红豆天天给替婆婆按揉活动。晒太阳的时候,婆婆就用右手剥剥花生什么的。”
李姑姑听得十分认真。
说起来,她觉得自己嫁了何勇,就象许婆婆的儿媳一样了。可是现在却不能奉养老人,连儿子也一起带进宫来,和宁皇子作着伴儿……实在觉得心里不安。
果然采珠说:“婆婆就是惦记着钧哥儿。”
李姑姑低下头:“过了这几日,我带他回去看看婆婆。”
采珠安慰她:“姑姑别往心里去,反正离得也不算远,只要知道大家都过得好就够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有年纪的人,最稀罕大孙子。许婆婆怎么疼爱孩子,李姑姑也是见过的。
可要把孩子放在宫外,李姑姑一来不放心,二来也舍不得。孩子在宁皇子身边儿,李姑姑是天天都能见着的。再说,孩子一直陪着皇子,长大,读书,将来肯定有个好前程。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宫人问了一声:“李姑姑可在?”
“在。”李姑姑已经听出来这声音,是伺候宁皇子的芭蕉。
出来一看果然是她,而且不止她一个人,宁皇子和钧哥儿也手拉手的跟着来了。
“哎哟,你们怎么过来了?”
芭蕉笑着说:“前头有客,他们也坐不住,娘娘就让我们先带着过来了。宁殿下说想吃点心,这会儿可有什么现成儿的?”
宁哥儿生得特别象他娘,秀气。乌黑的头发,白女敕女敕的皮肤,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着象个小姑娘一般。钧哥儿和他同年生的,月份还小一些,可是和他站一起,倒显得比他还高一些呢。
两个孩子特别合得来,当然,有时候也会争吵闹脾气,可总的来说,好得跟亲哥俩儿似的。阿永虽然是宁儿的亲兄长,可是一来两人差了几岁,二来阿永爱动,和这个女孩儿一样文静乖巧的弟弟不大玩得来,宁儿倒是和钧哥儿更亲近,两人一般大小,又天天在一处待着,有时候连晚上睡觉都在一起睡。
“有,有。”李姑姑笑眯眯地问:“殿下想吃什么?”
宁儿想了想:“上次那个酸酸的,紫黑色的糕很好吃。”
“哦,那是梅子糕。”
今天正好也做了,糕取了来,两个孩子洗过了手,一人抱着一块糕啃起来。
采珠笑吟吟地在一旁看着。
这就是潮生的儿子啊,是小皇子呢
当初她们在一块儿吃苦受罪的时候,哪能想到有一天潮生姐会当皇后娘娘啊,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
梅子糕虽然酸甜可口,但是也不能多吃。一人吃了一块,李姑姑又让人削了梨子送来。这梨子是贡品,特别甜,汁也特别多。两个孩子都吃得手上黏黏的,擦过手和脸,才又手拉手的玩去了。
李姑姑含着笑,看着几名宫人和宦官跟随着两个孩子都走远了。采珠在旁边说:“钧哥儿长得可真壮实。”
“他呀,生得象他爹,傻大个子。”
采珠抿嘴一笑,李姑姑说到何勇,话里的甜意那是藏也藏不住的。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采珠想起件事儿,脸有些发热。
许婆婆这两天和她说了件事儿呢。
不是旁的事,是亲事。
采珠的年纪,也算是老姑娘了,再耽误可真会麻烦,许婆婆琢磨着,这姑娘人勤快,性子本分,在宫里这么些年也受了苦,该给她寻个好婆家才是。可是这事儿也急不来,知根知底的人,一时间没有这么合适的。要让外面的媒婆说,那肯定不合意。
媒婆的一张嘴啊最不能信,总是能把武大郎吹成再世潘安一样。
许婆婆也没和采珠兜圈子,直接说了她的打算,然后问采珠的意思——看她想寻个什么样的人家,许婆婆心里有个谱,也好张罗。
采珠吭哧了半天,脸憋得通红,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婆婆说:“这事儿不要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是正经事。你看李姑姑,现在过得不好么?”
是挺好的……就是夫妻难得见一回面,何勇有了老婆孩子也跟没有似的。不过这是非常情况,诚王刚登基不久,皇后娘娘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再过个几年,应该就好了。
撇开这些不说,李姑姑的确嫁得很好。
曾几何时,采珠还以为自己会在宫里待一辈子。她也没有多少野心,只盼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身边的人还曾经取笑过她,说她和白荣那样好,是不是要结对作亲?
真别说,采珠还想过。要是一辈子出不去,在这个地方,两个人互相作个伴也挺好的。不过……就算她愿意,白荣也不愿意,白荣心里头……反正肯定没想过这事儿。
“对了,昨天家里去了位女客……”
李姑姑问:“是谁?”
她想,难道是杨夫人去寻许婆婆说话?这老姐妹俩交情倒是好。
“是一位刘嫂子。”采珠轻声说:“她说她是含薰的嫂子,受含薰之托来的。”
李姑姑当然知道含薰是谁,在宜秋宫的时候就熟悉,不过李姑姑一向和含薰一向不热络。
“她怎么找去的?说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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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这两天可想睡觉了……真是春眠不觉晓啊。
大橙子味觉敏感,不喜欢牙膏的味道。也不知道哪种牙膏味道更好呢……大家有没有推荐的?